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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左渊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检举


    虞星刚刚处理完手头的公文, 就接到了矿业管理局的通讯。


    虞星原本对矿业管理局那帮子人没什么好态度的,接起通讯也只打算哼哼哈哈两句随便敷衍一下。


    但是通讯那边说,今天有人闯进了矿业管理局, 局长周先生的办公室,把人给打了。


    现在周先生还躺在医疗急救室里,掉了两颗后槽牙, 左侧第七根肋骨轻微骨裂, 身上不计其数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


    矿业管理局希望零号驻点能介入这件事情的调查。


    虞星皱着眉说了声好, 自己马上就带人赶过去。


    挂断电话之后, 虞星右眼皮突然跳了两下。


    虞星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挂着点不太妙的预感。


    他一边整理一下自己的军装,一边差手底下的兵去清点一下, 现在都有谁不在驻点。


    虞星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 准备出发去矿业管理局了,那名士兵也很快清点好了驻点现在的士兵情况。


    “报告长官!”士兵军姿拔的笔直,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顾风祁中将和时亭州中将现在不在驻点。据说好像他们吃完午饭就离开了。具体的动向没有人清楚。”


    虞星面上不动声色点点头, 示意那名士兵可以自行离开了,但是心里却忍不住抓狂。


    他的老天爷啊!这两位可是堂堂中将啊!怎么还能溜到矿业管理局去打人呢?!


    你说要是时亭州想不开, 一时冲动了, 那顾风祁为什么不拦着点他呢?


    唔, 虞星并不知道其实主意是顾风祁出的。


    虞星是坐车去的, 没几分钟就到了矿业管理局了。


    玻璃双开门感应到了人, 自动向两边滑开, 虞星走进去的时候, 一眼就看到蹲在角落里的时亭州和顾风祁。


    时亭州半靠在顾风祁身上, 整个人懒洋洋的。


    一点也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 还咧着嘴冲他笑。


    秘书小姐已经补好了妆,一脸怒容走到虞星旁边,向他数落这两个暴徒的罪行。


    暴徒之一的顾风祁看到虞星,抬起被手铐禁锢在一起的两只手,比了个“好久不见”的姿势。


    胳膊肘往外拐,但是虞星从来不委屈自己家兄弟。


    他忽略了秘书小姐苍蝇一样嘤嗡不停的控诉,做个“起立”的手势,示意顾风祁他们站起来。


    “手铐麻烦给他们两个摘一下。”虞星冲秘书小姐点点头。


    秘书小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就这样吧他们两个放走了吗?他们把周先生打伤了!周先生伤的很严重!他有一根肋骨轻微骨裂,断了两颗后槽牙,现在甚至下不了床!”


    虞星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心里面却在骂骂咧咧地腹诽。


    妈的,肋骨骨裂,被打掉两颗牙齿就下不了床了?


    现在地上蹲着的这两位,他们被坚甲弹打穿之后还继续战斗的时候,你和你那位周先生,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不过虞星的表面功夫做的很漂亮。


    只见他转身看着秘书小姐,一副非常义正词严的模样。


    “请您放心,这两名暴徒,我们会带走严肃处理的!”


    见秘书小姐并没有完全信任他的话,虞星又声情并茂地添油加醋了几句。


    “在罗斯纳海角,怎么能容许有殴打帝国官员这样恶劣的行径发生呢?”


    “我们一定会严肃审查,然后给他们定罪的!”


    “非常抱歉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实在是罗斯纳海角零号驻点的失职。”


    “我向您保证,我们回去之后会严加处理这桩案件,并且加强罗斯纳海角区域的安全建设。”


    “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虞星一串话一气呵成地吐出来,也不再理会那位秘书小姐的反应了。


    他冲着已经被解开手铐的顾风祁和时亭州招手,三个人一起往外走。


    时亭州站起来,他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憋笑憋得很艰辛。


    等到好不容易,终于走上零号驻点自己的军车了,时亭州终于可以不用再忍着了。


    他笑倒在顾风祁身上。


    “笑!你还笑!”虞星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看他们两个,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跳。


    “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


    “在职军官擅自离开驻地,殴打平民?”


    “你们两个可是中将啊!这要是传出去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们两个又会受到什么处分?”


    “不是……”时亭州从笑的间隙中,好不容易挤出一句真诚的感谢,“谢谢我们的虞星中将来救我们!”


    虞星替他们两个急的咬牙切齿。


    时亭州还在笑,笑得发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


    顾风祁把时亭州拉起来一点,让他偎着自己的角度更舒服。


    “主意是我出的,”顾风祁看着虞星,很乖地眨一下眼睛,“你骂我就好了,不关他的事。”


    虞星颤巍巍指着他们两个,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只是长长一声叹。


    时亭州又笑了一阵,然后便不再笑了。


    其实笑,并不是真的想笑。


    只是他再也找不到一种更合理的宣泄情绪的方式了。


    “对不住啊,”时亭州低低道,“给你添麻烦了,还害的你亲自过来接我们一趟。”


    “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儿!”虞星掐着自己的眉心,“你想过没有,这件事情要是被捅上去了,你们两个怎么办?”


    “想过。”时亭州轻轻点头。


    “但是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现在这样了,”时亭州看着窗外,看飞逝而去的景物,“后果再糟糕,又能是什么样子呢?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没有以“帝国军人”的身份乱来。


    他只是在以“时亭州”的身份,去做一些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虽然,他也承认,可能他的手段有些过激了。


    但他就是过激了。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没办法让他心平气和地与他们讲道理。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


    最坏的结果,脱下这身军装,离开这里,变得一无所有?


    时亭州有点无所谓地笑笑。


    他早就一无所有了。


    亲人,很多的朋友,健康的身体,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了。


    他现在手里还握着的,只剩下自己的自由了。


    他不愿意放手-


    虞星把这两位祖宗带回了零号驻点,好说歹说才把他们两个人说通,让他们各写一份情况说明出来。


    “祖宗,要是那帮孙子回过味儿来,觉得事情不对,你们两个怎么办?”


    “好歹得现有份情况说明,到时候能塞他们嘴里吧?”


    虞星苦口婆心地劝,时亭州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撑着膝盖,埋着头,装什么都没听见。


    顾风祁按着虞星,点头,表示他同意虞星的说法。


    “但是我们两个是一起去的,情况说明只写一份,应该就可以了吧?”


    虞星长长地叹气。


    虞星一口气还没叹完,那边庄宇寰就推门进来了。


    几天没见,庄宇寰整个人又清减了不少。他薄唇抿着,一张脸瘦削又严肃。


    “我这里也有一份报告,到时候如果需要的话,就和他们的情况说明一起交上去吧。”


    庄宇寰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一沓报告。


    这里面是他这段时间来搜集的很多有关海洋水质和生态变化的数据。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庄宇寰比起军人,更像是一个读书人。说话做事都讲求一个有理有据。


    不像时亭州他们两个,在关键时刻能严守纪律,不出半点差错。但是到了某些无关紧要的当口,也能使出撒泼耍赖的招数。不过就算是撒泼耍赖,那也是被这个世道胁迫的。


    虞星点头,他拍一下庄宇寰的肩膀。


    现在他才算是彻底看透了,环塔第十七届出来的训练生们,只有这一位是靠谱的。


    后来事情果然不出虞星所料。


    那一位肋骨骨裂,刚刚接受完种植牙手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矿业管理局局长,周先生。


    在病床上辗转过了一个白天和半个晚上之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味儿来了。


    罗斯纳海角并不是一个居民定居的区域。在这里一共就只有两处聚居点。一处是矿业管理局,另一处是零号驻点。


    那天突然闯进他办公室的人看上去就不是普通的平民。对自己动手的那个人每一击都狠辣地正中要害(天呐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诸如“一拳打断喉骨”(人会直接挂掉)的正中要害到底是什么概念),并且他的眼神那么稳定,甚至不像是一个初次见血的人。


    那个人在安保破门而入之前,揪着自己的领子,把自己从地上提起来,盯着自己的眼睛,对自己说了一句,“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们有伤害鲛人的举动,下次我再来,就不会是今天这么轻松了。”


    和鲛人有着特殊情感的人类,除了罗斯纳零号驻点的那一群士兵,还能有谁呢?


    周先生躺在病床上,情绪突然就开始激动起来。


    再仔细回忆一下秘书向他描述的,零号驻点长官过来,把肇事者接走的场面。


    肇事者面上的神情很轻松,丝毫看不出即将面临制裁的恐慌。而那名长官居然先下令让矿业管理局的安保解开那两个人的手铐。


    这不……摆明了他们三个是一伙的吗?


    周先生有点懊恼地猛一拍脑袋,因为不小心拍到了额头上的淤青,他又嘶声抽了一口冷气。


    他摁响紧急呼叫的床头提示铃。


    秘书和护士小姐匆匆忙忙跑进来。


    护士迅速检查他的心跳呼吸各项指标,秘书小姐睡眼惺忪地在他床边蹲下来,细声问他又什么事情。


    周先生摆摆手,示意护士小姐先出去。


    护士小姐出去了,秘书小姐附耳在周先生嘴边。


    “你去写一封检举信,零号驻点的士兵无故袭击平民,上层军官包庇。”


    “不要递交到环塔,直接递交给帝国行政中枢。”


    第92章 离间


    叶郁青原本正专心致志地处理文件, 突然被案头一个炸响的通讯给打断了。


    叶郁青微微皱眉,他听出这是某位官阶与他平行的行政长官的通讯号。


    “叶郁青,请问有什么事吗?”叶郁青接起通讯。


    “我这边接到了一封检举信, 说零号驻点的士兵袭击平民,其长官又犯下包庇罪行。”通讯那边道。


    叶郁青眉头皱得更深,“大人您可不能口说无凭, 说话做事都是需要证据的。”


    对面轻声笑了一下, “要是没有证据的话, 我又怎么敢亲自跟叶上将您说呢?”


    “哦, 不对,您马上就不是上将了,要是将军了。”


    叶郁青皱眉, “你把具体的情况和证据, 都发给我看一下吧。”


    “如果情况属实的话,士兵袭击平民,的确是很严重的事件,环塔这边会严肃处理的。”


    对面又笑了一声, 似乎是志在必得。


    叶郁青桌案前头的虚拟投影闪烁了一下,对面把当日矿业管理局的监控录像发过来了。


    叶郁青动一下食指, 点开监控录像, 两天前的画面在叶郁青面前展开。


    叶郁青认出监控里面的那两个人,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还记得自己上次和时亭州见面, 那个略有些苍白, 但是温和又坚韧的青年。


    ……怎么一段时间不见, 这小子居然还跑到人家地头上打架去了?


    叶郁青不动声色看完了全部的录像, 然后他声气很平静地又恢复了通讯。


    “您是行政官出身对吧?”叶郁青问道。


    “嗯?是啊, 怎么了?”对面有点为叶郁青的突然提问而摸不着头脑。


    “所以您对‘袭击’的认识, 应该比我更深刻也更精准才对。”叶郁青道。


    “我看了视频,视频中的那两个人的确是环塔的士兵。”


    “可是事发时,他们身上并没有穿着军装,他们的行为也绝对称不上是‘袭击’,勉勉强强只能叫做‘寻衅滋事’。”


    “你们这顶帽子扣得,实在是有点太大了。并且罔顾事实。”


    在环塔,有很多东西都是一脉相承的。


    比如说,“护短”。


    对面间断了半秒钟,叶郁青能感受到在那半秒钟时间内突然迸发出的咬牙切齿的情绪。


    但他依然坐的很稳当,面上的神情也波澜不惊。


    “所以叶将军这是打算不追究了?原来环塔的‘包庇’是上行下效的结果啊!”对面冷笑了一声。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追究了?”叶郁青很冷静地反驳。


    “当然会追究他们的责任,犯了错就一定会承担相应的代价。”


    “但是我也得从他们口中问问清楚情况吧?总不能只听信您那边的一面之词是不是?”


    “毕竟您刚才,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也给我扣上了一顶‘包庇’的帽子啊!”


    除了军事才能之外,叶郁青发现自己在怼人上面也有难得一见的天赋。


    他可以这么心平气和、有理有据地说到对方哑口无言、七窍生烟。


    叶郁青轻轻笑了一下,他准备继续雪上加霜再说些什么的,但是他的通讯又轻轻闪烁了两下。


    是别的文件传输。


    “抱歉您稍等一下,我这边……”叶郁青正与通讯对面说着话,突然他的眼睛扫到文件抬头,他又临时改了口。


    “哦,是这样的,零号驻点的指挥官已经把这次事件的情况说明发给我了。就在刚刚。”叶郁青道。


    那帮小子动作也是够快,做事……也还勉强说得上是滴水不漏。


    还能记得自己也写一份情况说明上交过来。


    “我把他们的情况说明传给你一份,我们一起看看吧?”


