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善后
这一夜狂风暴雨,回到家后,一切如常,项诚关上窗门,整夜都没有出去,陪着迟小多。
迟小多整个人放松下来,躺在床上,感觉就像一场梦,昨夜的紧张加上今天只睡了几个小时后的疲倦,令他很快就睡着了,一睁眼就是阳光明媚的早上。
客厅里,项诚围着围裙,打着赤膊在做早饭。
“……昨夜广州地区遭遇了四十年来规模最大的雷雨……”
“气象学家在海珠区观测到难得一见的气候现象……”
迟小多打着呵欠,穿着睡衣出来,站在电视机前面看节目,注意到茶几上有一个满是烟头的烟灰缸。
“涡状降雨云团因为气压抽空,现出一个洞。”专家朝主持人说,“我们可以看到,场面是非常的漂亮,闪电都在这里聚集了,就像一个放射性的蛛网。”
迟小多面无表情地心想这善后工作做得真是到位啊,还带上新闻的。
迟小多刷了下微博,上面许多讨论昨天晚上珠江大桥惊涛骇浪,全城暴雨犹如末日的话题,还有人说昨晚一定有哪位修仙高人在渡雷劫什么的。
“醒了?”项诚在厨房里问。
“嗯。”迟小多又打了个呵欠,想起上班的事,哎的一声,说,“糟了!要迟到了!”
项诚答道:“你单位打过电话来了,我给你请了假。”
还好还好,迟小多坐下吃饭,项诚做了两碗瘦肉粥,粥底是手动在火上熬的,配上炒得金黄鲜嫩的蛋,还有卤虾和清蒸嫩豆腐,蘸着酱油吃。
项诚还准备了一碟芝麻和泰国米,放在餐桌前,思归飞来了,停在饭桌上,和他俩一起吃。
迟小多心里左思右想,昨天的事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给自己抹去记忆?项诚会带他去闻鼻烟壶吗?
“心情不好吗?”项诚问。
“没有。”迟小多笑笑,答道,勺子在粥里搅了搅。
项诚没说话,两人静静地吃早饭,项诚又说:“辛苦了,今天出去逛逛?”
“我突然想回家一趟。”迟小多说,“去那个海蚀洞里。”
“组织已经派人去了。”项诚说,“今早给我打的电话。”
迟小多说:“不知道鸱吻的骨头还在不在里面。”
“通常妖怪死后,是不会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的。”项诚说,“它们会焚烧自己,何况鸱吻死后成魔,上了岸,所以海蚀洞里应该没有特别的东西。”
迟小多想起杨星杰,还有点难过,叹了口气,说:“如果那天我坚持的话,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项诚摇摇头,说:“就算你带着人去给它治病,鸱吻也不可能被治好,顶多就又出个新闻,找到什么被海水污染影响,变异的怪物,最后由组织出手抹平它。”
“组织会杀它吗?”迟小多又问。
项诚点点头,看着迟小多的双眼,说:“小多,听我说。”
迟小多:“?”
迟小多想到鸱吻,那个孩提时,将他视为朋友的,心里温柔的怪物,只觉得自己的错也许这一生也难以洗清。
“人和妖怪,是不能在一起的。”项诚说,“我们和他们,唯一能共同努力的目标是,各活各的,互不影响。这不是你的错,我也希望有一天,没有妖来害人,否则如果长期和妖相处,你的身体会受到妖气的侵蚀,会很快地老化,或者出现别的问题。还没有入魔之前的鸱吻也知道这点。”
“嗯。”迟小多答道。
项诚一手隔着饭桌伸过来,说:“想点开心的,忘了它吧。”
迟小多勉强笑了笑,说:“什么时候让我失忆?”
项诚:“……”
迟小多说:“没关系,让我闻一闻鼻烟壶,我也不记得鸱吻的事了,人生就是这样,认真就输了,对不对?”
项诚说:“我不想你忘记这些。”
迟小多:“……”
“我会向组织反映。”项诚说,“争取不这样做。”
迟小多:“可……可以吗?”
项诚答道:“我尽力,对了,告诉你个高兴的事情,有人想见你,吃过饭,陪我去看看朋友可以吗?”
“谁?”
“先保密。”
迟小多嗯了声,春夏交际,阳光灿烂,项诚懒洋洋地蹬着自行车带迟小多,经过珠江大桥,江面风平浪静,光线闪烁,入夏的第一场暴雨,行道上一排一排的香樟树呈现出茂密的青绿色。
迟小多说:“得买个车,你去把驾照考了吧。”
“等我钱解冻。”项诚说,“快了,下个月,自己开车带你去玩。”
迟小多在等领证,领到证,挂在王仁的工作室里,就可以带着钱去到处玩了。
“我送你个车。”迟小多稍微抬头,贴着项诚的脸,问,“你可以带我去玩吗?”
“你不上班了?”项诚有点意外,问,“这么好的工作。”
“我早就不想上班了。”迟小多说,“人生两点一线,回家单位回家单位,简直不知道在做什么啊。”
“那你想做什么?”项诚问。
迟小多没回答,心想当然是赖上你,跟着你过日子啦,当然这话可不能说,想了半天,只好答道:“我想陪你一起收妖,可以吗?”
项诚:“……”
迟小多心里给了自己一拳,快要哭出来了。心里怒吼道迟小多你脑子进水了啊,男神去收妖你要去干嘛!能干嘛啊!给他拎包吗?你跟在后面只会给他添乱好吗?!这模样,只能送上门去给妖怪当人质吧,哎——
“我开个玩笑的。”迟小多说,“你要收我当徒弟吗?”
项诚骑着自行车,没有看迟小多,侧头看着江面。
“我和他们不一样,不能收徒弟。”项诚说,“我家是子承父业,行当不外传。”
果然上帝为你关上一座门,还会用门来夹你的脑子,迟小多不死心地说:“那我跟着你,有危险的话,你就把我放在家里,我保证……不乱跑,也不给你添乱,可以吗?如果没有危险……我就站在旁边看看,给你拎包,拿毛巾什么的,还可以给你买矿泉水。”
“我我我……我不拍照也不录像,还可以鼓掌,给你加油。”迟小多说。
自行车拐了弯,停在路边,项诚说:“等我一会,下车。”
迟小多:“???”
项诚走到江边,点了根烟,看着滚滚而去的江水,迟小多就站在他的身后。
迟小多塞了耳机,开了首歌听——陶喆的《爱很简单》。
“忘了是怎么开始,也许就是对你,有一种感觉——”
约莫五分钟之后,项诚朝迟小多走过来,把他一边的耳机摘了下来,在他耳边说:“可以。”
迟小多:“……”
项诚跨上自行车。
“I——Love——You——”
星辰爆发,天塌地陷,迟小多还呆呆地站着。
“我说,可以。”项诚朝迟小多说,并拍拍车前杠,说,“坐上来……哎?怎么回事?我说错什么了吗?”
项诚骑在车座上,迟小多抱着项诚的腰,满脸通红,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说你也爱我,Oh——”
江风吹来,沿道花圃千万花开,哗啦一声被吹离枝头——
——粉的,嫩黄的,白的,就像迟小多心里惊天动地拉开的礼炮,轰一声飞得铺天盖地。
“听的什么?”项诚继续骑车,迟小多分了他一只耳机,两人在音乐里,骑车路过沿途的奶茶店,冰淇淋店,杂货店,文具店。这条路上阳光明媚,就像每一个广州人从小到大上学、放学都会经过的,古老而青葱的长街。
光影在头顶飘忽变幻:夏天来了。
香樟树的影子落在医院三楼的窗台上,迟小多和项诚提着两个果篮进去。
“你们来了!”邝德胜被绷带包着头,露出眼睛。
“哎?!”迟小多惊讶地发现,杨星杰就在隔壁的病床上!
杨星杰看了迟小多一眼,笑着说:“小多?我记得你!”
“你你你……”
在病房里陪杨星杰的人还有一个警察,警察说:“你们认识?阿杰,你朋友?”
“是的是的。”迟小多怔怔站着,问:“这是……怎么回事?”
项诚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听人说。
“星杰那天巡逻,经过工地,暴雨下塔吊倒了,他去拉警报。”警察说,“工地房子塌了,差点把他埋在里面。”
迟小多:“……”
杨星杰不是在闪电里死了吗?!迟小多看着他,杨星杰又说:“我没什么事,你怎么来了?王仁说的?”
“我们顺便过来看老邝。”项诚答道。
邝德胜的老婆坐在床边,重重地哼了一声,朝项诚翻白眼。
“对不起。”项诚说。
“组织派给我的任务,你道什么歉。”邝德胜说,“别说傻话。”
迟小多又问邝德胜,说:“老板,你怎么回事?”
“骑电动车摔了!”邝德胜说,“小脑不协调,没事没事!”
项诚和邝德胜说话,迟小多坐到病床前,诧异地端详杨星杰,杨星杰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迟小多忙摆手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不清了。”杨星杰说,“只记得你的名字叫迟小多,咱们在广酒喝过茶?”
“对。”迟小多笑着说。
杨星杰有点茫然,又望向他的同事,迟小多试探着说:“王仁上次给我说。”
“哦对!”杨星杰说,“王总是我朋友,以前自驾游认识的。”
迟小多点点头,警察同事又说:“别说太多话,他脑震荡了。”
迟小多忙道好的好的,外头敲门,是齐尉来了,齐尉又与迟小多打招呼,迟小多便安慰几句,让杨星杰好好养病,显然杨星杰已经把大部分事情给忘了。
“小多。”齐尉朝迟小多招手,迟小多便出去,站在医院走廊里,不多时项诚也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神神秘秘,在走廊上聊天。
齐尉说:“那警察是个普通人,一次巡逻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鸱吻,被卷回去当了魔魂的替身,现在魔魂消散,他就恢复自己了。”
“他的身体好了?”迟小多说。
“闻了离魂花粉。”齐尉解释道,“组织把他带回去,做了简单处理才交给医院,和邝兄一起送过来的,领导都打点好了,他应该记不得和你相处的事。”
迟小多松了口气,说:“谢天谢地,还活着就行。”
项诚说:“你刚从玉兰巷里过来?”
“唔——”齐尉看了眼病房里,没有正面回答项诚,朝迟小多说:“倒是邝兄,那天他是来蹲点保护你的,多陪陪他。”
迟小多啊的一声,项诚眉头深锁,似乎有点生气齐尉说了出来。
“我要怎么做?”迟小多说,“他伤得重吗?”
“没大事。”齐尉说,“就是暴雨里受到攻击,摔了,你给他道个谢就行。”
“好的。”迟小多说,“我马上去。”
迟小多进去了,齐尉替他们关上了门。
项诚与齐尉对站着,项诚不悦道:“你这么说,他会内疚很久。”
“不会的。”齐尉说,继而掏出一个鼻烟壶,拈着它,在项诚面前定住。
项诚沉默了,不接。
齐尉说:“卢主任交代我,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你,我知道你也很为难。”
“我去驱委一趟。”项诚疲惫地出了口气。
“不行。”齐尉说,“我过来之前他们在开会,像迟小多这种情况,不满足条件,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去了,和领导吵起来,有什么意思呢?除非你不做这行了,就算你这么说,组织也不会让你俩记得以前的事。”
迟小多坐在病床前,愧疚地朝邝德胜说:“对不起……”
“没有关系——”邝德胜说,“这个和你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你自责什么呢?”
说着邝德胜哈哈地笑了起来,老板娘一脸无奈,而后说:“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
那怪谁呢?大家就像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群殴,警察来了,混混们一哄而散。被殴的人踉跄站起来,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连个出气的对象都找不到。
邝德胜说:“有空多来我店里吃饭!”
“一定。”迟小多说,“每次来都点最贵的好了。”
老板娘在削苹果,没好气地瞪了邝德胜一眼,外头齐尉来敲门,朝迟小多打了声招呼,走了。
“你该谢谢项诚才对。”邝德胜朝迟小多说,“他出力最多,也最危险。”
“嗯。”迟小多心想,项诚确实是出生入死的,不禁对他生出崇拜之情。
“迟小多,你跟我来。”老板娘给邝德胜削完了苹果,塞到他的嘴里,出了病房,站在走廊里。
迟小多惴惴不安,觉得老板娘一定要教训他,然而站在走廊里,他看见项诚独自趴在医院三楼的栏杆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老板娘说:“老邝受伤,不是你害的。”
“嗯。”迟小多鼻子酸酸的。
老板娘又说:“我也不想他做这行,但是没办法,这件事里,你也出了力,不是你帮忙,不可能这么顺利解决,大家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吗?”
迟小多笑了笑,老板娘看了项诚一眼,摇摇头,说:“我是想着,能让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平淡就是最好的事。”
迟小多笑着说:“是的。”
老板娘笑了笑,回了病房。
项诚在临街的过道里站了一会,转身过来,迟小多知道要走了,便进去和邝德胜、杨星杰拜拜。
“我真的觉得杨星杰能活着,实在是太好了。”迟小多由衷地说。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项诚问。
“相亲。”迟小多说。
“相亲?!”项诚愕然道。
迟小多瞬间改口道:“我闺蜜,就是齐齐的妹妹,有一次相亲,就认识他了。”
项诚点点头,说:“他估计都忘了。”
“应该吧。”迟小多说,“能好好生活就好了,我倒是不奢望。”
迟小多今天心情非常好,因为项诚答应让他跟着了,项诚问:“去哪里玩?今天带你去玩。”
“先去单位。”迟小多说,“改天再玩。”
项诚说:“改天再去单位,我已经给你请过假了。去玩吧,我还没怎么逛过广州呢。”
迟小多说:“我先回去办辞职,太好啦不用干活啦,可以过新生活了!”
项诚:“……”
“明天再辞。”项诚说,“你听我的,认真考虑。”
“早就考虑好了。”迟小多说:“不是因为这个,我只要把证考过,也不想再去设计院上班,可以在家里接点外包的活儿,不影响。只是不想再枯燥地每天坐班啦。”
项诚只得转了个方向,带迟小多去辞职,迟小多走路带风,冲到老大面前。
“啊?!”老大说。
“我不做这行啦。”迟小多说,“我要去追求我的新生活、新理想了!”
老大:“我知道你拿到证肯定要跳槽,这样吧,你说,你想要什么条件?我去给你找院长争取。”
迟小多坚持道:“不,我不跳槽,就是暂时不上班,想在家休息,太累了。”
于是迟小多和组长陷入了跳槽——加薪——跳槽——减工作量的拉锯战里,最后老大连不用每天打卡、爱来不来的话都说出来了,迟小多无可奈何,只得使出必杀,躺下就开始肚皮朝天地滚地板。
如此足足一小时,迟小多终于成功地说服了老大,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是不想干了。老大见无论如何都挽留不住迟小多,只得作罢。
“这样,我和院长先商量一下。”老大说,“你身体好点了吗?”
迟小多点点头,老大又说:“明天还是来上班,辞职也要交接,到时候院长和你谈谈,就算不做想休息,大家也是朋友不是?”
迟小多如释重负,辞职跳槽,设计院里人来人往,也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设计师工作量大,留不住人,但凡考过结构、建筑、给排水等证书的同事,不是跳槽就是自己开工作室,或者挂证靠家里人脉做生意,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今年广州过的人不多,而迟小多是参加考试的人里最年轻的一个,就算设计院留人,他也不想留,不说项诚,迟小多自己也已经答应跟着王仁吃香的喝辣的了。
迟小多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同事们对他的态度瞬间就不一样了,开始打听他的下家,迟小多只是说想休息。财务捏着兰花指飘过来,说:“哎呀,听说你和一个北方人同居,是吗?”
“对啊,重庆的。”迟小多也不瞒着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说,反正很多同事都知道自己是GAY。
“北方人不能嫁啊,迟妹妹!”财务凝重地说,“南方嫁南方,北方嫁北方,意识形态是一道鸿沟!你要慎重!”
“还好啦。”迟小多说,“我身边的朋友很多都南北配对的,北方人诚实,吼道啊。”
旁边一个重庆妹子终于听不下去了,怒吼道:“说了多少次重庆不是北方的好吗!我FU了你们广东人,这是要逼死强迫症啊!”
迟小多马上改口说:“对对,四川不是北方的。”
重庆妹子说:“重庆也不是四川的!重庆就是重庆!而且我们大重庆的男人都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好吗?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进可群架称王退可拎包陪逛,回家都听老婆的话,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去啊!我自己想找都没有呢!”
“真的吗?”迟小多一副捡到宝的表情,心想项诚好像真的是这样。
“当然。”重庆妹子说,“你不要给我吧,有感觉就行,我要求不多的。”
迟小多:“对嘛对嘛,只要有感觉,其实没什么要求。”
迟小多情真意切地和同事们拜拜,当然也没有真的拜拜,抱着个纸箱,乐得就像只脱了项圈的哈士奇,准备去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
等电梯的时候,迟小多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辞职以后每天要做点啥,弱鸡一般的行动力,被劫持当人质是他心中的痛,而为了不以后拖项诚的后腿,起码能力要来一点吧。
“喂。”迟小多给闺蜜打了个电话,说,“我辞职啦。”
“恭喜。”闺蜜大中午才睡醒,打着呵欠说,“你果然辞职了,接下来做什么去。”
“咱们去学跆拳道吧。”迟小多说,“我突然想学打架了。”
“老娘女汉子一个,都能扛着桶装水健步如飞上六楼了!”闺蜜在那边咆哮道,“再学跆拳道?你还让不让我找对象了!”
迟小多忙道:“学跆拳道可以找对象啊,说不定看上哪个师兄师弟小鲜肉什么的,再扭来扭去,通过身体接触,可以有种梦幻一般的……”
闺蜜被击中了软肋,想了想说:“这个倒是可以考虑。”
迟小多又说:“还可以防狼,又锻炼身材,多好啊。你顺便帮我报个名吧,钱明天给你。”
闺蜜说:“跆拳道太野蛮了,柔道吧,学柔道的帅哥腰力都好。”
迟小多答道:“随便吧,能打架就行,一言为定,你可别放我鸽子啊。”
“知道了——”闺蜜乏味地说。
迟小多挂了电话,项诚等了两个小时,在看楼下一家餐厅的招聘。
“你可以当厨师的嘛。”迟小多说,“为什么不去?”
项诚答道:“做给不认识的人吃,没有手感。只有做饭给重要的人吃,才能发挥出食材本身最好的味道。事情办完了?”
迟小多开心得找不着北了,答道:“都办完了,可以玩了,走吧。”
这天下午,两人去吃了趟小吃街,又去看了场电影,在迟小多的记忆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仿佛回到了童年,所有的色彩都是简单而明快的,生活无忧无虑。
“你们那里的男人都是这样吗?”等电影开场的时候,迟小多问项诚。
“我不知道。”项诚说,“我爸是这样,都听我妈的。”
迟小多和项诚的手在爆米花桶里碰来碰去,项诚戴着个3D眼镜,浑身不自在。
“这爆米花太好吃了,不过贵。”项诚说,“我们家乡那里一块钱一大包。”
电影开场,项诚瞬间被吓得跳了起来。
周围的人哄笑,迟小多忙拉着项诚坐下,项诚低声道:“怎么会这样?”
“嘘。”迟小多说:“以前你没看过3D吗?”
“没有。”项诚一脸惊讶的表情,电影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说,“太神奇了。”
迟小多小声说:“科技是很有趣的,先看。”
那是一部太空科幻片,项诚简直无法理解这些内容,从头茫然到尾,迟小多时不时给他小声解释,生怕吵到周围的人,都贴着他的耳朵说,项诚侧过头来,耳朵贴着迟小多的嘴唇,不时点头。
电影散场,出来以后,项诚的左耳朵连着左边脖子,一路红到肩膀。
“晚上买菜给你做好吃的。”项诚说。
两人买了菜,回家做饭,迟小多趴在沙发上,挨个通知他的朋友们自己辞职的事,项诚还在问电影里的事,感叹一番自己见识太少,还喝了点啤酒。
迟小多洗澡的时候,项诚坐在沙发上,拿着一个玻璃鼻烟壶,翻来覆去地看。
闺蜜找好学柔道的地方了,迟小多打着电话出来,项诚马上把鼻烟壶收了起来。迟小多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无目的地飘到床上。
半小时后,项诚敲了敲主卧室的门,问:“小多?”
迟小多有点困了,正在翻微信群,刚刚他在群里通知了自己辞职的事。
“你去洗澡吗?”迟小多坐在床上,盖着被子,问。
“这就去。”项诚问,“困了?”
“嗯,有一点。”迟小多想说的其实是你陪我睡吗?不过他没敢问出口。
“困了就睡吧。”项诚给他拉好被子。
“怎么了?”迟小多问,“你回家就有点怪怪的,心情不好吗?”
项诚说:“没有,我还在想电影的事。”
迟小多笑着说:“改天我买点蓝光碟,找我以前喜欢的电影,一起都补回来。”
“行。”项诚答道。
迟小多读书的时候经常自己一个人看电影,在空旷的电影院里,一边看一边吃爆米花,心里总是想,如果有个男朋友陪着看多好啊。
“晚安。”
“晚安。”
项诚关上了灯,一室黑暗。
迟小多听到项诚洗澡的声音,虽然有点困,却忍不住又刷了会微博,反正辞职,明天去交接,不用接工程,可以尽情地放纵自己的拖延症了。
迟小多越刷越久,直到外面,项诚的脚步声停在主卧门口。
项诚开了门,走进来。
迟小多:“?”
“怎么?”
