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之内,空气仿佛被那只血淋淋的断手攥住,凝固成了冰。
油布包裹的木盒就摆在案几中央,那只断手的手指蜷缩着,像是死前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无声地控诉着、挑衅着。
巴图瘫在地上,涕泪横流,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里反复念叨着右贤王疯了。
大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英国公张维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那是一种死灰般的颜色。
他身后的几名京畿大营总兵,更是个个手心冒汗,脊背发凉。
三十万联军!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不是屠满带领的五万疲敝之师,而是集结了整个草原力量,以逸待劳、同仇敌忾的复仇大军!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内耗般的整编,军心未稳。王战的铁腕手段虽然震慑了全军,但也埋下了无数怨恨的种子。
用这样一支成分复杂、人心各异的军队,去对抗三十万如狼似虎的匈奴联军?
这仗怎么打?
在他们看来,这几乎是一个必死的局。
“王八羔子!”
一声雷鸣般的怒吼,打破了死寂。
李逵那魁梧的身躯霍然站起,双目赤红如血,死死地盯着那只断手,周身的煞气几乎凝为实质。
“他妈的,这帮草原上的杂碎,给脸不要脸!”
“老大下令吧!”
李逵锵的一声抽出腰间弯刀,刀锋直指帐外,声如洪钟。
“俺现在就带上三万北风骑的兄弟,去把那狗屁右贤王的脑袋拧下来!”
“俺们北风骑,就算是死,也要从这三十万联军身上,给俺撕下一块肉来!”
他身后的北风骑将领们,亦是个个杀气腾腾,群情激愤。
他们不怕死。
他们只怕死得没有价值。
然而,王战没有看他们。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平静地落在那个木盒上。
他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意外都没有。
他的脸上,反而慢慢地,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那是一种玩味的,带着几分欣赏,又带着几分怜悯的笑。
仿佛在看一个自作聪明,却一步步走进陷阱的孩童。
他伸出手,无视了那血腥的场面,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只断手。
他将断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不错。”
王战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指节粗大,掌心满是老茧,这是一只握刀的手。”
“杀了使者用他的手来做回礼。”
“这位右贤王,有点意思。”
他的语气,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张维看着王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人,他真的没有感情吗?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面对三十万大军压境的死局,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王爷!”张维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地说道。
“敌军势大,我军新编,不宜硬拼。”
“依末将之见,我等应立刻加固五原城防,同时依托雁门关天险,层层设防,坚壁清野,与敌周旋。”
“只要能拖到冬天,草原上大雪封山,敌军粮草不济,自然会退去。到那时,我们再寻机反击。”
这是最稳妥,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以空间换时间,用大夏坚固的城防,来消耗匈奴人的锐气和补给。
这是历代名将对付草原民族的不二法门。
帐内几名京畿大营的总兵,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国公爷所言极是!”
“王爷,切不可意气用事啊!”
王战听着他们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放下那只断手,转过身,看向张维。
“国公爷。”
“你觉得,我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收编了二十万大军,又在这草原上筑起京观,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像以前一样,躲在长城后面,等着他们自己退兵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直刺人心的力量。
张维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王战的目光,扫过帐内所有将领,最后落在了满脸不甘的李逵身上。
“李逵。”
“是,老大!”
“你的爹娘,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王战突然问道。
李逵一愣,随即,滔天的恨意从他眼中喷涌而出。
“是被匈奴人冲进村子,当着俺的面,一刀一刀杀死的!”
他的声音,嘶哑而痛苦。
王战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他北风骑的将领。
“你们呢?”
“我全家被屠!”
“我妹妹被他们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我儿子才三岁,被他们用长矛挑死……”
一声声血泪控诉,让整个大帐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那些京畿大营的将领们,听着这些发生在北境的,活生生的惨剧,脸上的表情,从不安,慢慢变成了凝重,最后化为了一丝感同身受的愤怒。
他们虽然是天子亲军,但他们同样是大夏的军人。
王战静静地听着,直到所有声音都停下。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铁。
“本王要的,不是防守。”
“不是把他们挡在墙外。”
“本王要的,是进攻!”
“是要把战争,带到他们的土地上!”
“本王要让他们的女人,也尝尝失去丈夫和儿子的滋味!”
“本王要让他们的孩子,也跪在地上,哭喊着,哀求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被烧成灰烬!”
“本王要用他们的血,来告诉整个草原。”
“犯我大夏者,虽远必诛,斩草除根!”
他的话,如同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所有北风骑将士心中的火焰。
“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
李逵等人振臂高呼,声嘶力竭。
就连那些京畿大营的将领,也被这股滔天的杀意所感染,一个个热血上涌,呼吸急促。
只有张维,依旧保持着一丝理智,他焦急地说道:“王爷,可是三十万大军,我们如何主动进攻?”
“谁说我们要主动进攻了?”
王战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张维彻底愣住了。
不防守,也不主动进攻,那要干什么?
王战走到巨大的沙盘前,那里,是整个北境和草原的地形图。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最后,点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一个远离五原城,深入草原腹地数百里的地方。
“狼居胥山。”
王战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又自信的弧度。
“国公爷,你熟读史书,可曾听过一句话?”
“封狼居胥,禅于姑衍,以告成功。”
张维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
那是数百年前,大夏开国武帝,率领铁骑,横扫草原,追亡逐北,最终在狼居胥山筑坛祭天,宣告不世之功的典故!
那是所有大夏将领,心中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是……
“王爷,您的意思是……”张维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不错。”
王战的手指,重重地按在狼居胥山四个字上,他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野心与光芒。
“右贤王不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吗?”
“本王,自然也要还一份厚礼。”
“他不是集结了三十万联军,想在五原城下与我决战吗?”
“那本王,就偏不如他的意。”
“传我将令!”
王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命张虎,率五万兵马,死守五原城,做出与敌决战的假象。”
“命英国公张维,率十万京畿大军,为我军后应,清剿沿途部落,断敌后路。”
“本王,将亲率三万北风骑,及五万京畿精锐,共计八万铁骑,绕过敌军主力,星夜兼程,直扑匈奴王庭!”
“轰!”
此言一出,整个大帐,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所有人都疯了!
疯了!
王战一定是疯了!
放弃坚城不守,反而要分兵三路?
而且还是用区区八万骑兵,孤军深入,去偷袭匈奴人的老巢狼居胥山!
那里是匈奴人的圣山,是他们的根!
虽然主力被右贤王带走,但留守的兵力,加上沿途部落的响应,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已经不是冒险了,这是在自杀!
“王爷,万万不可,此乃兵家大忌啊!”张维第一个站出来,声嘶力竭地反对。
“老大,这太险了!”就连一向对王战盲从的李逵,也露出了犹豫之色。
王战冷冷地看着他们。
“兵家大忌?”
“在本王这里,没有兵家大忌。”
“只有,胜者为王!”
他走到那个木盒前,将那只断手,扔到了巴图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