    叶郁青说完,还不待对方回应,就直接轻轻划一下文件,把它传送过去了。


    文件里面有两份书面材料,一份是检讨性质的情况说明,是时亭州和顾风祁两个人写的,(其实是顾风祁一个人捉笔,时亭州在顾风祁写完之后又挂上了自己的名字)。另一份是庄宇寰的论述严谨,支撑材料齐全的,科学性和逻辑性都很强的材料。


    叶郁青先看的是第一份检讨性质的请款说明。


    那份说明十分主观地叙述了事件的经过,不光讲了自己,还把矿业管理局的官僚气氛,他们的不作为,明里暗里数落了一遍,还把整个零号驻点对于他们罔顾海洋环境与鲛人生存的愤懑给渲染了一番。在说明的最后,两名“肇事者”当然也十分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表示自己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并且下次绝不再犯。


    但如果叶郁青有心要护短,在对方的认错态度如此积极良好的情况下,他完全能将这件事情压成是“士兵情绪管理不当”,最后的处分也不过是诸如“800字检讨”之类,根本无伤大雅的小事。


    叶郁青看完第一份情况说明的时候稍微闷着点笑,他料想到对面人应该已经气得快要炸了。


    然后叶郁青又点开了第二份文件。


    他一页一页往下翻,越往后看,脸色越沉。


    叶郁青没有亲自到过罗斯纳海角,他没有亲眼见过海洋,也没有亲眼见过鲛人,他不知道矿业管理局的所作所为,更加不知道那些人对海洋环境和鲛人的生存条件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然而庄宇寰的报告告诉了叶郁青那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每一行数据,每一幅插图,都是触目惊心。


    叶郁青的面容有些凝滞了。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以为,只要没有战争,那就足够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战争更可怖,能造成更大伤害的事情呢?


    但是现在,叶郁青发现自己错了。原来除了战争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的事情,它们造成的伤害和损坏,同样也无法小觑。


    叶郁青将第二份报告翻到最底,与此同时,他在心中已经暗暗做了决定。


    他将站到矿业管理局,及其背后的帝国的对立面上去。


    他会捍卫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


    大家都会捍卫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


    只不过大家的价值取向和世界观不尽相同罢了-


    帝国最尊贵最威严的所在,那位与生俱来的领导者手里轻轻漾着一杯葡萄酒,他的眉头是皱着的。


    “叶郁青原话是这么说的?那他这就是铁了心的不配合了?”


    皇帝陛下的神情十分不悦。


    “他再过一段时间,当了将军了,是不是就要准备造反了?”


    这句就算只是气话,但是听上去也分量不轻了。


    侍从媚笑着在皇帝陛下面前单膝跪下,安抚皇帝陛下的情绪。


    “不会的,陛下。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怎么干啊!”


    “上回不是与陛下说过了吗?环塔是什么?环塔不过就是帝国养来看家护院的狗。”


    “之前他们借着帝国外患频繁,战火不断,这才有了今天的位置。可是现在帝国已经没有战争了,他们的分量自然也就不如原先那么重了。”


    “是他们要看陛下的眼色行事,陛下何必为此不快呢?”


    “你看叶郁青像是会看我眼色的样子吗?”皇帝陛下从鼻腔中冷嗤了一声。


    “现在是我在看着他的眼色行事吧!”


    “陛下啊!”侍从长叹一声,他凑近了帝国的掌权者,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那您把他踹下去,重新提拔一个看您眼色行事的人,不就结了吗?何苦为了这么指甲盖大小的事情就闹得自己心里不愉快呢?”


    “你说的倒是容易。”皇帝陛下又嗤了一声,但是是从已经从他眼中看出了很明显的心动的迹象。


    “你去给我找一个这样的人出来?既能管得住环塔,又愿意看我的眼色行事?”


    叶郁青现在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旁的人可以轻易撼动的。哪怕是帝国的实际掌权人,他也没办法这么轻易地就将在环塔深耕这么多年的叶郁青,说换下来就换下来。


    更何况叶郁青的身后是叶家。


    叶家算是环塔的草创者之一了。


    叶郁青的父辈在战场上号令士兵的时候,自己还没登基呢。


    侍从咧嘴笑了,他向着皇帝陛下缓缓俯身,行了一个礼。


    “陛下,不巧我这里正有一位推荐的人选呢!”


    “哦?”帝国的最高掌权者缓缓挑了一下眉。


    “说来听听?”


    “叶郁青有一个堂弟,叫做叶清扬。”侍从脸上的笑狡黠又精明。


    “他也是叶家人,但是又与叶郁青不同。”


    “叶郁青无欲无求,但是他,是个野心家。”


    帝国的掌权者缓缓坐直了,他面上也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兄弟反目么?


    他觉得挺好的。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皇帝陛下又从容地靠回到他的金丝绒软椅上。


    他有点懒洋洋地冲侍从挥了挥手,侍从微微屈膝行礼,然后步履轻快地出了宫殿。


    对于一名统治者来说,还有什么比“野心家”用起来更趁手的工具呢?


    皇帝陛下端起高脚杯,他陶醉地嗅了一口。


    这下他终于可以悠闲自得地品酒了。


    第93章 重逢


    时亭州和顾风祁按照虞星说的, 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情况说明交上去,过了不到半天,从环塔那边的“处理意见”就传达下来了。


    叶郁青在“处理意见”里面有模有样地指责了他们这次“目无军纪、胆大妄为、破坏军商团结”的行为。


    不过“处理意见”洋洋洒洒写了许多, 最后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处分落下来。


    时亭州捧着“处理意见”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段时间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件事情不仅没有对零号驻点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而且还很有力地震慑了矿业管理局那边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几天甚至连采矿作业船的噪声听上去都小了很多。


    不过灯塔的夜间大功率照明还是照常开着, 罗斯纳海角上面的一方天空被映照成惨黄色。


    时亭州晚上还是睡不着。


    顾风祁把人从床尾捞过来, 强行摁到自己怀里, 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抚着他的脊背,试图哄他睡着。


    时亭州很不耐烦地挣动一下, 从顾风祁的怀里脱出身来。


    “我又不是小孩儿, ”时亭州看着顾风祁,“你这么哄我能有用吗?”


    “要是有用我也不用等到现在都还睡不着了。”


    顾风祁很乖又有点无措地眨一下眼睛,“那要怎么样你才能睡着呢?”


    时亭州思忖一下。


    “总之不能这么抱着。”


    “多热呀!”时亭州很夸张地伸手扇了一下风,“你不热么?”


    顾风祁眨眨眼睛。


    “我想……”时亭州撩开了窗帘, 他看着惨黄色的天幕,再看看天幕上一轮圆月, “我们出去走走吧, 去海边走走。”


    既然时亭州已经发了话了, 顾风祁当然就照他的话去做了。


    两个人起来, 简单地换了身衣服, 然后走出房间。


    他们一路往外面走, 一直走到细腻的沙滩上, 走到海岸边上, 走进温柔舔舐海岸的浪花里面。


    浪花是雪白色的, 凉冰冰的。夜风也是沁凉的,让人烦躁的心绪一下子就宁静了。


    时亭州一路往前走,一边仰头眺望着不远处波涛起伏的海面。


    他心中突然有些惆怅。


    他有点想念他的鲛人朋友们了。


    现在是深夜,灯塔的大功率照明还亮着,将海岸线一直往里十几公里都照得清清楚楚。


    四下里除了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便再无喧嚣,四顾无人。


    零号驻点的小型船只就停在往前几百米处的浅水中,时亭州一边走着,一边感受到自己心中生发出一种微妙的渴望。


    他想趁着夜色进入深海。


    时亭州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看着顾风祁。


    顾风祁微微蹙眉,他看出了时亭州眼眸中的闪亮和期待。


    顾风祁再看看不远处停放小型船只的地方,马上就明白了时亭州的想法。


    “……你确定吗?”顾风祁微微皱眉,“你还嫌我们给虞星惹了一次麻烦不够?”


    虞星是零号驻点的总负责人,时亭州和顾风祁他们,还有特别作战小组,虽然并不直接隶属于于心的管辖,但是如果他们使用零号驻点的工具,然后又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最后锅还是得虞星来背。或者不说的这么严重,虞星作为最高指挥,总要受到牵连,承担部分责任。


    “这次绝对不会惹麻烦!”时亭州一只手拽着顾风祁,另一只手举起来,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我们就出去溜达一圈,这大晚上的,旁边也没别人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更况且,我们在天亮之前把船开回来,不就完了吗?”


    时亭州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盛着漫天璀璨的星子。


    顾风祁叹口气。


    时亭州拽着他的手收回了。


    时亭州也很懂事地叹口气,“你说得对,还是算了吧,别再给虞星惹麻烦了。”


    “那我们就这么走走,然后就回去吧。”


    回去继续在床上躺尸,徒劳地等天亮。


    再往前走五百米,就是船只停泊的地方了。


    在他们现在位置,已经能看到用来遮风挡雨的顶棚,还有隐在礁石凹陷中阴影里面的船只。


    顾风祁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拉了时亭州的手。


    “先说好,我们不能去太远的地方。现在深更半夜的,要是海上真的出了什么情况,我们俩连照应都没有一个的。”


    时亭州粲然,“好!我们就去溜达溜达就回来!”


    两个人上了船,轻车熟路又小心翼翼将船驶出停泊区。


    船到了水深稍微更深一点的地方,他们把动力装置打开,很温柔的低音马达声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他们很缓慢地滑入深邃大海的怀抱。


    时亭州半倚在船舷上吹着晚风,他一只手轻轻伸到水中去,感受着柔波划过掌心的感受。


    他们朝着深海行进了大概有二十分钟,然后顾风祁便关闭了动力装置。


    “不能再往里面去了,再往里面去就是深海了。”顾风祁道。


    时亭州点头。他知道的,他又不是不讲道理,又不是只会按着自己的性子胡闹。


    时亭州冲顾风祁勾了勾手指,顾风祁挑一下眉,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朝着时亭州走过去。


    时亭州蓦然前倾,一条手臂环住顾风祁的脖颈,把人带到自己身边来。


    顾风祁踉跄一下,差点直接跪倒。


    时亭州把人托住,然后吻上去。


    很浓烈的一个吻,是这么漫长时间以来的情绪宣泄。


    很复杂的情绪,乱七八糟交织在一起。


    顾风祁闭上眼睛,很用心地感受着。


    这个吻很绵长,延伸到后面,由浓烈逐渐变得柔情。


    这是时亭州无声的感谢。感谢自己游走在崩溃边缘的这段时日,顾风祁始终如一的陪伴。


    一吻毕,时亭州微微喘息着把人给推开,一只手仍然扣在顾风祁的后颈。


    时亭州低低地闷笑。


    顾风祁也抬手扣了时亭州的脖颈,想要继续。


    然后他突然就看到了船舷边上,海里面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头了。


    顾风祁一身的神经都在那个瞬间绷起来了。


    但是在看清那团冒头的“东西”之后,顾风祁又放松下来。


    那不是“东西”,那是鲛人。


    是他们的老朋友,塞西莉亚。


    此刻塞西莉亚安静的漂浮于水中,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到她紫色眼眸当中的戏谑。


    也不知道塞西莉亚是怎么知道了他们的行踪。


    也许是柔和的海水带来了他们的动向。


    时亭州正跃跃欲试地看着顾风祁,却不料顾风祁的动作顿住了,没再往后继续下去。


    时亭州愣怔了一下,有点不满地揉了揉顾风祁后颈。


    顾风祁笑,指一指时亭州身后的船舷,让时亭州看后面。


    时亭州回头,先是一脸的愕然,随后愕然变成惊喜,惊喜之余又略微有点尴尬。


    是塞西莉亚,她的一头柔滑金发在月色中散发着闪耀的光芒。


    好久没见了。


    时亭州很快速地松开顾风祁,倾身,上半身探出船舷,伸手,和塞西莉亚触了触指尖。


    这是鲛人很喜欢的一种交流方式。通过肢体的接触,他们能很迅速地感知到你的情绪,以及你现在的所思所想。并且他们也能将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传递给你。


    两个人都向对方表达了重逢的喜悦,顾风祁在旁边看着这两个就别的好友重逢,他也微微勾了嘴角。


    塞西莉亚和时亭州碰完手指之后,她瑰丽的紫色眼眸转向顾风祁。


    她冲着顾风祁微微笑了一下。


    顾风祁也倾身探出船舷,很友好地和塞西莉亚碰了一下食指。


    塞西莉亚:好久不见,你们最近过得还好吗?


