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房间内，一只手伸出来合上窗，将微带湿润的风隔在玻璃另一侧，水汽涂花了窗户。
桌子前坐着一个男生，脊梁挺拔，微垂的碎发遮挡了他的眼睛，桌子上的手机嗡鸣不断，男生恍若未闻，笔尖在纸上浸出墨色痕迹。
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江原三中某个交流群里，疯狂地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消息滴滴声。
李亮只是一道一道地顺着题目顺序渐次写下清晰的字符，安静且沉默。
手机因为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屏幕尚且来不及熄灭，保持着刺眼的亮光。
卧室里很安静，直到粗暴的敲门声咣咣响起，几欲破门而入。
笔尖在雪白的纸张上划出了长长的裂痕，李亮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将笔随手扔在桌子上，他站起来拉开大门。
猝不及防对上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男生，李明城拍门的手停在半空，愤怒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滞空，巴掌都没能挥下去。
李亮的目光从李明城高举的右手扫过，他冷冷盯着李明城，什么话也没说，从他身旁路过。
看着李亮目中无人的背影，火上浇油一般，李明城瞬间爆炸。
“站住！”
他鼻息沉重，大踏步上前一把拉过李亮，死死地攥着他的胳膊强迫男生转过来。
“你他妈的在学校都干了什么！？电话都打到老子这边了！”
“我告诉你，干的什么破烂事都给老子好好捂死，老子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么，既然被发现了，你去跟人家道歉，跪着求也要把事情按下去！”
他烦死了这该死的糟糕的日子，李亮还要上来添乱，他真的受够了！
男人的手力道越来越大，李亮垂着头，能感觉到胳膊处传来的剧痛。
”老子警告你！”李明城鼻息粗重，眼中红血丝蔓延，“老子没钱让你转学，也没钱供你挥霍。”
李亮缓缓抬头。
“小兔崽子，谁教你一天天阴沉地看老子。”
李明城高举起手，怒声：“瞪什么瞪！再瞪，老子打不死你！老子给你交学费不是为了让你去浪费的。”
“我的学费是你交的吗？”李亮的语速很慢，字调清晰，却像一根针一样扎进李明城心里。
他勃然大怒，瞬间红了脸，一巴掌重重甩了出去。
“啪”的一声，李亮口腔里血腥气弥漫，他却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李明城，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我猜，”他说，“你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李明城脸颊上的肉在抖动，为李亮那亮到像是一柄利刃的眼神，也为男生那反常的问话，他徒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
李亮将李明城的手指一根一根掀下去，一字一字像在口腔中研磨，“你知道江轻吗？”
李明城脸上露出困惑，不知道李亮为什么会在此刻提起一个陌生人名。
李亮向前逼近一步，“她昨天差点死了。”
李明城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然跳动，他不自觉地后退。
“知道为什么吗？”他凑近李明城耳畔，微侧脑袋，轻声道，“因为她爸害死了别人，那人的儿子想要报复她。”
“带了刀，想要一刀扎进去。”
“噗嗤——”
李明城被吓了一跳，险些跳起来。
李亮看着他，笑了，他抽出插进西红柿里的叉子，举起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红艳艳的汁水沿着金属表面蜿蜒流淌，李明城眼前被铺满了红色。
他猛然甩手，“咣当”连叉子带西红柿全都扫在地上。
“怎么？吓唬老子？”李明城的声音很大，响彻整个房间，“老子可不是被吓大的。”
李亮直起身，转身。
李明城怒不可遏，他发誓，不把李亮揍到服软，他就不配当他爹。
正要把人抓回来，却见李亮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男生微侧脸，没回头，“忘记说了，江轻的爸爸好像叫江承平。”
李亮说完这句话后带上了身后的门，将玻璃骤然砸在门板上爆发出的巨大声响通通关在里面。
门内，李明城脱力地跌坐在地，怔怔地盯着满地的碎玻璃，脸部肌肉不住地抖动，背上冷汗涔涔。
江……江承平！
怎么会是他。
走在小区路上，对上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打量，李亮面带笑容，如同往常每一次的出门，只是，这次没人再和他打招呼。
有人对上他的视线，当即要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刚带上笑容抬起手就一脸懵逼地被身旁的人拽走了。
李亮噙着笑，脚下踩过一张又一张的传单。
“你干嘛？我和小亮打招呼呢，半路拉走人多不礼貌。”
“还礼貌啥？你消息真落后。”
朋友懵逼地问：“什么？”
男生随手从地上拾起传单递给身边的朋友，“喏，都传遍了。”
“嘶——”朋友猝不及防被塞了一脸的爆料，“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男生胳膊搭在朋友肩膀上，好心劝道：“反正你们关系又不是多好，管他真的假的，远离点准没错。”
说完他转身看向小区门口消失的李亮，唏嘘道：“不得不说，做的这些事，有够阴的。”
