《假嫡女重生想抢婚?再嫁你也得下跪》 第1章 重生后绝不委屈求全 “呸,真晦气,大过年的我们居然还要在破庄子伺候这个不检点的荡妇!” “要我说,什么沈家嫡女,一把年纪还耐不住寂寞偷情,连累侯府蒙羞,还害得我们跟着受苦受累。” “谁让咱们侯爷宅心仁厚,不忍将她一根白绫吊死,只是关在庄子里。” “……” 屋外几个仆妇肆无忌惮地嚼着舌根。 屋里,沈青凰盖着一床单薄发硬的棉被,蜷缩在破败冷硬的土炕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但身体传来的衰竭感无比清晰。 她要死了…… 婆子们恶毒的话戳在沈青凰千疮百孔的心,她眼下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艰难喘息,死死瞪着双眼不让自己阖目。 她怎么能瞑目?! 如何瞑目! 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女儿……全被一人夺去。 而她到死,也不能回家! 忽然,外面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惶恐的跪地声。 沈青凰隐约听见,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吱呀——” 那扇关了她十年的破败木门打开了。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光出现在门口,华美的玄色大氅捎进了一丝外面冰冷的寒气,也带来了一线……微弱的希望? 沈青凰努力睁大眼,看清来人。 俊容清隽,气势凌然。 她的夫君,武安侯陆寒琛。 他的身后还跟着他们的三个孩子,以及……她名义上的妹妹。 那个占了她人生前十八年的身份、又夺走了她人生后十八年一切的假千金,沈玉姝。 他……他们来看她了? 在她临死之前? “嗬嗬……” 沈青凰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喊一声“夫君”,想叫一声“孩儿”,却只能发出不甘的气音。 “姐姐,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沈玉姝率先上前。她穿着名贵的白狐裘斗篷,脸颊红润,与炕上形如枯槁的沈青凰形成惨烈对比。 她用手帕轻掩口鼻,明明嫌弃屋内的气味,眼中却迅速泛起水光,带着哭腔道:“姐姐……玉姝,真不知道你病重至此……若是早知,玉姝无论如何也要早些来的……都是玉姝的错……” 说着,沈玉姝柔弱的身体仿佛遭受打击,摇摇欲坠。 一旁的陆寒琛——沈青凰操劳一生陪他从一介武夫到建功立业的丈夫,立刻伸手揽住沈玉姝的肩,低声安慰:“与你何干?是她自作自受,不让你知道,是怕污了你的眼。” 他们的长子,那个沈青凰曾呕心沥血为他铺路,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去求访名仕大儒的儿子,脸上则露出冰冷的不耐:“父亲,我早就说了,一个让家族蒙羞的贱妇,来看她做什么?平白让小姨伤心。” “就是。”沈青凰曾千挑万选为她寻觅良婿,唯恐她受一丝委屈的二女儿,也厌恶地瞥开眼,附和兄长道:“她口口声声为我着想,拆散我与三郎,自己却做出这等丑事!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 沈青凰用尽全身力气,想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辩解,可她太虚弱了,嘶哑的声音立刻被三儿子的怒吼盖过。 “闭嘴!”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沈青凰衣不解带、日夜不休照顾长大的孩子,此刻看着她的眼睛,怨毒无比:“你还有脸狡辩?若不是你作恶多端,我怎么会体弱多病!” 他们字字句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彻底扎碎了沈青凰的心脏! 错了……错了…… 她错了…… 她为了长子谋前程,她为次女择佳婿,拼尽全力呵护病弱幼子,竟然全都是错的! 悲愤、绝望在一瞬间彻底淹没了沈青凰! 她猛地张口,喷出一大口漆黑的血,溅在灰败的炕席上,触目惊心。 耳边却传来二女儿的惊呼:“啊!恶心死了!” 以及夫君儿子的急呼—— “姝儿!” “小姨!” 沈青凰的瞳孔涣散,只模模糊糊看到她的夫君紧张地护住晕倒的沈玉姝,她的三个儿女手忙脚乱地奔向沈玉姝。 没有人在意她这个亲生母亲。 恨…… 好恨…… 若能重来。 她绝不会再嫁给陆寒琛,生下三个儿女。 窗外风声呜咽。 沈青凰含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腿抬高,再张开点!” 嬷嬷尖酸鄙薄的声音像针刺入脑海。 红纱轻账,沈青凰被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惊醒,蓦然发现自己被两个面容刻薄的老嬷嬷一左一右,强行按着双腿,将她摆成了一个极尽羞辱的姿势。 而她的身上寸缕未挂! “大小姐醒了?” 左边的嬷嬷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二姑娘,还是老实些,老婆子手里没个轻重,万一这验身的玉杵真不留神破了你的身子,你可就没处说理了!” 大小姐? 自嫁给陆寒琛,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喊过她了。 沈青凰混沌的脑子嗡地一声,猛地看向自己被嬷嬷握住的腿。 纤细、白皙,透着少女独有的紧致光泽。 不对! 这不是她的腿! 她的腿早就被陆寒琛命人打断了! 枯槁,丑陋,连半点知觉都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沈青凰突然想起来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她刚回到家里不久,沈玉姝为了抢夺她的婚事,在大婚前算计她与家中一名低贱的武夫私下见面,引得流言四起。 侯府怕她在外长大,身子不洁,辱没门楣,特地请来嬷嬷验身! 而沈玉姝早已买通了嬷嬷,趁机用狠辣手段毁掉她的生育能力,顺理成章地抢走了她的婚事。 沈青凰却因此落下暗疾,被迫嫁给那名武夫,也就是陆寒琛,生产时九死一生! 所以…… 她这是重生了?! 重生到大婚前被毁掉,嫁给陆寒琛的时候?! “滚开!谁允许你们碰我的!” 沈青凰猛地挣扎起来,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厉色。 但她年轻的身体,纵然健康,也根本抗衡不了两个做惯粗活的老嬷嬷。 另外一个嬷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手死死按住她,另一只手拿起一个冰凉的铁制钳具,就要毫不留情地探入。 “啊——” 下一瞬,一道凄厉的惨叫在房中响起。 动手的嬷嬷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手里的那把铁钳当啷落地。 而沈青凰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凤眸锐利地盯着另一个嬷嬷道:“想死,就继续。” “杀……杀人了!” 另一个嬷嬷已经吓傻了眼,她看着鲜血直流的同伴,浑身抖如筛糠:“大小姐杀人了!” 砰! 那两名嬷嬷撞开门,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沈青凰也脱了力,松开匕首,小脸惨白地倒靠在榻上。 不管怎么说,她的身子保住了。 既然老天爷给她重生的机会,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沈玉姝那张娇俏可人的脸探了进来,冲她露出一个惊讶又得意的表情:“姐姐,还愣着做什么,父亲母亲等着我们呢?” “沈玉姝……”再见仇人,沈青凰的眼底骇然布满仇恨的血丝。 然后不待她与沈玉姝对峙。 沈玉姝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缩回头,院子里传来她故作惊慌的声音:“父亲,母亲……姐姐她真的动手伤人了!” 沈青凰只片刻就冷静下来,强忍着剧痛起身。 不急…… 她不能冲动。 这一世,无论沈玉姝想耍什么花招,她都会死磕到底,百倍奉还! 但现在,她需要解决眼前的麻烦。 沈青凰艰难地穿好衣物,从厢房出来,一步步走向熟悉又陌生的正堂。 沿途建筑看似清约简朴。 但实则处处透着豪奢。 连一根不起眼的草,都是外地移来的名贵植株。 沈青凰每走一步,心中的恨意就加深一分。 当年她被沈家仇人恶意调包,流落民间,交给专门为达官显贵培养玩物的暗娼养大,意外得知身世,欣喜若狂地筹谋数年,回到沈家认亲。 岂知…… 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沈家自诩清流世家,捏着鼻子认下她,但真正认可女儿只有假千金沈玉姝。 沈青凰踏入堂内,那两名验身的嬷嬷已经在堂中跪着,声泪俱下地控诉她的恶行:“老爷夫人!你们可要为老奴做主啊!大小姐疯了!不配合老奴验身,还拿刀威胁老奴!老奴的胳膊现在还流血呢!” “放肆!”正堂之上沈家家主沈傅安与沈家主母孟氏,华袍重锦,金钗满鬓,好不庄重威严。 “沈青凰!你可知罪?!” 沈青凰连身子都没有弯下去半分,乌黑冷漠的凤眸直直地迎上他们:“见过沈大人,沈夫人,敢问我何罪之有?” 少女清婉的声音沙哑,不带一丝起伏。 “你持刀伤人,竟还有脸问出这种话!” 沈傅安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掼在桌上,骂道:“哪家的大家闺秀像你这般粗蛮无礼!见到父母不行礼不问安,连爹娘都不肯叫了。这段时间的规矩,你学到狗肚子里了?” 旁边的孟氏闻言,捂着胸口,哭道:“造孽哦,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如今城中风言风语皆因她而起!现在又持刀伤人?真是让我没脸活了!” “呵。”沈青凰却勾唇,溢出了一丝冷笑,毫不留情地回讥:“那你就别活了。” 爹娘? 父母? 天大的笑话。 前世的她为求这份亲情,苦苦哀求他们相信自己,自愿被一个个嬷嬷验身摸体,受了在娼窑十几载都没受过的屈辱。 可结果呢。 换来他们无尽的谩骂,和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丢进武夫的院子,让他们滚出京城。 “你……你……”沈傅安与孟氏皆是大骇。 沈家自诩清流世家,何尝被如此冲撞过? “逆女!”沈傅安怒得说不出话。 孟氏却突地有些心慌。 往日她这般说,这个女儿早就跪在地上求自己不要丢掉她了。 可现在,那双曾饱含孺慕的眸子,漆冷得寻不见半点温情。 沈青凰冷冷道:“既然要给我扣上持刀伤人的罪名,怎么不派人去看一下这两个贱奴要给主子验身用的东西?!” 两名嬷嬷瞬间一慌。 第2章 换嫁后和公鸡拜堂? 至于那桩国公府的婚事…… 沈家爱给谁,给谁! 一个不能生育的病重世子罢了。 上一世沈玉姝嫁过去,没多久就守了寡,被其他几房妯娌,欺负得要多惨有多惨。 “你……你胡说什么!” 沈傅安蓦然瞪目,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孟氏更是气得起身,不顾仪态地指着沈青凰,质问道:“你又耍什么花招!当初是你费尽心机回沈家,现在要离开,是想威胁我们?” “费尽心机?” 沈青凰只撩了下眼皮,回讥道:“你们既让我喊你们爹娘,承认我是你们的女儿。我回个家,如何就是费尽心机了?” “你还有脸说!” 孟氏保养的当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做的一切吗?一个女儿家,如此多的算计手段,简直恶心!” 沈青凰一怔。 这是重生醒来,令她第一次感到意外之事。 原来沈傅安与孟氏都知道……知道她为了保全自己,在暗娼受了多少苦。 可他们觉得她恶心。 她的脸上一片冰冷的麻木,一字一顿:“给我断亲书。” “你……” 沈傅安与孟氏怒不可遏。 “父亲,母亲,你们不要骂姐姐了。”沈玉姝突然从堂后走出来,一开口,声音娇柔却清晰:“女儿……女儿有一个主意。” 沈青凰一点儿也不意外沈玉姝的出现。 清瘦的身子笔直地站在堂下,看都未看沈玉姝。 孟氏倒是立即换了副慈母的面孔,温声道:“姝儿,你怎么来了?” 沈傅安的脸色也缓了下来。 “父亲,母亲,沈家有难女儿岂可坐视不理?” 沈玉姝主动走上前,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道:“女儿愿意代替妹妹,嫁给那位武夫。如此一来,外人只会说那日与武夫私会的人是我。而我并非沈家的亲女儿,关于沈家的非议也会不攻自破。” 沈青凰的目光一凛,赫然射向沈玉姝。 前世,沈玉姝此时分明哭着指责她不该辱没沈家,毁掉沈家与国公府的联姻,最终取代她嫁入国公府。 她怎么会主动要求嫁给陆寒琛? 除非…… 沈青凰看着沈玉姝掩饰不住激动和野心的眼神,一个荒谬却唯一的可能浮上心头—— 沈玉姝也重生了! 她知道,嫁入国公府早晚会败落,而如今只是破落武夫的陆寒琛,将来会成为权倾朝野的武安侯! 所以…… 沈玉姝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抢夺自己上辈子“胜利的果实”了吗? “胡闹!” 孟氏率先反应过来,急忙拉住沈玉姝,“姝儿,你何须为她承担这些?都是她自己不安分惹出来的祸事!大不了我们换个女儿,国公府的婚事也本来就是你的。” “母亲,”沈玉姝挣开孟氏的手,说得可怜兮兮,语气却有些急:“姐姐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占了侯府多年的养育之恩,已是天大的福分,怎能再抢姐姐的良缘?何况……” 她低下头,面露几分羞涩,“女儿是真心仰慕寒琛哥哥的勇武,心甘情愿嫁给他的。” “这怎么行!姝儿不可胡说!你与那武夫如何认识?!”孟氏权当都是沈玉姝为了让出婚事的说辞。 沈玉姝见说服不了孟氏,干脆望向沈青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和施舍:“姐姐,我与寒琛哥哥情投意合,你……应该不会和我抢的吧?” 明明是她要抢走原本属于沈青凰的夫君,却说得像是她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让步! 沈青凰的眼里划过一抹讥诮。 沈玉姝还真是既要又要。 得了婚事,还要沈家的愧疚。 这不…… 孟氏死死攥着帕子,眼见自己精心养大的女儿非要往火坑里跳,心痛如绞,看向沈青凰的目光更是充满了迁怒的厌恶。 沈青凰什么话都没说,只冷冷地看着这出闹剧。 孟氏见她这般不识好歹,更是火冒三丈:“你妹妹这般为你考虑,你居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青凰闻言,目光扫过眼前所谓的父亲、母亲和好妹妹,唇角弯起一抹极致嘲讽的冷笑,“我需要她让吗?她爱嫁给谁,嫁给谁,我今日只要一封断亲书。” “你!” 不待孟氏发话,沈傅安已拍案而起:“断亲书是你说要就要的?简直胡闹!你与国公府的婚约在即,你、若有委屈,爹娘又不是不替你做主。如今一点小事闹成这样,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三言两句,就将这件事带过了。 孟氏一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唯独沈青凰的眸色沉沉。 孟氏不过是妇人之见,偏心沈玉姝,而沈傅安则是一门心思抱住国公府的大腿。 亲女儿本就比养女靠谱。 现在沈玉姝执意要嫁武夫,他自然断尾保全另外一个。 沈青凰料定自己这下离不开沈家了。 “妹妹如此为我着想,姐姐岂能不成全?这门婚事,就让给妹妹了。姐姐在此,预祝妹妹与妹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沈青凰言毕,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沈玉姝非要抢,那就让给她好了。 陆寒琛那样薄情寡义的男人,还有那三个最终视她如仇敌的白眼狼孩子…… 她这辈子本来也不想要了! 至于国公府……没有子嗣又如何?过继一个又并非难事。 等那病弱世子一死,她乐得做个清闲富贵的寡妇。 何必再去经历生产剧痛、身材走样、浑身恶纹遍布的折磨? 沈玉姝的眼底一喜。 她一点不意外沈青凰的妥协。 谁让她没有重生,不知道陆寒琛将来会多有本事呢! 至于什么国公府的病痨鬼寡妇,谁爱当谁当去! 这辈子,她会像上辈子的沈青凰一样,成为尊荣无限的将军夫人! 享尽荣华富贵! 眼看沈青凰要跨过门槛,沈玉姝便忍不住用尖酸的语调提醒道:“姐姐,嫁给世子后,你可得加把劲,早日生下子嗣,才能站稳脚跟呀。毕竟国公府……全都盼着世子能早日传宗接代呢。” 沈青凰的脚步未停,只是浅浅勾唇道:“是呢,妹妹提醒的是,我一定……好好把握。” “姝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比起沈玉姝的喜不自胜,孟氏则一脸焦急,等沈青凰离开,就立刻拉住沈玉姝道:“那陆寒琛不过一介武夫,你怎么能自毁前程!” 沈玉姝娇俏的脸上却涌现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得意:“娘,你信我!那个陆寒琛绝非池中之物!他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比国公府显赫百倍!女儿绝不会看错!”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嫁给陆寒琛,开始将军夫人的无限荣光了。 孟氏打心眼里不信,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着手准备两姐妹的婚事。 婢女嬷嬷们进进出出,一派忙碌景象。 偏僻角落的简陋下人房里,陆寒琛正躺在硬板床上,剑眉紧蹙,眼里全是冷漠与死寂。 他听闻沈家决定将那位名声有污的真千金嫁给他,心中满是抗拒与不甘。 他根本不想娶这样一个麻烦。 直到外面丫鬟婆子们的议论声隐约传来: “啧啧,真是没想到,最后竟是金枝玉叶的二小姐嫁给那个武夫……” “是啊,那个腌臜的大小姐倒是因祸得福,要去国公府享福了……” 陆寒琛猛的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要娶的……不是那个真千金沈青凰? 而是那位容貌娇美、备受侯爷夫人宠爱的养女沈玉姝? …… 婚事既定,天色未亮,两顶喜轿便一先一后停在了沈府门前。 附近的百姓皆来看热闹,沈傅安和孟夫人都在门外相送。 沈青凰静默地由丫鬟扶着,走向属于自己的那顶更为华贵的喜轿,耳边传来沈玉姝娇羞难掩喜色的声音:“父亲,母亲,你们放心,女儿一定会幸福的!绝不会让沈家蒙羞!” 沈青凰盖头下的唇角,不由弯起一丝冰冷的嘲弄。 以为重来一世,抢先嫁给了陆寒琛,就能改变命运? 简直可笑。 那蚀骨的寒冷、呕心沥血的付出、锥心的背叛…… 她都让给她了。 “起轿!” 喜婆一声高喝,沈家门口的两道喜轿起驾,一东一西,各奔前程。 国公府门前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喧闹声中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涌动着许多不怀好意的审视。 前些日子,沈家嫡女与武夫有染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最后宣称偷情的是养女。 可到底如何,大家心底都各有答案。 沈青凰的喜轿落地,轿帘掀开,搀扶她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新郎官,而是一个眼神闪烁、面露难色的年轻丫鬟。 “世子妃,”丫鬟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怯意,“请、请随奴婢来。” 沈青凰的眉头微蹙,心中已明了几分。 她的这位婆婆,国公夫人,是个面团似的人,没什么主见,自从丈夫去世后,被府中其他几房的妯娌拿捏。 前世沈玉姝嫁过来后没少受那几位婶母的刁难,婆婆别说护着,反而被旁人三言两语就说得转了向,甚至帮着数落儿媳。 果然,一路行至喜堂,虽红毡铺地,喜字高悬,但气氛却并不热烈。 堂上主位空着,国公夫人并未端坐其上,只有几位衣着华丽、珠翠满头的妇人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眼神里却满是轻蔑和等着看好戏的促狭。 其中一位,正是府中掌着中馈的二房夫人王氏,她扭着腰肢上前,用帕子掩着嘴,声音尖细:“哎哟,新娘子可算是来了。不过嘛……真是不巧,我们世子爷身子骨弱,今日实在起不来身,拜堂这礼数,怕是……” 她故意顿了顿,旁边另一位三房夫人李氏立刻接腔,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是啊,总不能耽误了吉时。按咱们老家的规矩,若新郎不便,由公鸡替代也是可以的。喏,我们特意选了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最是吉祥如意,就让它代世子爷拜堂吧!” 话音刚落,一个婆子抱着一只绑着红绸的大公鸡走上前来。 那公鸡似乎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发出咯咯的叫声,引得堂内一些宾客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这是极大的羞辱! 与公鸡拜堂,意味着新娘子不配与真人成礼,与牲畜无异。 若沈青凰今日忍了,她这辈子别说在国公府,连在京城都抬不起头。 第3章 直接闯入夫君房中 王氏和李氏得意地交换着眼神,就等着沈青凰要么哭哭啼啼就范,要么不懂规矩地闹起来。 无论哪种,都足够她们拿捏大房一辈子了。 搀着沈青凰的丫鬟吓得手都抖了。 然而,她们若是有人能掀开盖头,就会发现,沈青凰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或屈辱。 她只是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就在那抱着公鸡的婆子快要走到她面前时,沈青凰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自己的大红盖头! 霎时间,满堂皆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 少女容颜绝丽,虽带一丝病弱苍白,但眉目冷然寒肃,一双凤眸锐利扫视全场,无端生出一种迫人的威仪,让那些原本带着嘲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你……你怎可自掀盖头!太不知礼数了!”王氏最先反应过来,尖声指责。 沈青凰却看都未看她一眼,目光投向主位空置的方向:“婆母不在,诸位婶母倒是热心。只是,与我拜堂的,是国公府世子,何时轮到一个畜生替代?” 她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冰珠砸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传遍喜堂。 “你!” 李氏气结,“世子病重,这是权宜之计!难道你要让满堂宾客空等,让吉时错过吗?” “世子病重,行动不便,为人妻者,岂能因循守旧,不知变通?” 沈青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吓人,“既然世子无法来喜堂,那我去他房中,与他拜堂便是。如此,既全了礼数,也尽了心意,更不会耽误吉时。诸位婶母以为如何?” 去……去世子房里拜堂?!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哪家新娘子会自己提出去新郎官病榻前拜堂的? 王氏和李氏张大了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完全不按她们预设的戏码来啊! 沈青凰却根本不等她们回应,转身,对那个还在发愣的丫鬟道:“带路,去世子爷的院子。” 她的口吻带着一种天生的命令感,丫鬟下意识就应了声是。 “站住!不成体统!这像什么话!”王氏反应过来,急忙阻拦。 沈青凰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婶母若觉得不成体统,大可去请婆母或国公爷来主持公道。否则,今日这堂,我就在世子房中拜了。国公府觉得此举辱没了门风,那一纸休书,我现在就可以接!” 这话更是石破天惊!新娘子主动提休书? 在场的宾客全都目瞪口呆,看着那一身红衣、身姿挺拔的少女,竟无一人敢再出声嘲讽。 这沈家嫡女,简直比传闻中那个野蛮粗鄙、行为不检的乡野村妇还可怕! 