    顾风祁:好久不见,抱歉刚刚没有注意到你在旁边。最近发生了蛮多事情,时亭州应该马上就会忍不住想和你分享。


    两个碰完了食指,顾风祁很安静地坐回去,看着时亭州开始对着塞西莉亚兴奋地叽叽喳喳。


    时亭州把他们去矿业管理局闹事的事情添油加醋给塞西莉亚讲了一遍,塞西莉亚听得咯咯直笑。


    “灯塔的晚间照明,还有采矿作业船的噪声污染,”时亭州微微抿唇,“这些问题我们都会努力想办法解决的。”


    说到最后,时亭州还是忍不住垂了眸,“对不起。”


    虽然对海洋造成污染,对生态造成破坏,打破鲛人原有的生活规律,这些事情都不是时亭州的本意。但是身为人类的一员,时亭州对此依然感到非常的抱歉。


    塞西莉亚从水中又浮上来些许,她轻轻伸手,很温柔地捧住了时亭州的脸颊。


    她说没关系。


    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们的错。


    她说我们依然还是很好的朋友。


    时亭州的眸色有些许暗淡。


    “还有关于你的同伴遇难的事情,”时亭州轻轻碰了下塞西莉亚捧着他脸颊的手,“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塞西莉亚沉默了一下,她的紫色眼眸中闪烁着忧郁又温柔的光。


    “这次刚好碰到你,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说。”时亭州蓦然坐正了。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神情变得严肃。


    “你们之前有对采矿作业船实施破坏,现在那些船上的人类已经找到对付你们的办法了。”


    “他们在船底下铺设了纳米钢丝网和声呐探测器。”


    “一旦你们靠近,他们就能探测到你们的存在。之后他们收束纳米钢丝网,那种在水中几乎察觉不出来的东西,你们就没有办法脱身了。”


    “在用铁丝网把你们圈住之后,他们会把你们带离水中,然后……”时亭州的眼眸暗了一下,“他们会对你们动手。用鱼叉,枪支……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工具。”


    塞西莉亚的眼神也逐渐凝重。


    他们已经有一名同伴死在人类的手中了。


    大海的精灵被制成标本,终其一生停泊在陌生的陆地。


    她知道时亭州这是在帮他们。今天晚上的讯息她会带回她的族群,告知更多的鲛人。


    “所以如果你们真的要对采矿作业船动手的话,”时亭州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们不要只是毁坏采矿挖掘的装置。”


    “你们直接把整艘船体毁掉吧。”时亭州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变凉。


    “采矿作业船上,会有救生艇。”


    “就算最后整艘船都被毁坏了,船沉了,船上的人类也不会死。”


    “但是如果你们被抓住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会死。”


    所以哪怕今晚上说的话有悖于人类的道德标准。


    时亭州也不想看到更多的鲛人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被好朋友看到和自己对象贴贴是怎样一种尴尬的心情.jpg】


    第94章 翻覆


    这一天是个艳阳天。


    之前被水下该死的鲛人们搞坏的三号采矿作业船, 在船坞中经过了三天的维修之后,又可以下水作业了。


    船长倚在围栏上轻声哼着歌。


    海风很温柔地抚过来,天空和大海都是碧蓝色的, 有一两只迎空飞翔的鸟儿从海天相接的地方远远向着他滑翔而来。


    上次是轻敌了,不过这一次,他们已经有了完全的策略对付水底下那些狡猾又卑鄙的生物。


    采矿作业船底下配备了纳米钢丝网和探测声呐。声呐在有鲛人试图接近的时候, 就会发出警报, 而纳米钢丝网则会自动在水下铺展, 等到鲛人已经进入它的抓捕范围之内, 再自行收拢。


    纳米钢丝网的材质非常坚固,同为血肉之躯的鲛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的。


    等他们被钢丝网困住之后,自己只需要轻轻摁动一下采矿作业船控制面板上的一个按钮, 就能将钢丝网, 还有被困在其中的鲛人提出水面。


    等离开海洋之后,鲛人就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天赋了。


    他们将没办法再灵敏地活动,没办法几个翻转就潜入深邃的海洋。


    他们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他们在鱼叉和枪支的攻击下将不会有任何能够还手的余地。


    哦, 不过,船长想到这里, 他轻轻搔了下头皮, 他可不能像上次那个船长一样, 用那么大的钢制鱼叉直接戳穿鲛人的胸膛。


    上次那名鲛人被制成标本之后, 胸膛上始终保留着一个难看的印痕。


    他应该要想一些更好的方法, 在尽量不破坏鲛人本身完整性的情况下, 杀掉他们。


    这样的话, 制成标本之后, 才能卖到一个更好的价钱。


    船长摇头晃脑了一阵为自己精明的商业头脑而洋洋自得。


    “呜”一声汽笛响, 采矿作业船缓缓驶出了港口。


    而船长则站在甲板上,一边吹着海风,一边陶醉于自己甜美的幻想之中-


    采矿作业船到达了指定的采矿地点。


    甲板上开始忙碌起来,船员们走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进行采矿作业。


    动力泵开始飞速旋转,齿轮啮合发出刺耳的声音,钻探所使用的的金属探头向下,深深扎进洋底的大陆架,在原本澄明的海水中翻搅出灰黄色的颗粒物。


    船长背着手在甲板与每个工作间之间来回巡视。


    船员们的干劲都很足,所有的工序都进行地有条不紊。


    采矿开始后大约十分钟,船上突然响起警报声。


    很刺耳的警铃响动,船长一下子抬起头,阔步奔向监控室。


    这是船底的探测声呐发出的警报。


    是鲛人又来干扰作业了?


    来得正好,刚好他还没有见过鲛人呢!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足够的好运气,能够亲手捕杀一只,带回去做成标本,然后给他的小女儿寄一张标本的相片?


    鲛人在水下潜泳,他们一共来了三名,他们暂时还没有靠近船体,而是在海洋的更深处,很审慎地仰头观望。


    昨晚塞西莉亚带回了她从人类朋友处得来的消息。


    他们已经知道了人类针对他们所使出的猎捕手段。


    他们现在并不会盲目地攻击采矿作业船了,他们很耐心地藏匿于水中,细心分辨着那种他们一旦被缠上,便就无法挣脱的纳米钢丝网。


    他们在浑浊的海水中辨认出了纳米钢丝网。


    三人中为首的那个鲛人轻轻做了个手势,另外两名鲛人会意,他们先往钢丝网中放入洋底的石块,然后再绕开钢丝网,向着船底游弋而上。


    钢丝网受力,检测面板上跳出一行数字来。


    船长摁下控制面板上控制收网的那个按钮。


    齿轮啮合,收线装置的滑轮飞速旋转,纳米钢丝网迅速地被收紧,然后被吊离水面。


    船长从监控室里面拿了枪,兴冲冲地跑到甲板上去,要一睹鲛人的真面目。


    然而钢丝网中并没有什么鲛人,只有嶙峋斑驳的石块。


    船长正在愕然,突然船体就传来了震动。


    这震动不同于海浪颠簸时的轻微震动。


    又过了不到半分钟,甲板上的警铃再一次炸响。


    “舱体漏水警告!舱体漏水警告!”沉着的电子音在逐渐慌乱的人群中响起。


    船长愣怔住。


    这一次……是他们被鲛人耍了吗?


    船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着甲板上慌乱的人群,突然扯开嗓子大吼一声。


    “大家都不要慌!舱体漏水并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现在全体人员听我指令!船副带人去放下救生艇!大家有序撤离!”


    船长的话音落后,骚乱的人群稍稍稳定一些了,大家按照船长的指令去放下救生艇,然后排队撤离。


    船长一个人又回了监控室,他看见监控面板上红色的警告标识不住闪烁。


    “舱体漏水警告!舱体漏水警告!”


    “动力装置失效警告!动力装置失效警告!”


    真实情况比他刚刚告诉船员们的要严峻很多。


    目前通过救生艇返程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是……乘坐救生艇,就一定能返程吗?


    船长突然有些迟疑。


    如果鲛人的目的就是致他们于死地,那么小小的救生艇,不是比中型的采矿作业船更好攻击,也更容易翻覆吗?


    船长的冷汗顺着背脊滑下去了。


    只能赌一把。


    船长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他关掉作业船上的所有设施,最后一个登上了救生艇。


    救生艇的动力装置打开,他们朝着海岸的方向驶去。


    坐在救生艇上的众人安静沉默又驯顺,他们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领地上,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无措和恐慌。


    船长看上去是最镇定的一个,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一直在心里面祈祷。


    祈祷鲛人的目的只是他们的那艘采矿作业船,而不是船上的几十条性命。


    后来救生艇一路回到了海岸,全船几十个人都安然无虞。


    船长被人搀着下了船之后,才恍然意识到,或许那些鲛人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们的性命。


    哪怕他们生存的海洋被人类毁坏殆尽,哪怕他们的同伴命丧人类之手-


    矿业管理局,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阴沉。


    周先生额头上还缠着绷带,他现在能下床了,还可以在会议室里面怒气冲冲地踱步。


    “他们真的是疯了!怎么!现在已经开始攻击人类了吗?!”


    周先生走到长条形的会议桌前,用力锤了一下桌面。


    “他们今天把采矿作业船弄沉了,那明天,明天他们是不是就要上岸来杀人了!”


    周先生的声音很响亮,在会议室的四壁弹跳一圈,又回荡到他自己光溜溜的脑门上。


    今天那名将采矿作业船永远留在海洋上的船长坐在会议桌的最边缘,他沉默着不说话。


    他还在回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碧蓝色的海洋,从海洋中被带起的纳米钢丝网,里面盛着的斑驳的石块。


    采矿作业船剧烈的晃荡,慌乱撤离的船员。


    一路向着海岸线而去的救生艇。


    他记得自己当时在救生艇上回头,看向水中。


    在恍惚中他似乎是看到了水中的与他们一同游向海岸线的身影。


    或许……那是鲛人么?


    如果他们跟着救生艇游了一路,但是最终却没有对救生艇做出任何动作,那他们跟随了一路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因为没有找到对人类下手的机会,还是……他们想要确保,被他们毁掉主船的人类,最终安全到达了岸边呢?


    船长忍不住朝这个方面想。


    突然一声剧烈的响动,打断了船长的思绪。


    是周先生用力地拍了一下桌面。


    “零号驻点的那帮驻兵们也该死的不作为!”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水里的那帮子鲛人搞!”


    “不能再想着靠他们了!我们要靠我们自己!”


    周先生咬着牙,下了定论。


    “鲛人干扰我们正常的采矿工作,破坏我们的船只,试图杀戮我们的船员。”


    “我们不会再容忍他们的所作所为了!”


    “我宣布,从今天开始,矿业管理局将会成立‘猎杀小组’,实行对鲛人的猎杀!”


    “可是,,,,,,”神思略有些恍惚的船长站起来一点,他试图阐述一下自己的看法,关于今天上午的沉船事件,关于鲛人其实并没有想要伤害他们的可能性。


    可是他最终没能插进周先生的慷慨陈词当中。


    “矿业管理局将会从帝国全域聘请善于水中猎杀的高手,组成我们的‘猎杀小组’。”


    周先生高高扬起手臂,在半空中舞动了一下。


    “我们希望能在这个月结束的时候,完成第一批次的猎杀行动,确保我们的船只能够在下个月正常有序地开展采矿活动。”


    “就是这样了!”周先生高声道。


    “我们和鲛人之间的战斗,一定会取得胜利!”


    在周先生提出“猎杀小组”的概念之后,会议很快结束了。


    船长看着与会众人陆续走出会议室,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脊背很绵软地靠着椅背。


    他感觉自己周身一阵一阵地发着冷。


    他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山雨欲来,大祸临头。


    【作者有话要说】


    索要一些贴贴。


    and大概还有3~5万字正文就要完结了。


    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评论捏~


    第95章 猎杀


    猎杀小组成立。


    猎杀行动开始。


    最开始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艳阳天, 鲛人们自以为已经找了对抗采矿作业船的方法,正在澄澈透明的海洋中无忧无虑地畅游着。


    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如此,毕竟这段时间, 采矿作业船下水的频率明显地降低了。


    鲛人们并不知道,这是矿业管理局在筹备猎杀小组,所以暂时搁置了正常的采矿作业的缘故。


    然后猎杀小组的人就带着他们的枪支弹药, 弯刀鱼叉, 乘上了特制加固过的船, 向着海洋深处驶去。


    因为这并不是采矿作业船, 并没有对洋底的结构造成破坏,也没有发出巨大的噪音,所以最开始的时候, 鲛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出现。


    在注意到它的出现的时候, 鲛人们也并不以为意。


    他们只当是人类乘着船到海洋中,散心而已,并不带任何的威胁性目的。


    当第一枚深水弹射入海洋,钻进一名鲛人的喉管, 然后再因为阻力慢速旋转着从他的颈椎处滑出来的时候。


    当那名鲛人的眼眸永恒凝固在微张含笑的角度。


    当鲜血疯狂地从那个弹口涌出来,将他周身的澄碧海水全部染成红色。


    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了, 几乎不可能挽回的地步。


    鲛人能很敏捷地从海水的咸腥中分辨出血液的味道。


    并且他们的嗅觉和味觉都极其敏锐, 一滴血在海洋中逸散, 便能随着杨柳的动向传到方圆百里的区域。


    当鲜血从那名已死的鲛人脖颈中涌出, 漫散至整片海洋, 整个海洋中的鲛人, 就都知道了。


    那情形, 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是一滴水不小心落进了油锅。


    刹那之间, 一锅热油都鼎沸。


    鲛人们在在水中疯狂地游动, 他们汇集又分散,他们向自己的同伴传递着自己的悲伤,那沉重的悲伤越积越多,最后化成黑色的仇恨。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又鲛人死在人类的手中。


    他们原本是多么温和又与世无争的一个种族。


    他们友善地对待人类,他们带着人类探索他们的家园,他们给人类指明海洋中的宝藏,他们把人类当成他们最好的朋友。


    可是人类呢?


    人类是用什么来回报他们的?


