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神打量起自己和古秀梅的老房子。墙壁昏黄,原本逼仄拥挤的客厅,在今天显得格外宽敞。这间比我还要年老的木头房子,从最开始作为我、王小小、老庄的宿舍,后来成了我和古秀梅的婚房,迎来有饭的降生,孙子们陆续被送进这里,又随着年龄增长,陆续离开,留下龙九、龙八和庄嫂回来,许绣蓝搬进来,在古秀梅住院的期间,我又送走了无法适应红气球泄露后的空气的龙八和庄嫂,许绣蓝被龙五接走。这所房子,就像是一所沉默的驿站,所有人来来去去,只有我一直都在这里。无论对于安化厂,还是这个世界,我的角色从来如此。
红气球的泄露是缓慢而漫长的,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十年,也因为其仿佛没有尽头的缓慢和漫长,人们的恐惧被慢慢消磨,从最开始的害怕、逃离,到后来,所剩下的人们几乎完全无视和忽略了这个日渐消瘦的庞然大物。哪怕是视政绩高于人命和良知的庄立春,也对其失去了耐心,他经过专业人士的推算,明确了在自己就任期间,等不到红气球覆灭的时刻后,便全然放手了此事,不再与政府部门因红气球而多做交涉。
何曼珠却考入了环保局做资料员,她成了市里唯一最关心红气球的人。
红气球被制作出来时,龙八还没有出生。在他的记忆里,红气球和太阳、月亮、星星一样,是天然就存在的,是造物主的创造。自然他也不知道,红气球是人类为了暂时收集排放的污染气体而制造的,在他之后出生的所有孩子们都不知道,他们被迫享受着红气球之外的好空气。大人们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直到红气球再也无法承受,而曾经的大人们开始陆续衰老,老去的身体成了他们的免死金牌,他们否认自己的作为,也拒绝承担应付的责任,他们言辞凿凿、信誓旦旦,描述自己曾经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企图借此来弱化自己的原罪。
这是人类的惯用伎俩。
庄嫂病入膏肓时,我几次受托去请,庄立春仍是不愿来看她一眼。他总是大把大把地给钱,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却无论如何不愿露面。庄念秋从羊城赶回来,她与年轻时的庄嫂几乎一模一样,只有身形胖瘦的差别。
中年仍旧独身的庄念秋,耐心地照料着庄嫂。庄嫂在昏迷中呢喃道:
「小秋啊,你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小时候多懂事的孩子啊,怎么会……」
自庄立春幼年时,老庄和庄嫂便为了赚钱起早贪黑。从记事起,庄立春每次清晨醒来,家中便只有他自己。几乎所有小学生的作文里,都有自己生病父母带其去医院的情节,但庄立春没有,他发高烧时,老庄为了省钱,冬天将他泡在冰水里,那时他四岁,他感到自己真实地死掉了。然而在庄念秋没出生之前,庄立春并没怨过父母,但同样是发烧,他们将他锁在家里,连夜带妹妹去了医院。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而他就一直被锁在家里,没有饭也没有水。
在庄立春的成长记忆里,老庄和庄嫂既不严厉、也不温情,他们仿佛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邻居,彼此之间少有的谈话,总是透露着尴尬和生分。但他旁观着庄念秋和父亲母亲的相处,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剧情,父亲老庄会时常抱着她喊乖乖,母亲也总为她添置漂亮的新裙子。而年幼的庄立春,却只能默默坐在一旁,埋头写作业。
久而久之,同学们也看到了庄立春和他妹妹的区别,「捡来的」流言开始在学校里传开。
「你们偏心,只对妹妹好。」
「臭小子,家里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妹妹身体弱,爸爸妈妈多照顾她不是应该的嘛,况且你还是哥哥。」
「都是借口,都是借口!你根本就是不想管我。」
「再大喊大叫,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消消气,都消消气,小春啊,爸爸妈妈怎么会不管你呢,在爸爸妈妈眼里,你和妹妹都是一样的。」
「撒谎,根本就不一样,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大骗子,你们都是大骗子。」十四岁的庄立春边哭边喊。
愤懑的老庄抄起一把凳子,便砸向了儿子的腿。
