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从身后关上,楚楚跪在祠堂殿内软垫上,靠着祭拜台上的蜡烛,勉强视物。
楚楚适应黑暗后,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诸多牌位,位于中央的牌位上赫然写着几个涂了金漆的大字,‘故显考陈衷颂之灵位’,无人落款。
剩余几个牌位的名字,楚楚都没听过,也不认识。
殿内静寂无声,楚楚感到头有些晕眩,甩了甩脑袋保持清醒,然后撑起身祭拜祖父。
从台案上的香盒内取了三支香点燃,拜了拜,插到香炉鼎内,做完一切后又重新跪了回去。
低声喃喃道:“外祖父,您也会对楚楚所做的事感到失望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楚楚又晕又困时,身后的殿门缓缓被打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趴在门边探出脑袋望殿内望去。
她稚声喊道:“阿姐,阿姐,小初来拯救你啦。”
稚嫩脆亮的童声在殿内回荡,楚楚缓缓睁眼,月光照进殿内将影子拉的很长,“很晚了,小初怎么还不去睡觉?”
赵华初小手拎着一个两层的食盒,跑进殿内,“阿姐还饿着肚子呢。”
说着蹲在楚楚面前打开食盒,小心点将翠玉豆糕、荷花酥,以及糯米凉糕一一端出,“姐姐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从巳时进宫到现在,确实未进食。
糕点的香甜味飘出,楚楚顿时感觉肚子好饿,便细嚼慢咽起一块荷花酥。
赵华初眼尖,看见楚楚怀中露出半块玉佩,指着道:“阿姐,这是什么?”
楚楚低头一看,是替谢翊保管的那枚玉佩,那日与他在红绸树下分开后,进了韦府一直无法脱身。
直到后来她从地牢离开,端月为她换衣裳时发现了,事后又将它重新放回原处。
小孩子好奇心重,楚楚索性将那枚莲花纹样的玉佩取出给赵华初看了看,“这是阿姐暂代别人保管的,不可以给小初玩,回头小初到阿姐那去挑个自己喜欢的簪子玉佩,可好?”
赵华初乖巧应下,也未细想,小手径直打开底下一层食盒,一壶荔枝酒和两个酒盏摆在里面,邀功道:“阿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懂你。”
楚楚看见眼前突然出现的酒,嘴角绽放出一抹笑:“小初,你是怎么知道阿姐喝酒,还最喜欢荔枝酒。”
“上回我半夜我睡不着,想去找阿姐陪我,刚到门口就见阿姐说什么世间万物,唯有荔枝酒不可辜负。”
说着,小手还举起空酒盏做势高举倒入口中的模样可把楚楚逗笑了。
“小初,你还小不能饮酒,否则母妃知道了,还得再罚阿姐跪祠堂,”楚楚含笑拿走赵华初手里的空酒盏。
赵华初依偎在楚楚怀中,眼巴巴的望着她道:“好吧,可是我也想尝尝阿姐口中不可辜负的美酒是什么滋味。”
楚楚动作轻柔的抱住赵华初,“阿姐答应你,等你再长大些,阿姐就为你酿下一壶荔枝酒,待到你及笄就可以喝了。”
赵华初躺在楚楚怀中,恬静舒适,突然感到一阵困意来袭,小手揉揉眼睛,温吞道:“好哦,小初记下了。”
“不过小初切记不可将阿姐饮酒之事告诉母妃。”
闻言,赵华初往楚楚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胡乱‘嗯’了一声,秒睡了过去。
看着怀里的赵华初,楚楚笑了笑,“原是找我睡觉来了。”
待到赵华初睡的更熟一些,楚楚才轻声唤人进来将她抱回去睡。
长夜漫漫,祭台百盏烛火也愈发微弱,忽然一阵夜风袭来后,又熄灭了一大片。
殿外的宫女在蒙蒙黑之中看见少女身姿挺拔的跪在软垫上,下一刻却骤然倒下的身影。
宫女们面色一变,急忙跑进殿里,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华清宫,昭澜殿内。
楚楚面色苍白的躺在拔步床上,嘴里小声喃喃道:“水。”
一杯水被灌入口内,她好似饮到琼浆玉液,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又感觉身上出了许多汗,欲将被子踢开,隐约听见有人断断续续说了什么。“公主许是着了凉,不踢被子,等太医来,定夺。”
如何挣扎也扯不开的楚楚,长睫湿润,小声抽泣了起来。
意识模糊不清间,感觉手被人抬起又放下,楚楚努力的想睁开眼睛,都徒劳无功。
没过多久,感觉有人将她衣物尽数褪去,温热的棉布拭去黏腻之感,最终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
楚楚是被冷醒的,身上只穿了心衣底裤,纤细的手臂裸露在外,肚子上盖着薄被的一角。
见是回到了自己寝殿,四周并未无人,楚楚唤道:“端月。”
一只素手掀起外间的珠帘朝内走来,云俏上前福了福身子,“公主醒了,端月去为公主煎药了,您中暑了,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楚楚摇了摇头,吩咐道:“备水。”
“是。”
沐浴过后,身上舒服许多。楚楚盘腿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云俏正动作轻柔的为她绞干头发,端月身后跟着一位低眉顺眼的宫女端着药和蜜饯一起走来。
“公主,药好了,还温热着。”
楚楚不太乐意的接过,一口气喝下马上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端月将空碗放回托盘,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待人出去后,端月禀报道:“公主,今晨陛下召见了临淮王世子进宫,听闻是杨太傅死后,后宫皇嗣无人教导,特请临淮王世子入宫暂代其做诸位公主的讲师。”
前些年杨太傅自请辞官称太子公主德才兼备,已无再学问再传授太子,光兆帝便下令让他前去负责教导宫内其他皇嗣。
楚楚闻言一怔,问道:“他可应下?”