    声音在水中变得空灵又模糊,鲛人们聚集在一起,他们为逝去的同伴唱起盛大的挽歌。


    然后又是一声枪响。


    更加浓重的血腥味,从枪响的位置,向着四面八方逸散而去。


    第二滴水珠落入鼎沸的热油。


    然后是第三滴,第四滴。


    其实当冷水落进油锅,沸腾的并不是油本身,而是落入油锅当中的水。


    鲛人们彻底被激怒了。


    他们是生来就平和友善的族群,可是他们并非没有强悍的体魄与尖利的爪牙。


    猎杀小组第一次行动,他们射杀了十三名鲛人。


    可是那艘船上的二十名人类,最终却没有一个活着回到陆地上。


    那艘船被鲛人们凿沉了。


    他们看着对着他们举枪的人类坠入海中,他们看着那些人类挣扎,痛苦地呛水,在慌乱中与同伴拼命拉扯,争抢着用来救援的浮板。


    鲛人摆一摆尾,轻易就把浮板夺走了。


    他们静静看着人类在水中挣扎,然后那挣扎一点点变得微弱了。


    人类逐渐安静驯顺下来。


    他们没有气息了,他们的眉眼微垂,看上去不再狰狞,而是一种类似于微笑的表情。


    他们缓慢的向下,坠入深黑色不见阳光的洋底。


    鲛人冷冷看着这一幕,阳光穿透海水落在他们脸上,让他们看起来俊美地像是神祇。


    复仇的神祇-


    周先生把办公室里的光幕投影仪给砸了。


    他的第一支猎杀小组,竟然全军覆没在那群狡猾又阴狠的鲛人手中了。


    更可恨的是,那些鲛人,还把已经破损的船只运送回了近海,让海浪将钢铁残骸冲刷上海滩。


    按理来说,这些比人类□□和骨骼更加沉重的钢铁早应该沉入水中才是。


    这是鲛人明晃晃的示威。


    怎么着?


    他们以为,海洋是他们的天地,人类就真的奈何不了他们了吗?


    周先生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趟,他咬着牙拿起桌上已经被摔过几次的通讯器,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矿业管理局实在是没有办法干下去了!”


    “之前我们正常采矿作业,要受到那帮子鲛人的阻挠,船体全部被损坏,一进船坞去维修就是半个月起的耽搁!”


    “现在好不容易组建了‘猎杀小组’,结果呢?”


    “第一次任务,猎杀小组就全军覆没了!”


    “你们那边到底有没有靠谱的解决方法啊?!”


    “要是没有办法的话,趁早把这什么‘矿业管理局’给解散了,大家各回各家去!”


    “你让我去找零号驻点?”


    “零号驻地那帮孙子是什么态度,你还不知道吗?”


    “那帮孙子和鲛人是穿一条裤子的!上次还跑到这边来闹事呢!”


    “要是他们有用,我还费这么大周折自己组件‘猎杀小组’干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周先生的情绪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你说慢一点,你再说一遍?”


    周先生握紧了通讯器,他微微皱眉。


    “换人?环塔上头要换人?零号驻点也要换人?”


    “真的还是假的?有这么容易吗?说换人就换人?”


    通讯对面轻轻笑了一下,他又说了句什么,周先生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了。


    他揉了一下自己额头上还没有完全消掉的淤青,勾起嘴唇,微微笑了一下。


    “是么?那就静候佳音了!”-


    环塔,一场无声的以篡权为最终目的的博弈已经开始了。


    先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环塔并不是铁板一块。


    从穹顶之战的时候开始,主战派和发展派之间的分歧就已经很鲜明了。


    等到了穹顶之战结束,易安退居二线,叶郁青眼看着攀上了荣耀和权利的双重巅峰,但是实际上,叶郁青的根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稳定。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无论是在主战派还是在发展派面前,叶郁青都没能讨到好处。


    发展派对叶郁青之前对穹顶之战的支持,还有激化药剂的投入战场都心有芥蒂。


    而主战派也并不满意于叶郁青在去的胜利之后的陡然转换风向。


    所以当叶清扬带着自己手下的人,将叶郁青的办公室围起来之后,环塔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旗帜鲜明地站在叶郁青一边。


    大家都谨慎地保持观望态度。


    叶清扬“哗啦”一声推开叶郁青办公室的大门,阔步走进去。


    他是叶郁青三叔的儿子,眉眼和面容都与叶郁青有几分相似。


    也许是叶家自己本身就带一点儒雅的书卷气,叶清扬面上也惯常会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不过他的笑容看上去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阴郁和野心。


    “二哥!”叶清扬阔步向叶郁青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面带微笑,张开双臂做出了想要拥抱的姿势。


    叶郁青正在忙公事,他听到叶清扬的声音,放下手头的事情,轻轻揉了下后脖颈。


    “有什么……事情吗?”话还没说完,叶郁青已经透过磨砂的钢化玻璃墙面,看到了自己办公室外影影重重的人影子。


    他在刀光剑影明枪暗箭里活过了大半生,对危机总有种很敏锐的嗅觉。


    可是当他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叶郁青站起来,忽略了叶清扬展开双臂的姿势,只是简短地与他握了一下手。


    叶郁青的心沉下去,但是面上还是一派不动声色的淡然,“好久都不来我这里,今天是怎么就突然有空了?”


    叶清扬笑,他半倚着叶郁青的办公桌,吊儿郎当坐了,一条腿伸直支在地上,另一条腿微微曲起。


    “没什么啊,就是太久没见了,所以想见一面了么!”


    叶清扬很享受这种胜券在握居高临下的感受,他并不急着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叶郁青并不想与他兜圈子,淡淡笑一下,逐客的意味很明显,“要是没什么重要事情的话,改天再约吧。”


    叶郁青不想配合,于是叶清扬的闲适从容便就装不下去了。


    叶清扬霍然站直,转脸直直盯住叶郁青。


    像是在霍霍磨牙的一匹狼。


    “二哥,你知道吗,最近罗斯纳海角的事情,皇帝陛下对你和环塔很不满。”


    “哦,不对,”叶清扬摆一摆手,“是对你治下的环塔很不满。”


    叶清扬可以加重了“治下”这两个字。


    “所以呢?”叶郁青笑了一下,“他想让你来替我么?”


    从小到大,这个堂弟心里面在想什么,叶郁青猜都不用猜,一眼就能看透。


    叶清扬微微恼了一下。


    然后他很快便又笑了。


    “是啊,二哥,皇帝陛下让我替你呢。”


    叶郁青一脸的无动于衷。


    “你不会以为,你在环塔是不可替代的吧?”叶清扬看着叶郁青,他有点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我的人已经在你办公室门口站了这么久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站在你这边。”


    “二哥,”叶清扬看着他,笑,“你现在在环塔,可是孤、立、无、援啊!”


    “清扬,”叶郁青看着叶清扬,叫了他的名字,“你也在一线和环塔待了这么多年。”


    “稻城战争的时候你还小,不懂事,但是穹顶战争就是两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你也还小,还不懂事吗?”


    “环塔死了多少人?清扬?现在帝国才安定下来有多久?你还想再发动一场战争吗?有什么好处呢?”


    “有什么好处呢?”叶清扬很玩味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冲着叶郁青嗤笑了一声。


    “这对你当然是没有什么好处了,毕竟,”叶清扬抬手,指一指天花板,“你已经走到最顶上去了。”


    “二哥,你当然可以急流勇退,毕竟你已经名利双收了。”


    “可是我,我凭什么要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呢?”


    叶郁青看着叶清扬,看着那副与他气质相似的面孔,忍不住心里轻轻颤了一下。


    “清扬,你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么?”


    “当然不了,”叶清扬笑着回应他,“我心里还有我的功业,帝国的功业。”


    “二哥,你已经是当过刽子手的人了,现在怎么又来教训我?”


    第96章 架空


    叶郁青沉默, 他微微垂眸。


    叶清扬所说的的确是他无法辩驳的事实。


    他也是曾经当过刽子手的人。


    “二哥这是无话可说了?”叶清扬莞尔。


    “但是二哥现在似乎已经提不起刀了呢。”叶清扬轻轻拍了下叶郁青的肩膀。


    “不过没关系,弟弟我会继续帮你提刀的。”


    “叶家的门楣永远不会垮。”


    叶家的门楣已经垮了。叶郁青在心里道。


    “这段时间就要委屈二哥了。”叶清扬摆摆手,他的亲卫从办公室外走进来, 先冲着他,然后再是叶郁青,敬了个军礼。


    “叶将军今日操劳军务, 病了。带叶将军下去好好修养一阵吧!”


    “之后就由我暂代叶将军处理各项事务。”


    叶郁青垂眸, 他的眼睫在下眼睑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他被架空了。架空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他现在还被软禁了。


    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将不会再有过问与抉择的权利。


    在把他架空了之后, 叶清扬和他背后的那位皇帝陛下,会做些什么呢?


    叶郁青跟着叶清扬的亲兵走出办公室,他看着叶清扬做到自己的位置上, 面带笑容, 远眺着玻璃窗外环塔的景观。


    但是……你们又能得意多久呢?


    叶郁青轻轻扬了下唇角。


    那抹笑稍纵即逝,几不可察-


    罗斯纳海角,零号驻点。


    之前的猎杀计划走漏了风声,虽然是在结束之后。


    虞星和庄宇寰亲自去了一趟矿业管理局, 义正词严就周先生组织的这场行动进行了警告。


    “你们这是单方面撕毁了人类和鲛人之间的‘和平互助’协定,你们知道吗?”虞星薄唇微抿, 唇角的弧度严肃又刚直。


    周先生坐在虞星对面, 笑, “中将您是人类吧?您是帝国的士兵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鲛人长出了腿, 跑到岸上来当奸细的呢!”


    “您不知道吗?是鲛人率先袭击我们的采矿作业船。”


    “我们的采矿作业船于深海之中翻覆, 满船的人都差点葬身海底!”


    “而你们呢?”周先生冷笑一下, “你们身为罗斯纳海角的驻兵, 对帝国公民人身安全受到损害的情况不闻不问, 反而站在鲛人那一边来指责我们!”


    虞星上半身微微前倾, 他屈起食指扣了扣桌面,有更加锋利的言辞就快要从他嘴里蹦出来了。


    庄宇寰拉住了他。


    “我理解你们正常采矿作业受阻,对鲛人会产生一些负面情绪。”庄宇寰深吸一口气,他是零号驻点所有人里面最沉得住气的那一个。最沉不住气的人是时亭州,关心则乱,所以这次虞星好说歹说没让他跟着一起来。


    “我也知道,‘和平互助’协定约束的对象是环塔与帝国士兵,你们作为非军事组织,并不像我们一样受到这么严格的约束,所以你可以自己去组织猎杀小队,去采取猎杀行动。”


    “但是需要告诉你的一点是,”庄宇寰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他看着周先生的眼睛,“你们的行为并不受到协定的约束,那也就意味着,你们的行为亦不会受到协定的保护。”


    周先生的神情微妙地变换了一下。


    他没想到零号驻点的驻军当中,还有这么会说的人。


    “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了,”庄宇寰笑一下,“我说的更具体一点,你们组织了猎杀小队,去海洋中对鲛人实行猎捕,这只是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


    “你们这次的行动全军覆没了,零号驻点不会有人替你们收拾残局,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你们‘讨回公道’。”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过来找到你们,告知你们,请你们不要再擅自采取行动了。”


    “以免造成后续更严重的伤亡。”


    庄宇寰看着神色凝重的周先生,他微微笑了一下,胸有成竹又志在必得的样子。


    “不知道这样说,您是否会更明白一点呢?”


    “如果您想组建一直更强的猎杀小组,”庄宇寰有点无奈地耸耸肩,“除非鲛人他们会主动靠近近海,在近海与你们战斗,不然你们在海洋中对上鲛人,依然毫无胜算。”


    “现在全帝国水环境战斗最优秀的士兵,是零号驻点的特别作战小组,他们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备相关的水下训练了。但是你知道么?他们的深潜和水下格斗,也是鲛人教的。”


    “不要再想着怎么杀掉鲛人了,”庄宇寰站起来,他轻轻拍了一下周先生的肩膀,“多动些脑筋想想怎么改造一下现有的采矿技术,努力实现和他们的和平共处吧!”


    周先生被庄宇寰的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论证噎得说不出话来。


    庄宇寰转身冲虞星眨一下眼睛,示意他们消息送到了,可以走了。


    虞星看着周先生耿耿于怀的脸色,自己心里一下子就舒畅了。


    他站起来,也学着庄宇寰的样子拍拍周先生的肩膀。


    “希望您能再慎重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


    然后两个人一道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周先生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脸色很阴沉。


    可是他的面色阴沉了不一会儿,然后又突然笑了出来。


    “零号驻点是么?你们离中枢是不是离得太远了一点?”


    “现在还有心思来我这里说这些话?”


    “你们不知道环塔已经变天了么?”


    零号驻点确实还不知道环塔已经变天了。


    但是在当天晚上八点钟,一条命令从环塔下达到零号驻点,整个驻点便就像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这条命令让他们将罗斯纳海角的一线灯塔的夜间光照调到最大,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照明。


    与此同时,做好一切备战措施。


    “这是疯了吧?怎么突然下来这么一道命令?”刚刚还在晚餐的时候,把周先生臭脸向大家形容了一遍的虞星,被这一条命令直接打蒙了。


    他转头看看自己的副官,发现副官也是一脸的惊诧与难以置信。


    所以不是虞星看错了命令,这见鬼的命令就是这样的。


    虞星去找了庄宇寰和时亭州他们。


    然后零号驻点的高层全部都知道了这条命令。


    时亭州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他马上去会议室,准备和叶郁青通话。


    时亭州尝试发起通讯,一共尝试了十三次,对面都是无人接听。


    时亭州最后一次重播,他握着通讯器烦躁地在会议室里面兜圈子。


    “怎么回事?”时亭州视线落在同在会议室里面焦急等待的众人身上,“为什么都第十四次了,还是无人接听?”


    “是不是他早就知道我们接到命令会是什么反应,”晏越泽双手抱臂,一脸的不忿,“所以干脆就装作失联了?”


