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
他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像一根绷紧了的弦。
“老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兜圈子?”
往日里这个李师傅做事爽利,今天怎么偏偏跟个老驴似的,办事说话吞吞吐吐!
李师傅被他一喝,脖子缩了缩,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厂长那双能喷出火来的眼睛。
他搓着那双沾满机油的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凑到秦建国耳边,把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轻。
“厂长……倒也不是外人……”
“今天下午,四五点钟那会儿……”
“您女儿……就是水烟,她突然来厂里了。”
王师傅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字眼不对,就引爆了面前这个火药桶。
“她说来厂里视察,就……就进了这间机房,还绕着这台德国宝贝转了好几圈。”
“等她前脚刚走,不到半个钟头,这机器……就歇菜了……”
说到最后,李师傅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他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秦建国的脸色,又赶紧低下头去。
“厂长,您说……这事儿,会不会是她……”
他没敢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秦建国脸上的怒意,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荒谬感。
“不可能!”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水烟?
他的女儿?
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从小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女儿?
秦建国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荒唐至极的念头。
“水烟那孩子,脾气是娇纵了点,但看事情有她自己的一套,比厂里很多老师傅的眼光都毒。”
“她懂这台机器对我们秦家意味着什么,更懂这家厂子就是她的底气!”
“她怎么可能干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李师傅被厂长这通话说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
“是是是,您说的是,瞧我这猪脑子,胡思乱想!”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太离谱了。
“我也就这么一说……水烟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呢?”
“肯定不是她。”
秦建国重新点上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脸部线条。
“看来,是厂里真的出了内鬼。”
他眼里的寒光,比车间里的灯泡还亮。
“是哪个王八蛋,眼红我们拿到了这批出口订单,想从背后捅刀子!”
正说着,厂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传达室的张大爷,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满脸都是汗。
“秦……秦厂长!”
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市人民医院……打来了电话!”
“说……说您女儿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让您……让您赶紧去接个电话!”
“轰——”
秦建国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嗡嗡作响。
他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溅起一星火花。
“你说什么?!”
他一把抓住张大爷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刚才还运筹帷幄的秦厂长,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骇人的惨白。
他再也顾不上去抓什么内鬼,踉跄着,几乎是扑向了传达室。
那台黑色的老式电话机,此刻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颤抖着手,好几次才把听筒拿到耳边。
“喂……”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冷静又急促的声音。
“喂,是秦水烟的家属吗?”
“你女儿食物中毒,情况很危险,现在正在手术室里抢救!”
“你赶紧来医院一趟,办手续,缴费!”
“哐当”一声。
黑色的听筒从秦建国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桌上,又弹到了地上,电线被扯得笔直。
里面护士“喂喂”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切。
秦建国的身子晃了晃,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
“厂长!”
李师傅眼疾手快,一把冲过去扶住了他。
秦建国靠在李师傅身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这辈子经历过大风大浪,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天塌地陷。
“水烟……我的女儿……”
他喃喃着,眼眶瞬间就红了。
“快……快送我去医院……”
“我的水烟……她在医院里抢救……”
李师傅一听,也是吓得魂飞魄散。
谁不知道,秦厂长有二子一女,可最疼的就是这个大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家里的厂子,将来都是要传给秦水烟的!
看着自己老板那张死人一样惨白的脸,李师傅不敢耽搁,连拖带拽地扶着他往外跑。
“老王!开车!快!”
司机老王正在车里打盹,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等听明白缘由,二话不说,赶紧跳下车,和李师傅一起把已经站不住的秦建国塞进了后座。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老王一脚油门踩到底,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像一支离弦的黑箭, 朝着市人民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