王氏和李氏被她的话噎得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却真的不敢再去拦。 万一这疯女子真的闹着要休书,这婚事黄在她们手里,她们可担不起这桩骂名! 于是,在满堂宾客震惊、错愕的目光中,沈青凰那道红色身影迤逦而行,穿过曲折的回廊,径直走向那处弥漫着药香的院落。 …… 静心苑内,药味浓郁。 国公府世子裴宴清一袭素白寝衣,半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墨色长发未束,如瀑般散落肩头,更衬得那张俊美不凡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然而,与他浑身散发出的清贵病弱感,截然不同的是那双眼睛。 无喜无悲,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今日的这场大婚,与他毫无干系。 “主子,”心腹侍卫长风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不忍与愤懑,“前头闹得不像话,其他几房竟哄着老夫人,找了只绑着红绸的大公鸡,要……要代替您与世子妃拜堂!” 裴宴清闻言,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归于一片深沉的漠然。 “以后这种事,不必汇报给我。”他的嗓音如玉石轻击,淡得似水。 什么世子妃。 与他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有什么关系? 沈家既然嫁女,就该知道今日会受这种羞辱。 长风一脸焦急,还要说些什么。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的脚步声。 裴宴清的指尖一顿,抬起头。 “砰——”静心苑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一道耀眼夺目的红色身影直接逆光而入,一步步走到他的床前,居高临下:“世子爷,妾身沈青凰。吉时已到,你我该拜堂了。” 少女一袭红妆,容颜明媚,眼神却清傲如雪,看着他,掷地有声。 饶是裴清宴都不由一怔,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一时间忘了反应。 沈青凰也正看着面前的“夫君”。 男人修长如玉却指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锦被上,指尖泛着淡淡的凉白,浑如一尊精心雕琢却失了生气的玉人。 美则美矣,却好似琉璃易碎,透着一股对世间万物乃至自身性命都浑不在意的寡淡。 的确是将死之兆。 沈青凰收回打量的目光,干脆利落地转身面向门外的宾客,“请诸位见证,今日我与世子行大婚之礼。” 话落,沈青凰不再多言,微微侧身,对着病榻上的裴晏清,缓缓屈膝,行下了第一礼。 没有喜乐,没有高堂,没有宾客喧闹,只有满室药香和门外无数惊疑目光。 “一礼成。” 沈青凰起身,再次屈膝,行下第二礼。 “二礼成。” 最后,她重新面向病榻上的男人,微微颔首,完成了夫妻对拜。 “三礼已成。” 沈青凰站直身子,看着眼中尚且充满复杂情绪的裴晏清,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世子妃。夫君好生休养,不必费心应酬宾客的事情。也请诸位做完见证,回正堂赴宴。” 说完,她径自走到房中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姿态端庄,仿佛这里本就是她的领地。 整个国公府,上至主子,下至仆役,还有满门宾客,全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世子妃惊得魂飞魄散! 闯入夫君房中拜堂者…… 从古至今,前所未闻! 所有宾客惊疑不定地来,又惊疑不定地去。 就连长风也识趣地退出去,不打扰主子的新婚洞房。 裴晏清也抬眸,看着那道正襟危坐的大红身影,幽深如寒潭的眸底,终于不惜吝啬地漾起多余的波澜。 倒是……比想象的有趣。 满室寂静。 “咳咳。”裴晏清抬手,轻掩浅色的嘴角,主动打破沉默的气氛道:“夫人,我房中药味浓郁,只怕过了病气给夫人。” 沈青凰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未分给这位病美人一分,淡淡道:“无妨,新婚之夜,绝没有夫妻分房的道理,我就座一晚。” 既然嫁了,她沈青凰就要坐实了这国公府世子妃的名分。 绝不像沈玉姝那样,新婚夜连夫君的房门都进不了,沦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料。 裴晏清看着自己这位摆明了不进油盐的世子妃良久:“……那就辛苦夫人了。” “嗯,不辛苦。” “……” 沈青凰确如自己所言,枯坐了一晚。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榻上的身影,男人与她说了身体抱恙后,便自行睡去。 可那过分静谧的睡容,以及纤密不时轻颤的长睫。 分明暴露了他在假寐。 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有本事,熬死他。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沈青凰已经传人洗漱,换了身装扮。 按规矩,新妇需向公婆敬茶。 国公夫人周氏坐在主位上,面色有些忐忑不安,不时瞥一眼坐在下首两侧的二房夫人王氏和三房夫人李氏。 昨日拜堂的风波早已传遍府邸,她耳根子软,被两个妯娌挑唆了一晚上,也觉得新儿媳行事太过大胆泼辣,有失体统,心下已存了要敲打一番的念头。 结果敲打不成,她这个当婆婆的,反倒在新妇面前,失了威严。 王氏和李氏看出周氏的不安,道:“大嫂,怕什么,她一个黄毛丫头还能翻起大浪不成?” “就是,你当婆婆的,怎么能让儿媳欺负了去?” 周氏听着,不由定下心神。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传来。 沈青凰一身正红衣裙,妆容得体,在丫鬟的引领下缓步进入厅堂。 她目不斜视,姿态从容。 仿佛昨日那石破天惊之举并非出自她手。 “儿媳沈青凰,给母亲请安,母亲请用茶。”她从容地从一旁丫鬟端着的托盘上取过一盏茶,稳稳地跪在早就备好的蒲团上,将茶盏举过头顶,声音清越。 礼仪标准,无可挑剔。 国公夫人周氏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王氏。 王氏立刻轻咳一声,递了个眼色。 周氏便深吸了口气,坐在位置上不动。 沈青凰抬眸,视线透过手臂与茶盏的缝隙看向不动如钟的周氏,她不慌不忙,直接起身,在周氏惊吓的目光里,硬生生将茶盏塞到了她的手里。 “请母亲用茶。”周氏一慌,向王氏和李氏投出求助的目光。 王氏和李氏也惊呆了。 周氏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过茶,抿了一口,放下茶盏,板起脸道:“嗯,起来吧。青凰啊,昨日……你那般行事,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了,惹得不少宾客笑话,我们国公府的脸面都要挂不住了。” 沈青凰站起身,神色平静无波,刚欲开口,一旁的李氏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难:“何止是不合规矩!简直是骇人听闻!自古哪有新娘子自己跑去新郎房裡拜堂的?冲撞了病中的世子爷可怎么好?大嫂,不是我说,这般没规矩的媳妇,若不严加管教,日后还不得翻了天去!” 王氏也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大嫂,这管家理事,首重规矩。若人人都像世子妃这般特立独行,府里岂不乱套?依我看,这新媳妇还需好好磨磨性子,有些东西,暂时还是别沾手的好。” 她意指的,自然是原本按例应在新妇进门后逐步交接的管家之权。 周氏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连连点头,看向沈青凰的目光也带上了责备和一丝畏惧:“你两位婶母说的是,青凰,你昨日确实太莽撞了。这管家的事……” “母亲,”沈青凰突然开口,打断了周氏的话。她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地扫向王氏和李氏,“二位婶母此言差矣。” “哦?我们哪里说差了?”王氏挑眉,带着挑衅。 第4章 世子妃把管家权要了来 “第一,”沈青凰不紧不慢地道,“昨日拜堂,世子无法起身,用公鸡替代是羞辱我,亦是羞辱世子,更羞辱我国公府门楣。我身为世子正妃,维护夫君与国公府的尊严,何错之有?难道二位婶母觉得,让我国公府世子妃与一只公鸡拜堂,才是合乎规矩,能保全脸面之事?若真如此,我倒要出去问问各位宗亲长辈,这是哪家的‘好规矩’!” 她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电,竟逼得王氏和李氏一时语塞,脸色发白。 若真理论起来,她们那主意确实上不得台面。 “第二,”沈青凰转向周氏,语气放缓,却依旧带着压力,“母亲,儿媳既已嫁入国公府,便是世子的妻子,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伺候夫君,打理院落,乃是分内之事。若因昨日维护府邸声誉之举便要被剥夺理家之权,恐怕传出去,外人不会说儿媳不懂规矩,反而会笑话我国公府主次不分,尊卑颠倒,竟让旁支婶母越俎代庖,插手世子房中事乃至府中中馈?这恐怕……更不好听吧?” 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此言一出,整个正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周氏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险些将茶水泼出。 她有些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媳,明明身形纤弱,言语温和,可那眼神却让她这个做婆母的都心头发怵。 王氏和李氏更是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从乡野之地找回来的丫头,不仅不怯懦,反而辞锋如此犀利,三言两语就将她们的刁难歪曲成了不顾大局、觊觎中馈的罪名! “你……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颠倒黑白!”王氏毕竟掌家多年,脸皮厚度非比寻常,定了定神,立刻反咬一口。 “我们好心提点你新妇之道,你却反过来给我们扣帽子!大嫂,你看看,这便是你千挑万选的好儿媳!牙尖嘴利,目无尊长,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更让人笑掉大牙?” 李氏也连忙附和,声音尖利:“就是!什么维护夫君,我看是你想揽权罢了!晏清那孩子身子弱,他的院子一向清静,吃穿用度都有专人伺候,何须你一个新妇插手?别是打着照顾的幌子,想做什么手脚吧!” 这话就说得极为诛心了。 暗示沈青凰可能对病弱的世子不利。 周氏本就没什么主见,被她们一唱一和,刚刚被沈青凰压下去的疑虑又浮了上来。 她看向沈青凰,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疏离。 沈青凰心中冷笑。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蠢妇,除了挑拨离间,再无其他伎俩。 她不怒反笑。 “两位婶母是觉得,我一个刚过门的妻子,会比你们这些旁支的婶娘,更不盼着夫君好吗?” “还是说,在两位婶母眼中,世子的安危,交给我这个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不妥,反而要交给你们这些不知隔了几层关系的人才放心?” 沈青凰的目光缓缓扫过王氏和李氏,最后,看向不知所措的周氏身上。 她的声音忽然放柔,带上了一丝晚辈的恳切与委屈。 “母亲,儿媳人微言轻,或许在两位婶母眼中,确实不如她们有经验、有手段。但儿媳对夫君的心,却是天地可鉴。夫君如今沉疴在身,汤药、膳食、日常起居,哪一样不是关乎性命的大事?这些事情,若不由我这个做妻子的亲自盯着,万一出了半分差池,谁能担待得起?” 她顿了顿,打起了感情牌! “母亲,您是晏清的生母,您最是疼他。难道您愿意将他的身家性命,继续放在一个连新妇拜堂都能想出用公鸡羞辱的主意、心思叵测的人手里吗?” “你说什么呢,我没有!”王氏脸色尖叫起来。 “这……这与我何干!”李氏也慌了神。 周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 是啊! 晏清是她的命根子! 这些年,她懦弱可欺,府里的大权旁落,二房三房没少在晏清的用度上动手脚。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胆子去争。 可如今,沈青凰这番话,却像是唤醒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母爱! 父死从子。 丈夫不在了,儿子就是她的一切! 谁敢对她的儿子不利,谁就是她的仇人! 看着王氏和李氏那惊慌失措的辩解,再看看沈青凰清澈坚的眼睛,周氏心中的天平在一点点的倾斜! 她深吸口气道:“青凰说的在理,那等你熟悉了府里的一切,大房的事物就交由你打理!” “大嫂!” 王氏和李氏同时惊呼出声,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心里对这位懦弱可欺的大嫂暗暗生恨! 周氏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对沈青凰是说道:“青凰,晏清……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他。” 这个骨子里懦弱了一辈子的女人,在涉及到儿子性命攸关的事情上,终于强硬了一回。 沈青凰心中并无波澜。 她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周氏虽懦弱,却不是坏,一点母爱是她唯一的软肋,也是最好拿捏的武器。 她再次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儿媳,遵命。” 王氏和李氏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她们死死瞪着沈青凰,眼神淬毒,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她们苦心经营多年才从大房抠出来的管家权,就这么被一个黄毛丫头三言两语给夺了回去? 这口气,她们如何咽得下! 沈青凰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们,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今日,只是第一步。 这国公府,既然她来了,他们大房就没有被旁人欺了的道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几乎在沈青凰踏出正厅的同时,就飞入了静心苑。 “主子,您听到了吗?世子妃她,她把管家权给要回来了!” 长风一脸的震惊与狂喜,语无伦次地向榻上的人汇报着方才的战况。 从新妇如何舌战两位夫人,到如何戳中国公夫人的软肋,他描述得绘声绘色。 裴晏清靠在软榻上,手中正捏着一卷古籍,闻言,他翻页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 漆黑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漾开了一圈清晰的涟漪。 是难以言喻的错愕与兴味。 他那两位婶母,贪婪又愚蠢,却也仗着人多势众和母亲的软弱,在府中横行多年。 他不是不能收拾,只是懒得费那个心神。 反正他命不久矣,争这些虚名浮利,又有何用? 却不想,他这个新过门的妻子,不过一个早上的功夫,就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个盘踞多年的麻烦。 倒真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意外。 “有趣。” 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笑容转瞬即逝,快得让长风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正思索间,门口光线一暗。 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叠账册和一串钥匙。 钥匙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青凰将东西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径直走到他的榻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冷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新妇的娇羞或敬畏,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通知! “从今日起,静心苑的一切事务,包括你的膳食、汤药,都由我亲自接管。” 这话听在长风耳里,是世子妃尽心尽责,体贴夫君。 可落在裴晏清的耳中,却变了另一层味道。 接管他的膳食、汤药? 这是……要将他的命,彻底握在她手里? 裴晏清长长的睫毛微垂,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病弱无害的模样,甚至还配合地咳了两声,嗓音温润又虚弱。 “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他没有拒绝,质疑,温顺得像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小白兔。 沈青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自然不信他这副表象。 一个能在国公府这种豺狼环伺的环境中安然活到现在的病秧子,若真是个纯良无害之辈,骨头渣子怕是都剩不下了。 不过,他装,她也懒得拆穿。 各取所需,相安无事,便是他们这段婚姻最好的状态。 但她却在心中冷冷地想。在她还有彻底站稳脚跟、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之前,裴晏清,还不能死。 所以,他的命,她保了。 “应该的!” 沈青凰丢下三个字,便转身去了外间,开始翻看那些账本。 她做事雷厉风行,拿到管家权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摸清这个家的底。 裴晏清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眸色愈发深沉。 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另一边,二房和三房的院子里,已是鸡飞狗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氏气得将一只上好的甜白釉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一个乡下来的贱丫头,也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她以为拿到了几本破账本就能当家做主了?做梦!” 李氏也是满脸怨毒,用帕子绞着手指,恨声道:“二嫂,我们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这国公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颜色?怎么给?”王氏喘着粗气。 “那小贱人如今得了大嫂的令,又拿晏清当挡箭牌,我们明面上不好动她。” “明面上不好动,就不能来暗地吗?”李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第5章 剖开虚伪的温情面 “她不是要亲自管晏清的汤药膳食吗?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最容易出岔子了!只要稍稍动点手脚……” 王氏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迟疑:“可是,万一真把晏清给……” “怕什么!”李氏冷笑一声,“晏清本就没几天好活了,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只要做得干净,谁能查到我们头上?到时候,这谋害亲夫的罪名,正好扣在沈青凰那小贱人头上!一石二鸟!”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狠毒的算计。 很快,一个被王氏收买、在静心苑小厨房当差的粗使丫鬟,便得了命令。 午时,沈青凰亲自检查了给裴晏清准备的药膳,确认无误后,让自己的陪嫁丫鬟云珠端着,自己则跟在后面,准备送去主屋。 刚走到院中,那名被收买的丫鬟便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一旁冲了出来。 刚好撞到了端着药膳的云珠! “哎哟!” 丫鬟惊呼一声,手中的木盆一斜,带着泥腥味的菜叶和脏水,劈头盖脸地就朝着云珠手中的那盅药膳泼去! 这一下若是泼实了,药膳毁了不说,云珠也得被烫伤! 一瞬间,沈青凰眼中寒光一闪,她猛地跨出一步,一把将云珠拽到自己身后,同时抬起一脚,精准无比地踹在了那丫鬟的小腿上。 “噗通!” 丫鬟惨叫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了个狗吃屎。 手中的木盆也翻滚在地,脏水菜叶洒了一地,狼狈不堪。 云珠惊魂未定地抱着汤盅,吓得小脸煞白:“世子妃!” “我没事。” 沈青凰声音冰冷,目光如刀子般射向趴在地上呻吟的丫鬟。 “你好大的胆子!” 那丫鬟自知计谋败露,心中慌乱,但想起王氏许诺的好处和撑腰,便壮着胆子,趴在地上哭喊起来。 “世子妃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是看快到午膳时辰了,着急送菜,脚下没留神才……才冲撞了云珠姐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哭得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是换了周氏在此,怕是三言两语就要被她糊弄过去,说不定还要反过来责备沈青凰小题大做。 只可惜,她面对的是沈青凰。 “不是故意的?”沈青凰缓缓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院中如此宽敞,你偏偏要往人身上撞。早不撞,晚不撞,偏偏等汤药端出来的时候撞。你跟我说,你不是故意的?” 丫鬟被她看得心头发毛,强自镇定道:“奴婢……奴婢真的只是脚滑了!” “很好。”沈青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深,眼神却更冷。 “既然你这么不小心,留着这双脚,怕是早晚要闯出更大的祸事来。来人!” 院中伺候的几个婆子和丫鬟闻声,战战兢兢地上前。 “世子妃有何吩咐?” 沈青凰的目光扫过她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将这个办事不力、意图谋害主子的贱婢,拖出去,给我打!” “什么?”那丫鬟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她以为最多被骂几句,关几天,没想到这位新来的世子妃,一开口就要动用家法! “世子妃!您不能这样!”她急忙大喊。 “奴婢是二夫人院里的人!您……您不能不经二夫人同意,就随意责罚奴婢!” 她以为搬出王氏,就能让沈青凰有所忌惮。 谁知,沈青凰听完,只是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轻蔑。 “二夫人的人?”她缓缓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声音宛如来自九幽的寒风。 “你以为,我打的就是你吗?” “我打的,是你的主子。” “给我往死里打!让她知道,在这静心苑,谁说了算!” 