「原本,立春在马城是已经站稳了脚跟的,庄伯伯过世后,庄婶婶给他的原学校写去一封书信,让他回来带孝出殡,学校转寄到他的工作单位,然后他的妻子和岳父、包括所有同学同事,就都知道了这个他一直费尽心机隐藏的家世秘密。或许在庄婶婶和你我看来,这秘密并不算什么,毕竟,并非人人都有好出身,而且就算出身差那又如何。但对于立春来说,颜面尽失,与杀了他无异。而且那些生来就在马城的人,是不会允许他这个例外存在的。有了这个家世,他在马城就像是原始时期脸上烙有印记的低等奴隶。那个城市我去过,等级制度之严格,令人绝望。」
我听着何曼珠的讲述,这一切与我的记录中的内容都分毫不差。但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与朴实的老庄和庄嫂联系在一起。在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两个人就像老牛一样,为了远方儿子的好前程,不顾身体地拼命工作。而我也深知人的复杂性,并没有再继续劝说庄立春去看庄嫂。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我,我并不希望有人罔顾事实地劝我善良。谅解别人固然伟大,但选择不谅解,也是他基本的权利,即使他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庄立春贪婪、自私,甚至滥杀过人性命,但我并不具备审判和引渡他的资格,我也不是什么绝对的好人。反正已经写到现在了,我也懒得继续伪装,我从不相信也从没见过这世上有绝对光明磊落的人,只是有些人的恶念付诸了行动,有些却因为各种主观的、客观的原因隐藏起来。我就不止一次动过诅咒他人的念头,但囿于我是个胆小如鼠的怂货,刀,厨房里都有,但勇气和胆魄并非人人都有,我就没有。发情的时候,已经是各种意义上最硬气的我了,其他所有时刻,我都和绝大多数男人一样,软得像条烂肉。
坦诚地讲,我非常清楚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和古秀梅结婚,她已经是我所能征服的最高山峰。这段言论必然会为我招来非议,但我必须诚实地陈述自己的一切思想。再次强调,这并不是一本虚构小说,这是客观的历史。
古秀梅的肌肉恢复得很快,不久,她就可以正常对话了。我把自己刚才的言论与她分享,她吧唧给了我一巴掌。
「林复生,我认可你的诚实,但我非常生气。」
太好了,古秀梅说她认可我。
思想开放的新政策,对安化厂的冲击是巨大的。
对于这突然得来的自由选择,人们先是诚惶诚恐,害怕是政府的某种排除异己的试探,历经确认后又纷纷手足无措,一群习惯了被禁令勒住脖子的动物,突然松绑了绳索,反倒陷入了巨大的不安当中。
没有开放之前,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有限且相对清晰的。比如何曼珠,她生在工薪阶级的纺织厂,接受十二年义务教育,按部就班地读大学,分配工作来到安化厂。她有理想,但这理想是在规划之内的。就仿佛人人都是一节火车头,手握着自己的方向盘,脚下的轨道看似四通八达,却都是既定好的。而如今,每个人手里的方向盘被拿走了,他们不再是一列列火车头,而成为了一个个确切的人。曾经摆在他们面前的被预设好的轨道,也都全盘被拆除。
自由,在他们看来更像是被流放。
一群习惯了在动物园里朝九晚五、定时吃饭、定点排泄的动物,被放归草原。面对浩瀚无际的天地,他们没有预想当中的喜悦,反而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不安。在此之前,他们从不需要思考自己活着的方式,也从没想过自己究竟喜欢什么、热爱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度过这有限且荒诞的人生。而如今他们却不得不、也必须要开始考虑这令人头疼的问题。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曾经接受过的规训类型的教育,并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此时此刻的思考。于是迷茫之后他们开始焦虑。而焦虑的本质就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与思考并不匹配。
教育和学习的意义在此刻彰显出来。
从前限制区域开放的图书馆,对市民全面打开。电视台的节目也恢复了战争以前的多样性,剧场里也不再尽是些正确的、刻板的芭蕾舞剧。那些曾经被豢养在达官贵人地下室里的、或是自我隐藏起来的艺术家们分分来到阳光下。朋克、茶艺、爵士、拉丁、素描、贝斯、唢呐、相声、评书、钢管舞、杂技、魔术、昆曲、象棋、棒球、花样滑冰、跳伞……死气沉沉的大地焕发生机,因为流感、不夜症、懒惰症、房屋摧毁和空气破坏,而灰暗的数十年的安化厂,一夜之间五彩缤纷了起来。从前除了厂里生产出的纸扎用品和红巷子的铁皮房子是彩色的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水泥灰的,包括人们的眼睛和嘴唇。
