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很安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忽然间加快的心跳声。
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刚刚李建军那卑微的模样。
原来他早已被逼到了绝境,支撑他的,不过是想陪母亲走完最后一程的执念。
“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该冒这个险。”
我弯腰捡起桌上的补助申请表,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万一他跑了,不仅苏姚的线索会断,咱们也没法给工友们交代,你……知情不报,警察局那边,也会处分你的。”
沈妄转过身,走到我面前。
“他不会跑的。我查过他的档案,他这辈子没犯过任何错,是出了名的孝子。为了陪母亲,他连高薪的外地工作都拒绝过,怎么可能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跑路?”
我张了张唇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我只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话。
“你就这么确信吗?人是会变的,人性也是最复杂的东西,你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因为害怕坐牢而反悔?”
我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确定。
“而且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能保证他没有变呢?”
在我的话音落下之后,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朝着面前的沈妄看去。
我看到在他的眼里,有道光一闪而逝,但那代表着什么,我并不清楚。
沈妄定定的看着我,那双墨色的眼眸就像漩涡般有着深深的吸引力,将我所有的思绪全部都吸了进去,以至于他在开口说话的时候,我仍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你变了吗?”
我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补助申请表的边缘。
是啊,这么多年,我变了吗?
从前那个连跟人争执都不敢的小姑娘,如今却要撑起一家濒临破产的工厂。还要面对纵火案的烂摊子,要在人情和原则间反复挣扎。
怎么会没变呢?
我早就已经变得不是当年那个软弱的自己了。
可这些变化,我又该怎么跟他说?
我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他,不答反问。
“那你呢?你又变了多少?”
沈妄看着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带着几分我看不懂的复杂。
“或许,当年你看到的我,从来不是真正的我。”
我愣住了,刚想追问,办公室的门却被人敲响。
沈妄收回视线,没有再和我多说什么,而是朝着门的方向径直走了过去。
“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我就先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挽留他,就见他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而门口站着的,正是老陈。
他看到沈妄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视线越过他,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厂长……”
说话间,沈妄已经走远。
我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将那张补助申请表攥得发皱。
沈妄那句“当年你看到的我,从来不是真正的我”像根细针,反复扎在心口。
缅甸时心狠手辣,轻慢随心的督军养子,和现在正气凛然的警察,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厂长?您没事吧?”
老陈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他手里捧着一叠文件,脸上满是担忧的望着我。
“您刚才一直盯着门口,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把手里的申请表放回桌上。
“没事,刚才在想李建军的事。你找我,是厂房重建的事有眉目了?”
“是有消息了,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老陈把文件递过来,语气沉重。
“我联系了三家装修队,他们都来看过现场了,说车间的主体结构被烧得太严重,得先加固再重建,加上更换设备,初步算下来得六十多万。而且现在材料涨价,工期至少要一个月,这期间工厂根本没法开工。”
我接过文件,上面的数字刺眼得很。
六十多万,对现在账上只剩几万的工厂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我指尖划过“设备采购清单”那一页,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银行那边呢?之前说的贷款有消息吗?”
“还没,银行说咱们工厂现在是亏损状态,又刚出了纵火案,风险太高,不肯批。”
老陈叹了口气,“我还找了之前合作过的供应商,想先赊些设备,他们也都推脱说资金紧张……”
办公室里的空气又沉了下来,窗外的天更灰了,连员工们搬运废料的声音都弱了几分。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沈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还有工厂的资金缺口、工友们的工资、李建军母亲的病情……一堆事搅得我心烦意乱。
老陈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半句话都不敢多问,只偶尔偷偷打量我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厂长,要是实在凑不出钱,要不咱们先跟工友们商量,让大家自愿凑点?等工厂赚了钱,再连本带利还给大家?”
我睁开眼,摇了摇头。
“不行,他们的家里也都不富裕,有的还等着工资交房租、给孩子交学费呢,怎么能再让他们掏钱?这事儿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你先别跟大家说资金的难处,免得人心慌。”
见状,老陈也没再说些什么,而是静静的站在旁边。
我盯着桌上的重建预算表,指尖反复摩挲着纸边,脑海中不断的pass掉一个个想出来的办法。
借钱不行,一是我没办法在短时间里借到这么多的钱,二是我不想再欠人情。
之前为了周转工厂资金,已经和身边朋友借过一次,如今再借,不仅难开口,还未必能借到。
贷款又被银行拒绝,供应商那边也指望不上,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工厂倒闭?
如果有能在短时间之内弄到钱,还不用急着还的办法就好了……
这个念头才在我的脑海中闪过,下一秒,我便想到了一个人。
既能“借”给我钱,又不急着让我“还钱”的人选,不是已经摆在我的面前了吗?
我勾了勾唇角,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翻出了那个原本早就被我扔在黑名单里的电话号码,没有丝毫犹豫的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之后,才被那头的人接了起来,我还没说话,对方那惊讶的声音便通过电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面。
“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
我听着那话语中充斥着阴阳怪气的女声,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
“出来见一面?”
对方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我的提议。
“我可没时间出去见一些不相干的人。”
就在她挂断电话的前一秒钟,我忽然开口。
“我已经知道是谁在我的工厂放了那把火了,在我去警察局告诉警察真相之前,我建议你还是出来见我一面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