李亮径直走到公交站台，坐上了一辆绿色的公交车，靠窗而坐，他的目光掠过窗外，没有焦点。
三十分钟后，他从公交车上下来，进了一家咖啡馆。
“铃铃铃——”
悦耳的风铃声响起，有人的脚步声靠近，李亮坐着没回头。
“不说点什么？”
手机被扔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亮起的屏幕仍旧在被数不清的消息刷屏。
李亮这才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没有去看那些纷杂的消息，他对上冯雅萱的视线，“没什么好说的。”
冯雅萱露出一抹笑，似是轻嘲，“我以为你会处理好。”
李亮倾身，推过一杯海盐焦糖拿铁，“半勺糖浆，应该正好。”
冯雅萱看着自己手边的咖啡，眼中明明灭灭，她抬手抿了一口。
复杂又恰到好处的口感让人难忘，但她也只喝了一口。
冯雅萱看着男生那半张微红的脸，“你输了吗？”
李亮敛眸：“不知道。”
冯雅萱站起来，居高临下，“但我觉得你输了。”
她抬手，整杯咖啡从男生头顶上淅淅沥沥滴落，李亮没有躲避，早有预料般，任凭粘稠的液体沾湿头发、衣衫。
杯子与托盘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冯雅萱转身离开。
她说过了，她不喜欢输。
自己如此，对李亮也是如此。
手指微动，删除了李亮所有的联系方式。
李亮当初是怎么让她注意到了他，冯雅萱并不在意。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此后发生的所有事，从此与她无关。
冯雅萱结账临走的时候隔着窗户看了一眼男生，他坐在那里，眉目平静，像是坦然地接受了所有。
不管事情最后能不能发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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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亮想要的结果，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冯雅萱重新迈步，这次她没回头。
李亮忽略掉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微微沾了点粘稠咖啡的手指。
良久，他动了。
张口浅尝了一下，焦糖风味，还是熟悉的味道。
对于李亮来说，过于甜了。
男生唇角泛起笑容。
他输了吗？
未必。
——
姜晴等了许久，才等来宋瑶的消息。
【宋瑶：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姜晴到底忍不住，打电话给宋瑶。
那边刚一接听，不等人说话，她率先发问：“你知道这是有法律风险的吗？”
“我知道啊，”宋瑶笑得很甜，连声音都漾起了轻快，“可是，姜姜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开心！”
“我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开心！”
她连用了三个超级强调自己的感受。
隔着手机，姜晴沉默片刻，声音重新扬起来，恢复了活力。
“恭喜你，雨过天晴了。”
天台上，宋瑶看向远方，眼泪不知不觉又冒了出来，她急忙伸手抹掉，重重地应了一声。
“传单是张超发的，校园群里的东西是贺飞鹏找人在外部群里上传的，流经了好几手才传到了三中同学群里，你不用担心。”
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鼻音，“谢谢你，姜姜。”
“谢谢你能让我自己决定怎么做。”
姜晴也忍不住吸起了鼻子，“真的，宋瑶，你超级勇敢的，你最该感谢的是你自己。”
谢你自己的勇气，谢你没有选择放弃，谢你最后宁愿自揭伤疤也要以牙还牙。
谢你摔倒后能站起来，也谢你有一颗不畏流言蜚语的强大心脏。
宋瑶抬头，试图让眼泪倒流。
“下周一起吃饭吗？”姜晴诱惑对方，“我请你吃我爸的秘制烧烤，香到舌头都能掉出来，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哦。”
宋瑶破涕为笑：“好，我一定会去的。”
挂断电话，眼前的景象在她眼中朦胧一片。
天气阴沉沉的，云朵的颜色渐渐变成了墨色，如毛细雨缓缓洒下。
又是一个雨天。
宋瑶踮起脚，在心里打着节拍。
一、二、三、四，抬、踢、转、勾……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量，旋转的裙摆在雨中绽放出了层层花瓣。
挥云手，踏步翻身，大跳落点，每一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展开，再无一丝滞涩。
细雨如珠，点缀在女生的发丝。
雨中精灵高高跳起，睫毛沾泪，最后回眸一笑。
无人可见，但足以惊艳时光。
另一边的姜晴挂断电话，在长廊处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病房。
进门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人好像少了，她左右看看，问：“林南延呢？”
“他接了个电话，”陈衡捧了一个完整的鲜核桃递给姜晴，“说有事先走了。”
“谢谢，”姜晴笑着接过，“剥得这么完整，你也太厉害了吧。”
鲜嫩的核桃刚一入口，想到什么，她的动作骤然僵住。
正卖力准备敲第二个完整核桃的陈衡察觉到了女孩的异常，出声问：“怎么了？”
姜晴转头，“今天几号？”
“6月5日。”不明所以的陈衡回。
姜晴怔住了，这是2015年高考的前一天，也是她在九年前见到林南延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