    “不会,”庄宇寰很笃定道,“将军的立场一向与我们一致,他没道理这么快变卦。”


    “谁知道呢……”晏越泽轻声反驳,然后被顾风祁打断。


    “不会。”顾风祁道,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先不要急,再等等看时亭州能不能联系上叶郁青。


    依然联系不上。


    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隐隐浮现在大家心头。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叶郁青已经坐到将军的位置上了……他能出什么事情呢?


    多次尝试无果之后,会议室里面沉默下来。


    “是出什么事情了么?”虞星轻声道。


    “能出什么事情呢?”晏越泽小声道。


    大家面面相觑。叶郁青能出什么事情呢?


    如果……他出的是那件事情的话,情况就很棘手了。


    真的……是出了那件事情吗?所以他现在才失联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晏越泽搔搔脑袋,他看看会议室中的其他人,总感觉自己是最摸不着情况的那一个。


    虞星作为零号驻点的总指挥,他的面色很严肃,正在微微拧眉思索着对策。


    庄宇寰的神情凝重,他食指轻轻一下下点在下颌上。


    时亭州把通讯器轻轻放到桌上,已经从方才的焦躁不安平静下来了。


    顾风祁和苏嘉佑很镇定,就站在会议桌边上,不动也不说话。


    还真是只有他一个人最摸不着头脑也最急的跳脚。


    晏越泽强迫自己看上去镇定一点,不能丢了时亭州的人。


    “我们现在,”虞星微微沉吟一下,他看看环塔下达的指令,再与会议室中众人交换过眼神,“暂时先拖着吧。”


    命令下达了,他们并没有立刻执行,可是也没有人说“拒不执行”。


    就先这么拖着吧。能拖几时是几时。等到晚上再看看,事情到底有没有转机。


    如果真的是“那件事情”发生了的话,恐怕他们就要另外寻找对策了-


    晚上19点整。


    零号驻点又收到了来自环塔的第二条命令。


    第二条责令零号驻点立刻执行第一条命令。如果在晚上20点之前,第一条命令当中的内容还没有执行到位的话,零号驻点的所有指挥官将原地卸任,环塔将会重新派出替代的将士。


    刀已经悬在脖子上面了。


    接下来到底要做些什么,要怎么做,就看零号驻点众人的商讨了。


    “叶郁青被架空了。”顾风祁很平静道。


    其实这个结果,在更早一点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猜到了。


    叶郁青带领的环塔与帝国经济发展的需要之间的摩擦,今天下午突如其来的一条与零号驻点之前政策截然相反的命令,迟迟联系不上的叶郁青。


    “将军他……”庄宇寰微微抿唇,“会有危险吗?”


    “不会,”顾风祁摇头,他的语气很笃定,“叶家树大根深,叶郁青又是穹顶之战的工程,架空是一回事,但是环塔和帝国都不会拿他的人身安全来当做博弈筹码。”


    既然叶郁青的人身安全又保障,那最紧要的问题就相当于是解决了。


    现在要讨论的,是零号驻点将要怎么对待第二道命令。


    第二道命令让他们在20点之前完成“将罗斯纳海角的一线灯塔的夜间光照调到最大,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照明”,以及“做好一切备战准备”这两项行动。


    这是来自环塔的敦促,环塔的新任指挥官显然识破了他们“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把戏。


    他们要是照做的话,不,这个假设不成立,他们根本就不会照做。


    但是如果他们不照做的话,环塔会派出新的高阶军官替代他们的位置。


    那些对罗斯纳海角和鲛人一无所知的,一心渴望着通过另一场战争建功立业的军官们,将会指挥着他们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去攻击他们海洋中的朋友。那些人会踩着他们兄弟的尸骨,割下他们朋友的头颅,然后踩着这累累的骨血,走上加官进爵的金色大道。


    叶郁青曾说过,他会成为环塔的约束,会成为那根拴住烈犬的缰绳。


    但是事实证明,在庞大帝国的绝对意志面前,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那么微薄。


    哪怕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战士,哪怕他曾是帝国的英雄。


    所以现在零号驻点……便就对一切都束手无策了……么?


    把他们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他们费尽心思守护的一切,就这么拱手让出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毁掉吗?


    第97章 引爆


    时亭州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微微颤抖。


    那种控制不住的无力感,从胸膛的最深处漫出来,把他整个人吞没。


    他的视线移向庄宇寰, 庄宇寰与他对上视线。


    庄宇寰看懂了时亭州的眼神。


    天际线计划是他提出来的。


    也许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庄宇寰深吸一口气,他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


    他很缓慢,但是很坚定地开了口。


    “在他们接手零号驻点之前, 我们把灯塔毁掉。”


    时亭州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庄宇寰。


    要知道, “灯塔”对于零号驻点和他们来说, 可能只是每天都会见到的再熟悉也再普通不过的建筑物了。


    可是这对于庄宇寰来说, 是他多长时间以来的心血啊?!


    就这么……说毁掉就毁掉了么?


    时亭州看着庄宇寰,在那个瞬间,他心中对庄宇寰生发出了难以言表的崇敬。


    会议室中的氛围变了一变, 众人看向庄宇寰的视线都变得不同了。


    庄宇寰淡淡笑一下。


    “目前人类还没有很成熟的航海技术, 我们在海洋中也完全不是鲛人的对手。”


    “但是灯塔对于鲛人而言,却是非常不友好,甚至是很恐怖的存在。”


    “首先是灯塔的灯光,人造强光对鲛人的正常生活完全是致命性的, 如果灯塔的控制权落入了别人的手中,长此以往, 鲛人很可能会面临很严重的健康和安全问题。”


    “还有一点, ”庄宇寰的笑突然变得有些惨然, “灯塔是我设计出来的, 没人比我更了解它的威力, 还有它的……除了照明和引导之外的其它功能。”


    “它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武装器件的集合体。”


    “如果后续它的这一功能被投入使用的话……”庄宇寰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但是……毁掉灯塔, 就是公然违抗环塔的命令。”


    “这件事情将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各位心里应该也很清楚。”


    庄宇寰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感觉压在自己心口很沉重的东西好像在自己说完这一串话之后, 便如烟雾一般烟消云散了。


    “所以最后到底怎么拿主意,还是要看大家。”


    庄宇寰抬眸看一下会议室悬墙上的时间,现在是19:17分,他们还有四十三分钟的时间可以思考,并最终做出选择。


    但是此时没有人知道,环塔的第二梯队战略部队很早就已经从帝国中心出发了。


    他们将在晚上20点整到达罗斯纳海角零号驻点-


    经过商议,最后大家决定摧毁掉罗斯纳海角沿岸,天际线的灯塔。


    做出决定的时间是19:21分。大家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但是针对后续的具体的计划实施,还有最后的责任分化问题,大家却起了不小的争执。


    原因很简单,每个人都想去做更危险难度更大的任务,都更希望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而不愿意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朋友,自己的袍泽去承担这份风险和罪责。


    在19:29分的时候,最后大家终于统一了行动计划。


    由时亭州和顾风祁带领他们的特别作战小组前去执行“炸毁灯塔”的任务。


    庄宇寰会对整项行动进行说明与公告。


    而虞星作为零号驻点的最高指挥,他“试图阻止特别作战小组的过激行为”,“但是最终却没有成功”。


    虞星是他们要留在零号驻点的最重要的一步棋。


    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全军覆没的打算。


    但是他们就算这一把赌输了,也不能就这么把零号驻点拱手让出去。


    至少要留下一个人。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19:35分,特别作战小组集合完毕。


    时亭州站在零号驻点的训练场上,双手背于身后,向大家做最后一次讲话。


    “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绝密的,却也绝对重要的任务。”


    “我暂时还不能告诉大家任务的内容,但是请大家信任我,配合我。我们在罗斯纳海角训练了这么久,这是这么久以来,我们最重要的一次任务。请大家和我……尽最大努力一起完成它!”


    特别作战小组的成员直到执行任务的前一刻,他们都并不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话,就算上面追究下来,责任也可以全部落在时亭州和顾风祁两个人的头上,而这些士兵,他们将不会受到直接的波及。


    而至于有关派系的刁难……时亭州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考虑地这么周全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入海平面以下了,现在的天幕是一种很灰沉的暗蓝色。


    从数座灯塔放射出的光芒像是利剑,将暗淡的天幕切割地支离破碎。


    在天的最远处,与海相接的那一部分,有层层阵云翻涌,如果侧耳细听的话,还有隐隐的闷雷声。


    是暴雨将至。


    时亭州说完话,很安静地看一眼天,又很安静地看一眼他的士兵们。


    他的士兵们每一个人面上的神情都很肃穆,他们站在风暴将起的阴沉天幕之下,每一个人的身姿都是那么笔挺,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那么坚毅。


    他们将不问任务的内容,他们将不顾自己的生死。


    他们会完成时亭州所期望他们完成的。


    时亭州最后回眸,看了一眼顾风祁。


    顾风祁站在他身后半米的地方。顾风祁的视线始终落在时亭州的身上。


    那么专注,那么笃定,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雨滴从天幕上落下来了,黄豆大小,砸在军装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深色的斑点。


    闪电像一道利爪,在灰暗的层云上撕开触目惊心的伤口。


    19:37分,全副装备的特别作战小组,将要开始他们的行动了。


    那时还没人知道,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作战了-


    “炸毁灯塔”。


    这是一件听上去还蛮轻松的事情。


    毕竟需要直接对灯塔造成损毁的,不是人类自己,而是炸药。


    “炸毁灯塔”的确也要比“建设灯塔”容易很多。


    但是它依然是一项繁复的工程,在引爆之前,需要完成一系列的包括当量计算、炸药部署之类的事情。


    哪怕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他们也需要时间去完成“引爆”所需的一项项工序。


    19:58分,针对第一座灯塔的炸药铺设完成。


    19:59分,时亭州摁下控制器上的引爆按钮。


    在一声剧烈的炸响之后,第一团橙色烟火冲上深灰色的天幕。


    那团橙红色的烟火映红了时亭州的脸。


    他面上的神情平静地近乎安恬。


    虞星在零号驻点里面也看见了灯塔爆炸时升腾而起的巨大烟雾,还有冲天的橙红色火光。


    庄宇寰就在虞星的旁边,他此时正在奋笔疾书,起草着他提出“炸毁灯塔”这一计划的原因极其合理性。


    橙红色的爆炸光影经久不散,虞星在那耀目的光彩中久久沉默,在寂静无声中,他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一点湿润了的迹象。


    20:00,橙红色的爆炸光影还未完全退散,在艳色的天幕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


    虞星蓦然拧紧了眉头,他一把推开椅子,走到观察窗口,仔细地辨别那写黑影究竟是什么。


    那些是从环塔派来的,将在20:00准时到达的第二梯队战略部队。


    他们的确踩着20:00的秒针,准时到达了-


    叶清扬从环塔派出的第二梯队战略部队,在20点整,伴着罗斯纳海角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狂暴的雨点降落了。


    旋翼机的机舱打开,从里面涌出来全副武装的环塔士兵。


    叶清扬其实从来没有期望过,时亭州顾风祁他们能够乖乖按照命令行事。


    毕竟他们可是把曾经坚定主战的二哥,都成功说服成了和平人士。


    所以叶清扬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做好了动用武力的打算了。


    只是叶清扬当时大概还没有那么笃定,自己的担忧就是对的。


    当叶清扬的嫡系军官在旋翼机上,看到罗斯纳海角模糊的海岸线沿岸,爆发出橙红色的烟云的时候,他的一颗心就沉下去了。


    长官的确是料到了他们不会那么听话,配合命令行事,但是长官也没有料到……他们居然敢玩这么野啊。


    这他妈可是灯塔!是帝国花了多少钱,多少时间才建立起来的战略防备装置?他们怎么有这个胆子,居然说炸毁就直接炸毁了?


    那位中将沉着脸,招呼飞行员迅速将旋翼机降落了。


    旋翼机的机舱门打开,一干全副武装的士兵从旋翼机内部一涌而出,手中持枪,走进漆黑的雨幕中。


    中将做了个手势,士兵们排成两列,跟在中将的后面。


    中将要先去零号驻点的指挥室,去确认一下现在的情况。


    是整个零号驻点都准备反了吗?


    如果是的话,环塔这次出兵带来了足够的兵力,对付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等中将用了两分钟的时间,走到零号驻点的基地大门口的时候,虞星已经站在雨里等着他了。


    基地室内的灯光照着虞星在雨中站的笔挺的身形,那一圈淡色的灯光,将雨滴落在虞星身上所形成的一圈界限映照地朦胧了。


    虞星冲着他敬了个很标准的军礼。


    就在虞星抬手敬军礼的时候,第二座灯塔又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时亭州他们把整支队伍一共分散成了两拨。


    一波由他和顾风祁带着,去引爆在海角地形更为复杂区域的灯塔。


    而在近零号驻点沿岸的三座灯塔,则交由苏嘉佑和晏越泽他们两个人带着队伍前去引爆。


    中将阴沉着脸走过去,走到虞星的旁边,几乎是贴着虞星的侧脸,咬牙切齿地问出一句话。


    “虞星中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中将身后排成两列纵队的士兵们举枪,枪口围成一个环形,将虞星牢牢包裹在正中央。


    “中将您可不能……没有一点根据,就把‘造反’这个帽子扣在我们头上啊。”虞星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他很讨好地笑着,和昂首阔步的中将一起往零号驻点里面走。


    他们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足够铤而走险了。


    但是没人想到,叶清扬做事居然这么滴水不漏。


    一边对着他们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看似还给他们留了一点缓和的余地,但是一边又直接从环塔派出了自己的人马。


    虞星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为时亭州他们多拖延一点时间了。


    “不要再想着拖延时间了,”中将和虞星一起穿过狭长的走廊,他猛然侧脸,一双鹰样锐利的双眼看着虞星,“他们违背军令,擅自行动炸了灯塔,你们所有人都要完蛋!”