“没睡?”项诚的眼睛还未能适应黑暗。
迟小多顺手开灯,看见项诚上身穿着运动衣,下身只有一条内裤,两手揣在衣兜里。
迟小多:“……”
“兜里装的什么?”迟小多问。
“手。”项诚答道。
迟小多拉他的手臂,项诚把手拿出来让他看,迟小多又把他的衣兜翻了出来,里面什么都没有。
第22章 考证
“你怕我给你闻离魂花粉吗?”项诚说。
“嗯。”迟小多答道。
项诚说:“只是想进来看看你。”
迟小多朝床边让了让,腾出个位置,项诚拉开运动服的拉链,几乎是裸着睡到床上,迟小多的手臂与项诚的身体摩挲触碰,觉得非常惬意舒服。
“你好凉。”迟小多说。
“刚洗了个冷水澡。”项诚答道,顺手关上灯,搭着迟小多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微博。”迟小多已经能感觉到项诚的心虚了,“你说实话。”
项诚的心事都表现在脸上,迟小多说:“齐齐今天来,是不是给你传话的?”
项诚在黑暗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客厅的落地窗悄无声息地被打开。
思归窝在抱枕里,敏捷地抬头看了一眼,继而展翅飞起,落在茶几上,面朝窗外带着迷人气息的夏夜。
风阵阵吹进来。
齐尉站在小区里,稍稍抬起一手,朝斜上方的阳台送出去,手里旋转的光粉化作银河,飞向迟小多与项诚的家。
“其实你不用解释这些的。”
迟小多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
“怎么能不解释?”
项诚的声音传到客厅,思归落在茶几上,侧过头,梳理翅膀上的羽毛。
迟小多的声音:
“你只要趁我睡着的时候,给我闻一闻离魂花粉,我就都忘记了不是么?”
“是这样,但是我,不愿意,迟小多,我不想……”
“如果我忘了这些,你还会留在我身边么?”
“我喜欢广州,我想留在这里。”
“那就好,瓶子呢?来,给我。只要你不走就行。”
“等等……”
“给我嘛。”
“你别急,我身上什么没穿,你看我像有花粉的样子么?我只是想对你说,我也不想你失去我们在一起的回忆,迟小多……”
“我突然想起来,闻花粉以前,我还有一点小事情,请你答应我。”
“什么?”
“……”
思归的翅膀稍稍张开,花粉在窗外回旋,始终进不了他们的家。
片刻后,开门声响,迟小多光着脚跑出来,说:“花粉呢花粉呢?”
“你……迟小多!你给我等等!”项诚追在身后,看见窗外的光,第一件事先去关上窗门,朝下面怒道,“滚!”
迟小多在项诚背后的沙发上,打了个清脆的喷嚏声。
齐尉听见了,将光粉一收,走了。
迟小多一脸茫然,显然记忆断层了,项诚忙又跑回去,一手夺回鼻烟壶。
“啊……”迟小多看看鼻烟壶,又看项诚。
项诚;“……”
迟小多:“……”
“对不起。”迟小多说,“可是……奇怪,我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先……”
迟小多满脸通红,项诚盖上鼻烟壶,沉默不语。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迟小多问。
项诚答道:“没什么。”
迟小多:“???”
迟小多的记忆彻底混乱了,看见项诚在收拾东西,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了。
“你怎么抽了这么多烟?”迟小多问。
项诚深吸一口气,没回答,穿上衣服裤子,坐在沙发上,一时间竟是有点手足无措。
“你怎么了?”迟小多茫然道,“心情不好吗?”
“别说话。”项诚抬起一手,眼睛却看着别处,没有与迟小多对视。
迟小多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也别开电视。”项诚说,“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迟小多说。
项诚:“……”
迟小多挠了挠头,有点莫名其妙地起身,进了厨房,片刻后又探头出来问:“你吃点东西吗?”
“不吃。”
项诚坐在客厅里抽烟。
“奇怪,我怎么又饿了。”迟小多自言自语道,从冰箱里拿了点面包,热了点牛奶吃,又去拿了手机,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来了。
今天刚买的手机!但是项诚好像不大高兴?迟小多不敢说话,心想会是因为给他买手机了,所以项诚觉得伤自尊吗?
糟了,这下起反效果了,迟小多什么也不敢说,小心翼翼地说:“我去睡了。”
项诚抬眼,看了迟小多一眼,没吭声。
迟小多倒在床上滚来滚去,心里的翻车鱼死去活来。
“呜呜呜怎么办?”迟小多说:“他好像一点也不喜欢被我包养啊!难道这就是直男的自尊吗?”
迟小多面朝下趴着,想死的心都有了,呜着呜着,抬头一看。
“不对?怎么天黑了?”迟小多翻了下手机,已经十一点了。
下午出去玩了吗?!迟小多已经彻底混乱了,算了算了,不管了,先睡吧。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这些不对,已被有关项诚的四十五度仰角悲伤给呼啸着冲走,再不留痕迹。
迟小多听到开门的声音,是项诚进来了,他趴着一动不动,假装睡着了。
项诚给他把被子盖上,关上门走了,迟小多马上蹦起来,贴到门上偷听外面的声音,听见项诚似乎在叹气。
迟小多心想不要这样子嘛,你才交给了我一张四十万的卡,大不了到时候在你卡上扣就好啦,算你买给我的,有什么的呢。迟小多有时候也怕付出不对等,总是希望自己给别人的多一点,否则会忐忑不安,也会难为情。
能坦然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是很难得的,迟小多心想以后还是得注意方式地付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项诚敲门声叫醒了他。
“上班了。”项诚在门外说。
“哎?”迟小多一头雾水,不是周日吗?已经周二了!怎么回事?!
迟小多手忙脚乱地起来,心想糟了,跑出去以后突然又想起自己已经是有证的了!迟到一下老大肯定也不敢对他发火,于是慢条斯理地刷牙洗脸坐下吃早饭。
“不怕迟到?”项诚说。
“没事。”迟小多大大咧咧地喝粥,项诚又问:“昨晚上睡得好吗?”
两人似乎都有点点小尴尬,迟小多说:“做了个梦,梦见你拿着鼻烟壶在后面追我,然后我在前面跑,一直喊来追我啊来追我啊。”
项诚:“……”
迟小多哈哈笑了起来,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你的裤子我顺手给你洗了。”项诚答道。
迟小多嗯了一声,吃过早饭,两手放在桌子下,观察项诚的一举一动,以确认他生气了没有。但一切如常,迟小多说:“你做的饭太好吃了,哪天要是离了你,我一定会死的。”
“那么你就不要离开我。”项诚收好碗,随口说。
迟小多瞬间心花怒放,说:“对了,我有点想……辞职。不太想去上班,想呆在家里。”
项诚:“……”
“嗯,辞职想做什么?”
“没想好,不过你打算找工作吗?”迟小多说,“不如我们来开一家餐厅吧。”
“做饭给不认识的人吃,没有手感。会很难吃,只有对着想照顾的人,才能做出好吃的菜肴。”
项诚把昨天的话又回答了一次。
迟小多心里咚咚跳,脸上红了,项诚把手擦干,拿了自行车钥匙,送他去上班。
进入单位时,所有同事的表现都有点奇怪。
“早啊,小多。”
“早。”迟小多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因为昨天项诚与手机的事,心情不算太好,片刻后拿着杯子起来,去接咖啡,路过徒弟办公桌前的时候,徒弟扑上来,惨叫道:“师父——”
迟小多面无表情地把抱着大腿的徒弟拖行了五米,到咖啡机前,说:“师父考过啦,你可以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了。”
“师父你要走吗?”徒弟说,“师父要去哪儿?带我装逼带我飞啊。”
“谁给你说的。”迟小多接满咖啡,又把徒弟拖行回去,徒弟脑袋在文件柜上咚地撞了一下,说:“他们说的。”
“谁造谣我要辞职的啊!”迟小多心想也的确该辞职了,正不想干这活儿,太累了,同时懒洋洋地说。
办公室里所有人以奇异的表情看着迟小多。
“小多。”老大打开办公室的门,说,“来一趟。”
老大一边发微信骂施工,一边招呼迟小多,两人到了院长的办公室里,迟小多心想肯定又是工程出了啥问题,孰料坐下院长就问:“迟小多,你打算辞职了?”
“啊?”迟小多一脸迷茫,说,“没有啊,我说了吗?”
“你昨天自己说的。”老大一脸狐疑地说,“到底搞什么。”
迟小多马上反应过来,迅速借坡下驴,说:“啊,好像……”
“不辞最好了!”老大也瞬间反应过来,说,“没事!院长我们先回去了!”
“不不!我想起来了!”迟小多果断道,其实什么也没想起来。
“不不,是我搞错人了。”
“我辞!我辞!”
“你俩先出去讨论出个确切答案再来说,还有李伟你一直抱着小多的脚做什么……”
“不用讨论了!”迟小多石破天惊地说,“我辞职!谢谢院长谢谢老大平时的照顾我先走了……”
迟小多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离职,还得交接一个月,说是一个月,但实际上一周的时间就能搞定,还不用每天来,不到中午,迟小多再次和大家情真意切地告别,再次心花怒放,再次犹如脱了套的哈士奇,抱着第二个纸箱,一脸快乐地冲出了办公室,去迎接他的新生活了。
等电梯的时候,迟小多接到了闺蜜的电话。
“迟小多,教练说下午就开课,循环授课,随到随学。”闺蜜大中午地刚起床,无聊地说,“我表哥给找的。”
“啊?”迟小多莫名其妙,问,“找的什么?”
“柔道啊。”闺蜜说。
“找柔道?柔道是个人吗?”迟小多不明所以,只觉得今天什么事情都很奇怪,又问,“柔道怎么啦?”
“迟——小——多!”闺蜜在电话里咆哮道,“你别给我装傻!再放我鸽子!老娘吞了你啊!”
“……”
迟小多走出电梯,站在设计院的门口,忽然有点幸福的小晕眩。
“我辞职了!”迟小多朝电话里说。
“嗯。”项诚的声音一如既往,听到他的声音,迟小多便有种安全感。
“下午要和朋友去学柔道。”迟小多说,“不用接我啦。”
“学柔道?”项诚问,“为了对付我吗?”
“我不知道……”迟小多一手抱着纸箱,走下台阶,阳光灿烂地笑,说,“她让我陪着去学,齐齐给我们报的名,下午就去,我看看……还有半个小时,晚上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
项诚在他面前笑着说:“我一直没走,在楼下等着呢。”
迟小多:“……”
项诚没有问迟小多为什么辞职,两人找了个地方吃午饭,迟小多发现项诚很安静——不是话少的安静,而是和他在一起相处,就特别舒服,仿佛自己无论要做什么,项诚都能默契地接上。
项诚拿着本《故事会》,迟小多拿着本奈保尔的《神秘的按摩师》,两人坐在星巴克里,沐浴在灿烂的初夏阳光下读书。项诚人高腿长,坐在沙发上总有点局促,迟小多便让他脱了运动鞋,把脚搁在自己的大腿上。
啊啊啊啊——这真的是一场美好的恋爱啊!迟小多很想朝项诚表白,但如果项诚只把他当朋友看待,表白只会自取其辱。
窗户纸一捅破,什么都没了。
要怎么掰弯一个直男呢?迟小多努力地回忆,以前自己是怎么掰弯周围的直男同学们的呢?好像也没做什么努力,直男同学自然就弯了。
拿王仁来说吧,迟小多记得王仁好像不知不觉就弯了,弯了还坚持两人是纯洁的兄弟之情,直到毕业散伙饭,王仁趁着醉酒大哭,抱着迟小多不放手,半夜住在宿舍还想扒他裤子的时候,迟小多才知道的。
还有另一个中文系的男生,每天在迟小多常去的教室上自习,一来二去认识了,迟小多就常给他带早餐,后来天天一起吃饭,中文男追同系MM没追到,迟小多还陪着他一起给那女孩子点蜡……点蜡烛告白,中文男约了女孩子出来,迟小多就跟在后面提蛋糕打伞当跟班,中文男被拒绝了,迟小多还陪他难受。最后当中文男喜欢他的时候,迟小多嫌他太文弱,跑了。
后来听说这种瘦瘦高高戴眼镜的斯文男生都器大活好,衣冠禽兽,迟小多想起来还挺后悔的。
还有一个本院学建筑设计的,走运动风格的学长,迟小多本着学院荣辱与共的心情,每次球赛都在旁边疯狂支持,给他拿衣服送水。下大雨的时候还去安慰输球的他……最后学长也被掰弯了。
对!迟小多根据这个过程,总结出了掰弯直男的办法——对他好。直男感动了,说不定就会弯,一定要无微不至,春风化雨一般地体贴他!
项诚:“想什么。”
“没。”迟小多看着项诚出神很久了,收回目光说,“在想书里的情节。”心里OS:在想怎么掰弯你。
闺蜜的电话响个不停,项诚把搁在迟小多身上的脚挪下来,朝落地窗外看了一眼,路边停了辆宝马,正是项诚以前开过的那辆,车窗摇下来,露出齐尉的脸,齐尉戴着墨镜,朝他们吹了声口哨。
“打扰你们谈恋爱了!”齐尉揶揄道,“借你们家小翻车鱼用一会。”
迟小多满脸通红,怒吼道:“快走吧!”
“晚上我送他回去。”齐尉又朝项诚说。
“晚上想吃什么?”项诚朝迟小多问。
“随……随意。”迟小多说,“我先走了。”
宝马开走,项诚跨上自行车,戴上耳机听歌,骑着回家。
“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齐尉从倒后镜里看迟小多。
“齐齐。”迟小多说,“这个话题不会显得咱们太熟了吗?”
齐尉笑了起来,闺蜜在后座坐着,显然因为要去学柔道有点紧张,又问:“那个就是你喜欢的鸭子吗?气质不错啊,看上去不像。”
迟小多一手扶额,说:“可以不要这样称呼他吗?他不做黑的。”
齐尉说:“项诚是个受过伤的暖男哦。”
“你又认识他了?”闺蜜说,“你俩什么关系?”
齐尉答道:“以前去鬼城丰都玩的时候认识的他,他兼职带团当导游,挣钱糊口,我也临时当了几个月的导游。”
“原来是这样——”闺蜜和迟小多互换了个眼色,迟小多却还有点奇怪,说:“你当导游干嘛?”
“好玩。”齐尉又调戏般地吹了声口哨,“生命的价值一在体验,二在创造,不可以吗?”
迟小多心想什么生命的价值,你就是有钱烧的。
齐尉把两人送到柔道馆前,迟小多也开始有点紧张了,但齐尉给他俩报的班显然是最高级的高帅富套餐+短期速成班。
迟小多并没有碰到一上来就被师兄弟们当沙包推来推去的待遇,而是一个教练教两个人,还有一名助教给他俩当沙包。
教练教了点基本功,就让迟小多和闺蜜俩人自己练习,到一边去喝功夫茶了。
迟小多和闺蜜一边蹦来蹦去,玩来啊来啊你来踢我啊的无聊游戏,一边开始闲聊八卦。两人从五岁认识,到奔三的时间段,只要碰了面,嘴巴永远不会停下来,除了吃饭就是说话。
“翻车鱼。”闺蜜说,“你和鸭子哥的关系进展得怎么样了。”
“胖头鱼,不要叫他鸭子啊。”迟小多不是不想叫闺蜜名字,从小到大就一直以外号互称,久而久之连名字都忘了。
“少废话。”闺蜜说,“让我哥给你介绍对象吧,他们高帅富微信群里很多玩小零的,你这么好玩,去给人玩一玩吧。”
“别说了,项诚是个直男。”迟小多拦着闺蜜踹他,问,“你觉得我掰弯他的机率大吗?”
“一个鸭子。”闺蜜不耐烦道,“说什么直男啊,他们自己不懂这些吗?老娘告诉你,懂得很!”
“你到底是来找对象的还是来当女汉子的啊!”迟小多耐心道,“说了多少次了!要把‘老娘’改成‘人家’!人家!”
“人家告诉你。”闺蜜一本正经地说,“项诚肯定知道你喜欢他,只是吊着你,因为你愿意给钱!给他买东西!老……人家劝你,这档子事没戏,还是另外找个靠谱的啦。”
迟小多完全无视了闺蜜的苦口婆心,说:“如果想让一个直男爱上我,我要怎么做呢?”
“哎,老……人家给你说,听好了。”闺蜜说,“男人为什么会爱女人呢?你要装作什么都不行,一副呆萌呆萌的样子,随时等着被投喂,嗷嗷待哺地卖萌,不是在卖萌,就是在准备卖萌,这样他就会觉得你离不开他。”
“以卖萌为生的人呢,可以激起他们的保护欲,想照顾你,保护你,平时也要温柔一点,不要太凶残,没事就喊打喊杀的,也别表现出你什么都很懂,把握好分寸,偶尔让他感觉到你对他的依赖,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了,觉得自己的地位很重要,这个世界上少了他不行。”
“切忌对他管东管西,要崇拜他,投其所好,抓住重点与时机,由衷地赞美他,除了这些,你还要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起码要有点钱,他烦你的时候你要识趣,到一边去当朵安静的白莲花,他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小鸟依人一般地飞奔过去……你要信任他,不能对他的感情和过去刨根问底,要自带嫁妆房,主动写他名字,有兄弟姐妹的话,对他资助家里的行为不能有半点怨言,要孝敬他老母,亲近他弟弟,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
“我怎么听起来感觉有很深的怨念呢。”迟小多停下动作,说,“你上周的相亲成功了吗?”
闺蜜:“当然没有,懂了吗?”
“核心问题在于让他照顾我。”迟小多说,“嗷嗷待哺地卖萌,懂了。”
“拿教练练习一下吧。”闺蜜示意迟小多去勾引一下柔道教练,说,“激发他保护弱小的大男人天性,去吧。”
迟小多:“……”
迟小多考虑了一套卖萌方案,摸到教练面前去,朝地上一趴,不动了。
教练:“快起来,怎么了?”
“在装死。”迟小多歪着头说。
教练大笑,把迟小多抱起来,放到垫子上去,闺蜜比划了个Bingo的动作——卖萌成功。
晚上:
“可以吃饭了吗。”迟小多可怜巴巴地说,“好饿。”
“马上。”项诚在厨房里忙活,回头说,“练习很累?”
“嗯。”迟小多软绵绵地趴在餐桌上,竖着筷子抵在头上当触角,无聊地挥来挥去,模仿蜗牛,说,“而且还很无聊,想你了。”
“明天我送你过去,然后出门办点事,办完就去看你们练习。”项诚答道,“有人欺负你吗?”
迟小多感觉自己好像卖萌成功了,当然不能让项诚去,否则就不能和闺蜜八卦了。
吃饱饭,迟小多半死不活地趴在沙发上,打了个饱嗝。
项诚:“去洗澡。”
“吃太饱了……”
迟小多饿了也不行,饱了也不行,热了也不行,冷了也不行,太高兴了也难受,难受了也难受,自己都觉得自己难伺候。
项诚:“……”
“起来看电视。”项诚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沙发上,迟小多又慢慢地滑下来,项诚碗还没洗,拿了个抱枕把他抵着,迟小多又打了个饱嗝,看着项诚洗碗。
项诚洗着洗着,回头看迟小多,与他对视。
“看什么。”项诚漠然道。
“看你洗碗。”迟小多说,“这个姿势不舒服。”
项诚擦干手过来,给他换了个姿势。
“不洗了吗?”迟小多说。
“待会再说。”项诚拿出遥控器看电视。
迟小多心想卖萌成功。
“没人照顾你,你得饿死。”项诚笑着打趣道,“出远门的话得把你装在包里。”
“嗯可以的。”迟小多说,“不要把我送到水族馆去,我会被电鳗和章鱼欺负的。”
翌日,迟小多弹来弹去,和闺蜜互相闪避对方的无影脚。
“你这完全就是在恋爱啊!”闺蜜说,“哪个直男会说出门把你装在包里这种话!”
“是吗?”迟小多说,“说不定他的意思是把我分别装在四个垃圾袋里呢。”说着闪过闺蜜的一招撩阴脚。
闺蜜:“……”
如此将近一个月,迟小多晚上卖萌,白天朝闺蜜汇报,顺利地学会了一点背负投和膝车,心想似乎完成任务了,不对,为什么会把柔道当成任务?什么任务?
迟小多的工作交接也顺利完成,顺便领到了下发的证书和印章,欢天喜地地拿着给项诚看。
项诚说:“这个证,三年能换五十万?”
“是的是的。”迟小多说,“外头好多设计院和环保公司在抢呢。”
项诚完全无法理解,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把证交给设计院,就能一次拿到五十万的巨款。而根据迟小多说的,证书还可以自己保管,只要院方看过,并且签好合同,交一套包括复印件在内的齐全资料就行了。
“最近你在忙啥?”迟小多发现项诚不在家的时候变多了,每天送完迟小多上课以后,项诚便蹬着个自行车不知道去了哪里。
“找工作。”项诚如是说。
广州迎来了入夏的六月,迟小多看项诚每天汗流浃背的,料想不会是重操旧业,而每一天,项诚都似乎有着复杂的心事。迟小多想给项诚找份正经工作,却生怕像上次买手机一样,伤了项诚的自尊心。
虽然项诚用新手机还是用得很高兴,迟小多心想要怎么拐弯抹角地给他找份体面又有钱的活儿,还不能让他怀疑工作量和报酬的不对等,真是伤透脑筋。这天他刚拿到证,在朋友圈里炫耀了一下,王仁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迟小多。”王仁说,“我的保安呢?什么时候来上班?”
迟小多:“……”
“证马上就挂给你。”迟小多说,“不要说了。”
迟小多看了沙发上的项诚一眼,项诚面无表情,坐着看电视。
“你人也卖身给我吧。”王仁说,“玩够了没有,明天来上班。”
“不——”迟小多哀嚎道,在沙发上翻过肚皮晒太阳,说,“我不去上班!”