沈青凰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 “是!” 管事嬷嬷们再不敢迟疑,立刻上前,两人一边,将那哭嚎求饶的丫鬟拖了出去。 很快,庭院一角,长凳备好,板子落下。 沉闷的击打声,夹杂着丫鬟凄厉的惨叫,一声声,清晰地回荡在静心苑的上空。 院内所有仆妇都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她们终于意识到,这位新来的世子妃,看似平静柔弱,实则,是位手段狠辣的活阎王! 沈青凰就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听着那惨叫声,端起云珠手中尚有余温的药膳,亲自送进了内室。 裴晏清依旧靠在榻上,手中还拿着那卷书,仿佛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沈青凰将药膳放在桌上,盛出一碗,递到他面前。 “夫君,该用药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温和,仿佛刚才那个下令将人往死里打的,不是她。 裴晏清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接过药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窗外,板子声与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 而这静心苑的天,也从这一刻起,彻底变了。 静心苑的天,确实是变了。 自那名意图冲撞药膳的丫鬟被拖出去重打了三十大板,又被发卖到最下等的庄子之后,整个院子的风气为之一肃。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不敢高声。 这位新来的世子妃,看着比纸还薄,心却比铁还硬,手腕更是比冰还冷。 短短三日,沈青凰已将大房中馈的脉络理得一清二楚。 王氏和李氏这些年从中贪墨的窟窿,假借采买之名中饱私囊的烂账,桩桩件件,都被她用朱笔一一圈出,整整齐齐地码在一旁。 她不急着发作,只等着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将这些东西甩到她们脸上,让她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云珠端着新沏的茶水进来,轻声道:“世子妃,该用茶了。另外,按规矩,今日是您三朝回门的日子。” 沈青凰翻过一页账册的手指一顿。 回门。 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出戏要唱。 那个所谓的家,对如今的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龙潭虎穴,回去与否,毫无意义。 但规矩就是规矩。 新妇回门,若无夫君陪同,只会被人耻笑夫家不重视,是天大的没脸。 前世她倒是没受过这份委屈,因为陆寒琛最是看重颜面,哪怕心中再不耐,也会将场面功夫做足。 这一世么…… 沈青凰抬眸,目光穿过珠帘,落在了内室那个半靠在榻上,气息奄奄,仿佛随时都会咽气的人影身上。 她放下账册,起身,走入内室。 裴晏清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灰的阴影,更添了几分病气。 “有事?”他声音很轻,带着沙哑。 “今日是三朝回门。”沈青凰开门见山的说道。 裴晏清闻言,眼睫微动,随即又是一阵低低的咳嗽,他用帕子掩着唇,虚弱地道:“夫人见谅,我这身子……实在不宜外出。你自去便是,我会让长风备好回门礼,不会让你在娘家失了颜面。” 这番话,说得体贴又周到,尽显一个病弱夫君的无可奈何。 若是寻常女子,怕是早已心疼不已,连声说不敢劳动夫君了。 然而,沈青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动容,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卖力演出的戏子。 她忽然笑了。 “不必了。”她说。 “东西我已经备好了,不劳世子费心。” 裴晏清微微一怔。 只见沈青凰对外面候着的云珠扬了扬下巴,吩咐道:“把东西抬进来,让世子选。” 立在一旁的长风一头雾水。 很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人抬着一副崭新的楠木担架,另一人推着一架同样崭新的、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轮椅,走进了内室。 担架,轮椅。 两样东西并排放在那里。 长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看担架,又看看轮椅,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沈青凰。 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裴晏清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向来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浮现出了龟裂的痕迹。 他看着沈青凰平静的脸,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夫人,你……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 沈青凰踱步到他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世子是想躺着回去,还是坐着回去,悉听尊便。” “你!”饶是裴晏清这般城府,也被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气得胸口一窒,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长风急得满头大汗,连忙上前为主子顺气,同时忍不住对沈青凰道:“世子妃!主子他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闭嘴。” 沈青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长风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重新看向裴晏清,等他气息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 “裴晏清,你不必跟我装,你我心知肚明,你我这桩婚事,本就是一场交易。我需要国公府世子妃这个身份做我的盾甲,而你需要我帮你稳定后院,挡住那些牛鬼蛇神,让你能安安生生地养病。” 她的话,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两人之间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 裴晏清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盯着她,眼底的惊诧与审视再也无法掩饰。 她……她竟然全都知道! 沈青凰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惊涛骇浪,继续说道:“你的母亲周氏,我会帮你护着。二房三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也会帮你收拾。这静心苑,乃至整个大房,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旁人再伸进半只手来。”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强硬。 “但是,你也得给我该有的体面。” “我是沈家明媒正娶嫁过来的女儿,是国公府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世子妃。我回门,你这个做夫君的,就算是爬,也得给我爬回去!否则,丢的是我沈青凰的脸,更是你定国公府的脸!” “我丢脸,就是你丢脸。旁人只会说,定国公府的病秧子世子,连陪新妇回门的力气都没有,活该被人欺辱到头上!” 一番话,掷地有声。 第6章 他为她解了围 裴晏清看着她,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从乡野之地找回来的、有些小聪明的女子。 却不想,她竟看得如此通透,如此……胆大包天! 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子。 知道用自己的价值,为他带来的利益,来换取她应得的尊重和地位。 良久,裴晏清眼底的震动缓缓平息。 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与……浓厚的兴趣。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引发了轻微的咳嗽,却再无方才的虚弱。 “好。”他看着她,缓缓吐出一个字。 “担架太难看,本世子还没死。”他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指向那架轮椅。 “就它吧。” 这一刻,两人之间,某种无形的默契,就此达成。 沈青凰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她转身,对早已目瞪口呆的长风和婆子们吩咐道:“伺候世子更衣,一刻钟后出发。” 定国公府的马车,在一众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缓缓停在了沈家大门前。 车帘掀开,长风先是小心翼翼地搬下了一张踏凳,紧接着,沈青凰一身妃色长裙,面色平静地走了下来。 众人正等着看她孤身一人的笑话,却见她回身,亲自扶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缓缓下了马车。 裴宴清抬手遮挡了下有些强烈的日头!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出现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了! 他一身墨色锦袍,却带着一种久病的苍白。 他安然坐在轮椅上,墨发如瀑,气质清隽出尘,仿佛不是凡俗中人。 “那……那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 “天哪!他竟然真的来了!” “听闻他病得下不来床,原来是真的,竟要坐着这叫什么……轮椅的东西出门。” “沈家这大小姐,也真是命苦,嫁了这么个夫君……” 窃窃私语声四起。 早已等在门口,准备看好戏的沈玉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裴晏清那个将死之人,竟然会陪着沈青凰一起回来! 这怎么可能! 她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凭什么沈青凰这个贱人,还能得到夫君陪同回门的体面? 她身旁的陆寒琛,目光则落在了沈青凰身上。 看着她神色自若地推着轮椅,没有半分自卑或难堪,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与从容,陆寒琛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与鄙夷。 简直是不知廉耻! 身为侯府夫人,竟亲自做这些下人才做的活计,与一个病弱残废之人一同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与自取其辱有何分别? 再看看身旁娇弱动人、处处以他为天的沈玉姝,陆寒琛愈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何等明智。 沈青凰这样的女人,空有美貌,却上不得台面,只会给他丢人现眼! 沈玉姝察觉到陆寒琛的目光,心中那点嫉妒瞬间被得意所取代。 她柔柔地靠向陆寒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自我安慰道:“姐姐也真是可怜,嫁了这么一位夫君。” 心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就算陪着沈青凰回门了又怎么样! 这病秧子身子弱,想来也只是撑着一口气来走个过场罢了。 等他一死,沈青凰还不是就成了寡妇,到时候,还不知要如何凄惨呢。 陆寒琛听了她的话,眼里的鄙夷更甚! 两人各怀鬼胎,脸上却都挂上了虚伪的笑容,迎了上去。 “姐姐,姐夫,你们可算回来了!爹娘在里面等候多时了。”沈玉姝的声音甜得发腻。 沈青凰看都未看她一眼,只是对裴晏清轻声道:“进去吧。” 仿佛沈玉姝和陆寒琛只是两团碍眼的空气。 沈玉姝的笑容再次僵在脸上,气得脸颊涨红。 陆寒琛也是脸色一沉,这个沈青凰,真是越来越不知好歹了! 饭桌上的气氛,更是诡异到了极点。 沈父沈承安坐在主位,看着眼前这个大女儿,心中就腾起一股无名火。 自从她嫁出去,沈家就成了京城的笑柄。 先是拒婚,再是与家里断绝关系,如今又带着一个病秧子夫君回来,简直是把沈家的脸都丢尽了! 他几次想开口训斥,都被裴晏清那不咸不淡的目光给堵了回去。 毕竟,再怎么说,裴晏清也是国公府的世子,是他的女婿,他这个做岳父的,总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太过分。 终于,他还是找到了一个由头。 下人上了一道汤,沈青凰习惯性地先用银匙舀了一勺,放到自己碗里,又用公筷为裴晏清盛了一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这本是妻子照顾病弱夫君的寻常举动。 可落在沈承安眼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罪证! “放肆!” 他重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把沈母和沈玉姝都吓了一跳。 “沈青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沈承安怒目圆瞪,指着她喝道。 “长辈尚未动筷,你一个做女儿的,竟敢先给你夫君盛汤?这便是你在国公府学的规矩吗?简直是毫无教养,目无尊长!” 他这是借题发挥,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沈青凰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就算嫁了人,她也还是他沈承安的女儿,要由他拿捏! 沈玉姝的嘴角立刻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陆寒琛则是冷眼旁观。 沈青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正要开口反唇相讥,温润却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了起来。 “岳父大人此言差矣。” 众人愕然望去,说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语、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裴晏清。 他一手执杯,一手轻轻搭在轮椅扶手上,明明是坐着,气势上却丝毫不输给任何人。 他抬眸看向沈承安,唇边带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青凰如今,是我的世子妃,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我定国公府的颜面。” “为人妻者,体贴照料夫君,是为本分。我身子不适,她事事亲力亲为,优先顾及我的饮食汤药,乃是夫妻情深,何错之有?”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满脸错愕的沈承安,语气看似温和,实则锋利如刀。 “还是说,在岳父大人眼中,我这个女婿的身体康健,还比不上一碗汤的先后顺序重要?” “又或者,岳父大人是觉得,我定国公府的规矩,便是让妻子不顾病重夫君,也要遵守你沈家的规矩?”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沈承安的脸上! 沈承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裴晏清微微挑眉,“那不知岳父大人是何意?是觉得青凰照顾我,是丢了你沈家的脸面?还是觉得,我这个国公府世子,不配让她如此照顾?” “我……”沈承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冷汗都下来了。 他哪里敢说国公府世子的不是! 这一刻,他才猛然惊醒,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病秧子,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是定国公府的世子! 身份地位,远不是他一个二品官员可以随意训斥的! 饭桌上一片死寂。 沈玉姝和陆寒琛脸上的幸灾乐祸,早已变成了震惊和难堪。 而沈青凰,则是静静地看着身旁的裴晏清。 她心中同样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不在他们的交易范围之内。 她原以为,他陪她回来,将场面功夫做足,便已是极限。 她早已准备好自己应对沈家的一切刁难。 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开口维护她。 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锐利逼人的眸子,沈青凰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产生了一种名为意外的情绪。 这场闹剧,最终以沈承安的尴尬告终。 一顿饭,吃得食不下咽。 回城的马车里,气氛有些沉闷。 沈青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发。 实在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裴宴清。 她在思考,裴晏清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或许,也……强大得多。 “在想什么?” 裴晏清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车厢内的宁静。 沈青凰回过头,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 “你今日,为何要替我解围?”她问得直接。 裴晏清靠在软枕上,闭着眼睛,像是有些疲惫,唇角却微微上扬。 “我这个人,一向很有合作诚信。”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直视着她。 “你履行了你的承诺,给了我一个清净的后院。我自然也要履行我的承诺,给你该有的体面。” “维护我的世子妃,不让外人当众羞辱,这便是体面的一部分。”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沈青凰深深地看着他。 原来如此。 他不是在帮她,他是在维护他们共同的利益,维护定国公府世子妃这个身份的尊严。 这个人,将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好。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利益关系。 “我明白了。”沈青凰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她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却听裴晏清又补充了一句。 “况且……”他看着她,眸色深沉,像是含着某种看不懂的意味。 “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车厢内,光线昏暗。 沈青凰的心,却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第7章 雷霆手段整治下人 马车内,光线昏暗。 前世,她也曾是别人的东西。 是沈家用来联姻的棋子,是陆寒琛彰显门楣的摆设。 可从未有人,用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霸道的口吻,将她划入自己的领域。 这感觉,很新奇。 却也仅此而已。 沈青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 “世子说笑了,”她声音清冷如故,仿佛方才心头那丝悸动从未存在。 “你我之间,是合作,是交易。我为你守住后院安宁,你为我提供世子妃的庇护,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她刻意将两人的关系拉回到纯粹的利益交换上,这是她最熟悉,也最能掌控的领域。 裴晏清闻言,也不反驳,只是唇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眼底的幽光却愈发深邃。 他靠回软枕,闭上眼,像是乏了,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个男人…… 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沈青凰不再言语,心中却已暗下决心。 合作可以,但她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更不会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定国公府,静心苑。 她要的,是绝对的掌控权! 回到静心苑的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沈青凰便已起身。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云珠,将静心苑内外彻彻底底地走了一遍。 从前院的洒扫婆子,到后院的花匠,再到小厨房的烧火丫头,她将每一个下人的面孔,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辰时,她端坐在正堂,云珠则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份早已准备好的名册和账本。 “把院里所有人都叫到前头来。” 沈青凰淡淡吩咐道,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一个,都不许漏。” 很快,静心苑的二十几个下人,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了院中。 他们都知道,这位新来的世子妃,看着柔弱,手段却狠。 前几日那个被打了三十大板发卖出去的丫鬟,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沈青凰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被她看到的人,无不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忠心办事的,我绝不吝啬赏赐,三心二意的,我也绝不姑息。” 她说着,拿起名册,念出了四个名字。 “张婆子,小翠,刘安,小荷。” 被点到名的四人,身体猛地一抖,面如死灰。 他们正是二房王氏和三房李氏安插在静心苑的眼线! “世子妃饶命!奴婢(奴才)冤枉啊!”四人立刻磕头如捣蒜,哭喊起来。 沈青凰冷笑一声,将几本账册扔到他们面前。 “冤枉?张婆子,你负责采买,上月一斤市价三十文的猪肉,你报账六十文。小翠,你负责浆洗,世子的衣料,你偷拿出去变卖,换成了次等货。刘安,你负责守夜,却在二房管家那里领双份月钱。