“听曹公公说是应下了,听闻明日便要搬进宫来。”
端月突然想起什么,询问道:“公主,那今日您还去望湖亭中吗?”
自从公主幼时七岁那年与淑妃娘娘发生口角,赌气跑出长乐宫,她们也被下令不得去寻公主,原本跟着的人也都被公主甩开。
她与云俏几个在宫内等到傍晚也不见公主回来,正打算违抗命令寻去时,却见公主浑身脏兮兮的独自走回来。
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她本想禀报淑妃娘娘,却被楚楚拦了下来。此后十余年里,她日日都要去望湖亭中坐一会,风雨无阻。
楚楚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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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道:“今日不去,往后也再说。”
云俏与端月对视一眼,手上动作不停,转移话题道:“公主,奴婢还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说来听听。”
“找回您不久前突然死了一些大臣,恰好都曾是故去杨太傅的门生,现在临淮王世子突然成了太学讲师,有人胡乱猜测是临淮王世子故意诬害设计。”
楚楚皱起眉头,不悦道:“岂有此理,谢翊当年破例进宫做大皇兄伴读时,他们还说谢翊前程不可估量,现在又将人说的如此不堪。”
京城谁人不知临淮王之父镇国大将军谢顺镇守边疆二十余载未回过京,其孙临淮王世子谢翊七岁被送往边境,十岁起就来回盛京两头跑。
可十四岁那年,他突然锋芒毕露,崭露头角,凭借一首《与颂家书》名动盛京,字里行间充斥着对一家人团聚的渴望,引的无数才子书生在民间传阅,最终惊动了陛下。
那天是谢翊生辰,他本想着时候还早,回来时还赶得上父亲下厨为他做的长寿面。
不曾想,乾清宫内,坐在龙椅之上的光兆帝赞许的点点头:“谢家世子才华横溢,不输当年的昌乐啊。”
谢翊已故去的母亲乃当今太后义女———昌乐郡主。
当年太上皇弑兄上位,当今太后膝下只有光兆帝一子,然接连认了一男一女为子嗣,可毕竟天下悠悠,而众人之口难堵,没少挨骂。
谢翊心怀期待的想要听见一句团圆,却听见上首传来的话令他如坠冰窟:“临淮王世子学富五车,文采斐然,今特命临淮王世子,为大公主伴读,即刻入住东宫,无召不可离宫。”
末了,还补上一句,“留在宫中继续钻研学问,想必也是谢老将军想要看见的吧。”
就这样,他被困在了宫内,不仅两年里没能再见到祖父祖母,就连当晚父亲为他煮的长寿面也未曾吃上一口。
他却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伴读的两年间不再崭露头角而是收敛锋芒,事事顺着上位者的意。
在外人看来,他能成为最有望成为太子的大公主伴读是他之殊荣,也是陛下看在谢顺的面子上给他的一种恩赐。
只有他明白给足体面的陛下,给的不是当年开国功臣之家的脸面,而是迫于百姓民心所向的而必须给出的体面,对他来说,这份体面之中每一分都是蔑视他皇威的存在。
“臣接旨,谢主隆恩。”谢翊跪首谢恩,双手接过圣旨。
苏公公微笑道:“那奴才就提前恭喜谢世子了。”
时与变迁,六年前他也是这般无可奈何接过圣旨。不同时,他这次不再会是入宫为质子的。
楚楚病倒的消息不胫而走,陈舒却并未来探望,也未派人来压着她继续罚跪祠堂。
正当她奇怪之际,赵华初听闻她病倒,喊着要来探望她,顺道带来了一本《礼记》,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于是楚楚老实在昭澜殿内抄写了一日,手腕都写酸胀了。
端月替她揉捏着手腕放松,想起上月初听闻荷月池新栽了金叠玉,便提议道:“公主不妨明日去荷清池赏莲,现下莲池含苞待放,蚊虫不多,正是好时机。”
楚楚一听两眼放光,很是赞同,手上抄经的速度都加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