“不是我说你。”王仁说,“你班也不上了,每天在家里陪着个鸭子,有意思吗?你不工作,鸭子也不工作吗?”
“他要啊。”迟小多说。
“鸭子不工作。”王仁说,“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不会受到伤害吗?”
这话正中迟小多的软肋,迟小多分出一只眼,偷看项诚。
“我明天来找你。”迟小多说,“把证的事解决了,见面再说。电话来啦,不和你说了。”
迟小多挂了电话,接了另一个,是齐尉打来的。
“小多吗?”齐尉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有件事,想借你们家项诚用一下,可以吗?”
迟小多:“???”
项诚过来,接过迟小多手里的电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除了对迟小多,他对每个人仿佛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语句简单,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迸。
“知道了。”
“再说吧。”项诚说,“我考虑一下。”
迟小多看着项诚,眼里带着疑问。
项诚说:“过几天可能要去一趟北京。”
迟小多:“去多久?我去收拾东西,票买好了吗?”
“我去。”项诚说,“替齐尉办点事,顺便有个考试。”
“什么考试?”迟小多问。
“证。”项诚说,“很快回来,你不用管了。”
迟小多跟在项诚背后,问:“什么证?”
项诚随口答道:“国家一级注册驱……”
迟小多:“???”
“驱……”项诚打住话头,转头看迟小多,说,“给我一个月时间。”
第23章 追逐
项诚打开衣柜,从门后偷偷看了一眼迟小多的背影。
“别这样。”项诚眉头深锁,说,“一定回来,我爸妈遗像还在这里呢不是。”
迟小多笑了起来,要分开一个月,却觉得很郁闷,项诚又说:“帮我买张火车票,要个硬座的就行,点三千现金给我,别的你不用管了。”
迟小多找出项诚的身份证,说:“准备两万吧,三千怎么够,坐飞机,飞机快点。”
“没坐过,不会。”项诚坚持说,“下次,第一次坐飞机留着,以后你带我坐,时间不着急,没必要浪费,硬座就行。钱别拿多了,齐尉包吃住。”
迟小多一想也是,帮齐尉去办事的,高帅富肯定会安排。
这天晚上迟小多整个人都蔫了,侧躺在沙发上,项诚看看迟小多,迟小多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拿着项诚的手机划来划去。
“在做什么?”项诚说。
迟小多出神地看着屏幕,项诚摘下他的耳机,问:“在做什么?”
“给你下首歌。”迟小多答道,“让你火车上听。”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项诚无奈了,说。
“算啦。”迟小多郁闷地说,“你都不带我——”
项诚被迟小多搞得没办法,迟小多知道项诚肯定不想带自己去,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一起去吧。”项诚说,“明天出发,你去收拾东西,免得你饿死。”
“票都买好啦——”迟小多慢悠悠地说,“不去啦。”
项诚一手放在迟小多的额头上,使劲摸摸他的头,似乎下定决心,说:“再买张站票,到时候我去车厢连接处抽烟,你坐我的位置。”
“不。”迟小多翻过身,举着手机,听歌。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项诚说,“饶了我吧,我放心不下你在家,没人照顾。”
迟小多心想等你回来就看到晒干的翻车咸鱼躺在地板上了,嘴上说:“那我过段时间,过去找你玩可以吗?”
项诚说:“当然。”
“会打扰你复习吗?”迟小多一个打挺坐起来,说,“你到底要考什么证啊?”
“导游证。”项诚搜肠刮肚地寻找撒谎的办法,不敢看迟小多,答道,“国导,以前和齐尉当过导游,他让我去把证考了,以后带你玩,进景点不花钱。”
迟小多想了想,说:“你学历带了吗?我好像没看你收拾文凭啊。”
“中专就行。”项诚答道,“已经办好了,花钱托人办的。”
迟小多:“在哪找的?”
项诚:“楼下公交车站牌写的,办证,中专四百,大专一千,本科两千,硕士四千,博士八千,说网上能查到,查不到退钱,想当博士吗?我请客。”
迟小多:“……”
对话的重点已经大幅度偏移,迟小多想到几千块钱就能办个文凭,登时被拽进了更加悲伤的深渊。
“哦。”迟小多悲哀地说,“一定要在北京考吗?”
隔行如隔山,迟小多对这个完全不了解,项诚的谎越编漏洞越多,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
“嗯。”项诚说,“你如果一起去,我就顺便在北京培训,玩到年底再回来怎么样?”
迟小多微微有点动心,嘴上却说:“你先去吧,不要影响你学习啦。”
项诚说:“没关系,我去给你收拾东西。”
迟小多坐起来,说:“我过段时间再去找你。”
项诚想了想,说:“来,小多,我问你句话。”
迟小多说:“别打扰我……我想静静,也别问我静静是谁。”
项诚:“……”
项诚只好坐在迟小多的旁边,片刻后摇摇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笑啥?”
项诚的脸上有点红,他笑起来非常英俊,有种让人跟着他一起笑,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很亲切很幸福的魅力。迟小多记得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项诚似乎从来没有笑过,只有在家里才会笑。
“没什么。”项诚看着迟小多,大手伸过来,握着迟小多的胳膊,捏了捏。
两人都穿着干净的白T裇,迟小多特地买了情侣的,夏天的气息让人肌肤灼热,心里也灼热,一控制不住冲动,就想朝项诚怀里钻。
他喜欢我——迟小多的心狂跳起来,几乎是从直觉里,读到了这个信号。
他红着脸起身,一言不发,进去房间里开空调,项诚在客厅笑道:“进去想静静吗?”
迟小多关上门,闭着眼,感觉快要窒息了。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会不会纯粹是自己想得太多?
五分钟后,敲门声响。
“空调打不开。”项诚拿着个枕头,在左右手间抛来抛去,说,“可以进来睡吗?”
项诚的房间一直没开过冷气,前些日子两人一起把过滤网拆了洗干净,迟小多忘了给项诚检查他的空调能不能开。
迟小多朝旁边挪了挪,项诚便躺上床,睡了。
清晨八点,迟小多整个人缠在项诚身上,项诚猛地一下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出去。
“中午十二点的火车!”迟小多从熟睡中被吓醒了,听到洗手间的水声,感觉大腿上有点粘粘的,登时明白了。
“我以为睡过头了。”项诚洗着内裤说。
迟小多笑也不是,脸红也不是,抱着被子,头发乱糟糟地坐了十分钟,直到外面水声停,又听见项诚在忙。
“我得出去一趟。”迟小多说。
“吃了早饭再去。”项诚说,“一起出门,去哪?”
迟小多背了个双肩包,换上鞋子,在门口喊道:“来不及了,我约了王仁!”
项诚说:“等等!”
迟小多跑得飞快,一会就没影儿了,项诚站在厨房门口,叹了口气。
夏天的早上气温刚好,迟小多的白T裇上带着年轻的味道,坐地铁,从地铁站出来,王仁的车按了两下喇叭,迟小多上车。
“都带来了?”王仁问。
迟小多早就复印好了,把证件交给王仁,王仁带他到设计院去签合同。
“我的保安呢?”王仁说,“叫保安来上班,别厚此薄彼的好吧,翻车鱼。”
“签好了。”迟小多唰唰签文件,复印银行卡、身份证、注册证,看了眼时钟,说,“待会我还得去送项诚,他去北京考证。”
“考什么证?”王仁愕然道,“这年头一注都可以随便考了吗?”
迟小多:“考导游证。”
“导游证不是9月份报名12月考吗?”
迟小多:“……”
“你要的复习资料。”王仁说,“给你借来了,喏。”
王仁找人借了几本国导的复习资料,上面全是笔记,迟小多说:“快,送我去火车站,12点他就走啦。”
项诚一边肩膀上挎着迟小多给他买的旅行袋,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点水果,出门坐地铁,到了以后打开钱包拿身份证,排队换票,在机器前站了一会,侧头研究了会。
“把身份证放上去。”身后有人善意地提醒道。
“谢谢。”项诚说,“第一次用。”
机器打出一张从广州到北京的软卧,七百多。
项诚看了会,收起票进站。
春天里,他背着个编织袋,一身破破烂烂,一脸迷茫地从这里出站,夏天他穿着干净的白T裇,在候车室刷着手机,像模像样地看微博,迟小多还给他注册了个微信。项诚按着通话键,说:“小多,小多,我上车了。”
接着他把手机凑到耳畔,确认发出去了。
迟小多没有回复,正堵在路上骂王仁,好不容易到了车站,迟小多说:“证书你帮我带回家去,放茶几下就行了,下午顺便找个师傅,帮我把空调修了啊,爱你,888。”
王仁说:“喂!迟小多,你……”
后面的车狂按喇叭,王仁只得开走了。
项诚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软卧,上车以后换了票,另外三个铺都空着,项诚掏出书翻了翻,有点无聊,思归飞过来,落在车窗外面,敲了敲车窗,项诚便摆摆手,放下车窗,手掌抵着思归,说:“动物不能进火车。”
思归转身飞走了。
项诚戴上耳机,迟小多还是没有回复,项诚想起昨天迟小多给他下的歌,手机里只有一首——黑涩会的《123木头人》。
钢琴声响起,广州的天空风流云散。
“猜不透是哪里出了错,恋爱的进度,有些落后。据线报说你也喜欢我,怎么会,还无动于衷……”
迟小多戴着耳机,跑向车站。
“对啊,我觉得他也喜欢我……呼……呼……”迟小多和闺蜜打着电话,四处找入站口,说,“我按你教的全做了,到底有没有用啊。”
“你自己说有用吗?!”闺蜜说,“老娘……人家好歹也是爱情顾问好吗?”
迟小多:“可是你自己也没找到对象不是吗?”
“那是我没碰到喜欢的!”闺蜜怒吼道,“真要有符合条件的,老……人家还不手到擒来啊!我宁愿等一辈子也不凑合!”
迟小多狂奔中答道:“好好好,可是王仁说,导游证9月份报名12月考,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在骗我啊……”
“哎呀,人家说不定是去北京陪哪个大老板了!”闺蜜说,“你柔道课还上不上了,迟小多!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又要放老娘飞机!”
“回来再说!”迟小多挂了电话,气喘吁吁地进站,抱着背包,冲下站台。
“我一直在等着,恋爱轰轰烈烈地发生,123,木头人,再不行动就要被扣分。”
项诚靠在床头,歌词慢慢地朝上翻,迟小多只给他下了这么一首歌,这是让他沿途无限循环的节奏。
项诚的声音很小,随着音乐,低低哼唱道:“我真的很想问,你是害羞还是太迟钝……”
火车拉响汽笛,呜——的一声,轰隆巨响,缓慢开动。
脚步声,喘气声。
“谢谢……”迟小多的声音在门外道。
项诚一怔。
包厢门被拉开,迟小多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项诚马上起身。
“我给你送……送……资料。”迟小多说,“来晚了……开车了……我补了个票。”
项诚与迟小多面对面站着,迟小多笑了笑,说:“还好赶上了,哎,好累呀。只好先坐到北京再坐回来了。”
项诚笑了起来,垂在衣兜旁的耳机里,还在回荡着歌声。
火车在万丈阳光中离开车站,迎着金辉烈日,闪闪发光,朝着未知的远方前进。
——卷一·鸱吻·完——
卷二·乩仙
第24章 北上
夕阳透过车窗照进来,项诚躺在铺位尾侧,迟小多给思归做了个窝,把它放在衣服里。
项诚:“你怎么把它也带上来了。”
迟小多笑着说:“思归在站台上一眼就找到我了,缩在我帽子里,没事,软卧很少查这个。”
迟小多躺在项诚身上,项诚两只手抱着迟小多,两人一起面朝车窗,看着外面沐浴在夏日暮光中的绵延山川。
“在想什么?”项诚随着摇摇晃晃的火车问道。
“想我的大学生活。”迟小多笑道,“最后一次坐火车还是四年前,毕业的时候。”
“读大学好玩吗?”
“嗯。”迟小多说,“每天我朋友去上课,就会用自行车载着我,如果我们再早一点认识就好了,可以多吃好多年你做的饭。”
项诚出神地看着窗外,说:“我没读过大学,连小学也没念。”
“你的字写得很好看啊。”迟小多侧头看了眼。
项诚说:“我妈妈教我认字写字,教我念书,拼音我也不会,只能用笔画打字,以前她教我的还是繁体字,后来才慢慢学会简体的。”
迟小多:“……”
“教了多久?”迟小多问。
“到我八岁,后来我跟着爸爸去捉……打猎,就再也没有学习过了,全靠自己看书。”项诚微微眯起眼,红色的光芒照在他英俊的眉眼间,恍惚一个悠远的梦境。
“你好聪明。”迟小多说,“八岁就学会了全部的字,后天自学还懂这么多生活常识。”
“很多学问也不懂。”项诚说,“吃了读书少的亏,你们大学生才了不起,会计算,会画图,还看得懂英语、物理、化学,懂这么多。”
迟小多笑了笑,说:“你妈妈一定也很聪明,你长得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像我妈。”项诚捏了捏迟小多,说,“我第一次和爸爸出远门,回家以后她就走了。”
“啊。”迟小多惊讶道,“后来你找到她了吗?”
项诚摇摇头,说:“找到了,在我十七岁那年,但她也死了。”
迟小多:“……”
迟小多没有再问下去,卧铺车厢里十分安静,迟小多唯一的愿望就是:别有人过来。晚饭时候,迟小多买了推过来的盒饭,和项诚坐着吃。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了,项诚也意识到了,笑笑,问:“你呢?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你家人。”
“我外婆去世啦。”迟小多说,“读大学那会回来办的,爸妈离婚了,爸爸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人都找不到,妈妈嫁去台湾了。”
项诚点点头,迟小多说:“我爸以前是打渔的,就在珠海的渔村,后来经济开发,发展起来了。家里被政府征地,补了一百多万的拆迁款,那个时候一百万很多很多,相当于现在的好几百万吧。”
“巨款。”项诚说。
“嗯。”迟小多说,“人突然一下有了一笔钱,又是在刚刚改革开放没多久的时候,那个时代里,哪里懂未雨绸缪的道理?对吧,现在大家才有紧迫感,知道要养老,要存钱,我爸那种渔民,都是花一天算一天,觉得一百多万,一辈子也花不完。”
“后来呢?”项诚问。
“后来他就学坏了,被村里差不多情况的朋友教坏,钱多得花不完,大家就去赌钱,赌着赌着,就没啦。”迟小多扒拉几下饭,吃惯了项诚做的菜,这火车餐简直就是猪食,“我奶奶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最后被他气死了,我就和外婆过了。”
“奶奶还在?”项诚问,“老人家不容易,可能就指望你了。”
“气死了。”迟小多说,“字面上的意思,活活气死的。”
项诚:“……”
“她听到我爸把钱挥霍光了,债主来收房子,还倒欠几十万,就上吊了。”迟小多说,“就挂在电风扇上,那天我什么都不知道,听见我妈和债主吵架,我妈直接走了,我还在房间里玩,出来闻到好臭,奶奶的舌头都伸出来了,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
项诚拧开水,倒了点给迟小多喝。
“有钱没寄托。”项诚说,“我爸就常说,钱财都是身外物,要看你想做什么,没理想的生活,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迟小多说:“是这么说,可是现实难把握,大家都逃不出这个圈。在乡下住,青山绿水的,没什么烦恼,生活也没有大城市方便。”
“如果让你去农村生活,你去吗?”项诚问。
“看和谁。”迟小多想了想,说,“看能找到什么事情做,我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没朋友。”
项诚望向窗外,悠然道:“乡下有乡下的好,大山、大江、山精野怪、动物、自然,这些都是人的朋友。”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吗?”迟小多话头一转,忽然问,“我外婆说,世界上有很多妖精,他们是原本就活在大地上的生灵,在很多角落里,悄悄看着咱们。”
“相信。”项诚想了想,说,“我没文化,不知道鬼魂神怪的科学原理,不过我相信有。”
“嗯。”迟小多笑着说,“你把我们读书的时间拿来走路,去过很多地方,一定听说过很多传说。”
项诚收起饭盒,朝迟小多说:“我有一次在湘西……”
迟小多:“……”
迟小多脸色瞬变,头皮一下就麻了,心想我错了,不该提到什么鬼魂精怪上的,然而恐惧心理却完全压制不住好奇心,又有点期待项诚把话说完。
项诚意识到了,忙道:“对不起,开玩笑的,忘了你怕这个。”
“没……没有。”迟小多嘴角抽搐,说,“我其实不怕,真的。“项诚去扔饭盒。迟小多坐在铺位上,想起那个盛传全中国的“湘西赶尸”,背后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赶尸联想到粤语长片里的僵尸,又联想到阴魂,越来越坐不住,心想项诚怎么还不回来!
卧铺包厢门哗啦一下拉开,迟小多看到一张青黑色的脸,哇一声鬼叫起来,把里外的人都吓得够呛。项诚马上扔了烟头冲进来,看看迟小多,又看外面的一男一女,俩情侣。
“没事吧?”项诚说。
“没有。”迟小多心有余悸,说,“我自己吓自己。”
“没事吧?”那男生伸手过来,摸了摸迟小多的额头,迟小多抱着枕头,倒在铺位上喘气,女孩子笑着进来,说:“不舒服?”
迟小多刚才看到了一张死人脸,不过肯定是想太多了被吓的。项诚回来以后,把水果拿出来,分给两人吃,男生点头道谢谢。迟小多抱着被子,朝项诚那边蹭了蹭,说:“你在湘西看到什么了?”
项诚:“……”
迟小多说:“你说下去吧,不然我会更害怕。”
“去湘西。”项诚说,“听说有人在山里看到一个山怪,很快就跑了,像神农架的野人。”
“肯定不是!”迟小多说。
对铺情侣好奇地看着他俩,迟小多说:“你说啊,说完我就不害怕了。”
项诚想了想,答道:“有了,赶尸。”
迟小多嗖的一下,毛又要炸了,对铺情侣却很有兴趣,女孩子认真地听。
“有一次,搭了个顺风车。”项诚说,“走夜路,半夜十二点,司机开着远光灯,照见路边一队人的背后,他们正在慢慢地走。我摇下窗子,司机让我别吭声,否则会有麻烦,这就是赶尸。”
所有人:“……”
迟小多想到那个画面,黑暗的公路上,车开过去,远光灯照着一队诡异地在路边行走,也不回头的人,简直是毛骨悚然。
“不是一跳一跳的吗?”迟小多说。
“当然不是。”项诚说,“膝盖能弯,走路的动作,就和正常人没两样。”
“具体多少人?”迟小多好奇地问。
“六个。”项诚答道,“赶尸不过十,三、六、九,尸走在前面。”
迟小多握着被子,被里钻出一个鸟头,侧头看着项诚。
男生笑了笑,摇摇头,没说什么。
项诚朝迟小多说:“司机说,开车下乡,碰到这种慢慢走、不张望、手里没拿东西,也不说话的队伍,千万别停下,也别去问人需要帮忙不。”
项诚一说出来,迟小多就没那么怕了,问:“为什么能让它们走动呢?”
项诚说:“类似于寄生虫,道教有‘三尸’一说,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踞、踬、跻,将这种寄生虫放在人的身上,就能利用一些特殊的植物装在长竹竿上,挥来挥去,来让死去的尸体再行动。”
“可以让它们跳舞吗?”迟小多笑着说。
项诚想了想,答道:“没有试过,有机会可以试试。”
迟小多说:“后来呢?”
“后来,我们的车当然就开走了。”项诚说。
迟小多说:“如果尸体突然回头看你的话,会怎么样?”
项诚:“别这么说,太恐怖了。”
迟小多哈哈地笑了起来,又说:“好啦开个玩笑,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项诚说:“《故事会》上看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迟小多说:“你好喜欢看《故事会》。”
“专业书籍。”项诚随口道。
迟小多又笑了起来。
那对情侣里的男生说:“以前我们实习的时候,太平间也经常传说丢尸体,要不给你们讲个?”
“你给老娘闭嘴!”那女孩炸毛道。
“好了好了,不说。”男生忙道。
迟小多大笑。
“《故事会》上说的吗?”迟小多手肘顶顶项诚,打趣道。
项诚没有说话,指指枕头,示意你躺着,别说了。
于是这事暂时被揭过,夜幕降下,迟小多找出复习资料给项诚看,项诚的神色变得很古怪。
“你不是要考国导吗?”
“哪里找来的?”