各类精神文化场所落地而生。张海燕的二女儿刘爱华借助着家族里的歌唱天赋,在安化厂的闹市区里,开了本市的第一家艺术培训机构,紧接着玫瑰也在其隔壁办起了交谊舞厅,生意甚是红火,后来管红军甚至辞掉了在厂区的副厂长职位,两人将舞厅越办越大,做成了连锁规模,这与玫瑰在红巷子时期积累的深厚的人脉密不可分。思想自由之后,反而人们对于合法的性的需求迅速下跌,精神消费成为人们标榜自己高尚人格的新潮流,而原始的欲望被隐藏起来,会所、舞厅,成为偷情和灰色产业的集聚地,曾经明码标价、五险一金的女孩们,从劳动法册被迫迁移进刑法里。而合法的红巷子却急速衰败,没出几个月,女人们便都纷纷搬离那里。曾经乒乒乓乓的铁房子,很快都锈迹斑斑,后来成为了小孩子们探险的秘密乐园。
出走多年的龙四也在这时回来了。
他衣衫破烂,头发膨乱得直达脚跟,胡子也浓密得几乎将整个人都掩盖起来。当他背着一个破布麻袋出现在家门口时,我完全以为是个上门讨饭的陌生人。直到他用浑厚低沉的嗓音喊我爷爷,我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幼年时总爱拿着木棍到处敲敲打打的、我的第四个孙儿。
热汤饭端上桌时,他已经用剪刀将自己的长头发和长胡须都修理整齐,露出白白净净的脸庞。他面目温润如玉,眉眼细腻,丝毫没有我们家族任何人的影子,倒更像是已故的吕文生。这令我当下不禁心头一紧,害怕起来。后来我又意识到时代已经不同了,这才暗暗放下心来。我劝他赶紧趁热吃饭。他告诉我自己远行在外,误打误撞成了一个淘金者,这次回来,是要用淘来的金币开办一所大学。
这个大胆的设想,令我非常佩服。我拥有非常清晰的自我认知,知道自己给他提供不了任何有效的帮助,自然也就没有反对或者提出建议的资格。正当我识趣地保持沉默时,龙四却向我发出邀请。他希望我能担任学校历史系的教授,他说自己从小便深受我的那些绮丽诡谲的历史故事的影响,并以我为目标和榜样。
我拍着他的肩膀连连称赞他有眼光,并非常开心地接受了这份邀约。
在政府的支持下,大学很快就获批了地皮,在金币的加持下,设计施工落成招生在短短三年内,一气呵成。我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进久违的、崭新的课堂。讲台底下坐着的几乎是与几百年、几千年前如出一辙的年轻面孔,他们的眼神里有着相同的清澈和单纯,也有着不尽相同的迷茫和焦虑。每一个时代的人都有其独特性,而每一个个体又都有其纠缠不清的相似性。我打开停滞了几十年的历史教材,他的编写者陆光敏先生早已在本书开篇的那场流感中,因恶性感染而抱憾去世。
陆光敏先生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他的一生都在为历史的编写和记录而穷尽心血。他的清苦和专一在时代的选择面前,曾短暂地沦为一时的原罪,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等到平凡昭雪的那一天。他临死在病床上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关于自己所出版的所有书籍被尽数烧毁,而那时的他已经虚弱得无法发出沉痛的悲鸣。
他呱呱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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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生从未流过眼泪,而在得知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时,他将脸瞥向了阴影处。
而无论在哪个阶级当中,总是不缺乏有良心的人。严格的焚烧令之下,陆光敏先生的书籍仍然被隐秘地保留了下来。此时此刻它就握在我的手中,也握在了讲台之下一百六十七位年轻人的手中。
翻开书本的第一页,便是他对这群陌生青年人的衷心寄语。
「我年轻的朋友们。虽然素未谋面,但我们因这本书籍而相识。我将尽力避免自己去讲一些晦涩的、高高在上的文字,因为历史的本意从来不是说教。我在年轻时因为对自己外貌的卑微是极其不喜欢照镜子的,于是乎我对自己的所有认知和觉察都来自于旁人的评判,这令我非常痛苦。我变得谨小慎微,变得卑躬屈膝,变得不由自主的地去讨好,直到某一天我走在阳光下的街道,在一家服装店的橱窗镜子里,意外瞥见了自己,他是如此的怯懦、拘束陌生。我才发现,我似乎从未真真正正的认识过我自己。而历史就是这一面橱窗的镜子,它让我们客观看到,在这浩瀚时代之下,如此渺小的却又如此真实、有力的自己,虽形如蝼蚁,却可撼天地。在我们的生活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迷茫的,哪怕是那些看起来生活得非常确切的人。