    “中将,”虞星的眼眸愣怔了一下,然而下一秒他还是笑着抓住中将的胳膊,那笑中多少有几分迫不得已的无奈,“您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中将一把推开零号驻点控制指挥室的大门,把虞星推到语音控制台前,“马上让他们停手,我做主保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虞星哂然,他点头,摸到了控制罗斯纳海角全域广播的按钮。


    疯了,他们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把灯塔全部都毁掉,虞星在心里想,居然还指望他们能停手?


    中将带来的环塔士兵们就列队在指挥控制室的外面。


    中将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虞星。


    虞星按照中将期望的那样,开启了罗斯纳海角的全域广播。


    “特别作战小组全体成员,听好了!”虞星清了清嗓子,开始喊话。


    “从环塔派来零号驻点的第二战略部队已经抵达罗斯纳海角了!他们现在已经在指挥控制室里面监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了!”


    “你们赶快停下炸毁灯塔的无谓行为!”


    “否则,”虞星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控制台监控面板上停机坪的画面,他非常迅速地估计了一下第二战略部队的人数,“人数数倍于你们的第二战略部队,将能够在二十分钟之内将你们包……”


    虞星口中“包围”的那个“围”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被中将揪住后衣领,很重地一下子磕在了控制台上。


    “咚”的一声闷响,虞星再次被中将揪着后衣领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血了。


    “我刚刚给过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中将很沉地呼出一口气。


    虞星笑,这次的笑是真心实意的。


    “谢谢你。”


    中将皱着眉,将满脸是血的虞星往门口的方向一推,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将他双手在背后反绑了。


    “把虞星中将看好了。”


    虞星看着他,“这件事情和零号驻点的其它驻兵没有关系。”


    “全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吗?”中将回头看着虞星。


    他们两个人也曾经是环塔的同学。


    之前也一起上过课,一起参加过拟态训练。


    “……嗯,他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虞星笑着点头。


    中将不说话,挥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将虞星带下去。


    “谢谢!我又欠你一次!”虞星被人推着走出指挥控制室,他最后努力回头,冲着中将大声喊道。


    20:13,又是橙红色的光焰在夜色中炸开。


    中将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冲着站在门口的两队列兵做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召集自己手下的小队,然后全速向罗斯纳海角沿岸的灯塔进发了。


    他们在来之前是做了功课的,知道灯塔在海岸沿线的大致分布情况,以及如何以最优线路抵达相应的灯塔。


    刚刚在控制室里,中将也已经推测出了正在实施毁坏行为的特别作战小组,大致是沿着什么方向行进的。


    现在就是两方人马和时间赛跑了。


    看看到底是环塔的第二战略部队先一步赶到尚未受损的灯塔,还是特别作战小组先一步在灯塔周围完成炸药的布设。


    第二战略部队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又有几座灯塔被摧毁了。


    虞星被带到了一间四面封闭的房间里,他闭着眼睛听着透过厚重墙体传来的爆炸的闷响,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倒数第四座。


    ……倒数第三座。


    ……倒数第二座。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座灯塔了。


    虞星睁开眼睛,还剩下……罗斯纳海角最辽远的海岬上的……那一座灯塔。


    他现在已经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了。


    只能在心里祝愿时亭州他们好运。


    20:38分,中将已经带着人赶到了最后一座灯塔附近。


    他在厚重的雨幕中,看到了正在灯塔的低级附近铺设高|爆|炸|药的特别作战小组的士兵。


    中将原本是想喊话,让他们停下手中的行动的。


    他试着张了口,声音被吞没在呼啸的风雨之中。


    中将强迫自己把一颗心沉下去了。


    他沉默地举起右手。


    中将身后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整齐划一地举起枪。


    雨水从他们被淋透了的军装下摆滴落。


    他们黑森森的枪口对准特别作战小组的士兵。


    而那些人啊,原本是他们的同袍。


    锐利的闪电将天幕撕裂,一声惊雷随即炸响。


    在那电闪雷鸣的一个刹那,整片天地都被照亮。


    而最后的坚守和最后的底线,也连带着被那道闪电,那一串雷,给撕裂了。


    中将举起的右手挥下。


    他身后的士兵们扣动扳机。


    第98章 放手


    子弹出膛。


    大雨落下。


    重物栽倒的声音。


    大片大片的泥水被溅起来。


    深色的血从被贯穿了的胸膛洇出来, 渗进细白的沙滩,还有嶙峋的礁石丛。


    中将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他再次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


    身后的士兵们随着他继续向灯塔前进, 回环包抄。


    狂风骤雨的声响掩盖住了子弹出膛的声音,掩盖住了胸膛被穿透的声音,也掩盖住了鲜血从躯体中漫溢出来的声音。


    这是一场在开始之前, 就已经做好了一切战术安排的行动。


    因为时间很紧张, 所以每个人都要参与炸药的布设。


    每个人负责一个点, 全组的所有人一起完成布设, 每一个微小的点,连缀成一张网。


    每个人肩上都负担着自己的任务,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的任务。


    他们的视线只能锁定在那个任务上, 不能被任何东西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


    哪怕是自己最亲密的同伴倒在自己的脚边, 他们也不能停下来。


    他们必须要继续往前,去完成那个任务。


    他们已经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一声很微弱的子弹破空的声音。


    夹杂着暴雨跌落的声音,还有天际划过的滚滚的闷雷,一同通过实时通讯传送到时亭州的耳朵里。


    时亭州在灯塔的最上层, 面向海岬的那一侧。


    他和顾风祁正在努力想出一个可以把炸药安置到海岬下面的方法。


    然后时亭州就听到了实时通讯中传来的微弱的枪声。


    时亭州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他开始绕着灯塔狂奔,奔向面向陆地的那一侧。


    与此同时, 那名由不知道哪个士兵打开的双向通讯频道里, 传来他沉重的呼吸, 还有液体从口腔中涌出的声音。


    “……报告, 17号布设位点……布设任务失败。”


    “……环塔的军队……已经抵达。”


    “我们的损伤……很惨重……”


    说完这句话, 又是一声极其微弱的, 某种尖锐物体破空的声音。


    下一秒, 是一声沉闷的重响。


    是那名士兵再次中弹, 然后栽倒在雨地中的声音。


    时亭州站在雨中, 他垂眸看着灯塔最底层的战场。


    默默无声的战场。


    单方面屠杀的战场。


    又是一声闷雷贴着海天相接的一线滚过。


    时亭州的心跟着这声炸响颤动了一下。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举枪反击。


    不然这就是不折不扣的,怎么洗也洗不脱的叛国罪名了。


    但是他现在也不能,再眼看着他的士兵们就这样无谓地牺牲了。


    雨水将时亭州淋了个透,他打开全频道通讯,下了命令。


    “特战小组全体成员,”时亭州的声音很低,带有某种沉痛的力量,“暂时放弃手中的任务,进入灯塔之中避险。”


    “半分钟之后我会打开灯塔的照明,大家做好准备。”


    时亭州走进灯塔最顶层的控制室,他找到灯塔照明的控制按钮。


    他们在行动之前,时亭州便上来熄灭了灯塔的灯光。


    在暴雨呼啸的黑夜,一座不亮光的灯塔会让从零号驻点赶来的环塔士兵更加难以定位。


    但是现在……时亭州需要灯塔的灯光。


    时亭州摁下照明键。


    灯塔的照灯“刷拉”一下被打开了,强力的光束穿透了厚重的雨幕,逶迤地拖出去好远。


    强烈的灯光让已经适应了黑暗夜色的环塔士兵们眼前一花,而提前得到了通知的特战小组成员,则借着这个攻击停止的当口,迅速地撤离到灯塔当中。


    灯塔在设计之初,就拥有防御和攻击的双重公用。


    特战小组的成员一旦进入到灯塔之中,基本上就安全了。


    但是现在他们还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


    原本计划布设炸|药的许多位点,都还没有布设炸|药。


    现在就算引爆所有已经布设炸|药的位点,这一点爆|炸造成的效力也还不足以彻底摧毁灯塔。


    这是时亭州现在迫切要找出对策的问题。


    他先清点了一下目前还幸存的队员。


    原本大约两百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一百五十人左右了。


    那些时亭州亲眼见证这他们成长的士兵们,现在皆是全身湿透的狼狈模样。


    其中有部分人还受了伤,他们不顾自己的伤口,依然努力站直。他们苍白的脸上是压抑的痛苦和深刻的坚毅。


    时亭州突然感到自己很对不起他们。


    但是现在并不是该多愁善感的时候。


    零号驻点应该已经落入环塔部队的手中了,他们现在在零号驻点最遥远的灯塔上,仿佛是一座孤岛。


    在他们困守的后半段时间,将不会有任何的支援。


    暴雨将一切都吞没,也正是他们现在最好的掩护。


    一旦暴雨止息,环塔的士兵们将可以搭乘着旋翼机到达灯塔,然后从旋翼机上绳降,从灯塔的最顶层发起攻击,并最终夺得灯塔的控制权。


    留给时亭州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时亭州迟迟没有想出一个对策。


    一种深重的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将时亭州席卷。


    他明明……已经尽力了。


    可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果-


    审讯室。


    被缚在椅子上的时亭州在挣扎。


    他旁边的体征监测面板上,有些数据开始异常波动了。


    督察组长微微皱眉。


    “怎么回事?”他问站在一旁实时监测的医疗官。


    医疗官看一眼监测面板,然后走到时亭州身边,进行了基础的检查。


    然后医疗官又退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对督察组长道,“他现在情绪波动很大,应该是回忆进入很关键的环节了。”


    “唔。”督察组长皱眉,不置可否。


    “希望这次他能想起来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而不是继续一味地敷衍。”


    督察组长有点头疼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审讯已经进行了两天两夜,时亭州在溯洄的药力中沉浮,督察组长也就不眠不休地盯了他两天。


    精神高度集中的两天,就算是身上没伤没病,也稍微有点吃不消了。


    “他骨头可真硬,”督察组长抹一把自己的脸,又有些钦佩,又有些不满地嘟哝,“可是他难道还看不清楚形式吗?这么一味地……与环塔对抗,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他们要是一开始没那么极端的话,说不定根本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督察组长还没抱怨完,体征监测仪突然开始发出短促的警报声。


    医疗官的面色一下子凝重了,他飞快地推开督察组长,上前两步走到时亭州面前。


    呼吸急促,心跳剧烈,伴随轻微的抽搐症状。


    可能是连续注射溯洄的计量过大,已经产生不良反应了。


    医疗官迅速从一旁的操作台上拿起一支拮抗针剂,找到时亭州的静脉,将拮抗针剂注射进去。


    “这是怎么了?”督察组长皱眉问。


    “体内药物浓度过高,还有情绪过于激烈而造成的应激反应。”医疗官道。


    “注射拮抗药剂之后,能够抵消溯洄的药效。他应该能在半个小时之后醒来。”


    “唔,”督察组长点头,“麻烦了。”


    “作为医生,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句,”医疗官看着督察组长,“之后你们换种审问的方法吧,他不能再药物注射了。”


    “好。”督察组长点头-


    半个小时的时间。


    足够拮抗药剂与溯洄当中的有效成分相结合,让时亭州从回忆当中苏醒过来。


    也足够时亭州再把最后那段最艰难的过程,再重新经历一遍。


    他们困守于灯塔之中,没有办法在原定准备布设炸|药的地方进行布设。


    灯塔外围是瓢泼的大雨,还有和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却准备好了要来剿灭他们的一群人。


    时亭州再一次去到了灯塔的最顶层。


    顾风祁还站在那里,面向海岬的那一侧。


    他站在一个逆光的位置,从这个方向看过去,他的下颌角度很锋锐。


    他凝视着灯塔下面怒吼的海洋,还有与灯塔地基连缀在一起礁石丛。


    时亭州向着他走过去,怀着一种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


    然后顾风祁在闪电撕破天幕的那个瞬间,回头,深深地望向时亭州。


    时亭州在那种几乎刺目的明亮中,看清楚了顾风祁的眼睛。


    顾风祁的眼眸里凝着笑。


    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近乎超然的笑。


    “我想到办法了。”顾风祁说。


    风雨声太大,时亭州听不清顾风祁说出的话,但是通过他的口型,辨别出了他想要传达的意思。


    时亭州顶着风雨周到顾风祁的身边,和他一起临眺着灯塔底下的万丈深渊。


    “什么办法?”时亭州侧过脸,大声说。


    “你看这下面。”顾风祁挨近他,伸手指向与灯塔底座连缀的礁石丛。


    “这座灯塔有半面是建立在礁石上面的。”顾风祁道。


    “要是能把足量的炸|药布设到塔基的这一侧,还有礁石丛上的话,那我们根本不需要想之前那么周密的布设,就能把这座塔炸毁。”


    时亭州细细思索了顾风祁说的话。


    的确,礁石的密度与质量都比不得钢筋混泥土浇筑的灯塔本身。


    在把礁石炸毁之后,灯塔失去了半边支撑,本身便会向着海岬的一侧倾斜。


    这个时候如果能再把灯塔靠近海岬那一侧的地基损毁掉,那灯塔基本上就必然会向着海岬一侧倒塌了。


    “但是要怎么把炸|药布设到靠海岬的这一侧呢?”