“王仁帮我借的。”迟小多说,“上面还有景点的笔记呢。”
项诚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说:“真该谢谢王总。”
“不用客气。”迟小多说,“你看吧。”
项诚:“……”
项诚只好翻开复习资料,在火车上看。迟小多和对铺情侣聊了几句,那男生广州毕业,在北京当医生,回广州中医药大学参加在职研究生的一个考试。六月份刚好有假,考完了带着女朋友,回老家漯河去见父母,见完父母,顺便回北京上班。
项诚看得头昏脑涨,摆摆手说:“先不看了,不喜欢读书。”
迟小多盯着项诚,项诚只好又看了会。
夜十点,大家关灯睡觉,到北京要30个小时,坐个软卧的价格都能买飞机票了,迟小多心想这是何苦?早点决定坐飞机不好吗。
不过和项诚在一起,还是很开心的,迟小多躺在下铺,一入夜,大家都安静了,想起白天说的赶尸,迟小多又有点持续的后怕。听了鬼故事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就像牙疼一样,若有若无的,抓不到在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却总让人觉得膀胱憋胀。
“思归。”迟小多小心地摸了摸思归的鸟头。
思归从衣服里冒出头,敏锐地看了迟小多一眼。
迟小多心想这是什么品种?读书的时候他很喜欢观鸟,却从未见过思归这种类型的。就像一只信天翁,体型却非常小,微缩品种,尾部有两根翎毛斜斜伸出来,迟小多手指拈着它的尾巴,要把它翻过来观察一下是公是母,却被思归瞪了一眼。
迟小多抱着它睡了,火车哐当哐当地响。后半夜,项诚从上铺艰难地探出身体,一手斜下来,给迟小多拉好被子。
火车中途停靠,站台明亮的黄灯照了进来,四周一片静谧,剩下对铺的呼噜声响,窗帘缝隙里投入车厢的光里,现出一个漆黑的影子。
迟小多瞬间睁开双眼,看到床尾倒映着一个人头的剪影,在轻轻晃动。就像有个人在站台上朝里面窥探,头部挡住了站台上照进来的灯光。
迟小多:“……”
项诚没有入睡,双眼看着天花板。
迟小多第一个反应就是坐起来,回头,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外面仿佛有什么飞快地离开了,迟小多顿时一阵毛骨悚然,心跳加速,心想是列车员吧?还是站台上卖泡面的?吓死个人。
迟小多想去上洗手间,列车停靠时关了门,便走出包厢透透气,站在过道里的时候看见对铺的男医生上车。
“你出去啦。”迟小多倚着车窗,看了他一眼,又好奇地看窗外。
男医生奇怪地看了迟小多一眼,点点头,答道:“嗯。”
迟小多眼睛一花,车窗上,黑夜里倒映出一张绿莹莹恐怖的脸,刹那差点心脏病发,竭力把大叫声压住,那景象只是一秒,就已经走了。
怎么回事?!迟小多紧紧闭了下眼睛,一定是没睡醒……刚才在车窗外朝里头看的人是他吗?不对……呼噜谁打的?!是项诚吗?
迟小多一阵恶寒,是不是见鬼了?!妈呀!迟小多骇得魂飞魄散,突然间车窗倒影里又出现了个人。
“哎呀——”迟小多大叫道。
项诚说:“别叫。”
迟小多瞬间吓得全身都软了,靠在车窗边,抖抖索索地喘气。
“怎么了?”火车开动,列车员过来,打开洗手间的门。
“没事。”迟小多说,“做……做噩梦了。”
列车员说:“小声点。”
迟小多满背冷汗,进了洗手间,出来以后,项诚在连接处抽烟,朝他招手。
“做了什么梦?”项诚问,“你眼睛有点红,我看看。”
迟小多走过去,项诚低下头,手指轻轻撑开迟小多的眼皮,注视着他清澈的瞳孔。
迟小多满脸通红,说:“我刚睡醒,眼睛里有……”
“没有眼屎。”项诚说,“睫毛很长,像女孩子,你很英俊。”
迟小多大窘,稍稍别过头去,项诚拍了拍他的手臂,眉头拧了起来。
“咦。”迟小多说,“你看那里,那是什么?”
项诚:“……”
“什么?”项诚朝车窗外看。
荒野上,有个身穿红衣服的少年,在一间破旧的房屋前,面朝铁轨远远地站着。
“那个小孩子。”迟小多说,“你看见了么?穿红衣服的。”
“嗯。”项诚眉头拧了起来,说,“还有呢?”
“房子啊。”迟小多说,“还亮着灯。”
火车拐弯,项诚稍稍侧过头,闭上眼睛,手指掐了个印,再猛地一睁眼。瞳孔微微收缩,继而在瞳仁深处,亮起一点白光。
白光一闪即逝,天地就像胶片一般瞬间反色,现出远方荒野上的一座坟。
项诚:“……”
“一座房子。”项诚点点头,答道,“睡吧。”
迟小多想起那男医生,心里直发毛,睡得胆战心惊的,半夜又抬起头,恐惧地看对铺,男医生面朝内睡了,很安静。
手机屏幕亮了,项诚发了条短信过来。
【没睡?】
迟小多抬头看上铺,项诚轻手轻脚地下来,坐到床尾,迟小多坐起来,项诚示意他躺着别动,继而抱着他的脚,隔着袜子,手指轻轻地给他按脚。
好舒服……那力道恰到好处,迟小多躺着刷了会手机,感觉到项诚一直就在这个铺位上,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迟小多醒时,听见项诚和对面铺的女孩在说话。
“你睡觉打呼噜。”项诚说。
“我?我不打啊。”女孩说,“阿贵打呼噜,对吧。”
女孩揶揄她男朋友,男医生笑了笑,说:“我从来不打呼噜。”
“给你个东西。”项诚翻开笔记本,抽出里面夹着的一张黄纸,递给那女孩。
女孩:“……”
女孩和那男医生的脸色都变了。男医生哈哈地笑了起来,说:“帅哥,这是做什么的,你是道士吗?”
迟小多:“???”
迟小多瞬间就清醒了,从小桌子下窥见,项诚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的草纸,女孩和男医生互相看看,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项诚没有说话,保持着那个姿势。
女孩身体前倾,接过了草纸。
“医者济世救人。”项诚说,“凡事务必认真谨慎,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那男医生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想骂句不干净的话,却又不敢开口,火车停靠,列车员过来通知漯河到了,女孩便道:“谢谢你。”两人带着行李下车了。
“你刚刚给的他什么?”迟小多把被子掀开,诧异地问。
项诚没料到迟小多已经醒了,看了他一眼。
“电话号码。”项诚答道。
“给他电话号码干嘛?”迟小多问。
“让他们有事常和我们联系。”项诚拍拍迟小多的膝盖,说,“起来了?我去买早饭给你吃。”
迟小多还有点不太清醒,总觉得有什么问题,在他的印象里,项诚是从来不主动和人搭讪的,连去小卖部买烟都只是两个字:“红梅。”接着就是数钱、找钱的流程。
居然会问火车上素不相识的人:“你睡觉打呼噜?”
迟小多想起昨天晚上那男生打呼噜,不禁又有点害怕,但现在是白天,恐惧感消除了点,对铺再没有人上来了。
迟小多想着想着,胡思乱想,突然怀疑项诚看上了那女生。
“你是不是借机勾搭人家。”迟小多说。
“嗯。”项诚听着歌,面前摊着书,手里削苹果,嘴角微微勾了下。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啊啊啊啊啊!迟小多心里火山爆发了,要再追问的时候,项诚把苹果塞在迟小多的嘴里。
迟小多说:“这很不道德好吗!人家和男朋友一起的啊!”
“是。”项诚心不在焉地说,“不道德。”
迟小多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没有。”项诚终于正面答道,“别胡思乱想的。”
迟小多只得不再追问下去,看项诚那样子,似乎又没把那女孩放在心上,不对,自从认识项诚以后,他就对谁都不怎么上心的样子,仿佛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朋友一说,任何人都是陌生人。
当然了,除了他迟小多。但迟小多总怀疑自己也只是被他当作亲近的室友,每天在一起生活的人,或者是被他当作弟弟来照顾了。有些直男的脾气就是这样,行为举止,都把好兄弟当恋人看待,最后还是会自己跑去谈恋爱。
更坑爹的是,谈了恋爱,还会把兄弟带着,甚至结婚了还想拉着兄弟买房买在一起,简直是无法理解。迟小多一时怀疑项诚是不是也喜欢自己,但是喜欢自己为什么不表白呢?他暗示得已经足够明显了。
万一是真的把他当弟弟怎么办呢?
迟小多想了半天,一下心酸,一下甜蜜,一下愤怒,一下抓狂,心里天翻地覆,恨不得抓着项诚的脖子使劲摇晃,逼问你喜不喜欢我啊喜欢我你就快点说啊。
项诚:“……”
迟小多:“……”
“对了。”迟小多说,“你有……”
迟小多差点就要问“你有喜欢的人吗”,但他们每天都在一起,项诚有喜欢的人自己肯定知道,当然没有,问了的答案也是没有,迟小多机敏地转了话头,问:“你有打算成家立业、结婚吗?”
“没有人要我。”项诚说。
“我要你啊。”迟小多说。
“所以这不和你在一起么?”项诚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
迟小多笑了起来,又用脚踹踹他,项诚握着迟小多的脚踝,迟小多动不了了,迟小多要爬过去朝他怀里钻,项诚便大方地松开手,把他抱在怀里。
迟小多好几次忍不住要开口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了,但是这实在太直接,而且脑海里浮现出闺蜜恶狠狠的表情:禁止主动!无论如何!最后这句话要等他来说!你不能说!倒追是不行的!我们要杜绝倒追!
于是迟小多只好苦忍着,据说自己太主动,太患得患失了,凤凰男以后就不会把你当回事,可是项诚也不是凤凰男,但是根据闺蜜的逻辑,养着一只小鸟叫“凤凰”的男人当然就是凤凰男。
迟小多快要被自己给玩死了,正在给闺蜜打电话的时候,项诚抽完烟回来,说:“准备下车。”
第25章 陈真
到北京了,夜八点。
初夏的燥热还未完全散去,迟小多和项诚在滚滚人流中出站。
迟小多感觉自己和项诚就像来北漂打工的俩民工,有种离开故乡、无处落脚的惶恐。项诚背着两个包,提着塑料口袋,还忙着给人打电话。
“是。”
“对。”
“行,我带了人。”
项诚注意迟小多,时刻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最后挂了电话。
“去哪里?”迟小多问,“酒店订好了吗?”
项诚说:“朋友给找了个房子住,2号线到西直门,再换13号线到龙泽,坐几路车来着,五个站,走……多久?”
迟小多:“……”
挤上车以后,迟小多说:“在哪一站换地铁?”
项诚一脸茫然。
迟小多:“……”
“有了。”项诚打了个响指。
“GPS。”迟小多灵机一动说。
项诚说:“北京还有个在当官的朋友,我问问他。”
迟小多被挤得和项诚贴在一起,拉环也碰不到,只得拉着项诚的胳膊。项诚打了个电话,那头没人接,只好又打电话回去问第一个安排住宿的人。
地铁换乘等了两拨才成功地挤上去,迟小多困得要命,在昏暗的灯光下,抱着项诚打瞌睡,项诚则时不时地转头看四周,似乎在保持某种警惕。北京实在太大了,漫长枯燥的换乘似乎总没有尽头,每个人都在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上站着,赶往自己也不知道未来的下一站。
“到了。”项诚动动迟小多,说。
深夜,两人在路灯下边走边找,项诚说:“后悔来了?”
“不会。”迟小多强打精神,其实是有一点后悔,不过和项诚在一起,生活还是挺值得期待的。项诚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迟小多。
“眼睛好点了?”项诚问。
“啊?”迟小多眼睛本来就没什么事,项诚又用手指撑开他的左眼,在路灯下看了眼。
“很红吗?”
“不会。”项诚马上放开手。
两人按照短信上的地址找到六楼,敲开门。
“项诚?”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叼着烟问。
项诚点头,那男人把钥匙给他,说:“最里头那间。”
这是一个三室一厅的住宅,被木板隔成了五个小房间,有人在弹吉他,有人在打牌,迟小多路过最大的那间,好奇朝里看了一眼,两个女孩正在室内晾衣服。
项诚开门,迟小多登时心花怒放。
只有一张床!!
太好了。
“先住着。”项诚说,“明天我去问问,有没有好点的小区。”
“没有关系。”迟小多由衷地赞叹道,“这就很好!”
项诚收拾东西,只有一张床,迟小多去看了洗手间,乱七八糟的,热水器一副随时要爆炸的样子,随便洗了个澡,没有空调,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明天去买个竹席。”项诚答道。
迟小多的短发湿漉漉的,说:“嗯,这里挺好玩。”
“很不错了。”项诚说,“穷的时候天桥下都睡过,睡吧,火车上累了。”
两人关灯,外头有人大吼一声睡觉了不要弹吉他了,于是世界顿时安静下来,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女孩子的笑声。
“项诚。”迟小多在黑暗里轻轻地说。
项诚没回答,迟小多用手肘轻轻地动了下他。
“听着呢。”项诚答道。
“思归呢?”迟小多问。
“不管它。”项诚说,“自己找吃的去了,热吗?我给你扇扇子。”
“不用。”迟小多说。
两人又静了会,迟小多在黑暗里小声问:“我跟着你来北京,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项诚说,“怎么这么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放你在家我心里不踏实。”
“其实也没什么。”迟小多不免惴惴。
“你没上班。”项诚说,“在家做什么?怕你寂寞,一起过来正好。”
“嗯。”迟小多心里放松下来,朝项诚那边蹭了蹭,发现北京天气真的很热,房里还没有电风扇,明天得去买个。
迟小多还想说点什么,又怕项诚想睡觉,自己说个不停让他烦,心想如果抱着他,会让他不舒服吗?要么假装睡相不好,学考拉挂到他身上去?
迟小多等着项诚睡熟,就可以蹭过去了,项诚呼吸均匀,不知道入睡了没,在黑暗里经过了漫长的等待,迟小多听到隔壁开始摇床。
出租房是给北漂一族住的,隔音很不好,摇床声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另一个倒是很克制,一直忍着。那男的体力实在太好,吭哧吭哧伴随着“爽吗?”“老公大不大”的声音。
迟小多听得整个人要疯掉,趴在床上,尴尬得要死,动也不敢动,心里祈祷快点结束吧,然而隔壁足足持续了快半个小时,期间项诚转了两次身,一次碰到了迟小多的脚。
迟小多咽了下口水,项诚侧过来,一手放在他的腰间,从背后抱着他。
迟小多心里狂跳,在想要不要转过去,和项诚搂着,片刻后,他感觉到项诚动了下,似乎离开了枕头来看他。
迟小多紧张得要死,却又不敢乱动,隔壁摇床声停了,房门打开,洗手间门打开,花洒开水,有人洗澡。
迟小多心想这合租房真的是够了。
两人挨得太近,确实有点热,项诚又转了过去,迟小多心里狂跳,项诚没有再转过来了,迟小多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累得要死,眼皮直打架,也睡着了。
半夜,迟小多满身乱挠。
“热?”项诚问。
“蚊子……”迟小多迷迷糊糊地快哭了,滚来滚去。
项诚拿了本书给迟小多扇风,迟小多如愿以偿的,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抱着项诚,项诚便给他扇了一晚上的凉。
于是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在北京的生活。六月份的首都已经有点热了,虽然夏天热起来和广州半斤八两,但最麻烦的是,家里没空调。白天项诚带着迟小多,倒了好几次车,转来转去地找小吃,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在图书馆里度过。
“这个也是考试资料吗?”迟小多莫名其妙地看着项诚的一本《搜神记》,一本《幽明录》。
“地方传说。”项诚说,“导游必备。”
迟小多:“……”
项诚对着两本书,有点犯愁,繁体字能认,然而大多都认识,连在一起看却又不懂了,古文实在是要了他的老命也。
“找注释的?”迟小多看项诚手指一行一行地对着查。
“不必。”项诚答道,“注释部分,想当然的地方太多,帮我看看有没有《神异经》和《孔氏志怪》。”
迟小多:“《山海经》和《淮南子》要吗?”
“《山海经》不靠谱,太老了。”项诚答道,“《淮南子》和《博物志》吧。”
迟小多去找到书,项诚看看导游资料,对着地方介绍,又翻看书籍,认真地做笔记。迟小多学霸这么多年,心想闲着也是闲着,顺便考个注册造价师玩好了,又可以挂出去换钱。
如此持续将近半个月,天天白天上自习,晚上听摇床,迟小多反而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尤其每天项诚认真读书,准备应考的感觉,就像两人一起重新读了次大学,回到校园里那些无忧无虑的夏天,白T裇短裤,在公共自习室里为各自的目标努力。
项诚把他们暂住的居室填充了一下,买了点电器,除了第一天迟小多与他挨得很近之外,后面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迟小多常常在等待机会,要什么时候可以顺理成章地抱一下。
六月下旬的一天,气候特别闷热,迟小多半夜醒了,翻了个身,发现床上空空的,项诚不见了,洗手间有声音。
迟小多以为项诚去尿尿,便趴着继续睡,然而耳朵里模模糊糊,听见外头开门声,是隔壁的摇完床去洗澡,迟小多马上就醒了。
项诚去哪里了?
乌云蔽月,全城闷热无比。
项诚提着啤酒瓶,上身裸着,穿着条白色运动短裤,一身汗水,坐在回龙观街外的花坛上,听着音乐,于路灯下安静地喝啤酒。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眉眼里藏着压不住的锋芒,身边的花坛上,插着一把降魔杵。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从路上走来,项诚把降魔杵一伸,挡住那老人去路。
“人不是我杀的。”老人颤巍巍道,“东西也不在我手上,年轻人,戾气太盛了不好,我知道今天你会来。”
项诚冷冷道:“我等了你十七个晚上,跟我走一趟。”
两点,迟小多吹着风扇,一脸郁卒的表情。
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到底去哪里啦!迟小多要疯了,怎么大半夜的不在家?去接客了吗?不可能啊!该不会是重操旧业了吧!
迟小多毛躁地去洗了个澡,度日如年地在床上等着,三点、四点、五点。
天亮,迟小多差点就要哭了。
八点半,项诚还没回来,迟小多开始打他的电话——关机。
不会吧,手机没电了?迟小多快要绝望了。
早上十点,迟小多的感觉是,好累而且好饿……为什么项诚还不回来……
中午两点,隔壁两夫妻在吵架,迟小多面朝下扑倒,奄奄一息,实在撑不住了,又睡着了。
一觉睡醒,合租屋里的房客们回来了,吵吵嚷嚷洗澡,房里还是一片黑暗。迟小多划开手机,夜十点,没有未接电话。
不会吧……还没回来?
迟小多预感到这下事情大条了,打电话给闺蜜,闺蜜没接电话。
昨天晚上十二点到今天晚上十点,马上就要24小时了,怎么回事?
迟小多坐起身,开始翻项诚的包,稀里哗啦地把东西倒在床上,什么都没带走……不对,这是什么?
一把古铜钱,上面刻着“山海明光”四个字,几个石敢当,和放在床头的小摆设一模一样的,一把破烂的穿骨伞。迟小多以前没有检查过项诚的行李,也没翻过他的包,奇怪的东西好多。
项诚绝对不可能扔下自己,一句话不吭就消失24小时,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失踪了。
迟小多登时眼睛就红了,差点哭出来,忙告诉自己,镇定镇定,千万不要慌张,是半夜出去买东西被抢劫了吗?迟小多越想越怕,揉了揉太阳穴,报警吗?先去报警。
迟小多饿了一整天,头晕眼花下楼去,发现北京下雨了,车来车往的,过马路还差点被撞上,吓一跳不要紧,脑子里却条件反射,想起一个可能:项诚会不会是下楼买东西,被车撞了?
不不,别自己吓自己。
迟小多问到回龙观派出所,半个小时后,落汤鸡一般坐在派出所报案台前,不住喘气。
“别着急。”民警给他倒了杯水,说,“慢慢说,什么事?”
“我朋友失踪了。”迟小多说。
“失踪多久了?”
“一天……一天一夜。”
雨渐小了些,迟小多冒着雨从派出所出来,没到72小时,不能立案,只简单地做了个笔录,便打发迟小多回家去等。
闺蜜来电话了,迟小多快要疯了,叫道:“项诚失踪了啊!”
“喔。”闺蜜面无表情,对着镜子用乳液在脸上拍拍拍,说,“然后呢?你回来呗,跑北京去做什么?快回来,咱们去学插花吧。”
迟小多答道:“别玩了!我都焦心死了!”
闺蜜说:“我告诉你喔,我今天才看了本书,里头说到一个攻,和受刚确定关系,上了床,第二天就人间蒸发了。这种事情,你就不要太认真啦,回家吧,说不定对方真的喜欢上你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迟小多郁闷地说,“我不会相信的,一个人前一刻还好好的,突然就消失了,肯定有问题,而且项诚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闺蜜答道,“这样吧,你也别太着急了,再等一天,没回来的话,我飞北京去陪你找找?”
“什么事?”那边齐尉的声音说。
“齐齐!”迟小多说,“快让齐齐来说。”
齐尉接了电话,迟小多把事情说了,齐尉只是沉默地听着,迟小多想起项诚来之前说的,问:“项诚说你托他办一件事,是什么事?会有危险吗?你们到底背着我在做什么?”
齐尉道:“你别紧张,我这就联系北京的朋友,我事情还没托给他呢,只是听说他要去北京考证,就顺便提了句。”
迟小多叹了口气,和齐尉约好有事随时联系,回了家。
这样坐着干等也不行,迟小多想了想,还是得想办法。
他挨家敲开门,问了一圈,合租的人都不知道项诚去哪儿了,只有隔壁摇床的一个眼镜男说:“你哥哥吗?我昨天晚上碰见他了。”
“在哪儿?”迟小多说。
“回龙观新村外头的便利店。”眼镜男说,“看见他跑完步,在买啤酒喝,怎么?一宿没回来?”
迟小多拿了项诚的破伞,又下去了,顶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开黑色的伞,蹚着水在街上走,找到眼镜男说的便利店,掏出手机,问店员昨天晚上这个人来买东西了吗?