小荷,你……” 她每说一句,那四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让他们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众人骇然。 世子妃才来几天? 竟将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我给你们两条路。”沈青凰看着他们,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第一,自己去账房领了这些年的月钱,收拾包袱滚出公府。今日之事,我既往不咎。” “第二,”她顿了顿,语气森寒如冰。 “我将你们送到官府,告你们一个监守自盗,欺辱主子。按律,该是什么下场,你们自己掂量。” 话音落下,满院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送官,这四人轻则杖毙,重则全家都要被发卖为奴! 那四人哪里还敢犹豫,连滚带爬地选择了第一条路,磕头谢恩后,狼狈不堪地跑了。 杀鸡儆猴。 这一手,干净利落,又快又狠! 余下的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有半分异心。 沈青凰将一本新的名册交给云珠。 “从今日起,静心苑上下,人事任免,月钱赏罚,皆由我一人定夺。院中采买,一律由云珠负责,每笔开销,都要有我的印鉴方可入账。” “另外,将世子的小厨房独立出来,以后世子的所有饮食汤药,都由我亲自过问,任何人不得插手。” “都听明白了吗?” “奴婢(奴才)遵命!” 众人齐声应道。 内室,隔着一道珠帘,裴晏清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他靠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古籍,唇边却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这位世子妃,果然是把好刀。 不仅锋利,而且……用得极为顺手。 整顿完静心苑,沈青凰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整个国公府大房的中馈。 二房的王氏和三房的李氏,仗着婆母周氏礼佛不管事,裴晏清又是个病秧子,这些年没少在大房的公中账目上动手脚。 沈青凰手里握着她们贪墨的证据,却并不急着发难。 她在等一个时机。 很快,时机就来了。 每月十五,是各房管事向主母报账的日子。 周氏体弱,早已将管家权下放,只由两位婶母代为掌管。 这日,沈青凰特意穿了一身素雅的衣裙,亲自扶着周氏,坐到了正堂主位上。 王氏和李氏一见这架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尤其是看到沈青凰那平静的眼神时,两人更是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母亲今日精神不错,正好听听两位婶母说说家里的进项开支。”沈青凰微笑着开口,语气温婉,仿佛只是一个孝顺的儿媳。 周氏性子软,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王氏和李氏交换了一个眼色,只能硬着头皮开始报账。 她们说的,自然是那套早已做好的假账,听上去天衣无缝。 等她们说完,沈青凰才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几本账册,轻轻放在桌上。 “两位婶母辛苦了。”她笑道。 “只是我初来乍到,对府中事务不熟,前几日闲来无事,便将大房名下的几处庄子和铺子的账目理了理,发现有些地方,似乎与婶母们说得对不上。” 王氏和李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王氏强作镇定。 “难道是信不过我们?” “不敢。”沈青凰依旧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只是有些疑问,想请教婶母。” 她翻开一页账册,手指点在上面。 “城南那家绸缎庄,婶母方才报的是上月亏损了二百两。可我查了庄子送来的账,明明是盈利了三百两。这一来一回,五百两银子,不知去了何处?” “还有西郊的那个温泉庄子,说是要修葺,支走了一千两。可我派人去看了,庄子好好的,连一块瓦片都没换。这一千两,又用在了哪里?” “再有……” 沈青凰不疾不徐,一条一条,一笔一笔,将她们做的假账,当着周氏的面,全部揭了出来。 两人的脸色,从白到青,又从青到紫,精彩纷呈。 “你……你血口喷人!”李氏又急又怕,指着沈青凰尖叫起来。 “我这里,有庄头和掌柜们的亲笔画押,还有商会那边的交易存根。”沈青凰将一叠文书推到她们面前。 “证据俱在,婶母是想现在就请二叔三叔过来,一起对质呢?还是……” 她拖长了语调,目光清冷地看着她们。 “还是想跟我私下里,好好谈谈?” 王氏和李氏,冷汗涔涔而下。 这个沈青凰,看似不声不响,实则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若是闹到老爷那里去,她们贪墨公中财物,不仅要将银子吐出来,名声还要彻底毁了! 权衡利弊之后,王氏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世子妃……想怎么谈?” “简单。”沈青凰的笑容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切。 “这些年,两位婶母代为保管的,大房名下的三十七处田庄、一十二间铺面,以及京郊的两个温泉庄子,从今日起,还请将地契、账册、对牌钥匙,一并交还给我。” “至于那些亏空的银子,”她端庄一笑。 “念在都是一家人,我也不好做得太绝。三日之内,将亏空的一半补上,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否则……” 她敛去笑意! “这些东西,恐怕就要出现在叔伯的书房了。” 赤裸裸的威胁! 王氏和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两人只能屈辱地点了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沉默不语的婆母周氏,看着眼前这个冷静果决的儿媳,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与激赏的光。 她拉过沈青凰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好孩子,多亏了你。” 沈青凰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母亲言重了,这都是儿媳分内之事。” 从这一天起,定国公府大房的中馈大权,彻底易主。 沈青凰以雷霆之势,将那些蛀虫一一拔除,又从自己的嫁妆中,拿出部分银钱作为周转,将那些濒临倒闭的铺面重新盘活。 她甚至引入了新的经营模式,不过短短一个月,大房的财政状况,便有了肉眼可见的起色。 整个国公府,上上下下,再无人敢小觑这位从乡野之地回来的世子妃。 权柄在手,沈青凰的生活,反而愈发规律起来。 她每日除了处理府中庶务,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裴晏清身上。 尤其是他的饮食汤药,她坚持事必躬亲。 一开始,长风对她充满了戒备。 每一次沈青凰端来的汤药,他都要用银针试毒,甚至亲自尝过,才敢给裴晏清喝。 沈青凰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直到第三日,她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走进来时,长风刚要上前,她却后撤了一步。 第8章 男人嘴上向来不饶人 当着他们主仆二人的面,用汤匙舀起一勺,自己先喝了一小口。 药汁苦涩无比,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以了么?”她放下汤匙,淡淡地看向长风。 长风愣住了。 就连榻上的裴晏清,眼里也泛起了涟漪。 他看着她,忽然问道:“为何如此?” “世子的命,关乎我下半生的荣辱。”沈青凰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直接,且不带任何感情,“我不是在救你,我是在保我自己的地位。所以,在我还没有自保能力之前,你,不能死。” 这话说的,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长风听得嘴角直抽抽。 裴晏清却低低地笑了起来,让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他接过药碗,竟是第一次,没有半分迟疑,一饮而尽。 “这药,本世子喝了。” 从那以后,长风再也没有试过药。 沈青凰和裴晏清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新的,更加微妙的默契。 她每日为他熬药,亲自送到他床前,看着他喝下。 两人之间,话语不多,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改变。 一日,沈青凰正在为他检查药渣,裴晏清忽然开口:“这方子里的白术,换成苍术,或许更好。” 沈青凰动作一顿,抬眸看他。 他却已经闭上眼,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沈青凰什么也没说,第二日,药方里的白术,果然换成了苍术。 又一日,沈青凰在看账本,为一处铺面的货源发愁。 裴晏清像是无意间翻动书页,淡淡道:“江南徐家的丝绸,冠绝天下,其家主,最爱前朝王羲之的字帖。” 沈青凰的嫁妆里,正好有一幅王羲之的真迹。 三日后,那家铺面的货源问题,迎刃而解。 他从不直接插手,却总会在她遇到瓶颈时,用这种云淡风轻的方式,提点一二。 而沈青凰,也总能精准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深意,并迅速付诸行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两个顶尖的棋手在对弈,不需要言语,只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便能瞬间领会对方的意图。 两人的相处,也从一开始的纯粹交易,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拉扯感。 沈青凰每日都会为他准备三餐。 他的饮食,需要清淡滋补,极为讲究。 沈青凰便亲自下厨,炖汤熬粥,从不假手于人。 午后,她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莲子羹走进内室。 裴晏清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让他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多了一丝暖意。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甜羹上,微微挑了挑眉。 “世子妃今日,倒是换了花样。” 他口吻戏谑,“怎么,是嫌苦药灌得不够,想换甜的来毒我?” 这男人,嘴上总是不饶人。 沈青凰早已习惯,她将甜羹放到他手边的小几上,面无表情地道:“里面加了茯苓和山药,安神健脾。你昨夜咳得厉害,喝这个,对你有好处。” 她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听不出半点关切。 可她记得他昨夜咳嗽,这本身,就是一种关切。 裴晏清眸光微闪,端起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 燕窝炖得软糯,莲子清香,甜度也恰到好处。 他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手艺尚可。”他放下碗,评价依旧吝啬。 沈青凰也不在意,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他却突然叫住了她。 沈青凰回头,只见他不知何时,竟从碗里挑出了一颗莲子,递到她唇边。 “你尝尝。”他说。 他的指尖,修长而苍白,带着一丝病态的凉意。 那颗沾着糖水的莲子,就在她唇边,咫尺之遥。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沈青凰的心,没来由的,又漏跳了一拍。 她能感觉到,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试探,又像是……某种捕食者看到猎物时的兴味。 她只要微微张口,便能含住那颗莲子,甚至……触碰到他的指尖。 这是一种极度暧昧的姿态。 沈青凰的背脊,瞬间绷紧了。 她看着他,清冷的凤眸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半晌,她没有张口,而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冷静地从他指间,将那颗莲子捻了过来。 “多谢世子。” 她将莲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给出了评价。 “火候正好,莲心也去得干净,不苦。” 她的动作,冷静而克制,瞬间便将那份旖旎的气氛,打得支离破碎。 裴晏清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浓厚了。 真是一只…… 爪子锋利,又永远不会轻易上钩的猫儿。 他收回手,懒洋洋地靠回榻上,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原以为,自己娶回来的,只是一个用来挡风遮雨的盾牌。 却没想到,这块盾牌,不仅坚硬无比,内里,竟还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 更没想到,这把剑,竟会主动为他披荆斩棘,守护着他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裴晏清看着窗外,天光正好。 他忽然觉得,这样病着,似乎……也并非全无乐趣。 至少,看她如何一步步将这国公府搅得天翻地覆,看她如何像一株坚韧的青凰木,在风雨飘摇中,愈发挺拔,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而他,很期待接下来的戏码。 沈青凰雷厉风行的接管中馈之后,国公府大房的内院,确实迎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清明。 下人们各司其职,不敢有丝毫懈怠,各项开支条理清晰,再无半分猫腻。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新的暗流已然汹涌。 月末,又到了各处庄子、铺面递交账册和例银的日子。 沈青凰坐在花梨木大案后,面前是堆积如山的账册。 她素手执笔,神情专注,一笔一笔地核对着流水。 云珠在一旁,小心地为她研着墨。 阳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她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衬得她那张素净的脸庞,愈发沉静如水。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翻阅账册的速度越来越慢,好看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世子妃,”云珠担忧地看着她。 “可是账目有问题?” 沈青凰放下笔,发出清脆的声响。 “账目,做的倒是天衣无缝。”她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每一笔支出都写得清清楚楚,每一处亏损都说得合情合理。只可惜……” 她将一本账册推到云珠面前。 “所有的账本,都只有一个结果——没有现银。” 云珠一惊,拿起账册细看。 果然,无论是城南的米铺,还是西郊的田庄,账面上都显示着各种必要的支出。 最后汇总上来的,只有薄薄几张银票,连覆盖府里日常开销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怎么可能! 国公府大房家大业大,名下产业几十处,就算经营再不善,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正说着,外头的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各处庄子铺面的管事们都到了,正在外厅候着。 “让他们进来。”沈青凰道,眸色沉静。 很快,七八个穿着体面的管事鱼贯而入,齐刷刷地跪下请安。 “给世子妃请安。” 为首的是钱管事,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人,他也是二房王氏的远房表亲。 “都起来吧。”沈青凰抬了抬手,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 “这个月的账册,我都看过了。” 此言一出,底下几个管事的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钱管事倒是镇定,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回世子妃的话,实在是今年的年景不好,处处都要花钱。南边的庄子遇了水,需要修葺堤坝,北边的铺子临着官道,衙门里要打点的关节又多……小的们也是没办法,实在是……实在是周转不开啊!” 他一边说,一边挤出几分愁苦之色。 另一个张管事也立刻附和:“是啊,世子妃,二爷和三爷也都发了话,说府里的产业,根基最重要。让咱们先把钱都用在修缮和打点上,万万不可因小失大。还说……还说世子妃您初来乍到,对这些俗务不熟,让咱们多担待着点,别让您为这些琐事烦心。” 这话说的,可就十分有意思了。 既是解释,也是威胁。 他们不仅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堂而皇之地把二爷、三爷给搬了出来,明明白白地告诉沈青凰。 我们就是不交钱,你能怎么样? 这可是二爷三爷的意思! 这是阳谋。 一看就是王氏和李氏,在她夺走中馈之后,不甘心之下使的手段! 她们就是要截断大房的财路,让她这个当家主母手里没钱,看她如何维持这国公府偌大的开销! 一个没有银子可用的主母,说出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到时候,别说在府里立威,恐怕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来! 人心一散,她这个世子妃,就彻底成了一个空架子! 好毒的计策! 云珠气的脸色发白,正要开口驳斥,却被沈青凰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青凰依旧端坐着,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看着底下这群各怀鬼胎的管事,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是在闲话家常:“原来如此,倒是辛苦各位了。既然是二叔三叔的意思,那自然是没错的。” 众管事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不哭不闹,不怒不斥? 就这么……认了? 钱管事心中暗喜,以为她是怕了,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 第9章 是钱不够用了吗 “世子妃明理,小的们就放心了。您放心,等过了这段艰难日子,手头宽裕了,一定第一时间把例银给您送来!” “好。”沈青凰点了点头,竟是真的信了。 她话锋呈一转,问道:“对了,钱管事,我记得你家里的儿子,今年该有十八了吧?似乎正在京中的济世堂里当学徒?” 钱管事一怔,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恭敬地答道:“是,犬子愚钝,劳世子妃挂心了。” 沈青凰又看向另一个姓周的管事:“周管事,你女儿上月出嫁,嫁的是城西布庄的赵家二公子,我说得可对?” 周管事脸色微变,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 沈青凰的目光,慢悠悠地,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将他们家中的情况,一桩桩,一件件,不疾不徐地说了出来。 她说得越是详细,那些管事们的脸色就越是苍白,额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们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这位看着年纪轻轻,不问世事的世子妃,竟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们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闲话家常? 这分明是敲山震虎! “行了,”沈青凰似乎说得乏了,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既然府里进项艰难,各位也都不容易。都回去吧,好生当差,别辜负了主家的信任。” 她的语气,依旧是那般温和。 众人摸不准这位世子妃是什么意思,但也再不敢多言,一个个噤若寒蝉,行礼告退。 待他们走后,云珠才急道:“世子妃!您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他们分明是串通好了,故意刁难您啊!要是银子再不上缴,不出半月,府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国公府上下几百口人,每日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光靠库房里那点存银,根本撑不了多久! “我当然知道。”沈青凰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 “跟他们吵闹,是最愚蠢的做法。他们巴不得我闹起来,好将事情捅到二叔三叔那里去,给我扣一个不敬长辈、无能持家的帽子。” “那……那我们怎么办?”云珠是真的急了。 沈青凰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声音冷静得可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回头,对云珠吩咐道:“去,将我陪嫁的箱笼里,那只紫檀木的盒子取来。” 云珠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盒子里,是沈青凰重生以来,靠着盘活铺面,以及她前世的经验,悄悄攒下的小金库。有银票,有地契,还有几家收益颇丰的私产。 这是她的底牌,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从今日起,府中的开销,先从这里面支取。”她将盒子交给云珠。 “记住,做得隐秘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云珠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姐,总是一个人扛下所有。 “光填补亏空,不是长久之计。”沈青凰的眸光深邃。 “她们想看我笑话,我就偏不如她们的意。” 第二日,一则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世子妃沈青凰,召集了府中所有管事,当众宣布: “因世子爷近来体弱,需静心休养。我意为世子爷祈福,自今日起,府中上下,节俭三月。所有人的月例照发,但各处的用度,无论主子奴仆,一律减半。待三月期满,世子爷身子大安,再行恢复。” 此令一出,满府哗然。 下人们虽然心中颇有微词,谁不想日子过得宽裕些? 但为世子爷祈福这个理由,实在太大,大到无人敢公开反对。 谁敢说个“不”字,就是盼着世子爷不好! 再加上沈青凰之前立下的威严,众人也只敢在私下里抱怨几句,明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遵从了。 