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然的语调不急不缓,但温柔话语下藏着的却是强硬。
我轻咬了下唇,心里知道宋毅然的坚持是对的,药物研发不是儿戏,任何一步的急功近利都可能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可只要想到母亲曾在弥留之际攥着我的手,用微弱的气息对着我说“要是能多陪你几年就好了”,眼眶还是忍不住发热。
我攥着方案纸的指尖用力,在纸张上面留下了明显的皱痕。
在宋毅然的面前,我并不想过多的发泄情绪,于是紧闭上双眼,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安全重要,可我怕……怕等方案定好、实验做完,药品真正能够上市的时候,那些像我妈妈一样的晚期患者,等不到这瓶药,就离开这个人世。”
我抬眼看向宋毅然,眼底是深切的哀伤
“别人或许理解不了我的想法,觉得我有时候太过于激进,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对吗?”
这三年的时间里,除了林雅如和念安,和我接触最多的人便是宋毅然。
对我来说,他不仅仅是在我困境中拉了一把的人,也是我真正能够交心沟通的朋友。
这三年来,肿瘤药物的研究之所以能够有如此突飞猛进的进展,我们之间的沟通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所以我几乎是本能的认定,他一定能够懂我的想法。
实验室里的仪器声似乎都轻了些,在我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宋毅然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他没有说空泛的安慰,也没有过多的言语,而是直接把一份折叠整齐的病例报告放在了我的面前。
“小梨,你先看这个。有什么话,等你看完之后我们再说也不迟。”
宋毅然虽然让我看病例,但自己的嘴巴也没闲着,而是言简意赅的给我解释着。
“去年的时候,我们接触到了一位肿瘤患者,确诊时医生说最多剩三个月,却靠着我们给出的低浓度靶向药维持了两年,虽然身体没有恢复到从前的程度,但现在也能陪孙子逛公园,出去溜溜弯。所以你看,药效慢一些的药或许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
宋毅然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无力。”
我展开报告,患者的复查记录一页页铺在眼前,从最初的肿瘤标志物超标,到后来逐渐趋近正常,每一个数据都像一道微光。
宋毅然的声音在耳边继续响起:“我们调整方案,不是在拖延时间,是在加固药效。你研发这瓶药的初衷,是想让患者有质量地活下去,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我心里的结。
我吸了吸鼻子,把报告叠好放回桌面,指尖慢慢抚平方案纸上的褶皱。
“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就按七成浓度、每日两次的方案来,下周和医院对接,我跟你一起去。”
宋毅然见我松了劲,眼底露出笑意。
“你能想通就好。”
我知道宋毅然最怕我钻牛角尖,毕竟药物实验中最怕的就是带着情绪做决策。
有时候,一点主观臆断,就可能让无数次精密计算的结果偏离方向,甚至让患者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在我发呆的时候,他忽然抬手把一杯温好的蜂蜜水推到我面前,用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已经和三家医院的肿瘤科敲定了对接时间,下周三一起过去。到时候让医生们再把把关,你也能更放心。”
我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轻轻点了点头。
“嗯,那我这两天把工厂的生产进度再盯紧点,确保下周能专心对接医院的事。”
这段时间我的所有时间都放在工厂上面,一直没来过实验室,可以说实验室所有的事都是宋毅然一个人在做。
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有些愧疚,握着水杯的指尖紧了紧。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实验数据、专家对接,都是你一个人在忙,我什么用都没有……”
宋毅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下,语带调侃。
“跟我还说这些?我们是搭档,你有事需要忙,那我就把你的那部分也做了,不是正常的吗?再说了,你之前不眠不休的在实验室分析药物分子结构的时候都没有说过累,那可是整个实验的基础,我可没你那么厉害,能把那么复杂的结构拆解清楚,只能多在实验室盯着点了。”
他这话带着几分调侃,却让我心里的愧疚轻了些。
我低头看着杯底的蜂蜜沉淀,忽然想起三年前刚组建实验室时,我们两个对着一堆最新的仪器,熬了好几个通宵,这才开始正式实验。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三年后的我们能走到临床实验这一步。
我正发愣,宋毅然却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这两周整理的实验日志,你有空看看,里面标了几个需要你确认的分子活性数据。还有上次提到的皮疹反应,我找药理专家分析过,可能和患者的个体代谢差异有关,下周和医院对接时,我们得重点确认患者的肝酶指标。”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工整清晰,每一页都标注着实验日期、数据变化、异常情况分析,甚至连“仪器校准偏差0.02%”这样的细节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我的指尖抚过纸面,忽然觉得这份沉甸甸的日志,不仅是实验记录,更是宋毅然的心意和决心。
如果我当初没有被魏文博迷惑,而是坚定一点,选择直接加入他的实验室,会不会现在已经研发出了治疗肿瘤的药物?
“我明天把工厂的事安排好,后天就过来和你一起核对数据,之后我也会一直留在实验室的。”
我合起笔记本,抬头看向宋毅然。
不等他说什么,我便继续道。
“你不用劝我,也不用多说什么,我不能总让你一个人受累,有些事也是我应该做的。”
宋毅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好啊,正好我也有几个用药方案的细节想和你商量。不过你也别太累,工厂那边刚开工,你要是垮了,念安该心疼了。”
提到念安,我心里一软。
昨天晚上给他打电话,他还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地说好想我呢。
于是我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会注意的。”
我们又聊了会儿下周对接医院的细节,直到实验室窗外的天彻底黑透,我这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宋毅然送我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拿了个文件夹递给我。
“这里面是三家医院的患者筛选标准,你回去先看看,有觉得有问题的地方我们明天再聊。”
我接过文件夹,对他道了声谢。
“跟我客气什么。”
宋毅然摆了摆手。
“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