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兵几乎是从刀山上爬下来的，此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但剧痛却早已刻入骨髓，让他痛不欲生。
季来之快步跑到他身边，情真意切地握住他的手。
“哎呀呀呀！陈兵同志！陈兵同志！你辛苦了！”
他人还没完全站稳，那充满了痛心疾首和深切关怀的嗓音已经率先抵达，在空旷死寂的刀山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陈兵瞪大眼睛，想要吐他一口吐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个恶心的家伙！
感受到周围袭来的视线，他只觉得浑身宛如针扎般痛苦。
季来之却不放过他，秉持着趁他并要他命的原则，更紧地握住他的手，让他没办法动作。
“陈兵同志！我就知道！你是能够经受住考验的！”
他伸出大拇指，朝着陈兵用力比划，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笑容：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啊！这充分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地狱扶贫办的方针政策是无比正确的！说明再顽固的坚冰，在我们春风化雨般的关怀下，也能被融化！”
陈兵恨不得将他的脸皮扯下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融化NMB！！
紧接着，季来之话锋猛地一转，大幅度地、充满感情地摆动着手臂，语气变得无比崇敬和歌颂：
“而这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要归功于我们地狱扶贫办的杨修主任！运筹帷幄！高瞻远瞩！”
“正是在杨主任的坚强领导下，在他的亲切关怀和悉心指导下，我们扶贫办才能制定出如此具有前瞻性、针对性、实效性的帮扶方案！杨主任虽然日理万机，但时刻心系我们基层帮扶工作，多次作出重要批示，为我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陈兵目眦欲裂，这个马屁精，真是要把他恶心吐了。
季来之却不管他，声情并茂地说完，立刻放下自己的手，转身去查看摄像机里的内容。
好像感情有点不到位……
他挑了挑眉，默默推开，再次助跑，来到陈兵面前。
陈兵……陈兵要气炸了，原本就痛不欲生，此时更是呕出鲜血。
季来之眼睛一亮，呕的好啊！效果更加！！
他更加声情并茂地表演起来。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杨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小家伙，小聪明还真是多。
原本他是不喜欢这样华而不实的人，可放在季来之身上，却显出几分可爱。再看到陈兵狼狈痛苦的样子，他更是想给季来之鼓鼓掌。
是个用心的好同志。
陈兵挣扎着抬起头，用阴森冰冷的眼神狠狠瞪着他：“我要去找你们主任举报你，你……你等着完蛋吧！”
季来之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什么都没做啊，干嘛这么火气大。
不过才来两天就被帮扶对象告状，还是让他心里有点慌。
杨修明显是这个副本最大的BOSS，目前他还没摸清楚他的底细，也不知道被人举报会是怎么样？
但他很快稳住心神，自己没有任何违规的模样，就算陈兵举报，也有好几套说辞来为自己脱罪。
“有什么要举报的，现在就直接说吧。”
突然响起的声音，不仅吓了季来之一跳，更是让陈兵瞬间僵住。
季来之看到突然出现的杨修，也是浑身一紧，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有些忐忑地移到杨修身边，低声叫了声“主任”。
因为恐惧，他脸上所有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起来。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琥珀色瞳孔猛地收缩，鼻尖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的汗珠。
杨修皱紧眉头，这么紧张，是不信任他吗？他看起来像是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领导吗？
想到这，他凤眸愈发深沉，利光直扫陈兵。
“陈兵是吗？说说吧。”
陈兵僵住了，只觉得杨修冰冷的眼神如同极寒的风暴，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杀意，没有审视，甚至没有漠然，只是一种纯粹的、至高无上的存在性的压迫。
杨修看透了他的虚弱，淡淡地说：“怎么不说话？”
陈兵哪里还敢说话，现在的他，只恨不得离开爬离这里。
可怕，太可怕了！
眼见他无话可说，杨修懒得理会，对季来之说：“好了吗？好了就跟我一块回去吧。”
季来之见陈兵连个P都不敢放，顿时眼珠子一转，脸上谄媚的笑容愈发灿烂。
“好了，主任！”
见他从忐忑中恢复成活跃，连脸上都带上了活泛的讨好，杨修的心也平复下来，荡漾出一丝愉悦。
季来之看到了黑色的公车，立刻快走几步，帮杨修把车门打开，等他坐好，又贴心地将门关好，自己坐在了副驾上。
杨修眸色一闪，看来季来之还是没放弃他的歪门邪道，谈话的时间必须要提前了。
将杨修送回办公室，季来之也没有闲着，立刻打开电脑，开始忙活。
另一边，方南看着被陈楚的演讲吸引过来的人，脸上满是满意，飞快地用相机记录好一切，他对今晚的汇报势在必得。
晚上的会，依旧是杨修主持。
季来之十分贴心地为他泡好茶，殷勤地放在他的手边，连温度都是刚刚好。