这消息传到二房王氏和三房李氏的耳朵里时,两人正在一处喝茶。 “噗嗤!” 王氏一口茶喷了出来,用帕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我的好弟妹,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昏招?节俭祈福?我看她是真的没钱了,黔驴技穷了!” 李氏也是满脸的幸灾乐祸,捏着兰花指,尖声道:“可不是嘛!我还当她有多大本事呢,原来也不过如此。没钱了,就拿克扣下人的用度来填补,真是上不得台面!” “她以为这样就能撑过去?”王氏冷笑一声,眼中满是鄙夷。 “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人情往来,迎来送往,哪一样不要银子打点?她把用度减半,这是在打我们定国公府的脸!不出十天,她就得乖乖地来求我们!” “姐姐说的是,”李氏得意地呷了口茶。 “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看她这个世子妃,能当几天!” 两人相视一笑。 一时间,整个国公府,暗潮涌动。 所有人都抻长了脖子,等着看这位新上任的世子妃,如何收场。 夜,渐渐深了。 静心苑里,烛火通明。 沈青凰依然坐在书案前,只是面前的账册,换成了她自己的。 她在计算用自己的私产,去填补一个国公府的亏空,无异于杯水车薪。 她必须在自己的银子耗尽之前,想出破局之法。 可王氏和李氏这次是铁了心要跟她耗到底,将所有的进项都卡得死死的,让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突破口。 压力,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饶是她两世为人,心硬如铁,此刻也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疲惫。 她捏了捏紧锁的眉心,长长地吁了口气。 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裴晏清披着一件玄色的外袍,缓步走了出来。 他许是刚醒,墨发披散,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却也多了一丝平日里没有的慵懒。 “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沙哑,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青凰抬起头,看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吵醒你了?” 裴晏清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了那本记录着巨大支出的账册上。 账册上,每一笔银子的去向都记得清清楚楚,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凛然之气。 他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所有。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钱不够了?”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还会遮掩一二。 但沈青凰不是旁人。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窘迫,只有一片坦然。 “嗯。”她承认得干脆利落。 “二叔三叔卡着各处庄子铺面的进项,想逼我低头。”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 然而,裴晏清只是走到一旁的多宝阁前,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黑铁盒子。 咔嗒一声,盒子被打开。 一叠厚厚的银票,和几块成色极好的玉牌。 那是他的私库。 他将盒子推到沈青凰面前,语气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 “我的私库里还有些,你先拿去用。” 沈青凰的心,猛地一震。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盒子,又抬眼看向他。 烛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静静地凝视着她。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仿佛在他的世界里,他的,便是她的。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这般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于她。 沈青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 半晌,她伸出手将它轻轻地推了回去。 裴晏清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只听她用一种无比清晰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 “这是夫君的救命钱。” 他看着她,第一次,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女人。 救命钱…… 她竟将这笔钱,定义为他的“救命钱”。 她如此清晰的,将他的安危,与这个家族的运营,与那些肮脏的争斗,彻底地剥离开来。 沈青凰抬起头,迎着他错愕的目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明亮。 “家里的事,我来解决。” “这是我和她们之间的仗,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好好养病。” 她顿了顿,唇角,竟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极傲然的弧度。 “我倒要看看,是她们的耐心先耗完,还是我的银子……先用光。” 她像一个孤身守城的将军,身后是她要守护的唯一珍宝,身前是千军万马。 虽千万人,吾往矣。 裴晏清看着她倔强而自信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簇永不熄灭的火焰,心中,有什么东西,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滚烫的,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汹涌而上。 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会以这样一种姿态,站在他的身前。 不是作为他的附庸,不是为了他的权势,而是纯粹的,为了守护他这个人。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默默地收回了那个盒子。 可他的目光,却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这个女人…… 比他想象中,还要坚韧,还要耀眼。 也…… 他想,这场戏,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仅仅是个看客了。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身在局中。 第10章 说得是情真意切 沈青凰的节俭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国公府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激起的,是无尽的暗流与怨怼。 起初,下人们还只是私底下抱怨。 “听说了吗?咱们这个月的采买份例,直接砍了一半!以前还能偷偷剩下点油水,现在连肚子都快填不饱了!” “何止啊!我听说各房主子们的燕窝血蛤,都换成了银耳红枣!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都说新来的世子妃是个厉害的,我看,就是个抠门的!这才刚掌权呢,就想着法子从我们这些下人身上刮油,真是没见过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主母!” 这些窃窃私语,很快就传遍了府里的每一个角落。 人心,是最经不起煽动的。 当所有人的利益都受到了损害,那矛头,自然而然的,便对准了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二房的缀锦阁里,王氏正悠闲地用银签子挑着新供上来的荔枝,听着心腹婆子的回报,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哦?都这么说?”她将一颗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入口中,声音里满是得意。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一旁的三房李氏,正拿着小团扇,一下一下地扇着风,尖着嗓子附和:“可不是嘛,二嫂!这沈青凰,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拿自己的私库贴补的窟窿!这下好了,不仅咱们面上无光,连下人都快要造反了!这国公府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 王氏冷哼一声,将银签子重重地拍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光是下人抱怨有什么用?得让真正能做主的人,看看她这副嘴脸!走,弟妹,咱们去给老夫人请安去!” 李氏眼睛一亮,立刻会意:“还是二嫂想得周到!咱们这就去!” 福安堂内,檀香袅袅。 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宋氏正闭目养神,手中捻着一串紫檀佛珠。 王氏和李氏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未语泪先流,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梨花带雨。 “母亲!您可要为我们国公府做主啊!”王氏哭得抽抽噎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氏缓缓睁开眼,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沉声问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说,到底出了何事?” “母亲,您是不知道啊!”李氏抢着开口,一边拿帕子抹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添油加醋地哭诉。 “自从大嫂将中馈交给了世子妃,这府里……这府里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啊!” “先是无缘无故裁撤了府里几十个老人,搞得人心惶惶。如今,更是离谱!她竟然下了什么节俭令,说要为晏清祈福,将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用度,都给克扣了一半!” 王氏立刻接上话茬,痛心疾首:“母亲,咱们定国公府是什么门楣?是开国元勋!这迎来送往,人情世故,哪一样不是脸面?她这么一搞,外头的人会怎么看我们?只会觉得我们国公府已经败落了,连下人的嚼用都供不起了!” “这传出去,不是丢整个国公府的脸吗!那些下人们现在怨声载道,都快压不住了!儿媳……儿媳实在是担心,再这么下去,府里就要出大乱子了!她眼皮子浅,哪里懂得这高门大户的理家之道?这哪是持家,这分明是败家啊!” “就是啊母亲,大嫂都已经被气得病得下不来床了!” 两人一唱一和,将沈青凰说成了一个无能、短视、甚至会毁掉国公府百年声誉的罪人。 宋氏听着,眉头也渐渐蹙了起来。 她虽然已经很久不问府里的事了,但毕竟是家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辈! 她听过这个新进门的孙媳妇,并非一无所知。 她知道沈青凰最近的动作很大,也知道二房三房在暗中使绊子。 只是,克扣用度,确实不是高门主母该有的体面做法。 “此事,晏清媳妇可与你们商议过?”宋氏问道。 “商议?”王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母亲,她如今大权在握,哪里还把我们这两个做长辈的放在眼里?直接就下了令,我们还是听下人说了才知道的!这……这简直是目无尊长!” 宋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清脆的通报声:“老夫人,世子妃前来给您请安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氏和李氏对视一眼,嘴角都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等着吧,好戏就要开场了。 沈青凰缓一进来,便看到了跪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的王氏和李氏,仿佛早已料到一般,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给祖母请安。”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平静无波。 “哼!”王氏不等老夫人开口,便抢先发难。 “你还知道来给母亲请安?你眼里还有这个家,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吗?” 沈青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是看向宋氏,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委屈:“不知二婶、三婶这是何意?可是侄媳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得两位婶婶不快了?” “你还装!”李氏尖声道。 “你做的那些好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把国公府的脸都丢尽了,还在这里装无辜!” 沈青凰垂下眼帘,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侄媳……不知。” 她这副柔弱又无辜的模样,看得王氏和李氏更是火大,正要继续发作,却听宋氏沉声道:“够了!” 老夫人发了话,两人再不甘心,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宋氏的目光转向沈青凰,问道:“青凰,府中用度减半之事,可是真的?” 沈青凰抬起头,迎上老夫人的目光,点了点头,随即,眼圈便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是。此事,是孙媳一人做的主。” 她没有辩解,没有推诿,就这么干脆地承认了。 “你……”宋氏一时语塞,显然对她这般坦然的态度有些意外。 沈青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对着宋氏,也直直地跪了下去。 “祖母,孙媳自知理家无能,德行有亏,才出此下策,让国公府蒙羞,让两位婶婶忧心,更让祖母和母亲烦忧。孙媳……罪该万死。” 她这一跪,不仅让王氏和李氏懵了,连宋氏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路数? 不应该是据理力争,互相扯皮吗? 怎么上来就认罪了? 只听沈青凰继续委屈地说道:“只是,孙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抬起头,漂亮的凤眸里,此刻已是水光潋滟,看得人心头发颤。 “孙媳也想让府中上下风风光光,让每个人都过得舒心体面。可是……可是各处庄子铺面的管事们都说,今年年景不好,处处都要修缮打点,实在是没有现银可以上缴。二叔和三叔也体恤他们,让他们以产业根基为重,不必急着上缴例银。” “孙媳万万不敢违逆两位叔父的意思,更不敢催逼那些辛苦一年的管事们。可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每日的开销如同流水一般,尤其是夫君的汤药,更是半点都耽搁不得……” 说到这里,她声音一顿,仿佛再也说不下去,只用袖口轻轻拭了拭眼角,那欲落未落的泪珠,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孙媳愚钝,思来想去,也只想出这么一个笨办法。想着,既然产业艰难,那我们府里,便也跟着节俭一些,共渡难关。委屈了大家,总好过委屈了夫君的身体。” 她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自己为何要节俭,又将源头,不着痕迹地引到了二房三房的身上。 王氏和李氏的脸,瞬间就白了!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沈青凰竟会当着老夫人的面,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将了她们一军! “你……你胡说!”王氏又急又怒。 “我们何曾说过不让他们上缴例银!” “二婶息怒,”沈青凰柔柔地看着她,眼神无辜又纯良。 “侄媳从未说过是二婶的意思。只是那些管事们,都说是二叔三叔体恤他们……想来,是他们会错了意吧。” 一句话,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宋氏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人情世故没见过?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儿媳,一个孙媳,心里已然跟明镜似的。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沈青凰,这个孙媳妇,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还要有手段。 “既然如此,”沈青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对着宋氏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铿锵有力。 “此事皆因孙媳无能而起,既无法让叔父们按时上缴银两,又无法在府中维持体面,实在有负母亲的托付!为免纷争,孙媳恳请祖母,召开宗族会议,请各位叔伯长辈们一同来评评理,看看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若是长辈们觉得侄媳理家无方,孙媳甘愿交出中馈大权,听凭处置!”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王氏和李氏彻底傻眼了。 召开宗族会议? 这个沈青凰,是疯了吗?! 把这种内宅妇人争权的腌臜事,捅到整个宗族面前去? 她不要脸面,国公府还要呢! 可她的话已经说出口了,理由又是如此的冠冕堂皇。 她们若是反对,倒显得是心虚了。 宋氏的目光,在沈青凰那张倔强又苍白的小脸上停留了许久。 最终,她缓缓地点了点头,一锤定音。 “好。就依你。” 从福安堂出来,沈青凰脸上的柔弱与委屈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静。 云珠跟在身后,又是解气又是担忧:“世子妃,您真的要召开宗族会议啊?万一那些族老们偏帮着二房三房,那可怎么办?” 第11章 算人心账和名声账 “他们不会的。”沈青凰的语气笃定。 “在这国公府,最大的规矩,是嫡庶尊卑。只要裴晏清还是世子,我还是世子妃,那大义,就在我们这边。” 话虽如此,但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回到静心苑时,沈青凰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悬了起来。 这是她的一场豪赌。 赌赢了,她将彻底在国公府站稳脚跟,二房三房再不敢轻易造次。 赌输了,她不仅会丢掉中馈大权,更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她忍不住在房中来回踱步,心里想着明日可能发生的状况。 “坐下。”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青凰一惊,回过头,只见裴晏清不知何时已醒了,正靠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沈青凰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裴晏清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在担心明天的宗族会议?”他问。 “……嗯。”沈青凰没有否认。 裴晏清没有多言,只是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有些年头的,边缘已经泛黄的手札,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沈青凰疑惑地接过。 她翻开一页,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处理府中内务的心得与案例。 “这是祖母当年给母亲的笔记,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母亲派人送来的。”裴晏清淡淡地解释道。 “她年轻时,也曾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沈青凰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看向裴晏清,眼中满是惊讶。 他……这是在帮她? 裴晏清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眼神,只是目光落在手札上。 “对付他们,不能只算经济账。” “国公府盘根错节,每一笔银子背后,都牵扯着人情和脸面。你若只跟他们算银子,他们有一百种方法跟你扯皮,最后只会落得一地鸡毛,还显得你这个主母小家子气,只认钱。”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要算,就得算人心账,和名声账。” 沈青凰咀嚼着这六个字,只觉得豁然开朗,心中那最后一点迷雾,也彻底被吹散了。 是了。 她之前想的,是如何在道理上驳倒他们,如何证明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 可裴晏清提醒了她。 在宗族长辈面前,谁对谁错,有时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谁能赢得人心,谁能维护住国公府那岌岌可危的名声。 她看着手中的手札,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病弱却智多近妖的男人,心中忽然有点异样的感觉! “我明白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将手札合上,放在心口。 “谢谢你。” 第二日,国公府的宗祠,气氛肃穆。 黑漆的牌匾上,敦亲睦族四个大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祠堂正厅,国公府的几位族老,以及二爷裴伯崇、三爷裴叔远,都已正襟危坐。 王氏和李氏则站在各自丈夫的身后,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冷笑,等着看沈青凰的好戏。 