店员刚好是值夜班的同一个,对这有胸肌的运动系帅哥印象很深刻,告诉了迟小多,迟小多便沿着路一直朝下走。
迟小多在项诚呆过的路上来回走了两圈,一无所获。
细雨纷飞,在黑暗的天空下漫天飘散,洒下人间,洒向大地,路灯黄色的光芒里,雨水犹如牛毛。迟小多从伞下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天空。
夜十一点,迟小多推开合租房的门,里面一片寂静,伴随着小声的笑声。
房门口站着两个警察,一个年轻人,迟小多脸色变了,马上就在脑海中浮现出警察朝他说您好,小同志,发现您朋友的尸体了一类的影视剧对白。
年轻人的一边肩膀上站着一只貂,貂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迟小多,迟小多与它对视了一会,心里猜测年轻人的身份。
“你好。”年轻人伸出手,与迟小多握手。
“您好。”迟小多茫然点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真。”那年轻人说,“剩下的,我们去派出所说吧。”
第26章 龙瞳
夜十一点半。
派出所里,桌上放着项诚的运动包。
“这是他的复习资料?”警察翻了翻,说,“来北京考国导?”
“是的。”迟小多说,“你们找到他的下落了吗?已经24小时了,我来过一次,但派出所不让立案……”
“别紧张。”陈真说,“我们也没有联系上他。”
迟小多松了口气,与陈真对视。
陈真的头发很短,比迟小多高,比项诚稍微矮了一点点,戴着个google眼镜,穿着熨帖的白衬衣,五分裤,衣着很潮,戴着一条银色的手链,手链上悬挂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剑,陈真进了派出所后,肩上的貂便跳下来,在角落里蹲着。
警察一边做笔录,貂便跳上桌,好奇地看着他写字。
“它叫什么名字?”迟小多说。
陈真正在思考,回过神来,说:“什么?谁?”
“你的貂。”迟小多示意陈真。
陈真的脸色瞬间变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迟小多。
“你看得见?”陈真说。
迟小多:“……”
“什么貂?”警察抬头问。
陈真一个眼神示意迟小多,让他什么也别说,迟小多想起在火车上看到的那些,登时浑身恶寒。
“没什么。”陈真说:“他问我钱包上的卡通图案。”
迟小多:“……”
警察看不见?!这只貂这么大一坨,桌子上跑来跑去的,警察居然看不见?!迟小多心里大叫我的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签名。”警察说,“连同刚才,迟小多的报案笔录,一起移交给你们了。”
“谢谢。”陈真拿了资料,带上迟小多出来,两人站在派出所门口,陈真长吁一口气,转身看着迟小多,神色凝重。
“你认识项诚吗?”迟小多问。
“严格意义上,不认识。”陈真说,“不过在内部刊物上看过他的照片,你核对一下,是这个人不?”
陈真掏出一张纸,上面是项诚的黑白照片。
“是的。”迟小多有点心慌,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这只……宠物。”
陈真的貂从花丛里钻出来。左右看看,一溜烟地跑过来,顺着陈真的腿钻到他肩上,安静地趴着。
“我先问你。”陈真带他到路灯下,认真地看迟小多的左眼,只是看了一眼便无奈了,说,“最近有什么东西碰到过你的眼睛吗?或者说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啊。”迟小多说,“倒是来北京的路上,看到了恐怖的东西,我还以为是做梦了。”
陈真说:“离魂花粉,真是麻烦……”
迟小多惴惴不安地看着陈真,陈真道:“上车说吧。”
陈真带迟小多上了停在路边的车,插钥匙,发动,却没有开走。
“机关用车限行,得等到十二点后。”陈真看了眼表,还有十分钟。
迟小多又问:“你是什么人?”
“有关部门。”陈真答道,迟小多注意到车前放着一排Q版的石敢当,面朝车外。
“项诚除了告诉你来北京考国导证。”陈真又问,“还说了什么?”
迟小多想起一件事:“我们的一个朋友,说委托他来办一件什么事……”
“我知道。”陈真说,“齐尉,我认识,除此之外呢?”
“没了。”迟小多说,“对了!还有思归!思归也很久没见了。”
“思归是什么?”陈真问。
“一只鸟儿。”迟小多说,“以前一直陪着我们的。”
陈真的手机闹钟响了,开车,倒车,驰离回龙观外,带着迟小多上路。
迟小多靠在副驾驶位上,刚要开口,陈真却侧过身,拉出安全带,示意他系上。
“我叫陈真,是首都驱魔办的主任。”陈真一边开车一边调整google眼镜,朝迟小多说,“我不知道你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听我一句话,以后无论碰上什么人,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不要说。”
“前面有个人!”迟小多叫道。
陈真抬头,车前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然而吉普车从那影子穿了过去。
迟小多:“……”
“每天午夜十一点到一点。”陈真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开车,说,“是阴气最重的时候,鬼、妖、魔,都会在外面游荡,不必大惊小怪。最近北京办博览会,已经清理掉很多了。”
迟小多:“……”
陈真看了迟小多一眼,说:“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就是最近。”
“等等,”迟小多说,“我怎么不知道?我看到的东西是鬼吗?”
“是的,项诚检查过你的眼睛吗?他应该也发现了。他是名驱魔师。”陈真按了两下google眼镜,说,“我也是。”
迟小多略张着嘴,瞠目结舌,陈真又说:“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也许很难接受,我不知道你和你的搭档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你必须相信我,这是我的工作证,你想找到他,我们一定要坦诚交流,要不是看在齐尉的份上,这个点我是不会来加班的。”
说着陈真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来电记录,朝迟小多出示,上面是齐尉的电话。
“给他打个电话?”陈真说。
“不用了,我相信你。”迟小多忙道。
“打个吧。”陈真接上车载扩音,拨通了齐尉的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
“陈真?”齐尉问。
“齐尉!”迟小多说。
“接到人了。”陈真说,“正在找你的朋友。”
齐尉忙道:“谢了,小多,你协助他,陈真是我的朋友。”
迟小多嗯了声,陈真挂了电话。
陈真朝迟小多问:“冒昧地问一句,你俩是恋人么?”
“不……不是。”迟小多答道,“目前不是。”
“目前不是。”陈真说,“也就是说以后可能是,为什么他把你带在身边?”
迟小多说:“我们在广州认识,主动跟着他,他不想做以前的职业了,打算来北京考个证,我正好没事做,就跟着来了。”
陈真说:“以前他干什么的?在哪里认识的?”
“男……男公关。”迟小多说,“在会所认识的,等等,你刚才说,你们是什么?”
“驱魔师。”陈真在红灯前停下,挂档,说,“顾名思义,驱除世界上一切危害人的魔,保护社会上生活的平凡人,不受这些力量侵害。”
迟小多哦了声,点头道:“一定很辛苦。”
“还行。”陈真说,“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考虑一下吧。”迟小多说。
迟小多心想不对,驱魔师是什么鬼啊啊啊!我还大魔法师咧!这是在做梦吧!
“这个……”迟小多满脸茫然,说,“我完全不能相信,但我为什么又觉得,好像一切都是正常的?”
“因为你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一切,以前你的搭档给你闻过离魂花粉。”陈真说,“令你忘记了一些事。”
迟小多:“什么?!”
陈真开车,过红灯:“出发前我看了下上个季度的工作报告,广州的鸱吻,和你们有关系,对吧。”突然间陈真想起了什么,侧头端详迟小多,说,“我明白了……这是黑龙的力量。”
“什……什么?”迟小多问。
“无论如何。”陈真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否则会招来麻烦,明白吗?”
“好的。”迟小多说,“意思就是,我和你们一样,能看到鬼魂和妖怪吗?”
“不。”陈真说,“我们是看不到的,每个驱魔师都有自身独特的天赋,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直接看到蓄意隐藏自己的妖魔,除非妖魔主动向他们显形,像项诚,他们丰都一系世袭下来的天赋,是不动明王真力,但即使是他,也无法看到,只能通过经验与法力,来感应妖魔。”
“不动明王真力?”迟小多莫名其妙。
“以后再给你解释,太复杂了。”
“等等……从头说起吧。”迟小多说,“我现在脑子里好混乱,妖和魔是什么?真的有鬼魂吗?”
陈真放慢车速,注意长夜间道路的两侧,驰过西单沿路,深夜里路还有点堵,车流缓慢地向前。
“山海明光。”陈真说,“要解释这个,你就必须先明白,生与死的概念,而在中国体系里,死亡是不提倡去研究的,儒家三千年的观念……”
“未知生,焉知死。”迟小多说。
“对。”陈真问,“你读什么专业的?”
迟小多答道:“建筑。”
陈真赞许地点头道:“课外阅读做得不错,我学历史的。”
“你继续说。”
车窗外,路灯的光芒随着吉普车的行进而错落划过,迟小多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之中,陈真的声音很好听,有种让人安稳的舒适感。
“生和死都有一种奇异的力量。”陈真掉了个头,驰进另一条几乎没有车的路,说,“有些科学家认为,灵魂存在于第五维里,有些神学家则认为,在我们的世界上,重叠着另一个我们用肉眼看不见的区域,就像西方传说中的地狱与天堂。”
迟小多沉默不语,看着前面空旷的路。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陈真说,“死亡,本意就是‘归’,归到哪里去?自然是天地之中。灵魂散落于天地,成为一股独特的力量,这点能接受么?”
“能。”迟小多答道。
“所以。”陈真一手操控方向盘,打了个响指,指尖迸发出闪烁的光芒,背后的小貂警觉地直起身,观察两人。
迟小多惊呼。
“这力量无处不在。”陈真说,“如影随形,我们把它叫做‘灵’。也就是江湖上坑蒙拐骗的气功高手、风水大师们常说的‘气’。这种力量,最终将汇入两个地方,一是天脉,一是地脉,成为供应大地上精神的存在并进化的主要能源。”
“上古以来,兽的图腾与神的图腾不断争夺、战斗。在封神之战后,人间图腾压制了先民的自然图腾,拜兽体系逐渐消失。随着人类在地球上的活动区域越来越广泛,兽的空间一再被压制,就像人有聪明有驽钝,兽也同样有着各个层次的资质。”陈真悠然道,“有的兽受到‘灵’的影响,身体会产生少许异变,于是成为了妖。”
“如果这只妖始终活在忿恨之中。”陈真转头看着迟小多,说,“‘灵’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就会在它临死前再次产生变化,成为‘魔’。”
“魔的力量一旦成型。将不受时间与生命长短的约束,永远存在下去,为祸人间。”陈真说,“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到合适的方式,再去驱散它。”
“我以为只有鬼是要被驱散的。”
“不,你将动物替换为人。”陈真解释道,“人类之中,获得非同寻常能力的,就相当于兽里的‘妖’,区别只在于他是人。”
“人妖。”迟小多会意,点头道。
陈真:“……”
“人也是动物的一种。”陈真说,“区别只在于人的大脑与思维更发达一点。”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什么能力很强大的人啊?”迟小多说。
“这些不是么?”陈真随意一指车窗外。
“彻夜通明的灯火,川流不息的汽车,每天层出不穷的发明。”陈真说,“这就是天地赋予人类力量的体现,区别只在于我们推崇智慧,与兽族崇拜力量的表现不同。”
迟小多:“……”
陈真又说:“我们驱魔师,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妖,人类里的妖。不要再说那个词了,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迟小多哈哈大笑,陈真无奈苦笑。
“那项诚……”
“项诚以收妖为生。”陈真答道,“我猜他是兼职当男公关?看照片是挺精神一小伙子……你多大了,迟小多。”
“二十六。”迟小多答道。
陈真点了点头,说:“显小。”
“你呢?”
“三十三。”
“完全看不出来。”迟小多觉得陈真挺亲切的,忍不住又问,“所有人都能当驱魔师吗?像我这样的,能当吗?”
陈真若有所思,侧头道:“你想进这行?”
迟小多摇摇头,眉头深锁,问:“项诚是驱魔师,对不对?这一行是不是很危险?就像今天晚上这样,万一失踪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完全帮不上忙,太郁闷了。”
“驱魔师待遇很一般。”陈真打方向盘说,“随时有生命危险,规章制度还很严格,你确定?”
“那有什么好处呢?”迟小多问。
“没有好处。”陈真笑了笑,专心地开车,答道。
“不可能。”迟小多说,“有人愿意为这个职业付出,总有值得付出的地方吧。”
陈真点点头,说:“有道理,那么为了世界和平,算吗?”
迟小多想想,说:“算是一个,可如果为了世界和平,却养活不了自己,也很难有人愿意做这行吧。”
“这行业里,需要的人本来就少。光靠为数不多的理想主义者就够了吧,现在这么多理想主义者,都算多了呢,国家还在考虑进一步缩减规模。不过这么说吧,如果勉强能养活自己。”陈真悠然道,“更有机会去认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透过纷纷扰扰的现象,去接触人间的本质呢?”
迟小多想这也勉强能算是一个理由,陈真又问:“每天刺激、精彩的冒险生活,算不算?”
“算……吧。”迟小多说。
“综上所述。”陈真漫不经心地说,“这就是好处,追求物质,物质没有,纯粹精神上的,所以有人说,驱委都是一帮理想主义者。可是社会少了这些理想主义者,又不行。就像公务员一样,薪水很少,驱魔师还能找点外快,现在基层公务员都很难捞外快了。”
“可以做兼职。”迟小多说。
“可以。”陈真说,“但是你的年纪太大了,已经不再适合做这行,最晚要七八岁,在火光低的年纪里,练习与天地脉接触的能力。”
迟小多有点失望,陈真却说:“不过真有兴趣的话,可以报考降妖设备师资格。”
迟小多来了兴头,问:“这个是做什么的?”
“相当于为驱魔师提供鉴别妖怪和法宝类别的援助工作。”陈真答道,“只是在专业领域里,互相独立,下次给你点资料看看。”
“好。”迟小多非常满意,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帮助项诚了。
“我猜项诚除了考证,还带着任务来到了北京。”陈真说,“也许齐尉告诉了他一些什么事。他在执行这个任务时,遇见了一点尚在可控范围内的意外。”
“齐尉也是驱魔师吗?”迟小多说。
“是的。”陈真答道,“齐家是粤广地区一个非常古老的家族,传承历史甚至在驱委会成立之前,家族中明清两朝出了不少风水大师,他们家很有钱。”
“驱魔师有工资拿吗?”迟小多又问。
“以前有。”陈真答道,“现在没有了,在这里等我一会。”
车在灵境胡同外停下,陈真下车跑了,迟小多感觉一切都如此地不真实,怔怔看着窗外。
同一时间,黑暗之中,项诚用降魔杵敲打墙壁,抬头看,幽深的隧道内朝下滴着水。隧道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项诚又走了一会,索性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满是尘土的思归,闭上双眼,抚摸它的身体。
思归的身体发出微光,舒展羽毛,项诚左手往前一送,思归展开翅膀,沿着隧道飞去。
项诚试着开了几次手机,没有电了,被困在这个黑暗的洞穴里。
一只鸟儿从背后的通道中扑棱棱飞过来,停在项诚的肩上。
项诚:“……”
项诚回头看自己走过的、黑暗的通道,再看前方,思归则抬起头,朝通道四壁张望。
第27章 心灯
北京,灵境胡同外。
陈真提了个LV的袋子,交给迟小多,说:“帮我抱一会。”
迟小多心想你也好有钱,为什么项诚就这么穷。
“我发现像齐齐和你,做驱魔师都挺有钱。”迟小多问。
“不,驱魔师都很穷。”陈真答道,似乎猜到迟小多心里所想,解释道,“驱魔师虽然有强大的能力,但是是不允许对凡人使用的,一旦被查到,后果会非常严重。”
“那比方说我要做外快的话,怎么接?”迟小多问。
“大部分时候不允许乱接外快。”陈真说,“要向组织报备,政府会发一点补贴,现在正在内部讨论要怎么改革,驱魔产业化,用风水、占卜的名义,去收取有限的费用。不过你知道的,封建迷信,这个和江湖骗子混在一起,说不清楚,也难管理。”
迟小多说:“我以为做这行都很赚。”
“赚的不是钱。”陈真说,“是为自己、亲人和子孙后代积福德,赚钱容易,这年头是个人,轻轻松松就能赚到钱,积福报却很难,你说是不是?”
“赚钱不容易。”迟小多说,“积福报什么的,我反而觉得容易,日行一善嘛。”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陈真发动吉普车,说,“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妖魔了,是不是?对不起,领导当多了,喜欢用反问句……你无视我吧。”
迟小多笑了起来。
“组织没有钱。”陈真说,“公务员都这样,不过这行确实有独特的魅力。三百六十行,都是糊口技能。”
“那是。”迟小多说,“其实认真想想,不给钱我也愿意做,既能走遍天下,又有一技傍身,还能拯救世界。”
“一见杨过误终身呐。”陈真唏嘘道,吉普车减速。
“待会要请你帮一个忙,我问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就行。”
“你们没有法术看妖怪的吗?”迟小多好奇道。
“要有这个能力的话。”陈真笑了笑,说,“照妖镜就没用了,申请用一次照妖镜,手续麻烦得要死。我们大部分时候只能靠自身的能力去感应。发现妖魔,是最重要的一环,而且有些妖并不坏,不是所有的妖都要被赶尽杀绝的。”
迟小多问:“项诚有危险吗?”
陈真迟疑片刻,答道:“理论上没有太大危险,他的专业水平足以傲视大多数同行,根据他的执行记录判断,就是有的时候太轻敌。”
陈真把车停在一条宽阔的路上,拉出车上的对讲机。
“宣武门外协助一下。”陈真说。
道路两侧的路灯齐刷刷地熄灭了,陈真把车熄火,两人静静地坐在车上,迟小多毛骨悚然,朝窗外看。
“这是什么地方?”迟小多问。
“菜市口。”陈真低声说,“京城‘灵’最重的地方。”
一阵风吹过,迟小多有点晃神,依稀间看见一只巨大的黑影,伴随着一阵风,从菜市口的公路正中央缓缓地飞过去。
就像一个面积很大的风筝,又像一个巨人。
迟小多描述了那东西,说:“是个胖子,飞过去了。”
陈真:“再等等。”
巨人又飞了回来,这次迟小多看清楚了,球形的,半透明,黑色的,有很大的脚,在宣武门外爬行。
“胖子是二维还是三维的?几只脚?”陈真问,“有手或者翅膀吗?”
“立体的,翅膀……没看见。”迟小多迟疑道,“没有手,四只脚。”
“像什么?”陈真说,“画下来。”
那只巨大的怪物不动了,就这么站在马路中间,迟小多一边画一边说:“像一个没有头的胖狗,十米高,全透明的。”
陈真微微皱眉,迟小多忽然道:“咦?有个人来了。”
“什么样的?”陈真说。
迟小多说:“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拿着把蒲扇……”
“我看见了。”陈真说,“他在做什么?”
在陈真的眼里,路边来了个老头子,抬头看着天空,而在迟小多眼里,老头却是和那只巨大的黑色隐形怪物对视。
“他他他……他在吸那只胖子!”迟小多登时魂飞魄散。
“嘘。”陈真比划了个动作,说,“怎么吸?”
“吸进去了!”迟小多狂叫道,“吸进去了啊啊啊——”
“从哪里吸进去的?”陈真说。
“嘴!”迟小多夹着膀胱,说,“这是什么啊,好恐怖啊——”
“嘘!”陈真说,“吸完了吗?”
迟小多:“……”
在迟小多的眼里,那个老头慢慢地把整个巨大的黑色怪物吸进了身体里,悠闲地摇了摇蒲扇,沿着菜市口大街一路走过去。
陈真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那老头子的身后。
“到了吗?”陈真说。
“你看不见他?”迟小多问。
陈真按了两下google眼镜,说:“突然一下又看不见了,应该是用妖力隐身了,准备问他话。”
迟小多:“我我我……我怎么开口?”
“问他项诚的下落。”陈真转过头,看见人行道上空空如也,问,“他在栏杆里还是栏杆后?”
迟小多比划了个动作,他们已经靠近了,迟小多说:“开慢点……您好,老爷爷,您好!”
那老头子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您好!”迟小多趴在车窗上,伸出手去招了招。
“别碰到他。”陈真小声说。
“什么事?”那老头子并不回头,说,“年轻人,我听见了。”
迟小多心里狂跳,虽然很紧张,但是觉得这老人还是正常的——至少声音正常,刚才看到的一幕就像练气功一样,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
老头子还是没有回头,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
迟小多掏出手机,翻出项诚的照片,等他回头。
老人没有回头,说:“不要看视频,要看照片。”
“哎,这里有照片。”迟小多说。
“不要看手机拍的,要看洗出来的。”老人又说。
“什么?”迟小多茫然道,“我这里没有洗出来的……”
“我说,看照片的是你。”老人说,“小朋友,管好你大哥,不要让他喝酒。”
迟小多:“……”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枯干的手指在迟小多的手机上轻轻一碰。
老人说:“你身边的家伙不是好东西。人太狡诈,不要和他们在一起。”
陈真脸色阴晴不定,老人又说:“告诉你也无妨,过了宣武门直走,烟袋斜街外头有座鼓楼,你要找的那人,被耋先生给带走了。”
“带去哪了?”迟小多的声音发着抖。
“现在赶紧去,说不定还能找到。”老人说,“天一亮,说不定就不知下落了。”
“谢谢。”迟小多颤声道,“谢谢您。”
拐杖声响,老头子又慢慢地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鼓楼……”陈真开车加速,说,“叫什么?耋先生?”
“叠先生,蝶先生。”迟小多说,“第二声,我不知道哪个字。刚刚那个人又是谁?”