    时亭州在冷雨里面抬眼,他看着顾风祁。


    虽然顾风祁尚且没有言明,但是时亭州心里面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交给我就好。”顾风祁浅浅笑了一下。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幕,一声惊雷炸响。


    灯塔底部的环塔部队已经开始尝试着攻入灯塔之内了。


    这座巍峨且坚固的建筑,因为底层入口处不间断的撞击,和之前在爆炸中受到的破坏,而微微地颤动。


    不过这轻微的颤动还远远不能让灯塔坍塌。


    现在只有顾风祁说的那一种办法是可行的。


    但是……


    “你要用你的命,去换这座灯塔吗?”时亭州看着顾风祁的眼睛。


    顾风祁回以沉默的深情的长久的凝视。


    “比起搭上更多人的命,这个办法,已经是我们目前最好的办法了。”顾风祁笑。


    暴雨从天幕上浇下来,水珠砸在时亭州脸上,恍惚之中居然造成了微弱的痛感。


    这是很要紧的关头,分秒必争,但是时亭州却罕见地犹疑了,懦弱了。


    “还记得吗?”顾风祁扣住了时亭州的后颈,强迫他把脸转正,看着自己。


    “你之前说过的,你想成为一个指挥官。”


    时亭州说不出话来,他只是被强迫地固定住面颊扬起的角度。


    雨水砸进他的眼睛里,他被迫在流泪的冲动中,试试望进顾风祁的眼睛。


    “指挥官眼里没有一个一个具体的士兵,他们眼里只有整体的战局。”


    顾风祁放柔了自己的语调,他轻轻抚了一下时亭州的后脖颈。


    仿佛是想给予时亭州勇气和力量。


    “我们都知道的,这是最好的选择了。”顾风祁松开扣着时亭州后颈的手,他往后退了两步,退到灯塔的边缘。


    如果要将炸药布设到海岬,那么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从将近百米的灯塔上跃下,落入海中。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去完成这项任务的话,那么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顾风祁。


    他是所有人里面最强悍的,最出色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纵然都是牺牲,但是如果由他去进行行动的话,成功的概率会更高。


    这是一个几乎不怎么需要权衡利弊就能轻松看出的事实。


    是一个出色的指挥官毫无疑义便会下达的命令。


    而让时亭州无法做出决定的,从中作梗的,是他的私人感情。


    他怎么能……?


    顾风祁就在与他相隔不过咫尺的地方注视着他。


    大雨模糊了顾风祁的面容,但是时亭州能感受到,从顾风祁身上传递过来的那种深刻的平静和温和。


    时亭州在那一瞬间同时生发出哽咽和窒息的冲动。


    他看着顾风祁,眼神深情地近乎绝望。


    他有些无措地摇头,并不坚定的话语被冲散在泼天的暴雨里。


    “不……我不行……我做不到……”


    又是一道闪电撕裂天幕,闷雷滚过,光焰照亮了时亭州苍白湿润的脸。


    “你可以的。”顾风祁看着时亭州。


    两个人相隔几步远,时亭州依然听不清从顾风祁嘴里吐出的字句,但是他看懂了顾风祁的口型。


    “不,我不可以。”时亭州绝望地闭上眼睛,雨珠从他的眼角滑落。


    怎么可能呢?


    让他最深爱的人,在这样一个凄迷冷酷的夜,孤身一人跃下高塔,沉没进这样波涛汹涌的冰凉海水之中?


    “州儿,你看着我。”顾风祁又从塔顶边缘走回来,他走到时亭州的身边,双手捧起时亭州的脸。


    时亭州睁开眼睛。


    他在用力把自己眼眸中某种湿润的情感给憋回去。


    他可以的。


    他现在站在这里,他就不是“时亭州”一个人。


    他要为特战小组所有的士兵负责,要为整个零号驻点,整个罗斯纳海角负责。


    他是人,他当然会有私欲。


    但是这一刻他必须要摒弃掉私欲。


    “此时此刻,”顾风祁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你最好的战士,我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时亭州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的湿润,彷徨,痛苦,无措,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私人的情感和脆弱的情绪,全部隐没进一双古井般平静沉稳的眼眸中。


    时亭州伸手抓住顾风祁的肩膀。


    用力到顾风祁甚至觉得自己的肩胛骨在隐隐作痛。


    时亭州不想放手。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得不放手。


    时亭州最后一次望进顾风祁的眼眸。


    那双缁黑的眼眸中映照出时亭州的面孔。


    时亭州猝然用力,扣住顾风祁的后颈,几乎凶狠地吻上去。


    这是他的最后一丝放纵。


    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念想。


    在这个吻之后,他将会放手。


    他会去做正确的事情,去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


    但是现在,他只想在这个吻,熟悉的气息,潦倒的暴雨中对面那具躯体传来的滚烫温度当中,沉沦。


    耽溺。但是已经必须要脱身了。


    时亭州之间深深嵌进掌心。


    他借着疼痛,获得了脑海的清明。


    他快速地结束了这个吻,推开顾风祁,然后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回灯塔当中。


    灯塔内部,他的战士们还在等待着他。


    所以他刚刚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牺牲了自己最爱的,保下了更多的。


    “全体起立,”时亭州又恢复到了平素严正的模样,“下面是我们之后的行动计划,我希望大家能严格执行我的命令。”


    “我们找到了能够一击致命的炸毁灯塔的方式,在三分钟之后,”时亭州抿一下唇,这是他刚才和顾风祁的约定,“灯塔将会被彻底炸毁。”


    “而我们要在这三分钟的时间之内,从灯塔当中突围。”


    “现在请大家做好突围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冒头!


    准备蹭勤奋榜!所以现在的更新时间变为周六周日万更!


    所以大家工作日不用等啦!(也可以去看作者的无cp捏!指路《失格小镇》)


    本文预计在5.28日全文完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贴贴!-


    第99章 易安


    时亭州开了灯塔的高音广播。


    他的声音被放大, 穿透连续不断的雷雨声,沉静又冷肃,落入包围在灯塔外侧的第二战略部队的士兵耳中。


    “三分钟后灯塔将被引爆, 爆炸范围将会波及以灯塔为圆心,半径为两百米的范围。”


    “请你军在三分钟的时间之内迅速撤离,以保证人员的安全。”


    时亭州深吸一口气, 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灯塔并不会发生爆炸, 爆炸范围也绝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等顾风祁成功放置了炸|药, 将炸|药成功引爆了, 灯塔只是会被破坏,然后倾倒到海中而已。


    到时候从临岸一面包围他们的,第二战略部队的士兵并不会受到波及。但是在灯塔内部的所有人, 都避免不了随着被炸毁的灯塔一起坠落到海中的命运。


    所以时亭州要想办法, 让灯塔外围的对方士兵先离开,然后他们突围出去。


    只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退兵。


    就算对方真的撤离灯塔,退避到安全范围之外,在他们撤离出灯塔的时候, 对方又是否会对着他们开枪?


    毕竟……他们现在的行为可是公然反叛啊。


    湿透了的军装贴在时亭州身上,又冷又硬, 被贯穿灯塔窗口的烈风一吹, 是透骨的凉。


    时亭州沉默地注视着灯塔外对方士兵的动向。


    他们站在雨中, 纹丝不动。


    “还有两分钟, 灯塔就要被引爆了。”


    “中将, ”时亭州微微眯眼, 看到百米开外, 站在队伍最前方那人军装上的那两颗启明星, “你是准备带着你的士兵们与我们同归于尽吗?”


    “我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从您到达灯塔开始, 一直到现在,一直是您的人在对我们开火,而我们并没有朝你们发射一颗子弹。”


    “你们的目的是取得罗斯纳海角沿岸的控制权,将我们的人赶出这里。”


    “我们的目的是毁掉灯塔,在灯塔被炸毁之后,我们会将罗斯纳海角的控制权完完整整地交给你们。”


    “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时亭州很冷静地下了结语。


    “我们双方各退一步,都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并且将伤亡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这样不好吗?”


    时亭州抬头看看时间,“还有一分钟,中将。”


    时亭州关掉了扩音设备。


    他已经把情况都给对方分析了一遍,如果对方依然执意不肯退开,那他们就只有突围了。


    最后一分钟。


    他们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其它的选择了。


    时亭州做个手势,灯塔内的士兵们悄无声息地列队,安静又整齐地下楼,然后来到灯塔的大门口。


    最后三十秒。


    时亭州沿着两列士兵中间的空当,从队伍的最末,走到队伍的最前,走到灯塔的大门口。


    时亭州站在门口。


    门是钢板加厚的,并不能透过它看到外面的情况。


    现在等在外面的,很可能就是对方黑洞洞的枪口。


    时亭州没有犹豫,他抬手,摁下控制大门开启的按钮。


    轻微的“咔哒”一声响,然后是略显沉闷的“轰隆”声。


    灯塔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时亭州问问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大门口。


    他的面容苍白而平静。


    若门开了,门后面是枪,那么他会死在他的士兵们前面。


    若门开了,门后面不是枪,那么他会带着他的士兵们从这里离开。


    无论是生是死,都得其所。


    门开了,外面是冷雨。


    在两百米以外,是第二战略部队的士兵们。


    他们手中依然握着枪,在中将的指挥下,站成一个蓄势待发的攻击阵型。


    还剩二十秒。


    时亭州第一个走出灯塔。


    他将自己手中枪械的弹夹下了,然后握着枪,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


    他已经缴械了。


    他和他的士兵们已经不再会对环塔士兵造成任何的威胁。


    他想他的士兵们能尽可能地活下来。


    特战小组的士兵们成两列,他们排在时亭州的后面,跟着时亭州,同样沉默地走进冷雨中。


    十秒。


    所有的特战小组成员都已经走出了灯塔。


    他们像时亭州一样,将自己的弹夹卸了,手握着枪,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投降的姿势,但是并没有投降的耻辱。


    只有一种奇异的苍凉与悲壮。


    五秒。


    他们快要走到环塔部队所在的位置了。


    中将做了个手势,他身后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扑上去,两个人对一个人,将特战小组的队员们牢牢地控制住。


    三秒。


    时亭州被夺取手中的枪,反剪住双臂。


    雨水从他的眼前滴落。


    一秒。


    时亭州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引爆。


    一声轰然的巨响。


    炸药在灯塔与礁石相连的地方爆炸,瞬间迸发的化学能,以迅猛的热力,还有摧枯拉朽的动能,将作为依托的礁石,还有灯塔的一半底座尽数摧毁。


    在雨夜中,又是一团橙红色的焰火在黑沉的天幕上炸开。


    时亭州猛地回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动了神经,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倏然痛了一下。


    可能是他回头的动作太大了,让缚住他的那两名环塔士兵误以为他是在挣扎。


    时亭州被人扭转双臂,摁住后颈,跪倒在雨地上。


    泥水溅到脸上,味道是咸腥的。


    爆炸之后是灯塔的倒塌。


    倒塌的过程不像爆炸,整个过程缓慢,像是慢镜头的放映。


    曾经无比巍峨坚固的灯塔一点点向着海岬的方向倾斜。


    倾斜再倾斜。


    直到无可倾斜。


    然后才是倒塌。


    轰然的一下。


    钢筋混凝土的坚固无比的建筑,倏然消失在地面上。


    伴随着大地轻微的震颤,它跌落进海中万劫不复。


    时亭州的呼吸逐渐急促。


    爆炸产生的橙红色余光映在他的瞳孔之中,映出他情绪的变换。


    先是沉静的,一如他带着士兵们走出来的时候,一无所惧。


    然后是愣怔和难以置信。在爆炸开始的那一刻。


    之后是某种强烈的痛苦和疯狂。


    光线在他的眼眸中扭曲,那是某种无法描述的情感。


    时亭州开始猛烈地挣扎。


    挣扎,当然是无果的。


    他被更紧地绞住双臂,被摁进地面积蓄的沁凉雨水之中。


    冰冷的触感还有窒息时刹那的失神让时亭州冷静下来。


    他不再挣扎了。


    于是他又被那两名缚住他的士兵从地上拉起来。


    时亭州与中将面对面站着,他已经回复了平静。


    瓢泼的雨水就这么浇下来,浇灭他炽烈的挣扎,也洗干净他脸上的污迹。


    虽说并非战无不胜,但是时亭州依然可以竭力维持一种“无坚不摧”。


    更何况,他已经失去那根最脆弱的软肋了。


    “你说谎了。”中将在黑暗中凝视着时亭州,他看着时亭州周身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暖意融融的橙红色。在这凄迷冷酷的深夜里。


    “你们根本没有铺设足以将灯塔完全摧毁的炸药,你们只能想办法让它倾倒,最终落进海里。”


    “是。”时亭州淡淡笑一下,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狼狈了。


    他被缚住双臂站在环塔的中将面前,一派云淡风轻的从容。


    “但是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如果忽略掉你们之前向我们开枪,并且造成伤亡的事实,那我们几乎可以说是达到了一个双赢的局面。”


    时亭州面上的笑容很温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刺人。


    中将忽视了时亭州话里话外的嘲弄,他看着时亭州的眼睛,“所以是你的副队长,亲自从塔顶跃下,最后成功毁掉了最后一座灯塔么?”