沈青凰一身素服,缓缓走进祠堂,身后只跟着云珠一人。 她先是恭恭敬敬地给列祖列宗上了香,然后转身,对着在座的各位长辈,深深地福了一礼。 “请各位叔伯,为侄媳做主。” 她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满座皆惊。 坐在上首的一位白发族老,是裴晏清的族叔公,辈分最高,他捋了捋胡须,沉声问道:“世子妃,有话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青凰直起身,环视一周,脸上不见半分怯懦,只有一片坦然与沉痛。 她将目光放在两位叔父,裴伯崇和裴叔远身上。 “回叔公的话。是侄媳无能。” “侄媳没法子,让两位叔父将名下掌管的庄子和铺面,这个月的份例银子按时交上来。导致府中库房空虚,难以为继。”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了裴伯崇和裴叔远。 两人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们万万没想到,沈青凰竟然敢当着所有族老的面,直接把这件事给捅了出来! “你……你血口喷人!”裴伯崇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地指着沈青凰。 “我们何时说过不交了?只是今年产业艰难,暂时周转不开而已!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是,侄媳不懂。”沈青凰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愧疚。 “侄媳也知道两位叔父是为了国公府的基业着想,所以万万不敢催缴,怕给叔父们添麻烦。只是府中用度实在艰难,侄媳无奈之下,才想出了节俭祈福的下策。想着,既然外头的产业要修缮,那咱们府里,也该同甘共苦才是。” 她说着,从云珠手中接过一本账册,双手呈上。 “这是府中上个月的开支,以及节俭令后,每日的用度。各位叔伯长辈可以过目。” “侄媳算过,府中用度减半之后,每月省下来的银两,不多不少,正好与两位叔父所说的,那些庄子铺面急需修缮打点的必要开支,大致相抵。” 她的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侄媳此举,并非苛待下人,更非丢国公府的体面。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是在为家族的长远考虑。既然叔父们认为产业根基比上缴例银更重要,那侄媳,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她的话锋一转,清冷的凤眸之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侄媳万万不敢让叔父们为难。既然产业修缮如此重要,那我们大房,便一切从简,绝不催缴一文一毫!” “只是……” 她哽咽了一下。 “只是府中用度艰难,为了不委屈了夫君每日吊着性命的汤药,便只能……只能先委屈大家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公府的长远计,更是为了世子爷的身体啊!” “若是列祖列宗有灵,想必也能体谅侄媳的一片苦心吧!” 话音落下,她再次深深地拜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给镇住了。 这哪里是在认错? 这分明是在用最柔软的刀子,剐在裴伯崇和裴叔远的脸上! 她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说自己无能,说自己愚钝,可每一个字,都在控诉这两位叔叔,为了自己掌管的产业利益,连嫡亲的、病重在床的长侄的汤药钱,都不顾了! 这是何等的不慈不悌!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担得起? 裴伯崇和裴叔远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是五彩纷呈! 他们有苦难言! 他们能说什么? 说庄子铺面其实有钱,是他们故意卡着不给? 那更是坐实了他们觊觎家产、苛待长房的罪名! 王氏和李氏,更是手脚冰凉。 她们本想看沈青凰被族老们训斥,被剥夺管家权的笑话。 却没想到,转眼之间,她们自己,就成了整个宗族的罪人! “咳!” 族叔公重重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向面如死灰的裴伯崇和裴叔远,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与严厉。 “伯崇,叔远。世子妃深明大义,为了家族和睦,宁愿自己背负骂名。你们两个做叔叔的,难道,就真的忍心,看着晏清连汤药都吃不上了吗?!” “不……不敢!”裴伯崇浑身一颤,连忙躬身道。 “是侄儿糊涂!产业那边……侄儿回去后,立刻让他们想办法!尽快!尽快将份例银子,给世子妃送去!” 宗族会议,以沈青凰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回到静心苑,推开门,便看到裴晏清并未在床上歇着,而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正拿着那本已经泛黄的《家事》手札,一页一页,看得认真。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带着笑意的脸上。 “回来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嗯。”沈青凰走到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许是心情放松,她的话也多了起来,看着他手中的手札,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 在祠堂里,她字字句句,都将二叔三叔往绝路上逼,没有给他们留半分余地。 那样的自己,冷静,狠辣,甚至有些刻薄。 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裴晏清闻言,缓缓地合上了手中的手札。 他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到了她的脸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第一次,泛起了明明白白的……欣赏。 “不,你只是拿回了,本该就属于去你的东西。” 他凝视着她,看着她眼中因胜利而闪烁的光。 “做得很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情绪。 却像是一根羽毛,轻轻的,却又无比准确地,扫过了沈青凰的心尖。 前世,陆寒琛嫌她手段不光彩,沈家人骂她心思恶毒。 从未有人,在她用尽心机,赢得一场胜利之后,对她说一句—— “做得很好。” 沈青凰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毫无预兆的,漏了一拍。 她很快收敛了心神,将那丝异样压下,只当是自己大获全胜后的错觉。 “世子过奖了。”她垂下眼帘,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裴晏清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依旧落在她的身上。 宗祠会议的雷霆手段,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仅仅过了三日,二房和三房掌管的庄子、铺面,便一改之前哭穷的颓态,派人将拖欠的份例银子,一箱一箱地抬进了静心苑的库房。 那些往日里见了沈青凰爱答不理的管事们,此刻个个都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仿佛之前说“周转不开”的不是他们一般。 沈青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将一箱箱沉甸甸的银子抬进来。 这就是人性。 你软弱可欺,他们便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扑上来将你撕碎,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亮出獠牙,让他们知道你会咬人,会让他们流血,他们反倒会摇着尾巴,对你恭恭敬敬。 所谓体面,亲情,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不过是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第12章 世子妃人美心善 “都清点好了?”她淡淡地问。 云珠上前一步,屈膝回道:“回世子妃,都清点过了,数目无误。” “嗯。”沈青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底下站着的几个管事。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下不为例。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世子爷的汤药钱,一文都不能少。若是再有下次,就不是在宗祠里评理这么简单了。” 听得那几个管事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是,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缀锦阁里,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跪在地上的管事破口大骂:“废物!一群废物!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过是让你们拖延几天,哭哭穷,你们倒好,被那小贱人三言两语就吓得把银子都交出去了!我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管事战战兢兢地磕头:“二夫人息怒啊!不是小的们不尽心,是……是世子妃她直接捅到了宗祠啊!族老们都发了话,我们……我们不敢不给啊!” “宗祠!宗祠!”王氏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欲裂,她怎么也想不通,沈青凰一个黄毛丫头,怎么敢行此险招! 一旁的三房李氏,脸色也同样难看,她用帕子扇着风,阴阳怪气地说道:“二嫂,你也别怪他们。谁能想到,那沈青凰看着柔柔弱弱的,内里却是个滚刀肉!软硬不吃,还专挑咱们的软肋下手!在府里跟她斗,咱们是讨不到好了,老夫人和族老们,都向着长房那边呢!” 王氏闻言,动作一滞,随即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眼中满是怨毒。 是啊,在这国公府里,只要裴晏清还是世子,沈青凰是世子妃,那嫡庶尊卑的规矩,就是她们头上的一座大山。 “难道……就这么算了?”王氏不甘心地咬着牙。 “算了?怎么可能!”李氏眼中闪过一丝毒计,她凑到王氏耳边,压低了声音。 “二嫂,在府里,我们动不了她。可是在府外呢?” 王氏一愣:“府外?” “可不是嘛!”李氏冷笑一声。 “她沈青凰再厉害,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她不是最在乎脸面,最爱惜名声吗?咱们就让她,在这京城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王氏的眼睛,瞬间亮了。 没过几日,京城关于沈青凰的流言渐渐有个苗头! 起初,还只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话。 “哎,听说了吗?定国公府新来的那位世子妃,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怎么说?” “啧啧,手段狠着呢!这才进门几天啊,就把府里中馈大权牢牢抓在手里,连两位婶母都被她给架空了!听说啊,那两位夫人,现在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呢!” 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何止是架空啊!我听说,她是当着全族人的面,逼着两位叔叔交钱呢!一点情面都不留,简直就是个活阎王!” “哎哟,这么厉害?难怪啊……我听说,自从她进了门,裴世子的病就没见好转,反而一日重过一日。你们说,这……这是不是八字相克啊?” 这话,就戳到了所有高门大户最忌讳的点上。 克夫两个字,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最恶毒的诅咒。 很快,流言愈演愈烈,版本也越来越离谱。 “我跟你们说个更吓人的!我娘家一个远房亲戚在国公府当差,她偷偷跟我说,那沈青凰根本就是个妒妇!她嫌裴世子病重,不能人道,就百般苛待他!汤药都只给喝一半,剩下的全倒了!她就是盼着裴世子早点死,好霸占国公府的家产呢!” “天哪!竟有如此恶毒的妇人?” “谁说不是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亏她长得还挺齐整的!” 这些污言秽语,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最后,又倒灌回了定国公府。 府里的下人们,看沈青凰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异样起来。 云珠气得浑身发抖,不止一次在沈青凰面前哭诉:“世子妃!您听听她们说的那些话!简直就不是人话!咱们什么时候苛待过世子了?您的心都快掏给世子了!她们怎么能这么凭空污人清白!” 沈青凰尴尬一瞬! 倒也没有把心掏给他那么夸张! 她看着气鼓鼓的云珠,淡定的一笑,然后事不关己地继续看书! “世子妃!您倒是说句话呀!再这么下去,您的名声就全毁了!”云珠急得直跺脚。 沈青凰缓缓放下书卷,抬起头,眼里没有半分怒气。 “别急啊!”她慢悠悠地说道。 云珠一喜:“世子妃,那你是有办法了?” “云珠,你记住。当污水泼向你时,辩解,是最无力的东西。”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就任由她们这么胡说八道吗?” “当然不。”沈青凰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她们想毁了我的名声,那我就……亲手给自己,挣一个天大的贤名回来。” 三日后,一则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 定国公府世子妃沈氏,为祈祷夫君身体康健,将在城外最大的广济粥棚,公开施粥三日。 同时,还重金请来了大报恩寺的得道高僧了凡大师,在粥棚前设下法坛,为世子祈福,也为全京城的百姓祈福。 这个消息一出,舆论顿时哗然。 前几天还在传人家是克夫妒妇,转眼间,人家就为了夫君,做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许多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纷纷涌向了城外的广济粥棚。 这一看,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粥棚前,沈青凰一身素白衣裙,未施粉黛。 她亲自站在那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手里拿着长柄的木勺,一勺一勺地,将滚烫的米粥,盛进那些难民们的碗里。 她的动作很认真,脸上没有丝毫嫌弃。 遇到年迈的老人,她会亲手扶着。 这哪里是传闻中那个手段狠辣、心肠恶毒的妒妇? 这分明就是……活菩萨啊! 百姓们的心,是最淳朴的。 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念着谁的好。 一时间,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世子妃真是人美心善啊!” “是啊!有妻如此,裴世子真是有福气!” “我看前几天的传言,定是有人嫉妒世子妃,故意泼得脏水!” 那些闻风而来看热闹的贵妇们,此刻也尴尬地站在人群外,进退两难。 京城中,对沈青凰的评价,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最初的沈家那个乡野丫头,到后来的有些手段的冲喜新娘,再到如今…… “那位裴家世子妃,当真是位心地善良的奇女子。” 这,便是沈青凰想要的。 而沈青凰做的这一切都被长风一字不落地回报给了裴宴清! 此时裴宴清坐在廊下的轮椅上,眼神清淡地看着远处! “她倒是聪明,会借力打力!” 连续三日的施粥,几乎耗尽了沈青凰所有的心力。 其实她不是刻意做的这些,之前她出城去庄子上的时候就留意到了这些灾民! 本想找合适的机会在城外开设粥棚的。 但没想到让她赶上了这波舆论。 那她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了,一举双得! 当最后一碗粥施舍出去,她回到静心苑时,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骨头一般,直接瘫软在了椅子上,连一根指尖都懒得动弹。 云珠心疼地给她揉着肩膀:“世子妃,您辛苦了。这几天,您都瘦了一圈了。” 沈青凰闭着眼,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这时,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世子妃,这是世子爷吩咐厨房给您炖的安神汤,让您趁热喝了,好生歇息。” 沈青凰缓缓睁开眼,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呈琥珀色的汤羹,心中微微一动。 她接过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 汤里,有莲子,有百合,还有几味安神的中药,微苦,却带着一丝回甘。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软榻上,那个安静看书的男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沈青凰鬼使神差地,开口抱怨了一句:“做个好人,可真累啊。” 这句话,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真实,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话音落下,她便看到,裴晏清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嘴角,竟然缓缓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不是那种礼貌性的、疏离的微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愉悦的,清浅的笑声。 那笑声虽然很轻, 但这是沈青凰嫁过来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明显。 那张原本因为病弱而显得苍白的脸,在这一笑之下,竟如同冰雪初融,霎时间风华绝代。 沈青凰看的,又是一阵失神。 不知为何,她那疲惫不堪的心情,也莫名地跟着顺畅了许多。 只听他用那带着笑意的,清冷的声音说道:“做好人确实难。”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那双因疲惫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上,又缓缓地补充道: “但你,不是坏人。” 沈青凰一愣。 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肯定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她本以为她会说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呢! 他看穿了她的所有手段,看穿了她以退为进的算计,可最后,他给她的,却是这样一个评价。 你不是坏人。 沈青凰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酸酸的,麻麻的。 她忽然也笑了,带着一丝挑衅,试探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 她走到床边,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一些,漂亮的凤眸里闪着狡黠的光。 第13章 送一份大礼回敬一下 “万一……我就是外面传言的那样,是个恶毒的妒妇,盼着你早点死,好觊觎你这偌大的家产呢?” 她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将这个话题带过。 却没想到,裴晏清脸上的笑意,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尽数敛去。 那双刚刚还漾着浅笑的眸子,瞬间又恢复了深沉,甚至还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与落寞。 他静静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声音淡得像一阵即将消散的烟。 “那你的愿望,就快要实现了。” 什么? 沈青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只听他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说道:“我本就……活不长了。” 他说得那般轻松,那般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说完,他便垂下眼帘,重新将目光落回了书卷上,不再言语,周身的气息,也再度变得冰冷而疏离,仿佛刚才那个会笑的男人,只是沈青凰的一个幻觉。 沈青凰呆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她见过求生的人,见过怕死的人。 却从未见过,像裴晏清这样,把死亡,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那不是终结,而是一种……解脱。 这个男人,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那病弱的躯壳之下,又背负着何等沉重的过往? 沈青凰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我本就……活不长了。” 裴晏清那句轻飘飘的话,让她一整夜,都有些心神不宁。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神秘得多。 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让她看不真切。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把心思分到这个不熟的夫君身上时,忽略了暗中的危机! 缀锦阁。 王氏自从在宗祠吃了大亏,又被逼着交出了份例银子,整个人就病倒了。 每日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指桑骂槐,将屋子里的瓷器换了一套又一套。 她身边的陪房刘婆子,是打小就跟着她的老人了,见主子这般形容憔悴,心疼得跟刀割似的。 这日,她端着一碗参汤进去,却又被王氏一把挥开,汤水洒了一地。 “滚!都给我滚!看见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我就心烦!”王氏双眼通红,状若疯妇。 下人们吓得噤若寒蝉,纷纷退了出去。 唯有刘婆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地哭道:“二夫人!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您要是气坏了,岂不是正遂了那小贱人的意!” “遂了她的意?”