“我也不知道。”陈真答道,“京城的妖太多了,尤其是最近。”
“他害人吗?”迟小多说,“我觉得他说不定不害人。”
陈真说:“我猜他是把你当成了同类。”
迟小多第一个反应是耋,而不是别的,耄耋耄耋,这个老人让他想起一个叫“耄耋之年”的词语。
陈真沿着烟袋斜街外兜了一个圈,抵达鼓楼下面,让迟小多下车,迟小多有点害怕,但根据那老头说的,项诚说不定被抓走了,现在怕也没用,必须壮着胆子去找。
陈真从鼓楼外翻了进去,迟小多毛手毛脚地还在爬,陈真说:“如果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躲在我背后。”
迟小多点点头,半夜两点,鼓楼内漆黑一片,悄无声息,陈真从LV包里取出一个小手电,打开晃了晃。
迟小多站在一面巨鼓面前,缓缓躬下身,捡起一片羽毛,与陈真对视一眼,两人在黑暗里静静地站着。陈真抬起手,去触碰光滑的鼓面。
“项诚,你在这里吗?”迟小多小声说。
陈真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迟小多站到自己的背后,伸出手指,轻弹鼓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背靠墙壁的项诚猛然睁开双眼。
“鼓楼中间一般有个暗层。”迟小多说,“会不会被关在暗层里了?”
陈真绕了一圈,貂飞身下来,四处闻嗅,陈真说:“暗层怎么进去?”
“手电筒给我。”迟小多说。
迟小多打着手电筒,先下一层,四处找,找到一个小门,用肩膀用力扛了下,陈真示意他退后,那只貂一缩,从门缝里钻了进去。片刻,后头门栓声响。小门打开,里面是个楼梯。
两人沿着楼梯,走到二层高的一半,有一根横梁,从侧旁斜斜穿过来,迟小多说:“找到了。”
迟小多顺着横梁走上去,就这样他们离开了一层,也不在顶层,而是在两层之间的暗格里,这是一个从来没有人来过的空间,鼓楼的隐秘结构层。
这层里全是纵横来去的木梁,朝下看,两米以下是下一层的天花板。
陈真用电筒晃了晃。
暗层里只有一个破旧的鼓,貂飞速过去,在鼓前嗅了嗅,钻了进去,迟小多心中一凛,貂却从另一侧钻了出来。
“项诚?”迟小多问。
没有人回答,迟小多摸出手机看了眼,夜四点。
“陈真?”
“嗯。”
陈真抬起头,注视着柱子上一张白色的符,他掏出打火机,从包里取出一盏灯,点亮了那盏灯。
迟小多瞳孔收缩,恐惧发抖,陈真马上把他抓着,拉到自己身后。
伴随陈真手中明黄灯的亮起,暗层内的布置一览无余,头顶交错的八根横梁上,安静地贴满了垂下的符纸,脚底井字形的八根横梁上,插满了长短不一的蜡烛。
横梁的尽头摆放着那面废弃的鼓。
鼓的前面,有一个木架子,架子上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搁着一具白骨骷髅。
迟小多的心脏都快被吓得骤停了,靠在陈真背后不住喘气,陈真只是看了一眼,便将手里的球形琉璃灯掐掉,暗层里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迟小多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陈真说:“不要害怕。”
陈真一手从他面前缓慢划过,说:“这是妖怪们使用的一个聚灵的法阵。骨头只是使用的法器而已,并不会活过来,放心。”
迟小多稍稍镇定下来,陈真说:“人会对神秘的事物产生恐惧感,是因为他们对此的未知,一旦明白了它的原理与本质,恐惧心就会随之消除。”
“是……是的。”迟小多认为这么一解释,似乎冲淡了恐惧感,但是还是好害怕呜呜呜,快要尿了。
陈真端详脚下井字形的木梁,答道:“你看到什么了?”
迟小多:“我……我……”
“看着我的双眼。”陈真说,“镇定。”
陈真收起手电筒,两只手放在迟小多两耳处,强迫他直视自己,接着口中快速地念了一句咒文,迟小多的心跳瞬间平复下来。
他从陈真的瞳孔里看到了一点点绿光。那点绿光是瞳孔里的倒影,而这倒影,正来自于自己的左眼。
四周静谧且黑暗,迟小多瞳孔内的那点光尤其明显,他和陈真呼吸交错,彼此对视,绿光就像一尾游鱼,作太极形在瞳孔的深处缓缓打转。
陈真一手覆着迟小多的右眼,让他转过身,站在他的背后。
“告诉我。”陈真说,“你看到了什么。”
陈真从身后抱着迟小多,一手掐了个法诀,迟小多的视野瞬间变得明晰起来,先前时清晰时模糊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的世界全部发起了光,由无数道光线来组成。
“骷髅的身体发出红光。”迟小多说,“光,很多的光。”
“横梁尽头的鼓有什么异常?”陈真问,“快,寻找本质,我的力量撑不了太久。”
“鼓……也在发光。”迟小多赫然发现,所有的东西都亮着光,符咒、脚下的横梁,还有整个鼓楼,光束就像流动的飘带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汇入鼓里。唯独中央的骷髅散发出的红光飘向天际。
迟小多描述了这一幕,陈真马上放开手,似乎有点疲惫。
“陈真?”
陈真摆手,示意不要多问,接着长身而立,左手竖剑指,右掌平托,左手置于右掌上。
“咚”的一声巨响,整个鼓楼三楼,所有朝外街的鼓一起震荡!
那声响震耳欲聋,令迟小多感觉到自己的肺似乎也在随之震动,就在整个鼓楼于晨曦之中发出震天鸣响的那一刻,暗层横梁尽头的破鼓倏然射出强光!
“走!”陈真道,继而拉着迟小多的手冲上前。
迟小多一声大喊,被陈真带着跃进了强光之中!
项诚听到那声鼓响,马上转头,然而只是一声,世界又静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迟小多的声音道,“这是哪里?”
“嘘……”男人的声音道。
“小多?”项诚道。
迟小多一言不发,从黑暗的通道内冲向项诚,项诚难以置信,与他紧紧抱在一起。迟小多搂着他的脖颈,一句话不说,只是在他脖子旁不住蹭。
“作为一个驱魔师。”陈真从黑暗里现出身形,打开手电筒,说,“你居然没有怀疑这是魔心设下的幻障,太掉以轻心了。”
项诚激动得不住喘气,搂着迟小多的肩膀,把他护到身后,眉头深锁,看着陈真。
陈真做了个手势,像是朝项诚行礼。
项诚的眼睛眯了起来,站定,双手合十,朝陈真回礼。
“你怎么不说一声?”迟小多说。
“手机没电了。”项诚愧疚地说,“对不起,我以为很快就能回来。”
“在找什么?”陈真问。
“追一只妖。”项诚答道,“你是谁?”
“驱委灵境胡同办公室主任。”
“陈真?”项诚说。
“齐尉托我来找你。”陈真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俩在搞什么鬼。不过似乎现在最重要的,是从这里出去?”
“墙术。”项诚答道,继而握着迟小多的手,朝陈真说,“阴阳轮转,必须等到阴阳交汇点才能破开。小多,你都想起来了?”
迟小多已经找到项诚了,花光了所有力气,说:“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
项诚的表情十分为难,迟小多转念一想,人已经找到了,就不再追问下去,反正来日方长,许多事总会得到答案。
陈真打起手电筒,朝黑暗里走去。迟小多要喊他,陈真却消失在通道的尽头。项诚示意迟小多先不要说话,让他坐下。
“吃饭了吗?”项诚问,“饿不饿?”
“吃了一顿,你呢?”迟小多问。
“有水吗?”项诚问。
“有。”迟小多翻了下包,找出一瓶矿泉水,项诚拿着猛灌,水从嘴角流下来,陈真的那只貂直立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俩。
“鬼打墙。”陈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迟小多回头看,吓了一跳。明明是往前方走的,最后却出现在身后。
“这是一个水下通道。”陈真说,“被强大的妖力扭曲后,水道与幻境重叠在了一起。”
项诚没有回答,擦了下嘴角,抱着迟小多,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你睡会。”
迟小多安心了些,靠在项诚赤裸而污脏的肩膀上,闭着眼睛,一时间却心情激荡,无法睡着。
“现在要做什么?”迟小多说,“我们能从这里出去吗?”
“等待时间。”陈真说,“太阳出来的一刹那,鬼打墙会发生变化,找到机会就能出去。”
项诚没有回答。
“你是驱魔师吗?”迟小多问。
“陈真都告诉你了?”项诚在黑暗里低声说。
迟小多嗯了声,项诚本已做好面对一长串问题的准备,迟小多却摇摇头,什么也没问。人找到了就好,对比起来,项诚就算是妖怪也不重要了。
迟小多抬起头看项诚,又侧头看不远处坐着的陈真,陈真似乎不知道项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却也没有多问,项诚则仍在思考,时不时不放心地看看迟小多。
迟小多心想回去再拷问你,嗯了声。
“他找你找得快哭了。”陈真说,“幸亏有他的龙瞳,妖把他当作了自己人。”
项诚又低下头,检查迟小多的左眼,表情十分无奈。
“我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迟小多说。
“没什么。”项诚答道,“现在不要问,也别对任何人说,否则会很麻烦。”
陈真又淡淡道:“起码你的事不必再瞒着他了。”
项诚没有说话。
迟小多倚在项诚身上,困得无以复加,片刻后刚入睡,就听见了遥远的通道尽头传来潮汐的声音,沙沙作响。
“准备。”陈真说。
项诚抽出降魔杵,迟小多不明所以,左右看看,陈真则从包里取出那个球形的琉璃灯,放在左掌上。
沙沙声越来越大,水流在遥远的通道尽头奔腾而来,只听声却不见水。项诚与陈真背对彼此,迟小多站在中间,通道内静默无声。
水声越来越大,及至一声猛灌,迟小多感觉自己仿佛被无形的水流所淹没,然而通道内却还是原来的样子,说时迟那时快,貂与白鸟同时深吸一口气,伴随着陈真与项诚身上亮起施法的光芒。
“吸气。”项诚说。
迟小多茫然深吸一口气。
“山海明光,万魔退散——”
“无量燃灯!光耀世间——”
“破!”陈真与项诚同时怒吼道,刹那间降魔杵与琉璃灯同时绽放出耀眼的强光,“轰”的一声,迟小多感觉冰冷的水凭空出现,将他抬了起来,充斥了所有的空间,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他急速流动,迟小多吐出一串气泡,项诚却在水中转身,将迟小多抱在怀里,三人一同被强大的水流冲出了水道!
“噗……”迟小多一下被水呛着,伸手乱抓,却被项诚搂住,晕头转向,在汹涌的水流中随波逐流,耳畔水压倏然一轻,反复来到了个开阔地。
天边旭日初升,项诚抱着迟小多,与陈真一起游向头顶闪烁着金光的湖面。
第28章 报名
呼啦一声,三人出水,迟小多扑在池塘边上咳嗽,项诚帮他按压腹部,陈真打量四周,掏出手机,屏幕一闪一闪,进水了。
四周山清水秀,三人置身于一个大公园中,远处有人声传来,陈真说:“快走。”
迟小多湿淋淋的跟着两人跑向树后,项诚注意到一块牌子。
承德,避暑山庄外。
三人狼狈不堪,陈真的白T裇湿透,贴在身上,迟小多被风一吹,猛打喷嚏,项诚还打着赤膊,穿着拖鞋。思归被泡成了落汤鸟,萎靡不振,那只貂站在陈真身边,不住摇头晃脑地甩水。
往返北京市区的大巴来了,迟小多倚在最后一排的位置,靠在项诚身上打瞌睡。
“你可以把他收为徒弟。”陈真看了项诚一眼,随意地说。
项诚答道:“不会考虑。”
“这样组织就不用对他善后了。”陈真说,“为什么不考虑?”
项诚不答话,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陈真咳了几声,用手捂着,指缝里现出少许血。
项诚看了陈真一眼,陈真摆摆手,在包里翻出纸巾,擦了下鼻血。
项诚:“心灯?”
陈真点点头,没有说话。
“到了。”项诚动动迟小多,迟小多一脸迷茫地下车,还在打瞌睡,陈真的车停在车站,一名年轻人摇下车窗,朝他们打了个招呼,项诚把迟小多塞上车,两人坐在后座,陈真显然也很累,靠在副驾驶上打瞌睡。
“到了。”项诚说,“你在车上睡?”
陈真说:“他得下去,否则我不好交代。”
迟小多:“什么?”
迟小多睡得意识都是混乱的,跟着项诚与陈真下车,陈真把他俩带到灵境胡同的一个楼房后门处,里面是个快餐店。迟小多懵懵懂懂,还以为要吃早饭,然而陈真和他左拐右拐,还和早起的服务生打招呼,拿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进去以后推开书柜,现出暗门,沿着暗门上的楼梯走下去,抵达一个地下室。
迟小多已经完全醒了,地下室里亮着灯,墙边放着一台钢琴。
陈真过去坐在钢琴前,项诚和迟小多站在地下室的中央。
陈真打开积灰的琴盖,按下第一个键,当的声音,清脆悦耳,紧接着弹出一连串音符。音乐越来越快,随着行云流水般的音乐,四周墙壁发生了变化,飞速拆解,离散,退后,重组,直到陈真的奏乐停在一个休止符上,周围赫然变成了另一个奇异的办公室!
窗明几净,深红色地毯,落地窗外,则是北京的全景。
陈真起身打开门,外面是个没有人的写字楼大厅。
迟小多走向落地窗,外面的景色,是一条嘈杂熙攘的大街,银杏树在阳光下生长得郁郁葱葱,宣泄着旺盛的生命力,街道两侧自行车铃声响,行人穿梭往来。
自己置身十二楼,大楼平地而起,闪烁着光,远方则是北京城的街景,然而街景上,却蒙着一层朦胧的光。
陈真带着两人出钢琴室。
“填表。”陈真两手搓了搓脸,疲惫不堪地说,“填完以后到一楼大厅办事处交表。”
陈真拿了三张表给项诚,问:“身份证带在身上吗?”
“没有。”项诚问。
“我带在身上的。”迟小多昨天报警的时候带了身份证,陈真说:“我去修下手机,交了表来七楼找我。”
迟小多的世界观已经完全无法支撑短短12个小时里发生的事了,项诚认真地填表,迟小多在旁边看,表格抬头是“驱魔师个人登记表”,名字,性别,籍贯,父母。
项诚沉吟片刻,在家庭成员的“父亲”那栏里填了“项建华”,“母亲”那栏里划了一道横线。政治面貌填了群众。
下面“社会联系人”,项诚想了想,填了迟小多的名字,并且留了他的电话号码。“家庭派别”内填了:不动明王。
迟小多:“……”
在迟小多的眼里,项诚瞬间就高大上了起来,他的好奇心已经挤得快要炸了,却不敢问。项诚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笑意,知道他想问这个,说:“不动明王,就是我爸功夫和法术的派别。”
“每个驱魔师都有自己的派别吗?”迟小多问。
项诚摇摇头,说:“少部分,陈真的那盏灯,你看见了?”
迟小多点点头。
“燃灯道人留下的宝物。”项诚解释道,“那是他的家传法宝,专破心魔与幻境,叫心灯。就像我的降魔杵一样。”
“好牛。”迟小多崇拜地看着项诚,项诚想了想,说:“驱魔人有很多世家,家传的派系都很厉害。”
个人履历里,项诚认真地填了几只妖怪的名字,包括“相柳”,“狐仙”与“穷奇”,最后想了想,在底下添加了“鸱吻”,广州地区除妖经历。这个没有朝迟小多解释,带着他出写字楼,去找电梯。
下行的电梯人不多,里头站着一个女孩,一身名牌,手里挽着个爱马仕的包包,掏出化妆镜照了照,项诚和迟小多按了1层,迟小多打了个呵欠,项诚说:“困了?”
“饿。”迟小多说。
“尽快把事情办完,带你去吃东西。”项诚答道。
女孩从镜子里看着两人,打量他们身上的泥水,水已经干了,项诚赤裸的肌肤上满是如意湖底带出来的淤泥。
叮一声到了七楼,女孩出去,电梯继续下行。
一楼大厅是个办事处,足有三层,乡下来的民工,挟着公文包的白领,东北话、河南话、贵州话、京片儿,吵吵嚷嚷,犹如一锅沸腾的水。
项诚拿着表格去领号,问表在哪里交,迟小多好奇地朝外看,外面是个喷水池,喷水池周围还停着几辆豪车。
“马上好!”项诚说。
迟小多转头道:“不着急!”
办事员给项诚盖了章,看了他一眼,复印身份证,说:“这里签个名。先交罚款,广州科韵路地铁站,重大过失处分,罚款三千,十个古钱。”
项诚:“……”
“你们还有记录。”项诚郁闷地说。
“早就全国联网了。”办事员说。
项诚只得拿了罚单去缴钱,迟小多给他刷卡。
回来后,项诚在几个表格上龙飞凤舞地签了名,办事员又说:“6号窗口缴费刷卡。17号窗口拍照。”
迟小多又去给项诚刷卡,发票上填的是“执行证办理费”,项诚在窗口前走来走去,拍照拿回执,办事员又看了一眼,说:“电脑显示你的从业资格证被吊销了,没法给你办。”
项诚答道:“陈真主任让我填表办证的,别的我不知道。”
“不行。”办事员说,“这个办不了。”
项诚:“钱可以退吗?”
办事员:“发票已经出了,钱也不能退,拿到证以后再来吧。”
项诚:“……”
迟小多说:“要不给陈真打个电话?”
就在这个时候,办事员的电话响了,那人接了,看了项诚一眼,说:“在旁边等一会,下一个。”
两人让开,给后来的人先办,那是个老人家,拄着根破破烂烂的棍子,一身深绿色的衬衣,短裤,来领补贴。
高跟鞋声响,方才在电梯里见到的女孩叩叩叩地过来,拿着一张盖了公章的证明,说:“项诚在哪里?”
迟小多朝她打招呼,女孩把证明扔过来,办事员拿了,用回形针把证明和项诚的表格、发票一起别上,按了打印机,打出来一张证书,项诚如释重负,说:“谢了。”
驱魔人员北京区域(河北地区)临时执行资格证。
上面有项诚打印的照片,项诚小心地折好资格证,收起,和迟小多进了电梯。
上行的电梯里全是人,大家一语不发,自动给项诚让出少许位置,免得蹭脏了衣服,所有人都在打量他俩。
迟小多说:“是不是所有来北京的都要办这个证。”
项诚点头,答道:“办事方便点。”
迟小多转头看周围的人,男的女的,俱是盯着项诚看。
项诚似乎心情不太好,迟小多便牵着他的手,晃了晃。
电梯到七层,项诚敲开陈真的办公室,陈真正在和先前给他们证明的白富美说话,办公室里的茶几上摆着麦当劳的早餐。
“先吃早饭。”陈真朝他们说。
项诚也不客气,和迟小多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迟小多饿得半死,吃了两个汉堡包,项诚吃了三个巨无霸,一盒鸡块,手里拿着薯条,两人听那女孩说话。
女孩不悦道:“……反正我不会答应的,这个季度已经是第四起了,这么多学校,我一个人跑来跑去都忙不完,你现在给我安排个拖后腿的,陈主任,不是我说……”
陈真耐心地说:“可达兄不会拖你的后腿,宛媛,组织是怕你一个人有危险。”
那叫宛媛的女孩说:“一,我忙不过来。二,不需要组织包办婚姻。”
“没有包办婚姻。”陈真说,“这是领导们的意思,你想什么呢,那么你倒是告诉我,不需要助手,这案子几个月能办下来?”
“办不下来。”宛媛长长地出了口气,提着手腕,翻来覆去地研究自己的贴钻指甲。
陈真沉默片刻,拿了叠资料,看了眼迟小多和项诚。
迟小多打了个饱嗝。
“小多,你把这张表填一下。”陈真说,“备个份。”
宛媛朝他俩看了一眼,没说话。
迟小多去领表,这张和项诚的不一样,大概是交代一下来北京做什么,什么职业,整个过程里,宛媛和陈真一声不吭。宛媛研究自己的指甲,陈真翻资料。
“这样吧。”陈真说,“我还有点事,你认真考虑考虑,明天再来。”
“陈主任。”宛媛说,“你也考虑一下我的难处,一群人听说我没结婚,个个热情得要死,七大姑八大姨的全部一起上,一定要给我介绍到成了为止,什么人都塞过来了,离婚带孩的,四十来岁守图书馆的……”
迟小多深有同感,说:“这样真的不行。”
“对吧。”宛媛说,“小兄弟你也知道。”
“我也不想讨嫌。”陈真说,“你有没有男朋友,关我什么事?是吧,我又不可能当你的男朋友。关键是领导们太热心了,虽然我也不知道领导为什么这么热心,但至少给你派的助手,在这方面都有一定经验,起码不会给你添乱。”
宛媛说:“不能只说专业,我还要考虑我以后的人生呢。”
陈真又说:“总之你先考虑一下吧,人不能只看表面。你自己登记的这个项目,现在发生了变化,大家也不想,而且这案子被列为重点内容了。”
宛媛说:“我还要复习考试好吗,没那么多时间。”
陈真不理她,朝迟小多和项诚招手,说:“跟我来,项诚,你先穿我的外套。”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运动外套给项诚,让他别打赤膊。
陈真推开另一个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一张长桌,坐了一个身穿西服的中年人,一个年纪有点大,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人,穿深蓝色的西服短裙高跟鞋,打扮却很得体,戴着一串金色的珍珠项链。
“这是项诚。”陈真说,“迟小多是他的朋友。把事情简单地交代一下吧,这两位是王部、林局。”
项诚点了点头,迟小多不敢说话,在他身边站着,有种被审的感觉。
“前天晚上十点,我在回龙观外,追踪一只具象不明的妖魔,寻找一件东西。”
“是妖还是魔?”那老妇人看着项诚,问,“寻找什么东西?”