彭勇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活儿被季来之抢了个精光，恨得牙齿直痒痒。
可当着杨修的面，他又不敢搞动作，免得被主任觉得自己不团结。
果然，他当初看的一点都没错，季来之就是个大威胁！
杨修看了一眼杯子里的菊花加枸杞，眸色一闪。只是几天，就发现了他的喜好吗？该说不说，季来之确实在这方面很用心，只是……如果这份用心能多放在工作上，而不是想让他搞潜规则上，就更好了。
但看着青年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眼眸，到嘴的敲打又吞了回去。
总归，他是好意，而且这里这么多人，直接下了他的面子不合适。
见杨修接受了，彭勇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不行，他不能放任季来之这么下去，否则他的位置不保啊！
扶贫办的例行工作会议上，惨白的灯光照亮长桌每一张表情不一的脸。
彭勇率先站起来，打开平板电脑。上面正定格在扶贫办官方账号最新发布的一条视频，画面里，是季来之精心剪辑的、加了夸张滤镜和悲情音乐的“刀山地狱扶贫纪实”，主角自然是痛苦攀爬的陈兵。
“季来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叫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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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不务正业！瞎搞乱搞！”
“官方账号是让你发这种东西的地方吗？弄这些花里胡哨、耸人听闻的玩意儿！博眼球？赚流量？我们地狱扶贫办的严肃性、政策性还要不要了？”
季来之没料到彭勇会第一个朝他发难，脸上那惯常的、阳光灿烂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变得饱满，甚至带上了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和坚持理想的执着。
“新时代的扶贫工作，就是要敢于创新宣传方式！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们兢兢业业工作，为什么不能让大家看到？”
“这些画面，难道不是最真实的一线写照吗？发出来，就是为了展现我们工作的艰巨性，展现罪魂改造的艰难过程！是为了激发更多同志投身扶贫伟业的热情！是为了让各方都看到我们的努力和成果！这难道不是扩大扶贫政策正面影响的最有效途径吗？”
彭勇气得差点爆粗，硬生生忍住，脸涨得通红。
“你那是在展现工作？你那就是猎奇！扶贫工作的正途是扎实解决具体问题，不是让你搞这种形式主义的噱头！心思给我用在正道上！”
季来之也针锋相对：“我没有解决实际问题吗？什么叫正道？我这怎么不是正道了？”
两人剑拔弩张，视线在空中碰撞，几乎要溅出火星。会议室里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都没想到季来之胆子这么大，竟然连彭勇都敢得罪。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从长桌尽头的阴影里响起，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吵。
“够了。”
是杨修。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完全抬起，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表面。
季来之的胆子还真是大，本来他以为他拍摄视频，只是为了留存工作痕迹，没想到竟然直接发到了官方账号上。
小猫的胆子果然很大。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偏向。
“视频的事，确实有些莽撞，做工作，还是需要多跟领导汇报，而不是自己擅作主张。”
彭勇脸上瞬间涌起一丝希望的光。
但杨修接下来的话，却将那点光彻底掐灭。
他抬起眼，那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淡地扫过彭勇，后者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但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工作方法还需要注意。”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季来之身上，停留了半秒，仿佛看透了他的紧张。
“下次注意尺度。”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甚至算不上肯定，更没有指责。
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季来之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脸上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绽放出胜利的笑容，他赶紧低下头，故作谦逊地应了一声：“是，杨主任，我一定注意改进！”
杨修见他宛如偷吃了鱼的猫儿一样，感觉手有点痒。
调皮。
彭勇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跌坐回椅子上，脸色灰败，嘴唇动了动，最终一个字也没再说出来。
杨修已经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下一个。”
冰冷的三个字，为这场争执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