王氏惨笑一声。 “她如今大权在握,老夫人和族老们都护着她,我还能怎么样!” 看着自家主子这副绝望的模样,刘婆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凶光。 主子受了气,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该为主子分忧解难! 既然明着斗不过,那便来暗的! 她凑上前,压低了声音:“二夫人,您别急。那小贱人如今最看重的,不就是世子爷吗?若是……若是世子爷的病,再也瞧不好了呢?” 王氏一愣,猛地抓住了刘婆子的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刘婆子眼中的杀机毕露。 “那沈青凰不是最会装贤惠吗?每日亲自盯着世子爷的饮食汤药。咱们只要在这吃食上,稍稍动一点手脚……神不知,鬼不觉,谁也查不出来!” 王氏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 “不行!”她甩开刘婆子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裴晏清身边有长风守着,那是个煞神!万一被发现了,我们整个二房都要跟着陪葬!” “夫人放心!”刘婆子阴恻恻地一笑。 “老奴省得!咱们不动世子爷的东西,咱们……动沈青凰的!” “她不是每日都要给世子爷试菜试药吗?咱们把药下在她的吃食里!用一种最慢性的毒,无色无味,入水即化,只会让她身子一日日亏空下去,最后病入膏肓,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届时,府里只会当她是忧劳成疾,谁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这个计策,毒辣至极! 王氏听得呼吸都急促了,眼中迸发出怨毒又兴奋的光芒。 她看着忠心耿耿的刘婆子,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去办吧……记住,手脚一定要干净!千万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刘婆子得了令,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很快就物色好了一个人选。 静心苑外院,一个负责往大厨房送菜蔬的粗使婆子,姓张,嗜赌如命,前几日刚在外面欠了一大笔赌债,正愁没处弄银子。 刘婆子找上她,只用了二十两银子,就让她乖乖就范。 两人在国公府一个偏僻的角门处,完成了交易。 刘婆子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白色药粉,塞到了张婆子手里,又细细叮嘱了几句。 她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假山阴影里,一双锐利的眼睛,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静心苑,书房内。 裴晏清半靠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古籍,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 长风如同一道影子,单膝跪地,将刚刚看到的一幕,一字不差地禀报给了他。 裴晏清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但那握着书卷的手,指节却已捏得泛白。 “药粉,拿到了?”他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拿到了。”长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呈了上去。 裴晏清终于放下了书卷,他接过那包药粉,用指尖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腐骨草的粉末,”他淡淡地说道。 “倒也舍得下本钱。此物无色无味,混入食物中极难察觉,长期服用,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直至衰竭而亡。死状……与久病不治一模一样,我体内的毒和这个应该也差不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长风却听得后背一阵发凉。 下一刻,裴晏清的眼中,那最后一丝温润的伪装,也尽数褪去。 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结满寒冰! “处理干净。” 他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冰冷,且不带一丝感情。 长风心头一凛:“是!那……世子妃那边?” “别让她知道。”裴晏清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一片被月光照得清冷的竹林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去查那个刘婆子,顺藤摸瓜,看看能摸出些什么。既然二婶这么惦记着我们静心苑,也该……给她送一份大礼回敬一下。” “属下明白!” 长风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后半夜,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国公府的宁静。 “死人啦——井里有死人啦——” 一个起夜的小丫鬟,失足掉了一只鞋在后罩房的一口枯井旁,她提着灯笼去捡,却赫然发现,那黑漆漆的井口里,漂着两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正是白日里负责送菜的张婆子,和二夫人王氏身边的陪房,刘婆子! 官府的人很快就来了,勘察了半天,最后只定性为,二人深夜在井边起了争执,不慎双双失足落井,意外身亡。 这个结果,谁也说不出什么。 但缀锦阁里,王氏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吓得当场打翻了茶盏,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面色惨白如纸。 意外? 怎么可能这么巧! 前脚刚办完事,后脚就一起掉进了井里? 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她吓的瑟瑟发抖,寒意爬满了全身! 她想到了裴晏清,想到了他身边那个神出鬼没的侍卫长风!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可她没有证据!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一夜之间,嘴上就起了好几个燎泡,连着好几天都称病不出,将自己死死地关在屋子里,连门都不敢迈出去一步。 府里的腥风血雨,沈青凰作为大房的主母当然不会知道! 但没有证据没有头绪,她一时也无从下手!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意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二房的人会和送菜的张婆子勾搭在一起! 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 此刻,她正站在小厨房里,看着灶上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鱼汤。 晚膳,她特意吩咐厨房,弄来了一条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鲈鱼,刺少肉嫩,最是新鲜。 她亲自盯着火候,让厨娘用最清淡的手法,蒸了一盘,又用剩下的鱼骨,熬了一锅奶白色的浓汤。 裴晏清的口味,她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他喜食清淡,尤其偏爱鱼鲜。 看着那盘点缀着翠绿葱丝,浇上了滚油,香气四溢的清蒸鲈鱼,沈青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张婆子的事情八成和她这位神秘的夫君脱不了关系!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阴谋,但他也算是变相地帮她清理了垃圾! 她合该是要感谢他一番的! 她端着菜,亲自送进了内室。 裴晏清正靠在榻上自己和自己对弈! 见她进来,抬眸看了一眼。 “今天厨房弄到了极新鲜的鲈鱼,我让他们做得清淡些,你尝尝合不合胃口。”沈青凰将托盘放在桌上,对他介绍。 她难得心情好,眉眼弯弯的,脸颊似是被厨房的热气熏得微微泛红。 清冷和疏离的凤眸里,此刻盛满了细碎的星光,毫无防备。 裴晏清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倏地攥紧了。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迟来的后怕。 若是没有长风。 若是那包腐骨草的粉末,真的进了她的口中…… 眼前的这张笑脸,是不是就要在不知不觉中,一日日的枯萎,凋零,最后永远的消失? 他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厌恶和害怕,但不是自己,而是对她! 这感觉连他自己都觉得稀奇! 他掩在袖袍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眼神深处,是沈青凰从未见过的,翻涌的暗潮。 但他掩饰得很好。 他只是点了点头,走过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鲜嫩的鱼腹肉,放进了口中。 可他的舌尖,却尝不到半分滋味。 常年的毒药侵蚀已经让他失去了味觉! 他吃什么都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又多吃了几口,才放下筷子,温和地说道:“很好吃。” 他抬眼看向沈青凰,目光沉静。 “以后,采买食材这种事,让云珠亲自去,或者让府中信得过的老人去办。经手的人,越少越好。” 沈青凰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了。 她只当他是因为身体孱弱,所以对入口的东西格外谨慎小心,便笑着应道:“好,听你的。” 但沈青凰却很快地反应过来! 采买食材? 呵,果然是个腹黑的狐狸! 第14章 为她设下的鸿门宴 一封来自吏部尚书府的烫金请帖。 彼时,沈青凰正在暖阁里,就着一盏清茶,核对府中下个月的采买清单。 云珠替她将帖子呈上来时,她只淡淡扫了一眼那华丽的封面,便放在了一旁,并未立刻打开。 “吏部尚书张大人家送来的?”她头也未抬,指尖在账册上轻轻划过,语气平淡。 “我们府上与尚书府并无深交,送帖子来做什么?” 云珠低声道:“听来人说,是尚书夫人要举办一场兰亭雅宴,遍邀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们赏花品茗。” 赏花品茗? 沈青凰的笔尖一顿,终于抬起了那双清冷如水的凤眸。 这帖子,来得蹊跷。 她在京中贵女圈里,素无名声。 前世是沈家见不得光的真千金,今生是嫁入国公府冲喜的世子妃。 夫君裴晏清更是个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药罐子。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该是吏部尚书夫人这等人物会郑重其事下帖邀请的对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裴晏清缓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却也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墨黑深邃。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封扎眼的请帖上,脚步微停。 “这是?” “尚书府的帖子,请我去参加什么兰亭雅宴。”沈青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随手将帖子推到他面前。 “真是看得起我。” 裴晏清拿起帖子,眼底情绪不明。 “张夫人?”他轻声念了一句,似是自语。 沈青凰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或许知道些什么。 她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这宴会,有问题?” 裴晏清放下帖子,抬眸看她,那双眼睛像是能洞悉一切:“你想去,便去。不想去,寻个由头推了便是。” 他的话,给了她最大的体面和自由。 沈青凰心中那点烦躁,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抚平了些许。 是啊,她如今是沈青凰,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不再是前世那个任人拿捏、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的孤女。 “一场无谓的应酬罢了,不去也罢。”她重新拿起笔,已然做了决定。 与其去跟一群心思各异的贵妇们虚与逶迤,不如在府中多看两本账册来得实在。 她伸手,便要去将那帖子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帖子的一刹那,裴晏清看似无意地翻了一页书,用一种闲谈般的、清淡至极的口吻说道: “说起来,我倒记起一件事。这位尚书夫人,与二婶、三婶是牌搭子,私交甚笃。” 沈青凰的脑子里,像是有根弦被猛地拨动了一下。 她扔帖子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侧目,她看向裴晏清。 男人依旧低垂着眉眼,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的风闻趣事,与他都毫无干系。 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像不染半点尘埃的谪仙。 可沈青凰却从这极致的平静中,嗅出了一丝狐狸的味道。 私交甚笃? 原来如此! 缀锦阁那位在井里死了心腹,明着不敢再动手,便换了这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这场兰亭雅宴,根本就是为她设下的鸿门宴! 她们是算准了自己刚入京,根基未稳,想借尚书夫人的手,在满京城的贵妇面前,让她狠狠地出个大丑,将她的脸面踩进泥里! 好计谋! 沈青凰心中冷笑连连,眼底的寒意却被一点点燃起,化作了战意。 她忽然就笑了。 裴晏清翻书的手指一顿,终于抬眼,眸中带了些许探究。 只见沈青凰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将那封烫金的请帖重新摆正,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封面。 “行。”她朱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 “这宴会,我去定了!” 说完,她拿起账册,转身便向外走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 良久,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裴晏清身后。 “主子,”长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解。 “您明知这是二房三房设下的圈套,为何还要……要激世子妃去?” 在他看来,主子方才那句不多不少,不早不晚,分明就是故意说给世子妃听的。 裴晏清将视线从沈青凰消失的方向收回,重新落回书卷上,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挑,眼尾带出一抹凉薄的弧度。 “我激她了?” 他反问,语气淡得像窗外流过的一缕清风。 长风被噎了一下,看着自家主子那副与我无关的清雅模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您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裴晏清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的边缘,看似在看书,心思却早已飘远。 他激她了吗? 或许吧。 他只是……有些好奇。 这个女人,在国公府内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已经展现出了足够锋利的爪牙。 但京城,才是一个真正吃人的地方。 那些贵妇人们的唇枪舌剑,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加凶险。 他倒是想看看,面对这满京城的豺狼虎豹,她沈青凰,要如何破这个局! 是会像寻常女子那般,被流言蜚语击垮,狼狈退场? 还是会…… 裴晏清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期待的笑意。 风起了,院中的翠竹,正沙沙作响。 兰亭雅宴定在三日后。 这三日,沈青凰过得与往日并无不同,看账、理事、为裴晏清准备药膳,一切都井井有条, 云珠却有些心神不宁,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直到赴宴那日清晨,她为沈青凰梳妆时,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世子妃,今日的宴会,要不我们还是寻个由头推了吧?奴婢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沈青凰正闭目养神,闻言,眼也未睁,只淡淡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们既然费尽心机设了局,我又岂能不赏脸去看看?” 云珠知道劝不动,只能将满腹的担忧化作指尖的功夫,为她梳了一个精致却不繁复的堕马髻,又轻手轻脚地为她描眉点唇。 待一切收拾妥当,沈青凰睁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褪去了平日里在府中的素净,换上了水蓝色广袖长裙。 她未佩戴过多繁复的饰品,只在腕间套了一只通透的羊脂玉镯,衬得皓腕如雪。 妆容亦是清雅至极,薄施粉黛,只在眼尾处用胭脂淡淡地扫过一抹绯色,为那双清冷如水的凤眸,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整个人看上去,清丽脱俗,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 这是她前世从未有过的模样。 前世的她,总是费尽心机地想要讨好沈家、讨好陆寒琛,穿着他们喜欢的艳丽颜色,戴着他们认为贵重的金饰,结果却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滑稽的、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正对着铜镜出神,门外响起了一阵熟悉的的脚步声。 裴晏清走了进来。 他手中照例拿着一卷书,似乎只是路过,随意进来看看。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沈青凰身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顿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世子妃,生得极美。 初见时,她一身嫁衣,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冰霜与决绝,美得凄厉。 后来在府中,她总是穿着素雅的衣裙,不施脂粉,眉目清冷,像一幅意境悠远却略显单薄的水墨画。 可今日…… 她就像是长久被风雨摧折的小白花,一夜之间,在寂静的角落里,悄然绽放出了一朵带刺的玫瑰。 水蓝色的长裙,非但没有让她显得柔弱,反而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如寒冰,那眼尾的一抹绯色,则像是冰面上沁出的一滴血,带着惊心动魄的艳光。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身形纤弱,却仿佛蕴藏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那不是温室里娇养出的牡丹,而是于悬崖峭壁上,迎风而立的绝世名品。 一时间,裴晏清竟有些失神。 沈青凰并未想那么多。 她见裴晏清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裙摆。 “怎么了?”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是我这身打扮,有什么不妥吗?” 她以为,是他觉得这身装扮太过招摇,不符合他病弱世子妃的身份。 毕竟,今日此去,是一场恶战,她需要考虑所有细节。 裴晏清被她一问,猛然回过神来。 他掩饰般地轻咳一声,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落向一旁,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无波:“很合适。” 他说完,便不紧不慢地迈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沈青凰心中了然,正要开口说自己准备出发,却见裴晏清的脚步停在了她的妆奁前。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中轻轻拂过,最终,捏起了一支通体碧绿、雕刻着卷云纹的玉簪。 那簪子样式极简,胜在玉质温润,色泽清透。 在沈青凰微讶的目光中,裴晏清转过身。 一股清冽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墨香,瞬间将她笼罩。 沈青凰的身子下意识地一僵。 随即,他抽掉了她发髻上原本的一支银钗,然后,将那支碧玉簪入了她的发间。 “这支,更衬你。”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低沉而清越,像玉石相击。 沈青凰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第15章 故意让她当众出丑 她还未及反应,便听见他又极快的、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一般,补充了两个字。 “……的衣服。” “噗嗤——” 站在一旁的云珠,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但她一接触到从镜子里反射过来的、自家主子那凉飕飕的眼神,立刻死死捂住了嘴,把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 门外的长风,更是夸张地用拳头抵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忍笑忍的面容扭曲。 他们家主子这辈子夸人的最高境界,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生硬、别扭,还带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味道! 沈青凰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她侧过头,看了眼镜中的发簪。 碧玉的清透,与水蓝的裙衫交相辉映,确实比之前那支单纯的银钗,多了一份沉静的底蕴和雅致。 “嗯,好像是挺不错。”她坦然地点点头,回身看向裴晏清,语气客气而疏离。 “谢了。” 