虽然是问话,老妇人却没有表现出丝毫逼问的感觉,反而很亲切。
迟小多注意到她的眼睛,左眼黑瞳泛银,右眼黑瞳泛金,就像阴阳眼的猫一样,心里有点发毛。
陈真说:“林局,您看表格上,有他的履历和资料。”
“我知道。”姓林的女局长说,“他是丰都项家的后人,项建华的儿子。”
这个时候,门又推开,进来个一身黑西服的高大男人,陈真朝他点点头,说:“可达兄。”
“来晚了。”那高大男人粗声粗气地说,继而朝众人点头,坐了下来。
“这位是外勤部门副主任,格根托如勒可达。”陈真朝项诚与迟小多说。
可达进来以后没有说话,坐着安静地看两人的资料。
“一件家传的东西。”项诚答道。
“什么东西?”中年部长说,“你也没有备案。”
“法宝。”项诚说,“我父亲的。”
“迟小多。”林局长说,“你和陈真一起寻找到了项诚的下落,为什么带着他?”
林局长稍微侧过头问陈真。
“我恐怕他和这个事件有牵扯。”陈真说,“我们在菜市口碰到一名夜游神,他告诉了迟小多项诚的方位。”
“夜游神为什么会独独与他交谈?”中年部长又问。
迟小多记得项诚和陈真都告诉过他,不可朝旁人提起,自己能看到奇怪东西的事,便不吭声。
“那是一只魔。”项诚说,“不,两只魔。”
陈真说:“菜市口夜游神用一种类似于吐纳的方式,控制一只十米左右高大的幻魔,来吸纳天地间的灵气。”
“不是幻魔。”项诚纠正道,“是一只混沌。”
数人微微动容,格根托如勒可达松了松手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看着迟小多。项诚又说:“两只魔以两个老人的形态,生存在北京的主城区里,其中一只称另一只为‘耋先生’,目的我不清楚。”
“你找的法宝是什么?”中年部长的语气显然不太客气,说,“在没有申请临时资格证的情况下,独自在北京城里追索一只魔,闹得天翻地覆,还出动陈主任去救你,更牵扯上了不相干的凡人,这是要吃处分的。”
项诚没有说话,陈真示意他不要责怪项诚了。
“继续说。”可达却似乎对这事件很感兴趣。
“我追踪另一只魔,从回龙观到鼓楼。”项诚说,“发现他的一个仪式地点,不清楚地点的作用,那是一个陷阱,利用地脉灵气,以及鼓声共振,会构成一个重叠在现实里的幻象。”
陈真补充道:“用灵力开辟的楼阁幻象,地点就在承德避暑山庄的湖底排水口处。”
“楼阁幻象。”可达笑了笑,说,“有意思,妖也能制造出楼阁幻象吗?”
“不是妖。”项诚说,“是修炼了很多年的魔。”
“但是根据我们接到的回报。”林局长说,“现在主城区里没有魔,唯一的一只,躲藏在小布达拉地底下。”
“说不定就是小布达拉下面的那只?”可达问。
“不会。”林局长说,“专人监视着的。”
“地点我已经告诉陈真了。”项诚不太高兴,说,“我没有欺骗任何人。”
“你还没告诉我们。”林局长笑着说,“到底要找什么呢。”
中年部长漫不经心地说:“他们家的那点东西吧,不问也罢。”
项诚沉默,迟小多能感觉到项诚已经生气了,却没说什么,林局长说:“那就先这样吧,你的朋友,现在怎么说?”
“走流程吧。”陈真说,“可达兄?”
“嗯。”格根托如勒可达认真地看着资料,凝重点头。
项诚深吸一口气,迟小多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有种即将被杀人灭口的预感。
“先这样吧。”林局长整理资料,说,“混沌,不太可能出现在市区里,尤其是北京。”
显然大家都不太相信项诚,项诚也没有争辩,所有人都起身以后,项诚突然说:“这只魔非常强大,是我轻敌了,我不希望组织也因此而轻敌,否则一定会招致祸端。”
陈真使了个眼色,示意项诚不要再说下去,项诚却不管陈真的示意,说:“也许其中的一只,也或者是两只,都能预知未来发生的事。”
所有人站着,项诚起身,搭着迟小多的肩膀,打了个响指,说:“我要做什么,使用什么招式,发动什么法宝,耋魔都能察觉到。甚至在他把我关进楼阁幻境时,他还说了一句‘等人来救你吧,长个教训’。”
迟小多:“……”
项诚看看周围,说:“预知,一种恐怖的能力。”
中年部长笑了起来,看看众人,说:“猜测而已。”
林局没有说话,陈真尴尬地咳了声,说:“那就先这样吧,项诚、迟小多,你们跟我来。”
大家散会,项诚脸色很不好看,可达朝他们招手,说:“来我的办公室。”
“交给你了。”陈真说,又示意项诚跟自己走。
可达点点头,和迟小多进了另一间办公室,伸了个懒腰,说:“坐。”
迟小多呵欠连天,从前天晚上开始就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可达说:“让我看看你的表格……迟小……多,是吧,广东省珠海人。”
迟小多注意到在他的桌上也放着一个鼻烟壶,可达说:“不用怕,不会让你闻离魂花粉,你和项诚是什么关系?师徒?”
“朋友。”迟小多说,“会给他造成什么麻烦吗?”
“没事。”可达的头发剃得很短,身材结实,看那个子有一米九,起身去给他冲了杯速溶咖啡,迟小多拿着杯子搅拌,可达说:“你对最近发生的事情,觉得很惊讶吗?”
迟小多:“还……还好,很多时候我都来不及惊讶了。”
可达说:“过后想想,还是会惊讶的,这种事,除非从小就耳濡目染,到正式接受,肯定要花一段时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
“你是北方人吗?”迟小多问。
“内蒙古籍。”可达说,“我们家以前是八旗子弟,第一次发现我爹收妖的时候也被吓得不轻,裤裆都尿湿了。”
可达豪迈地笑了起来,迟小多哭笑不得。
“说说你吧。”可达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加入我们这行?”
迟小多说:“我……我要问项诚。”
“陈真特别打了个招呼,说有些事需要你的协助,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协助……这年头给驱魔师拎拎包也算协助,这样吧,我先给你签个延期。”可达理解地说,“半年之内,组织不会派人去消除你的任何记忆,不过你需要在保证书上签字,如果违反了的话,可能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迟小多马上说:“好的。”
可达给他份保证书看,仰脖喝咖啡。
迟小多翻了一下,确认内容,里面大多是保密协议,还有惩罚条例,一旦泄露了国家机密,将面临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服刑之后,还会被消去所有记忆。
“驱魔。”迟小多说,“是保护整个社会的,为什么不让大家知道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达解释道,“中华传统的老一套,驱魔象征着对‘灵’的利用和解读,也就意味着,现有的社会规则在一定程度上会被打破。人类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去研究它,但是现在,我们的科技还没有达到能问鬼神的程度。”
“再说了,人一旦有机会获得不受法律制裁的力量,自然就有不轨之徒,去追求力量,杀人犯不可怕,拥有法力的杀人犯就很可怕了。”
迟小多心想也是,假如发现了谁会魔法,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所有的科学内容都会被重新定义,也会有人丧心病狂,为了获得法术能力铤而走险。
“为了项诚。”迟小多说,“我也会保密的。”说着在保证书上签了名。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可达问。
迟小多想了想,问:“陈真说,有一个……设备辅助的岗位?”
“啊。”可达说,“降妖设备及未知现象鉴别资格证,我们简称为降妖设备师。”
“对对!”迟小多说,“这个可以考吗?”
“等等。”可达起来,去隔壁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拿了张表给迟小多看。
“这个是今年通过的。”可达说,“改革项目之一,相当于后勤支援,我们部门暂时代管这一项,至少要本科学历,报的人不多。”
“太好了。”迟小多说,“直接就找你报名吗?”
可达说:“现在就要报?还是回去找你搭档商量一下吧。”
“嗯……”迟小多看着表格,以及后面的章程。可达说:“这个技术认定不需要你会法术,只要有综合分析情况,并且为组织提交报告的能力就行。每个月会给一点补贴,不过比驱魔师更危险,驱魔师至少还会法术。”
“其实就是把妖怪的样子、名字、特征什么的上报。”迟小多说,“相当于给你们添加图鉴检索的资料,对吧。”
可达点点头,迟小多说:“这个很好,我最喜欢考试了。”
可达说:“资料太多,不好考,不过今年全国报名的人也不多,因为是试行,所以免报名费,你确定?”
“当然。”迟小多心想项诚很可能不会让自己报名,先报了,如果考过了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嘿。”可达笑了起来,说,“有意思。”
迟小多直接在可达这里报了名,可达又说:“地址填详细一点,复习资料到时候会发到你的邮箱里,不过组织提供的复习资料不够,你到时候还得自己去找点书看看。推荐书目也会一起给你。”
“太好了。”迟小多说,“考不过会被惩罚吗?”
“当然不会。”可达答道。
迟小多在“报考原因”一栏里犹豫了一会,本来想写协助朋友驱魔,最后划掉,改成“为了世界和平”,可达哈哈大笑起来。
“为了世界和平。”可达拈起杯子,象征性地与他干杯。
第29章 灵境
陈真办公室里,项诚走了几步。
“齐尉透露给你的消息。”陈真说,“你们走得这么近?”
“这和你没关系。”项诚冷冷道。
陈真答道:“目前组织的资料里,没有任何魔是能够掌控时间,以及预测未来的。”
“什么都有可能。”项诚说,“我也没见过这样的魔。”
“你是凭经验。”陈真说,“我是凭理论,妖魔再强大,也要遵守物理学规则。”
“物理学。”项诚说,“我读书少,别拿这些唬人,我只相信我看见的。”
陈真迟疑不语,项诚忽然察觉了不寻常的事,沉声道:“你知道什么事?”
“我不知道。”陈真干脆利落地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两只魔确实能预知未来,那么麻烦就会很大,潜伏在京城里做什么?为什么不朝驱魔师们动手?根据迟小多看到的,只是一只妖的形态。”
“随你信不信。”项诚说,“考完试我就走了。”
陈真说:“这段时间里,我会随时打你电话,保持开机。”
项诚没说话,拉开门要出去,临了,想起一件事,转身看着陈真。
“谢谢你。”项诚说,“心灯少用。”
“谢谢。”陈真平静地答道。
项诚出来,迟小多也恰好和可达谈完,可达亲自把两人送到电梯前,说:“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你相信?”项诚说。
可达想了想,似乎在措辞,项诚摇摇头,进了电梯。
迟小多从电梯里看到,可达动了动嘴唇,朝他们说了句话,两个字,项诚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项诚要按开门,可达却拿着咖啡杯,朝他们笑笑,一边喝一边走了。
“他说什么?”迟小多问。
项诚摇摇头:“没什么。”
项诚和迟小多径自从大楼内出来,穿过灵境胡同,迟小多还在朝下张望,地下有一条商业街,项诚说:“要逛逛吗?”
天气闷热,迟小多头晕眼花,折腾了一天一夜,说:“不了,我有点想吐。”
“可能是中暑了。”项诚说,“去买点药喝,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迟小多两眼冒星星,项诚带他走出一层薄薄的光膜,离开了灵境胡同里的独立空间,过马路,两人再回头看时,中央耸立的高楼没有了。迟小多喝了点在马路对面药房买的藿香正气液,舒服了点,脸色还有点发红。
手机进水,坏了,项诚看了半天站牌,恰好有公交,便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去,迟小多扑倒在床上,项诚去洗了个冷水澡,出来要给迟小多按摩,迟小多却翻过身,抱着项诚,两脚夹着他的大腿。
风扇凉风习习,不片刻,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气温一下凉爽下来,两人一句话没说,盖着薄薄的毛巾被,就这么安然入睡。
迟小多就像挂在项诚身上的树袋熊,睡得天昏地暗,从下午三点一直睡到晚上,感觉到项诚出去了一次,朝他说“起来吃饭”,迟小多答应了一声,结果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项诚吃过饭,刷牙洗脸洗澡,又爬上床来抱着迟小多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迟小多中间醒来几次,昏头昏脑地去上厕所,回来就直接倒下。直到最后,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抱着项诚的腰,睁开眼。
房间里光线暗淡,很安静,光映在项诚英俊的脸上,他戴着耳机在刷手机。
“手机好了吗?”迟小多说。
“有点不稳定。”项诚说,“我用布包着,把它吹干了。”
“联保的。”迟小多说,“待会可以拿去修。”
项诚低下头,侧过手,让迟小多爬高点,枕在他的肩膀上。
“睡够了?”
“嗯。”迟小多说,“好饿,几点了?”
“早上十点。”项诚答道。
足足睡了24个小时,迟小多还想再占一会项诚的便宜,项诚却说:“起来吃饭。”
项诚买了个电磁炉,还有不少青菜、丸子,在房间里给迟小多煮面吃,他们的房间没有窗,白天晚上一个样,项诚煮了两碗面,用饭盒装着,迟小多稀哩呼噜地一扫而光。
“现在你可以老实交代了。”迟小多吃饱了心情好,说,“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
项诚沉默了一会,迟小多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的妖怪眼睛自带测谎功能的,来,看着我。”
项诚:“……”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测谎。”项诚如是说,“人心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接着提起自己的包,翻过来,把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
“我是一个驱魔师。”项诚说。
“嘘。”迟小多说,跳下床要出去看邻居们,项诚却说:“确认过了,没人。”
合租房里全部人都去上班了,迟小多便点了点头,盘膝坐在床上,听项诚解释。
“录像吗?”项诚问。
“不录啊。”迟小多莫名其妙道,“我签了保密协议的,这个是……”
迟小多提着一张红床单,上面绣了很多妖怪的图案。
项诚说:“这是镇妖幡。”
“哦。”
迟小多说:“你又要演示一遍吗,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又’?”
项诚:“……”
项诚看着迟小多,拿出鼻烟壶,放在床单上。
“这叫离魂花粉,只要一点点,就能忘记你正在想的事情。”项诚说,“别打开,上次你把我的离魂花粉全闻光了。”
迟小多:“哈哈哈哈哈!真的吗?”
项诚没有说话,看着床单,眼睛红了。
“小多,我对不起你。”项诚说。
“别啊。”迟小多茫然道,“怎么了?”
“就这样。”项诚说,“我是个驱魔师,骗了你很久,每次都欺负你,欺负完了以后就让你失忆。”
“我上次失忆之前说了什么?”迟小多反而觉得很好玩,说,“我们在一起收妖吗?”
项诚点点头,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眼睛就是那个时候,被妖怪搞坏的。”
说着项诚握着迟小多的头,拇指按着他的下眼睑,稍稍朝下拉,看他的眼睛,绿光不太明显,迟小多懵懵懂懂,眼睛朝下,看着项诚的嘴唇,又抬眼,和他对视。
“陈真说我这个叫龙瞳。”迟小多说,“龙的眼睛,能看到妖怪,以后能帮上你的忙啦。”
项诚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可达答应了,暂时不会再消除你的记忆。”
“这样最好。”迟小多说,“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太好了!”
项诚眼睛红红的,摇摇头,笑了笑。
迟小多知道了项诚是来北京考驱魔师证的,缠着他问这个问那个,项诚只是笑笑,说过去的不要再问了,两人中午顶着大太阳去修手机,迟小多还在好奇,问那天晚上,自己说了什么。
“没什么。”项诚说,“你自己不说,我怎么知道?”
“等等。”迟小多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们从苹果店里走出来,项诚手掌抵在眉眼前挡太阳,问:“去图书馆?现在没手机了,不要离开我五步以外,否则找不到人。”
“你可不能再给我闻那个了。”迟小多说,“我就算自己想去闻,也不让。”
“好的好的。”项诚耐心地说,“明天就把花粉扔了。”
“你后来又重新买的吗?”迟小多说。
“齐尉送了我一点。”项诚答道。
迟小多又问:“那你真的没做过鸭子?”
“没有。”项诚说。
地铁周围的人全部看着他俩。
项诚:“……”
迟小多:“……”
“我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
图书馆里,两个人并肩坐着看书,项诚说:“你帮我把重点抄一下。”
迟小多趴在桌上,侧头端详项诚,越看越帅,恨不得扑上去亲他。
“我说,你答应我一件事。”迟小多说,“然后我就跑了吗?”
“嗯。”项诚眉眼间带着一点点笑。
“不至于啊。”迟小多说,“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我怎么知道?”项诚说,“你看这只妖怪。”
迟小多:“?”
项诚说:“像不像你?”
书上是一只脑袋圆圆的、鼓鼓的鱼。
迟小多:“……”
项诚笑了起来,迟小多说:“我觉得你总是在骗我。”
项诚放下书,一手搭着迟小多的肩膀,倏然把他搂了过来,抓在怀里,用力揉了两下,迟小多被按在项诚的大腿上,碰到硬硬的东西。
两人分开,迟小多满脸通红,项诚抬起腿,左脚踝架在右膝上,夹着人字拖晃了晃。
“我叫项诚实。”项诚说,“从来不骗人,你诚实哥我是正义的。”
迟小多说:“可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咱们在荔湾广场调查的时候,你还让我去偷手电筒来着。”
“大多数时候是正义的。”项诚只得修正道。
迟小多笑了起来,项诚说:“快帮我抄重点。”
“当当上买一套吧。”迟小多心想不知道自己的复习资料和参考书目什么时候来,项诚还不知道他报了那个降妖设备师的资格考试,顺便可以一起复习了。
“不。”项诚说,“我喜欢来图书馆看书。”
于是迟小多给项诚做笔记,顺便在笔记本上画妖怪,项诚的考试分为笔试与实地测验两轮。笔试分选择题、填空题,还有材料分析等论述题三个大板块。项诚字虽然写得漂亮,文采却不好,常常前言不搭后语的,想到哪写到哪,迟小多还得给他找点逻辑学的教材,协助他理顺整个抓妖过程。
“你比我还感兴趣。”项诚看了眼迟小多的笔记。
“嘿嘿。”迟小多说,“我很喜欢这些。”
“喜欢妖怪吗?”项诚问。
“嗯。”迟小多心想,也喜欢抓妖怪的这个人。
“齐齐托你来北京办什么事?”迟小多还有点不太放心,问,“你要找什么东西?”
“法器。”项诚答道,“家传的,流落世间的四样法器。”
“什么样子的?”迟小多问。
项诚摊开手里的一本书,上面是一个神像,六臂三面,神像手中各执一器。右侧竖字:不动明王。
“降魔杵。”项诚手指指着不动明王一手上的法器,是一把杖。
迟小多:“……”
“捆妖绳。”项诚依次指下来,给迟小多看,“智慧剑、大日轮、金刚箭、坠星弓。”
“哇——”迟小多小声惊讶道。
项诚说:“我爸爸临终前,让我找到所有的家传法宝。其中智慧剑与降魔杵威力最大,如果不行,也一定要把智慧剑找回来。”
“在那个‘魔’的身上吗?”迟小多问。
项诚摇摇头,说:“只是齐家根据他们得到的消息,给出的一个猜测。总之我要集齐六法器。”
迟小多说:“集齐了的话呢?可以召唤出什么?”
项诚:“……”
两人对视片刻。
项诚说:“不知道能召唤出什么,应该不能召唤吧。”
迟小多点头道:“不过寻找失落的传家宝,也很重要的。”
项诚神色又有点黯然,迟小多给他打气,说:“加油,我会陪着你的。”
项诚点点头,说:“目标很渺茫,以前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不过现在觉得无所谓了,反正有你陪着,顺便找找就行,不能太钻牛角尖。”
迟小多莫名地感动了起来,项诚又说:“你放心,不会再出现失踪的事了,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你。”
“告诉我一声就行。”迟小多说,“带不带我其实不要紧,总不能拖你后腿,对吧。”心想看我考霸出场,到时候拿着证闪瞎你们!
“谈情说爱暂停一下可以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冷冷道,“我都站在你俩身后半天了,还没有发现我,项诚实,你到底是怎么混上来的。”
两人一起转头,看到周宛媛盘着头发,戴着gucci的墨镜,围着条Maxmara的丝巾,提着个爱马仕限量款的鳄鱼皮包,一手叉着腰,冷冷看着他俩。
项诚合上书,一手将转头的迟小多脑袋转回来,脸色一沉,随口道:“你过来,不就是帮陈真偷听的么?已经打听到了,回去吧。”
迟小多心里咚咚跳,这两个人会在图书馆里打起来吗,看样子双方都有点呛啊。
周宛媛却嚣张地推了下墨镜,抱着胳膊,说:“呵。”
“我可没打算帮陈真办什么事。”周宛媛说,“你俩手机就没一个能打通的,组织有事分派给你也找不到人。”
项诚答道:“准备考试,没时间。”
“有钱。”周宛媛淡淡道。
“不赚。”项诚说。
“有钱也不赚?那国考加分呢?”周宛媛又说,“加十五分,我爸负责批你们的笔试卷子。”
迟小多马上道:“可以吗?!好啊!”
项诚答道:“靠自己能考过。”
周宛媛:“你要怎么样才办事?提条件吧。”
“你的态度不尊重人。”项诚如是说,“不接。”
“呜呜呜小女子跪下求你怎么样?项大仙!”周宛媛夸张地叫了起来,继而扑通一声,当场就给项诚跪了。
整个图书馆里的人都转头看着他们三个。
项诚:“……”
迟小多:“……”
第30章 视频
阳光灿烂,三人离开图书馆,沿着街走,项诚一手牵着迟小多的手,一手插在短裤兜里,被阳光晒得一脸不耐。
进三里屯星巴克里的时候,迟小多整个人感觉又活过来了,星巴克里人不多,都被对面漫咖啡吸跑了。
周宛媛一屁股坐下,从手袋里拿出资料,说:“看吧。”说着摘下墨镜,高深莫测地打量迟小多。
“喝……咖啡吗。”迟小多说,“我请你们喝?项诚,你喝什么?”