如果你去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他人生的许多决定都并非来源于他本心。事实上绝大多数人直到死亡,都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自己的本心。发现并且认识自己,这并非一件唾手可得的简单事。这需要机缘,也需要勇气。在这个浑浊的、以随波逐流为安全的世界里,保持时刻的清醒和独立是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和信念的。阅读历史可以让你找到自己的本心,而在历史当中源源不断汲取的力量,可以让你足以坚持自己的本心。但是我还想说的是,历史不是唯心,恰恰相反,它是绝对唯物的。因为历史它从来都不是虚构,也不是讲故事,而是客观的记录。尊重并且了解历史的人,一定不会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也一定不会是一个天花乱坠的白日梦想家。我年轻的朋友们,当你找到本心之后,请务必不要成为一个只逞口舌之快的空谈分子,要脚踏实地的做实事,哪怕只是把你的思想写下来。历史不会记录那些虚无缥缈的念头,但历史会尊重每一个人的思想。而且历史是极其富有包容性的,它本身是不带有任何褒贬评价的,这也就意味着你可以按你所想,随心所欲的思考和生活,秋收冬藏、厚积薄发也好,借势而为、运筹帷幄也好,放马南山、归隐田园也好,快意恩仇、恣意放纵也好,只要遵从你的本心都好,都好。希望我的话语并没有过于啰嗦,也预祝你能在本书中收获一点启发。」
人会身死,但思想永存。
与此同时,疗养院的草坪上,姜飞鸿和龙九整整齐齐地并排躺在太阳底下,龙九依然穿着干净的粉红衬衫,他看起来已经是个稳重的中年人了,近旁的姜飞鸿惬意地将双臂交叉枕在脑袋底下,他看起来不同往日的活力,显得很是安静。直到太阳缓缓落下,看护员小芳来喊两人吃晚饭,人们才发现,两人已经停止呼吸有些时候了。
而在遥远的山脉西侧,山茶的丈夫另觅新欢,她得以恢复自由之身,在许绣蓝的见证下,她和龙五用简单的橄榄枝条做信物,举行了婚礼。
下课铃响起,年轻的青年们如同顽皮的小猴子般,叽叽喳喳地收拾了书本,陆续从教室散去。我慢悠悠地将保温杯和教案收进提包里,起身往外走,却看到头发灰白的古秀梅正站在门口,来接我放学。
在病床上躺了许多年的古秀梅,其间所经历的时光似乎从没在她身上流转过。她看起来比我年轻十余岁的模样,但我却像是她的孩子。
「古同志,谢谢你来接我。」
「上次咱们俩的故事还没讲完,溜达溜达去。」
「听起来像是咱们之间有账还没算完。」
古秀梅被我逗笑了,「不然打一架试试?」
「年轻时,我就只有挨打的份儿,如今你矫健依旧,我四肢散装,胜负已然明显了。」
「小林同志,你倒是一如既往,服软认怂,从来都是第一名。」
春末夏初的长道旁,新种的水杉抽出新芽,抬眼望去,蔚蓝的天空里镶嵌着翠绿色的星星。我握起古秀梅松弛柔软的手,第一次感到自己正在走向人类必经的衰老。从前春是春,秋是秋,孩童是希望,前途是光明,如今生机勃勃的万物复苏,在我眼中却也有了迟暮的悲凉。
所以,这就是人类历经千万年,苦苦追求长生不老的缘由吗?纵使在过往我已经历过无数次自己躯体的病故与老去,我曾在尼罗河的倒影里、也曾在加勒古堡的石碑旁,目睹自己的皮肤松弛鬓角雪白、脊背佝偻得几乎像只慢吞吞的老乌龟,那是我□□的老去。但我的灵魂永远年轻。
时常地,我也会有长生不死的疲倦,身旁的人来来往往,我站在其中,他们有些是我的父亲母亲,有些是我的青梅挚友,有些是我尊敬的老师,有些是我最疼爱的学生,但我知晓他们前世今生的所有,却不被允许向他们倾吐半分我心中的愤懑与扭曲。我是一本书,一本设计出来用以记录历史的书,但神明从没问过我,我是否愿意成为或者作为这样一本书而活着。曾几何时,我非常羡慕花草树木,羡慕他们不必为柴米油盐而出卖□□和灵魂,人人追求的风和日丽雨雪冬春,它们降生便可获得,可后来我与崂山的一棵千年银杏谈天,它反倒羡慕人类有手脚四肢,千年前,它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被一阵风送来崂山之西落地扎根,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它日日夜夜听见山脊之东那浩瀚大海的呼唤,却只能听,而死生不能见。
「秀梅,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老了。」
「那你也是我的小林。」
「我们的故事不告诉他们了,好不好?我想这些只是咱们俩的秘密,我想你爱我只有我知道,旁人都不晓得。」
「你的心思总是像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