裴晏清已经退开两步,恢复了那副谪仙般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个略显笨拙的替妻子簪发的人不是他。 “不用。”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客气得根本不像一对夫妻。 沈青凰站起身,对着云珠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是,世子妃。” 她提步向外走去,与裴晏清擦肩而过。 就在她即将迈出暖阁门槛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裴晏清清淡的声音。 “一切小心。” 她脚步一顿,回过头。 午后的阳光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显得不真实。 沈青凰看着他,忽然,覆着寒霜的凤眸里,漾开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如春风拂过冰面,瞬间绽放出惊人的光华。 “知道了,夫君。” 她朱唇轻启,那两个字,被她说得清晰悦耳,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亲昵。 裴晏清瞳孔骤然一缩。 他手中的书卷,被他下意识攥紧的指节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她好像从未用这种语气叫过他夫君! 等他回过神来时,门口已经空空如也。 “主子……”长风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摸着下巴,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作死般地打趣道,“您别说,世子妃方才回眸一笑,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裴晏清缓缓地转过头,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凉飕飕地扫了过去。 长风脸上的贱笑瞬间僵住,脖子一缩,立马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得像个鹌鹑。 “属下多嘴!” 裴晏清没再理他,只是摊开手,看着那本被自己捏得不成样子的古籍,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心,乱了。 吏部尚书府,兰亭水榭。 今日的雅宴,果然很盛大。 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夫人们,几乎都到齐了。 一时间,水榭之中,衣香鬓影,珠翠环绕,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然而,当沈青凰由云珠扶着,缓步走入水榭时,这满室的喧嚣,却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静默。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认识她的,和不认识她的,都听说过她的大名。 沈家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真千金,冲喜嫁给国公府病秧子世子的倒霉蛋,听说还在府中苛待叔婶,是个心肠歹毒的克夫之人。 流言蜚语,早已将她塑造成了一个粗鄙、恶毒又可怜的形象。 可眼前这个女子—— 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一身水蓝长裙,气质清冷如月,那张绝色的容颜上,没有丝毫小家子气的怯懦与不安,只有一片坦荡从容的平静。 她就这么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仿佛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闲庭信步。 这……这和传闻中,怎么差了这么多?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坐在主位旁的二房王氏和三房李氏,在看到沈青凰出现的那一刻,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们暗中狠狠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怨毒。 这个小贱人,竟然真的敢来! 还打扮得如此……勾人! 沈青凰对她们淬了毒的眼神视而不见,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坦然入座。 仿佛周围那些能将人戳出窟窿的目光,都只是拂面的清风。 这份气度,让不少原本想看笑话的贵妇,都不由得暗暗点头。 看来,传言未必属实。 李氏见状,心中愈发焦急。 她悄悄对身旁一位穿着绛紫色衣裙的夫人使了个眼色。 那夫人姓吴,是兵部侍郎的夫人,与李氏素来交好,今日之事,她也是主要的帮手之一。 吴夫人心领神会,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用一种满是惋惜的口吻开了口。 “哎呀,说起来,真是许久未曾见过裴世子了。想当年,裴世子文韬武略,骑马射箭,哪一样不是拔得头筹?那风采,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是咱们京城独一份的。只可惜……”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沈青凰。 “如今这身子骨……真是可惜了,可惜了啊!” 这一番话,看似在夸赞裴晏清,实则字字诛心! 刹那间,水榭内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沈青凰的身上。 这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同情与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李氏见火候到了,立刻假惺惺地端起一副长辈的姿态,柔声安慰道:“青凰啊,你也别太伤心了。吴夫人也是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的。世子他……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云珠站在沈青凰身后,气得脸都白了。 然而沈青凰,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桌上。 然后,抬起头看向吴夫人和李氏,微微一笑。 那笑容,清浅温和,却不见半分凄楚。 “三婶,您说什么呢?” “夫君纵使疾病缠身,那也是我朝亲封的国公府世子,更是圣上亲口夸赞过的栋梁之才。” “况且,”她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刺向那位吴夫人。 “他的病,也并非什么不治之症,更不是要命的病。夫君只是体弱,不是死了!吴夫人张口闭口就是可惜,不知您在可惜什么?” “他身为世子的风光,是多少京城汲汲营营的公子们,一辈子都钻营不到的高度!他胸中的丘壑,更是尔等之流永远无法窥见的万丈深渊!” “在我沈青凰心中,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的夫君裴晏清,永远都是这京城之中,无人能及、也无人可比的,第一公子!” 一番话,掷地有声! 哪里有半分自怨自艾,伤心欲绝? 分明就是正气凛然,是对自己夫君最高调、最不容置喙的维护! 她不仅反驳更是将裴晏清的地位捧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顺带将那些想看笑话的人,连同她们的夫君、儿子,全都贬低进了泥里! 满座哗然! 吴夫人和李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当众狠狠甩了十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疼!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沈青凰,嘴里竟能吐出如此锋利如刀的言语! 水榭之中,鸦雀无声。 沈青凰端坐于席间淡定的不行! 但这一池春水,却被她彻底搅乱了。 水榭之中。 三房的李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捏着茶杯的指节都泛了白。 她本想借吴夫人的口,给沈青凰一个下马威,让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谁知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贱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 “你……你放肆!”吴夫人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指着沈青凰的手都在抖。 “你不过一个冲喜的世子妃,竟敢在此大放厥词,侮辱朝廷命官家眷!” 沈青凰缓缓抬眸,目光冷冽如冰,直直射向她。 “我放肆?”她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吴夫人当众非议我夫君的身体,言语间满是诅咒之意,这便不是放肆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维护夫君尊严,怎么就成了侮辱?” 她顿了顿,声音清越坚定,响彻整个水榭。 “还是说,在吴夫人看来,我夫君国公府世子的尊严,竟是任由尔等随意践踏的?” “你!”吴夫人被她问得节节败退,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今日是雅宴,以文会友,何必为了些许口舌之争,伤了和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吏部尚书夫人周氏,正端着茶杯,一脸无奈地打着圆场。 李氏见状,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来。 她知道沈青凰出身乡野,定然不通文墨,便立刻顺着台阶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尚书夫人说的是。既然是雅宴,不如我们便赛诗一首,也算助助兴,如何?” 她这话一出,吴夫人立刻领会,连忙附和:“这个主意好!就以这兰亭为题,风字为韵,大家各展才情,岂不美哉?” 在场的贵妇们,大多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作诗虽不比男子,却也是必修的才艺。 这个提议,瞬间将矛头再次对准了沈青凰。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不怀好意的审视,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斗嘴或许厉害,但作诗这种风雅事,她懂吗? 今日,非要让她当众出丑不可! 云珠站在沈青凰身后,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她家世子妃虽然聪慧,可从未听说过会作诗啊! 第1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然而,沈青凰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她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 “可以!” 见她应下,李氏和吴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狞笑。 很快,笔墨纸砚被呈了上来。 贵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商讨,偶有佳句,便引来一阵低低的赞叹。 唯有沈青凰那一席,冷冷清清。 她既不提笔,也不凝思,只是静静地看着一池碧水,仿佛这满室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呵,看来是作不出来了。” “装模作样罢了,待会儿看她怎么下台!” 窃窃私语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她的耳中。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夫人们陆续将自己的诗稿交了上去,由尚书夫人评判。 大多是些咏叹景物、辞藻华丽的平庸之作,无甚出彩之处。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青凰身上。 尚书夫人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问道:“世子妃,您的诗……” 沈青凰缓缓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念道! 越地兰亭传雅风, 群贤毕至少长同。 杯随曲水流光转, 笔点春山翠色笼。 俯仰之间万事变, 醉酣而后一言通。 鹅池墨迹今何觅? 千载清谈入梦中。 此诗一出,满座死寂! 她们讥讽她出身鄙陋,却不知道她还有何等气魄和才情…… 别说是在场的闺阁妇人,便是放眼整个大周朝的文人墨客,能作出此等惊世绝句的,又有几人? 吴夫人和李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她们像是两个跳梁小丑,费尽心机搭好了台子,结果却为对方送上了一场名动京城的绝佳表演! “好!”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时,水榭外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赞叹。 众人回头,只见吏部尚书周大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正一脸激动地看着沈青凰,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夫人有此才情,实乃裴世子之幸,国公府之幸啊!” 兰亭雅宴上发生的一切,如同一阵风,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上流圈子。 当这阵风吹回镇国公府时,裴晏清正坐在书房里,手中捧着一卷古籍,目光却落在窗外,有些失神。 长风站在一旁,正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复述着今日宴会上的盛况。 “主子,您是没瞧见!当时那吴夫人和三夫人,脸都绿了!跟吃了苍蝇似的!尤其是世子妃念出那首诗的时候,啧啧,整个水榭里,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长风说得眉飞色舞,激动得像是在说自己一般。 “后来尚书大人都亲自出来了,对着世子妃那叫一个夸啊!说您有福气,说国公府有福气!属下跟在世子妃身后回来的时候,那些个夫人们看咱们的眼神,都带着敬畏呢!” 他说了一大通,却发现自家主子半点反应也无。 裴晏清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没听见一般。 长风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 “主子?” 裴晏清这才缓缓回过神,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 他没有去看长风,只是低声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长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将沈青凰那番掷地有声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主子,世子妃说你在她心里永远是无人能及的第一公子哎!” 长风说完偷偷抬眼,去看裴晏清的表情。 主子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看不出喜怒。 然而,长风却敏锐地发现,他那双一向深不见底、宛如寒潭的桃花眼中,此刻,正漾开了一层极浅、却温柔的惊人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冬日里最暖的一缕阳光,悄无声息地融化了眼底的万年冰霜。 裴晏清的心中,确实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多年来,他听过无数的同情、惋惜,也见过无数幸灾乐祸、鄙夷轻视的嘴脸。 他早已习惯,也早已不在乎。 他的骄傲,尊严,早在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与阴谋算计中,被他自己亲手碾碎,深深掩埋。 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他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个人。 在他自己都已经放弃的时候,会如此坚定地、强势地,将他那份残破不堪的尊严,从泥泞里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擦拭干净,然后高高举起,昭告天下。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裴晏清说不出来。 只觉得那颗早已沉寂如死水的心湖,竟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带着陌生的、滚烫的温度。 原来……被人这样毫无保留地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享受着她的照顾,享受着她带来的安宁,甚至……享受着这份被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贪恋。 夜,渐渐深了。 沈青凰处理完府中最后一笔账目,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眉心。 今日在宴会上耗费了太多心神,此刻只觉得一阵疲惫。 她刚准备起身去歇息,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世子妃!世子妃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是云珠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哭腔。 沈青凰心中猛地一沉,豁然起身,快步冲了出去。 “怎么了?!” “世子……世子他……”云珠吓得话都说不完整。 “他……他吐血了!” 沈青凰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向裴晏清的卧房。 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裴晏清半倚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唇角和胸前,是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色血迹。 他双目紧闭,已然陷入了昏迷。 “裴晏清!” 沈青凰冲到床边,声音都在发颤。 她伸出手,想要去探他的鼻息,指尖却抖得不成样子。 前世今生,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的恐惧。 “快!快去请太医!”她厉声对一旁已经吓傻的下人吼道。 长风早就已经去了。 很快,长风带着几位太医赶了回来。 太医们轮番上前诊脉,一个个面色凝重,最终都只是摇头叹息。 为首的刘太医躬身道:“世子妃,请恕我等无能。世子殿下体内积毒已深,早已侵入五脏六腑,如今毒性猛然爆发,您……还是准备后事吧。” 油尽灯枯。 准备后事。 这八个字,像是一道催命符,将沈青凰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击得粉碎。 很快,整个国公府都被惊动了。 婆母周氏赶来时,一看到儿子那副模样,当场就哭晕了过去。 二房的王氏和三房的李氏也闻讯赶来,围在床边,假惺惺地抹着眼泪。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啊!晏清这孩子,怎么突然就……” “大嫂,您可要挺住啊!节哀……” “快,快去准备后事吧,看这情形,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她们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扎在沈青凰的耳朵里 府中一片哭声,王氏和李氏已经开始低声盘算着丧事的规制,仿佛裴晏清已经是个死人。 混乱之中,沈青凰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恐惧被怒火所取代。 原本慌乱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怒吼一声! “都给我出去。” 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 “我说,所有人都给我出去!”沈青凰猛地提高了音量。 目光扫过王氏和李氏那两张虚伪的脸。 “我夫君还没死呢!你们在这里号丧给谁看?” 王氏和李氏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张了张嘴,却没敢反驳。 “长风,把所有人都请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是!”长风立刻领命,将一众下人和哭哭啼啼的周氏,连同心怀鬼胎的二房三房,全都请了出去。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床上昏迷不醒的裴晏清,和沈青凰、长风三人。 沈青凰走到门边,亲手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落了锁。 而后,她转过身,走到长风面前。 她的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冰。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风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艰难道:“世子妃,这……这是主子的秘密……” “秘密?”沈青凰气笑了,她一把揪住长风的衣襟,将他拽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道,“人都快死了!还跟我谈什么秘密?” 长风被她的气势所慑,终是扛不住那份压力,将深藏多年的真相,和盘托出。 “主子……主子他很多年前,就被人暗害下了奇毒枯荣。此毒不会立即毙命,却会日复一日地蚕食人的生机……主子他……他早就看透了府里的家族倾轧,也看透了朝堂的黑暗,为了保全老夫人,不让她成为别人攻讦的目标,所以才……才放任自己死亡” 长风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沈青凰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她听懂了。 为了保全母亲周氏,所以他甘愿做一个无用的、随时会死的病秧子,让所有人都对他放松警惕。 “放任自己死亡,这是什么意思?”沈青凰问道! 长风猛地闭上了嘴,垂下头,沉默不语。 他不能说。 不能说主子早就找到了解毒之法,却为了那个秘密,甘愿放弃。 他不能说出主子真正的秘密。 沈青凰看着他这副默认的样子,胸中那股怒火猛地窜了上来。 “你的意思就是,”她盯着床上那个生死不知的男人。 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