“别浪费钱。”项诚说。
“迟小多,你长得好帅。”周宛媛说,“但是为什么一脸恐慌的样子,我很可怕吗?”
“谢谢。”迟小多战战兢兢地说,“你也好漂亮,你不可怕,我性格就是这样,胆子不大。”心想这么说会不会得罪她。
周宛媛说:“拿铁。”
项诚头也不抬地看资料,周宛媛说:“陈真让我来找你,说你会有办法。”
项诚看完了资料,放在桌上,接过迟小多的咖啡,沉默不语。
迟小多问:“可以看吗?”
周宛媛和项诚同时示意了一个动作——看吧。
迟小多翻了下资料,上面是四个学生的履历,都盖着“身亡”的红章,大学生两名、高三学生两名。
死因一个是自杀,自杀原因是殉情,另外三个是“意外”。
“一个季度四起命案。”周宛媛说,“都是学生,年纪轻轻的。”
项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宛媛。
周宛媛又从包里取出手机,放在桌上。
项诚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里面是一些女孩手机上常有的自拍照,项诚一张一张地翻,看得很慢,迟小多在旁边看着,开始有点怕了。
“这个是遗物吗?”迟小多问。
“嗯。”周宛媛没有再说什么,等着项诚开口,项诚却很好地保持了藐视陌生人的传统,连话都懒得和她多说。
翻到最后三张,一个视频,两张照片,黑乎乎的。
视频里传出女孩子的声音。
“快拍照快拍照!”女孩子恐惧地说。
漆黑一片,一点光也没有。
“你看到了吗?”男生的声音说。
“不要拍了不要拍了!”另一个女孩子恐惧的叫声,“快走啊——我好害怕!别管它了!”
视频结束了。
另外两张是全黑的。
迟小多听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明明是中午,大太阳下,背后却阴风阵阵。
“四名死者互相之间都认识。”周宛媛说,“海淀区公安局提供的资料,不愿意给我详细真实的姓名,先用ABCD代替吧。”
“A女,室内设计系;B,男生,土木工程系,这两人都读大一。另两名,C男和D女,是高中生,落榜复读,D女有轻微的抑郁症。原本是同一个学校的。”
“第一个开口,让拍照的是A女,叫‘不要拍了’的是D女,说话的男生是C,B自始至终,都拿着手机,没有说话。这个手机是他妈妈提供给我的。她怀疑孩子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时间。”项诚终于说了句话。
“视频拍摄时间是四月一号,愚人节。”周宛媛说,“我让专业人员去放大重洗了照片,你看吧,手机像素就这么点。”
周宛媛抽出包里的大照片给他们看,一片黑,迟小多的头皮各种酥麻,朝项诚挤了挤,项诚腾出一只手,把迟小多搂着,迟小多稍稍安心了点,两人一起看着照片。
“没开闪光灯。”项诚把三张放大后的照片叠来叠去地看。
“没有。”周宛媛说,“我怀疑还有别的照片,但是已经被删了,这个男生的手机很破旧,效果也不好,家里穷,他的妈妈已经崩溃了。我试着走访了几次他们的学校,反应都差不多,学习成绩不错,刻苦,家人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项诚的眉毛皱了起来,看了迟小多一眼。
迟小多摇摇头,看得眼睛都花了,什么都没感觉到,照片上有灵吗?应该拍不到灵吧,但是他看了半天,看到照片上似乎有个地方,出现了很淡很淡很淡的小亮点。
项诚也注意到了,翻过照片,示意周宛媛看那个亮点,周宛媛摇摇头,说:“不知道是什么。”
“地点。”项诚又说。
“烟袋斜街后头的一家客栈。”周宛媛说,“陈真说这个地点,你可能熟,所以让我来找你。”
“不熟。”项诚说,“分头,你去调查死者的生辰八字。”
周宛媛说:“你们呢?”
项诚没再回答她。
周宛媛取出一叠钱,开始当着两个人的面点。
迟小多:“???”
项诚:“……”
“这是酬劳,先预付四成。”周宛媛说,“调查出来以后,再一次结清。”说着看了两人一眼,将四千块钱交给迟小多。
项诚说:“你侮辱我。”
周宛媛:“……”
迟小多不敢接,项诚说:“人死如灯灭,你收死者家人的钱?”
周宛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答道:“附中校长给的,让我查清楚底细,免得再有后续,那是我母校,校长拜托我,我也没办法,一万块钱的酬劳,现在能干嘛的?买俩手机还不带找零,我不收这钱,老校长怎么放心?”
项诚示意迟小多收钱,周宛媛戴上墨镜,说:“只要生辰八字?父母的呢?”
“父母的不需要。”项诚答道,“等我消息。”
“怎么联络你?哎!”周宛媛说。
项诚起身,迟小多收起钱,两人在三里屯对面的商场里逛了一会,迟小多顺便去取直营店里修好的手机。
“有头绪吗?”迟小多问。
项诚摇了摇头。
“这太阳够毒的。”项诚说。
迟小多买了个墨镜给项诚戴,自己则戴着顶运动帽,两人在公交车站牌外看路。
“去学校里看看。”项诚道。
迟小多嗯了声,跟着他上车。
项诚穿着件短袖,戴着墨镜,五分裤,身材高大像男模一样,引得不少学生朝他看。两人进了一间有名的大学,迟小多说:“这学校以前是我的第一志愿。”
“第一志愿是什么?”项诚说。
“就是最想考的学校。”迟小多说,“不过没考上。”
校园里的行道树郁郁葱葱,一片青绿,项诚进了学院,摘下墨镜,朝门卫打听。门卫显然是被警告过,什么也没说,只让他们走。
迟小多用手机上了下该校的论坛,帖子已经删了,但百度快照还在,得知自杀的女生是从教学楼上摔下来的。
“喏,你看。”迟小多说,“这个教学楼上,三楼和四楼之间,有一个玻璃顶棚,她是从顶棚上摔下去的。”
项诚看了眼,上面配了几张照片,帖子里说的是女孩的东西从窗口掉出去了,就落在顶棚上,女孩爬上去捡,顶棚承不了力,垮了一块玻璃,从十米高处摔下来,当场摔死。
“去这个教学楼。”项诚说。
两人到了教室外,里面有学生正在上自习,靠窗的一整排全空着,项诚从后门进去,和迟小多选了张课桌坐下,从包里掏出笔记摊开。
“看到什么了吗?”项诚极低声问。
迟小多一手蒙着右眼,用左眼看来看去,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迟小多说。
“我看看。”
“别!”
“没关系。”项诚答道,“不出去。”
前面的窗门上加装了防盗网,后面还有几扇没装好,项诚坐到窗台上,不顾教室里自学的学生张望,伸出一脚,朝外面踩了踩。
迟小多马上紧紧拉着项诚的手。
“会垮?”项诚说。
“会。”迟小多点头道,“结构没做好,我认真的,你别乱来。”
项诚转身进来,迟小多知道他也不可能真的摔下去,肯定有能力自保,但终究不希望重演一次案情。
项诚坐下,开始复习,迟小多捧着手机,戴着耳机看电影,项诚心不在焉地,看一会迟小多,又看一会书,直到黄昏时分,两人在学校里的一个收费食堂吃过晚饭,夕阳西下,夏天的傍晚,学生们在篮球场上打球,项诚和迟小多慢慢地从校道上走出去。
“啊!”迟小多惊呼一声。
“怎么?”
“我我我……看到好多光。”迟小多惊讶道。
“在什么地方?”项诚问。
“就在天边。”迟小多喃喃道,“乌云下面。”
迟小多把右眼捂着,用左眼去看,天地之间,飘起了绚烂的彩光,树木、大地、人,所有个体的身上,泛起光粉,汇入天顶的巨大洪流。
迟小多描述了场景,项诚说:“那是天脉与地脉交汇,用另一个说法形容,是世界的‘气场’,晨昏交错的时候,天脉与地脉会短暂地交接。破晓时、黄昏时,都是有助于修行的一刻。”
地球在浩大的阴影中旋转,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那是壮丽无比的场景,随着白昼与黑夜的交界线渐渐东来,天空就像呼啸而去的巨人,裹着万物的能量,缓缓滚动,将所过之处的“灵”吸往天际,又在另一道晨昏线之处,输送回大地,形成一个浩瀚无穷的回路。
“啊,奇怪。”迟小多掏出小本子,登记词条“天脉”,“灵”,答道,“前几天都没看到这个的。”
“因为你有意识地开始使用龙瞳。”
“龙瞳是什么?”迟小多转向项诚,看到项诚的身上同样发出微光,光芒犹如飘带一般,被吸往天顶。
“鸱吻送给你的。”项诚摇摇头,不知这是好是坏。
“我觉得他应该知道我想跟着你。”迟小多说,“所以就送给我这个了,这样不会显得我很没用。”
说着迟小多又拿出本子,更新词条“龙瞳”。
项诚:“……”
“记这些做什么?我宁愿你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知道。”项诚如是说,“你要跟,我带着你就行。龙瞳在你身上,甩也甩不掉,说不定得跟着你一辈子,容易惹来麻烦。”
迟小多说:“你总是这么说,结果还不是不想带我。”继而笑了起来,想起项诚之前说过,自己失去的记忆里,有一段是想跟着他驱魔的。心想还好没给你说,否则一定不会让我报名的。
项诚拍了拍迟小多的肩,搭着他,手臂从他肩前垂着,说:“是我不好。”
校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喇叭按了两下,一个戴着墨镜的壮汉手肘搁在驾驶座的侧窗上,稍稍探出身体,朝他们吹了声口哨。
壮汉摘下墨镜,迟小多笑着说:“可达!”
“上车!”格根托如勒可达拍了拍车门,说,“陈真派我来协助你们!”
项诚站了一会,点点头,拉开车门上车。
“第二个学校。”项诚报了地名,可达把手机端端正正放在车载座充上,打开导航,项诚回头看了后座上的迟小多一眼,眼睛深邃,像是有话要说,迟小多突然一下有了默契——知道项诚的意思是:不要提到龙瞳的事。
迟小多点点头,示意放心。
“周小姐怎么说来着?”可达问,“吃饭了吗?我请客。”
“先走访四个学校。”项诚说,“吃了,我们等你,不急。”
可达点点头,下车买了份三明治套餐,边开车边吃,说:“她不会办案,又不愿意配助手,急死个人。”
项诚没有回答,坐在副驾驶位上思考,片刻后从倒后镜里看着迟小多,说:“你觉得她到顶棚上去捡什么?”
车堵在路上,可达持着三明治,没有打断项诚。
“什么东西能掉到顶棚上去呢?”迟小多说,“窗台是比肩膀高的。”
“嗯,是的。”项诚答道,“我想不出来。”
迟小多说:“转笔也不可能转到那里去。”
可达聚精会神地看着路,车流动了,另一个学校也在海淀区,他们抵达的时候,中学里正在上晚自习。
可达提交了工作证,让门卫打开大门,迟小多好奇地看了眼,上面的身份是:国家科技信息执勤部门外勤主任。三人上了学校天台,校长亲自带着钥匙给他们开了门。
夏夜微风,三人站在天台上,项诚立于天台边缘,朝脚下看。
“怎么没有围铁丝网?”可达问。
“平时天台的门不开。”校长叹了口气,答道,“只有那天,她沿着消防梯爬上来的。”
“不止那天。”项诚走到消防梯旁朝下看,说,“消防梯的铁杆是光滑的,她经常沿着这个梯子上下天台。”
校长点点头。
可达走到天台边缘坐下,矮着身朝远处张望。
“看得到什么?”迟小多说。
“什么也看不到。”可达手搭凉棚,望来望去。
项诚爬上天台的棚屋,上面放了一排花盆,他低头看,扶起棚屋顶上角落里边缘的一盆花,泥土沿着花盆撒落在天台上。
可达站了起来,和项诚一起低头看着那盆花,两人又一起望向背对天台的远处,明月当空,万里普照。
“走。”项诚说。
他们下楼去,来到班主任办公室,了解了一下女孩生前的表现,是个经常被班上同学欺负的女生。读书很刻苦,天分一般。
另一个男生,则死于大学外的快车道上,因为一起车祸丧生。恰好晚自习下课,他穿过楼下的快车道,去买宵夜吃,回来的时候被一辆玛莎拉蒂撞中,当场毙命。
可达说:“我去对面看看。”
可达便也穿越快车道去买烧烤,时不时左右望,重走了一次死者生前走过的路。
“发现了什么?”项诚说。
夜九点,迟小多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什么,却不是在面前,而是在背后。
“那里。”迟小多说,“花坛里在发光。”
就在路边的花坛里,项诚示意他站着等,自己躬身钻进了花坛。
“什么颜色的光?”项诚问。
“红色的。”迟小多答道。
项诚低头看泥土,跪在花坛上,半个身体探入了花坛里。
“是这个吗?”项诚拿着一块很小的石头出来,迟小多捂着右眼要接,项诚却不交给他。
“是的。”迟小多说,“这是什么?”
“一滴血。”项诚说。
迟小多从包里翻出笔盒,项诚把那颗沾了血的小石头放在笔盒里。迟小多又掏出本子,记录词条“一滴血”。
“可达呢?”
“可达!”迟小多喊道。
可达站在远处的天桥中间点,背着手,朝下看,朝他们友好地、首长视察式地挥了挥手。
“走了!”迟小多不敢说找到了东西,可达便快步下来,一句不问,开车走人。
最后一个点,是B男的家,项诚按开门铃的时候,周宛媛正在B家做客,B的妈妈红着眼睛,眼里噙着泪水。
家里铺着一层灰尘,B母每天魂不守舍地坐着。
这是一个单亲家庭,母亲无依无靠,项诚打过招呼,直接进了B生前的卧室,可达招呼迟小多,小声说:“小弟,咱们把地给她拖了吧,你擦擦桌子。”
“好。”迟小多和可达一拍即合,于是可达脱下西装,卷起衬衣袖子,去洗手间洗拖把拖地。迟小多则洗了抹布,帮B母打扫卫生。项诚在里面看了一圈就出来了,朝周宛媛看了眼,周宛媛则牵着B母的手,以眼神示意阳台。
项诚又到阳台上去看,迟小多擦着落地窗,项诚在那边敲了敲,眼神询问迟小多。迟小多疑惑地闭起右眼,歪着脑袋打量,摇了摇头。
项诚扶着栏杆,看楼下,六楼,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去世的三天前。”项诚问,“说过什么吗?”
B的母亲抹了下眼泪,说:“写了张纸条,说‘妈妈,我不孝,我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
“纸条在公安那里。”周宛媛说,“没有异状。”
迟小多擦完落地窗,洗抹布,进房间去看了一眼,B生前是个宅男,满书柜的动漫,大多是鬼故事,里面还有伊藤润二的《漩涡》。
他抽出书翻了翻,可达也进来了,两人四处看,可达抬头面朝墙上的EVA和《东京喰种》海报,说:“以前我很喜欢这些,还有《魁拔》。”
“我也喜欢。”迟小多说,“可是手办太贵啦,读书的时候买不起,还喜欢机械模型什么的。”
“明天来我家玩。”可达说,“我买了新的遥控飞机,用苹果当控制台的。”
太好了!迟小多最喜欢这个了,于是两人把案子扔到一边,兴高采烈地开始讨论动漫新番,又从动漫讨论到游戏,没想到可达也是个沉迷于二次元世界的大宅男,两人说了几句,赫然发现喜欢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开个会吧。”周宛媛从B家里出来。
四人在路边的烧烤摊小桌前坐下,叫了几瓶啤酒,点了些烧烤。
“综合目前得到的全部内容。”周宛媛说,“先来整理信息条目。”
“……你上B站吗?”迟小多朝可达说。
“上啊!”可达说,“当年我一条一条答问题注册的!”
周宛媛:“……”
“首先说大学。”项诚说,“死因排除自杀,是他杀。”
周宛媛说:“有什么证据?”
“你看FATE吧。”可达说,“他们还我说长得像……”
“哈哈哈哈——”迟小多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说,“你可以去cosplay啊!”
“有!”可达一拍大腿,说,“以前我们社团还经常出cos,头发染成红色,让我cos英雄王。”
“可达!”周宛媛道。
可达忙摆摆手,说:“谈正经的吧。”
项诚:“当夜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可以肯定的,至少有一只妖,把死者诱到玻璃顶棚上,顶棚碎裂,身亡。”
“同样,中学天台上的死者D,没打算自杀,而是坐在边缘思考,在她的背后有一只飞行的妖怪,从天台顶上滑翔过来,双爪推在D的背上,把她推下了天台,在晚自习全班的注视下,发出叫喊,摔死。”
迟小多:“……”
“你们继续聊。”项诚说,“不用管我们。”
“怎么发现的?”周宛媛问。
“花盆。”项诚说,“天台顶棚的小房间上,那只妖已经等了很久,根据现场痕迹判断,有四只爪子,两个翅膀。”
“D死后,这只妖追到了晚自习的马路边,追击C,它的爪子在D肩膀上留下血迹,C意识到有东西在追他,开始恐慌,横穿马路要到对面去求救,结果被车撞,丧命。”
项诚随手画了张草图,就像狗的身上长着双翼,说:“妖怪的形态大概就是这样,这是我们即将碰上的敌人,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没有想明白,需要求证……小多,不用记这些了。”
“我在做一本妖怪图鉴。”迟小多聚精会神地说,所有人看着迟小多把项诚画的妖怪登记在本子上,迟小多学过一点速写,还会给那只妖怪画点阴影柔光、网格效果,大家当即就倒地了。
“可是。”迟小多画完,举手,提出了疑问,“如果那只狗的目地是要杀他,直接咬死他就不就好了吗?而且妖怪怎么知道,横穿马路的时候就一定会碰上车呢?除非都是布置好的。”
项诚点了点头,说:“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先吃吧。”
宵夜后,四人上车,项诚和迟小多坐后座,可达开车,周宛媛始终出神地看着路边,片刻后拿出镜子补妆,可达看了一眼她的化妆镜,周宛媛便“啪”的一下把镜子收起来了。
“看什么看。”
可达没接话,自顾自地开车。
“陈真没让你带什么传家宝出门么?”周宛媛说。
“我什么都不管。”可达答道,“只负责给项兄开车。”说着咧嘴一笑。
越野车拐进一条狭长的后巷内,巷子两侧排着五六个垃圾桶,中间有道门。巷内只供一辆车进入,可达的倒车技术非常好,把庞大的越野车硬是塞进了一条小巷里。
周宛媛开车门,车门抵着墙壁。
可达:“……”
周宛媛:“……”
“你故意的吧。”周宛媛说。
可达按下按钮,天窗打开,指指头顶上,项诚说:“小多,你俩在车上等。”说着先爬出了天窗,周宛媛迟疑片刻,也爬了上去。
可达:“美女,小心走光。”
“你变态啊——”周宛媛尖叫道。
迟小多:“……”
可达朝迟小多招手,示意他到副驾驶来,开了首歌,两人在车上听歌。
项诚和周宛媛踩着车前跃下,两人来到医院的后门处,可达熄了车灯,迟小多坐在车上,眼睛一花,看见那道门后发散出漂亮的光,然而眨了眨眼,光又消失了。
“这是什么地方?”迟小多说。
可达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开车。”
迟小多说:“你一定知道。”
“不要问。”可达说,“知道了没好处,相信我。”
迟小多的龙瞳里,看到门里发出的光就像彩色光风一样,温柔地散向天际,他把头探前点,朝上看。
与此同时,蹲踞于巷顶大楼旁的黑影迅速缩回头去。
“看到什么了?”可达问。
迟小多摇摇头。
项诚和周宛媛站在紧锁的后门前,试了试,纹丝不动,项诚躬身,沿着空调管几下爬上二楼,进了一间办公室里,身形矫健。
周宛媛在门外等着,片刻后,后巷的门被打开,周宛媛便跟着进去,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手电,晃着照路。黑暗通道的尽头,另一扇门后亮着日光灯的光芒,有人在值班。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项诚停在半路,示意周宛媛上楼梯。
两人上了二楼,二楼长廊的尽头,有一扇门,门顶上,荧光灯亮着三个大字:太平间。
后巷,迟小多感觉附近阴风阵阵的,但车里却很正常,仿佛可达只是坐在驾驶座上,任何东西都无法侵入到车内。
“我给遥控飞机加了个摄像头。”可达说,“现在可以航拍了。”
“工作用吗?”迟小多问。
“不,就平时玩玩。”可达答道,“我看你履历,以前在做建筑,辛苦吗?”
“还行。”迟小多说,“经常加班,不知道目标在哪里,现在不做了,自由自在的。”
可达说:“你俩打算在北京找工作不?”
迟小多说:“等项诚考完试再说吧。”
可达伸了个懒腰,说:“说实话我挺想去广州,广州东西好吃,你去过广州的玉兰巷子吗?听说那里有个能用画来转换灵境和现实的女孩,叫宜兰。资料已经发给你了,复习了吗?”
“没有,暂时没空。”迟小多的记忆有点模糊,说,“你们可以内部调动吗?”
“嗯。”可达说,“不想留在北京,外派也好,总部人际斗争太复杂。”
“有喔。”迟小多没想到连驱魔师机构也有。
“有机关的地方就有权力斗争。”可达答道,“到哪都一样,广州小机构,比上海深圳都好,平时也清闲。”
迟小多觉得玉兰巷子这个词很熟悉,根据项诚口述,自己在闻离魂花粉前进去过,但里面什么情况,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他又问:“你怎么进的机关。”
“家里关系。”可达说,“我爸爸殉职了,组织给我安排了份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不是个事,有时候也羡慕你们散人,游山玩水的,有意思得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