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的盯着刘艳,想从她的口中听到答案,又有些害怕那个答案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刘艳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眼皮翻了翻,上下扫了我一遍。
“你爸?他还能怎么想?”
刘艳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姚姚的钢琴比赛,哪有功夫琢磨你那些破事?”
她顿了顿,端起李妈刚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开口。
“再说了,咱们苏家是什么人家?镇上谁不高看一眼?你从那种地方回来,传出去像什么话?人家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嚼舌根呢,说你在那种地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到时候不光你抬不起头,连姚姚以后都得受影响。”
我闭了闭眼睛,强装镇定,可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却不住的颤抖。
“所以你是想把我关在家里,让我不出门,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没回来?”
怪不得不去医院看我,不告诉周围邻居我回来的消息。
原来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关?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刘艳放下水杯:“我们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你就在家乖乖待着,别出去乱晃,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我再托人给你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嫁了,到时候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时间长了,就没人能记起你之前被卖到过那种地方了。”
我看着她居高临下,一派“我对你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眼泪却跟着涌了上来。
“我才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你们连让我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就要把我随便嫁了?就因为我从那种地方回来,丢了你们的人?可那又不是我的错,我是受害者,我是被拐走的那个人!”
我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顷刻间爆发。
可刘艳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这些话你冲着我说什么?你有本事对外面的人去说啊,谁管你是不是受害者?他们只看得见你从那种腌臜地方待过!镇上就这么大点地方,有点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真到了那种时候,苏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姚姚在学校还怎么抬得起头?”
她话音刚落,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我猛地转头,心像被攥紧了似的。
是爸爸回来了。
他总会信我的,他总会护着我的,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
他和刘艳这个继母,是不一样的。
苏城推门进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看到站在客厅里的我时,先是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就被不耐烦取代。
“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和刘艳问出的话几乎一样,连语气里的疏离都分毫不差。
还没等我开口,刘艳已经“噌”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苏城身边,眼眶一红,声音也带上了委屈。
“老公,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梨梨刚到家,我正想跟她好好说说那件事呢,谁知道……谁知道她上来就冲我发脾气。又是怪我没声张她回来的消息,又是怨我把她安排到客房,动了她房间的东西。都说继母难当,可这么多年我对她和姚姚那是如出一辙的好啊。她现在这么说我,我这心里头真是……”
她说着,抬手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那模样,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城皱着眉看向我,脸色铁青。
“你现在怎么这么不懂事,刚回来就敢跟你刘阿姨这么说话!”
“爸,不是这样的!”
我急着解释,胸口剧烈起伏着,连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都强烈了不少。
“是她把我房间的东西都挪去了仓库,还让我住客房,她说我从那边回来丢人,不让我出门,还要随便把我嫁了!”
我本来是希望爸爸知道我的委屈之后,能替我做主的,可他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我直接愣在了原地。
“你给我闭嘴!你刘阿姨这样也是为了你好!你自己想想,你从那种地方回来,身上早就落了污点,不藏着掖着,难道还要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真到了那种时候,我们苏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污点?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指责我,把过错都安在我的头上!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从前对我和善、一直把“你是我的骄傲”挂在嘴边上的爸爸,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爸,我是被拐走的!我受了那么多苦才逃回来,在你眼里居然是污点?还有那些东西,那是我妈妈的遗物啊,她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动?还有我的房间……”
我一番话还没有说完,苏城像是被激怒了般,忽然猛地冲到了我的面前,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客厅里炸开,力道大到让我整个人都被扇得往旁边踉跄了两步。
我刚站稳,就感觉脸颊处传来阵火辣辣的痛感。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连带着眼前都有些发黑。
我懵了,彻底懵了。
我捂着被打偏过去的脸,像个机器人似的,一点点把头扭了回去,愣愣地看着苏城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爸爸第一次打我。
小的时候,我因为贪玩爬树摔断了胳膊,他抱着我往医院跑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却也只是红着眼眶骂我“小混蛋”,半分没舍得碰我。
后来刘艳进门,有了苏姚,苏姚年纪比我小一点,总是喜欢抢我的玩具。
我和她争抢,不小心推了她一把,惹得她大哭不止的时候,他也只是拉着我的手,蹲下身摸摸我的脑袋,告诉我没事。
只不过我是姐姐,有时候还是应该多照顾一下妹妹。因为她的态度,所以从那之后,我对苏姚就格外照顾。
在家我是好女儿,好孩子,出门在外我努力上进,给他长脸,是他口中的骄傲。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对我动手,还是扇耳光。
“苏梨,我告诉你!”
苏城的声音又急又厉,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既然你是从那种地方回来的,就说明身上就已经不干净了,这是污点!我和你刘阿姨愿意接纳你,让你住在家里,是看在之前的情分上,你别给我得寸进尺!再者说,你刘阿姨是长辈,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敢这么顶撞她,就该打!”
刘艳在一旁假惺惺地拉着他,嘴上劝着“老苏你别气,梨梨还小,不懂事”,眼里却藏着掩不住的得意。
我抬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也触到了眼角滑落的泪水。
那泪水是凉的,顺着脸颊往下淌,像断了线的珠子。
原来张阿姨说得对。
原来我心里那些荒唐的猜测,都是真的。
他们根本不想让我回来,甚至巴不得我死在那里。
这个我在缅甸园区里,靠着一点点回忆撑着才回来的家,早就已经不是我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