    中将很满意地看到,时亭州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自杀式行动,”中将低低叹了一声,然后他鼓掌,“实在是……令人钦佩啊。”


    时亭州的咬肌一下子收紧了。


    他感到自己的胸膛里又一把烈火在燃烧。


    他的理智正在努力地说服他,不要在现在,被私人情感所左右。


    最难的一步他已经跨出去了,他现在不能让自己为已经发生的事情伤痛或是追悔莫及。


    因为之后的路还会更难走。


    而且他身旁已经没有人帮他了。


    “中将要一直在这里问话吗?”时亭州道。


    他紧绷的肌肉和情绪又一点点放松下来,在理智的胁迫下。


    “换个地方吧。”


    “我的士兵们受伤了,他们需要医疗救护,还有妥善的安置。”


    “至于中将你对这次的行动还有什么疑惑,我可以慢慢为你解答。”


    中将沉默地打量了时亭州一会儿,然后摆摆手,示意全体人员返回零号驻点。


    他答应了时亭州的要求。


    面前的对手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对手。


    但是这也意味着,之后的审讯,还有各项工作,都又是一场硬仗了。


    这边是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时亭州以“协同叛国”的罪名被押送回环塔之前,他的全部的经历-


    时亭州很缓慢地睁开眼睛。


    监测面板上他的生命体征也逐渐趋于稳定。


    时亭州的意识还有些昏昧,神思正处于现世时空与多重回忆之间交错的缝隙之中。


    他盯着眩白的天花板,眨了一下眼睛。


    督察组长站在时亭州边上,很耐心地等着时亭州缓过神。


    可能是因为刚才时亭州的生命体征数值,波动太过剧烈,他担心会出什么差错,所以才不那么急了。


    也可能是因为看到了时亭州剧烈的反应,所以他对自己这次讯问能获得有效的信息而充满了信心。


    “水。”时亭州束缚带底下的胳膊抬了一下,他动了动食指,嗓音很干涩。


    从回忆的泥沼中抽身而出,其实是一件很疲惫,且会消耗大量体力的事情。


    “给他倒水。”督察组长吩咐。


    有人过来给他解开身上的束缚带。


    他现在很虚弱,就算没有任何的桎梏,也不用担心他会反抗或者是逃脱。


    时亭州喝了水。


    他把杯子放到一边,然后支着上半身坐起来,看向督察组长。


    “你刚刚情绪非常不稳定。”督察组长道。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唔。”时亭州淡淡应了一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他们两个正在讨论的问题,对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顾风祁最后只身去炸了最后一座灯塔,对不对?”督察组长看着时亭州。


    “从将近百米高的灯塔上跃下。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罗斯纳海角的地形。”


    “在近岸的地方,水深根本不足以支撑百米高的落差。更何况那一座灯塔下面是礁石。”


    “他应该是用尽了最后一口气,把炸药点燃的吧?”


    “高空坠落,爆炸的冲击,那么复杂的海况,他根本没有机会再活着了。”


    “所以你没有必要……”督察组长正在劝时亭州。


    “所以你们就把这些罪名都推到一个死人的头上?”时亭州打断了督察组长的话。


    他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因为你们觉得一个已经死去的军人,他的名誉已经无所谓了。”


    “而你们对于零号驻点和罗斯纳海角,包括我们这些当时毅然决然站在了叶清扬对面的人,并不想彻底地撕破脸面。”


    “所以就想把所有的罪名,事故的起因,全部都推到顾风祁的头上?”


    “为你们叶清扬中将,哦不,现在应该是上将了,的篡位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叶清扬将军受零号驻点军官的蒙蔽,错误地制定了针对罗斯纳海角以及鲛人的战略计划。因此帝国暂时停止了将军的职权,将其交予叶清扬中将……对不起,我又说错了,是上将,暂时行使。”


    “而零号驻点的‘叛军’,拒不执行叶清扬上将的命令,于是叶清扬上将派遣自己的嫡系军队到达罗斯纳海角,结果正好碰上了特别作战小组损毁灯塔的行为。”


    “后来特别作战小组的队长时亭州,与部分士兵被环塔部队俘获,而孤身一人的副队长顾风祁去炸毁了灯塔。”


    “他犯了叛国罪,而至于时亭州和特战小组的其它成员,那些没有死在环塔士兵子弹下的成员,他们会被安插上什么样的罪名,现在就全部都看我的表现了,是吗?”


    时亭州一口气把整个事件的逻辑给督察组长顺完了。


    他一气儿说的太多,现在胸膛起伏,微微有些喘。


    他面上带一点笑,有点儿冷,十分的嘲弄,还有一种与他现在处境极度不相符的混不在意。


    督察组长被时亭州的态度哽了一下。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被时亭州激起来的火气,继续良言善语,循循地劝。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还不肯做出指认呢?”


    “现在除了顺势而为,将后果降至最低,你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有啊,”时亭州笑了,他又躺回到椅背上,整个人的状态很放松,“我还可以继续保持缄默,等待局势反转。”


    “你不会觉得,”时亭州看着督察组长,他的眼眸中盛着某种恶意的戏谑,“叶清扬成功篡了权,他就真的坐稳了环塔第一把交椅了吧?”


    时亭州闷声笑,督察组长在他的笑声中皱紧了眉。


    “不会吧,你们居然这么……理想主义的么?比我们还要不切实际?”


    帝国最高掌权者有一点算计的很对。


    环塔不是铁板一块,看似无限荣光的叶郁青,很轻易就被自己的堂弟拉下了台。


    可是叶清扬就会在叶郁青原先的位置上坐很久吗?


    也不见得吧?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时亭州看着督察组长笑,“你在从我嘴里得出任何结果之前,叶清扬肯定会下台的。你信不信?”


    督察组长抿紧了唇,他的双手攥成拳,一点一点收紧。


    “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身份?”督察组长看着时亭州的眼神一点点变冷。


    “你当然可以保持缄默,但是我也可以直接把你的叛国罪状提交上去。在上将下台以前。”


    督察组长也笑了,“你觉得上将下台,还有以叛国罪的罪状处理掉你们不到两百号人,哪件事情能发生地更快一点呢?”


    时亭州耸耸肩,“那还真不好说……”


    时亭州话音未落,传来一阵敲门声。


    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稍微缓和了一下。


    督察组长猛然站起来,转身走向门口。


    他打开门,在还没看清门外是谁之前,便极其不耐烦地开口。


    “这里是审讯室,非有命令不得入内。”


    “擅自干扰审讯程序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你……”督察组长把方才在时亭州那里吃瘪而积压的愤怒,都一股脑发泄到此时站在门外的那个人身上了。


    但是当督察组长终于看清站在门外那人的脸,他便愣住了。


    那个刚说出口一半的“你”字,在口腔中百转千回绕过一圈,然后又吞了回去。


    督察组长硬生生把“你”转成了“您”。


    “……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门口站着的人是易安。


    阎潇站在易安身后半步的位置,正冷冷看着他。


    第100章 紧绷


    “我听说了罗斯纳海角零号驻点叛乱的消息, ”易安的面色很平和,但是周身却又一股不容忽视的强烈威压,“刚好最近没什么事情, 所以过来看看。”


    督察组长看着易安,他面上的表情变化几下,勉强维持在一个可称为“平和”的状态。


    但是他背后的冷汗已经簌簌落下来了。


    “我们正在按照相关规定进行审讯, 恐怕不太方便让您近来。”


    督察组长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想把易安拦在门外。


    你在从我嘴里得出任何结果之前, 叶清扬肯定会下台的。你信不信?


    督察组长想起刚刚时亭州说的那句话。


    易安……在已经退居二线之后, 居然这么快又回到了环塔么?


    他是准备要插手这件事情么?


    易安现在突然回来,他可能暂时还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叶清扬下台。


    但是督察组长毫不怀疑,要是易安想把时亭州带走的话, 自己完全没有阻拦的机会。


    毕竟人家将军的身份摆在那里。


    不像叶郁青是位置还没坐热的将军, 在叶清扬重新掌权之后,轻易就被“墙倒众人推”。


    易安是在环塔耕耘了很多年的老人,根基与实力都是叶清扬现在还不能比拟的。


    “按照规定么?”易安淡淡问了一句。


    还没等督察组长额头上的冷汗滚下来,易安又自问自答地接了一句, “的确应该按照规定来办事。”


    “那么三天讯问要是还没有结果的话,就直接把人送上军事法庭, 搜集好你们的证据, 到时候法庭上面见分晓吧。”


    督察组长咬了后槽牙。


    “将军这是不打算给他们任何机会了?”


    “公然违抗命令, 炸毁环塔苦心搭建的灯塔, 与环塔增员士兵激战, 这些证据呈到军事法庭上面, 整个零号驻点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哦?”易安似笑非笑地看了督察组长一眼, “是这样的吗?”


    “公然违抗命令, 违抗的是谁的命令?”


    “炸毁灯塔, 关于这一举措,零号驻点可能的确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但是‘天际线’计划的设计者,庄宇寰本人也在事件发生之后给出了相关的解释。只不过你们的叶清扬上将根本没有看那份文件罢了。”


    “至于所谓的‘与环塔士兵激战’,那天晚上在环塔‘增援’之后,特别作战小组发生了士兵伤亡的情况,而增援部队却没有任何的伤情。你们应该会比我们更清楚,事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吧?”


    易安连续的三个问题堵得督察组长说不出话来。


    “所以别再打着什么‘给他们机会’的幌子,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上了军事法庭自然有分晓。”


    “皇帝陛下能操纵得了一个叶清扬,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能操纵整个环塔?”


    易安笑了一下,视线清凌凌的,看的督察组长又落了一身的冷汗。


    “不过我们也会遵循环塔的规定,在三日的审讯时间结束之前,我们不会干扰你们的程序。”


    易安说着回头看了阎潇一眼,“阎潇,你知道审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审讯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阎潇看一下时间,他回答道,“还有六个小时二十七分钟。”


    “嗯,六个半小时。”易安点头,他示意自己身后的勤务兵搬两张椅子到审讯室的门口。


    然后他带着阎潇坐到了椅子上面。


    “我们就坐在外面等着,”易安冲督察组长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继续你们的审讯流程吧!”


    阎潇坐在易安边上看着督察组长,眼神冷的骇人-


    “这么快么?”时亭州看着督察组长走回审讯室,他面上带了点笑。


    他本来没有恶劣的嘲弄的意思,但是他的笑里面情不自禁带上了点。


    审讯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督察组长和易安他们交谈的时候带上了门,因此时亭州并没有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但是时亭州通过督察组长的脸色判断,有某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


    所以时亭州自然而然就愉快了。


    “叶清扬这么快就坐不稳那个位置了么?”


    时亭州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幸灾乐祸。


    “这还不劳你操心。”督察组长抬了下手,示意审讯组里的另外两名成员把时亭州从躺椅上扶起来,扶到审讯桌边上坐下。


    时亭州靠着椅背坐了,双手交握,很放松地放在桌面上。


    他看着督察组长也在自己面前坐下来。


    “接下来的六个小时,我们先把我们的问题解决掉吧。”


    督察组长看着时亭州,他的一张脸褪去了所有的情绪,变得冷硬又淡漠。


    虽然在易安面前,他完全没有反驳的声量和余地,并且在前两天的审讯过程中,督察组长还没有去的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很糟的审讯官。


    事实上他还完全没有展现自己的技能。


    现在所有的铺垫结束,他要开始真正的审讯了。


    他不需要用刑,或者是通过什么其它的激烈的□□手段。


    因为人心才是最脆弱的所在。


    “你现在在笑,”督察组长淡淡道,“你很开心吗?”


    “现在整个环塔都还在叶清扬的掌控之中,顾风祁生死不明,而特战小组剩下来的那些士兵前途未卜,唔,不能算是未卜,因为断头路已经很明显地摆在他们眼前,你们眼前了。”


    “所以……你现在还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时亭州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住了。


    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一点点沉下去。


    “我只是在笑,你们马上就快要守不住你们费尽心思篡夺的权力了。”


    时亭州道。但是他面上确实已经没有笑容了。


    刚才督察组长说的那几句话,每一句都很准确地插在他的心窝里。


    “明白,”督察组长点头,他开始翻看自己手上时亭州的档案,“这不用你操心,我们把我们的问题解决掉就好了。”


    “你们在罗斯纳海角待了七年,和零号驻点的总负责人虞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督察组长抬眸,视线从纸页背后很犀利地扫在时亭州脸上。


    时亭州抿唇,盯着督察组长不说话。


    “这是个很难的问题吗?”督察组长耸耸肩,以一种缓慢但残酷的速度,一点点刨根究底,拨开时亭州内心的防御,然后找到最薄弱的那一处。


    “所以你们的所有行动他都是知情的。”


    “或者说,他对你们行为的态度,远远超过了知情。”


    “他也在支持你们对吗?”


    “从你们一开始和矿业管理局不对付的时候,到最后你们在炸毁灯塔的时候,他还帮助你们拖延了时间,并且通知了你们有关环塔部队抵达的消息。”


    “我说的对吗?”


    时亭州很淡地笑一下,“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你说的东西就只能称得上是主观臆断。”


    “证据。”督察组长把桌面上一支很小巧的录音笔推到时亭州面前,然后他摁下了播放的按钮。


    录音笔开始播放决定炸毁灯塔时,他们几个人在零号驻点会议室里面商讨的录音。


    时亭州交握的双手松开,他的手搭在桌面上,指关节用力,指尖在桌面上划出细小的划痕。


    “你们既然已经有证据了,那还来问我干什么呢?”


    督察组长耸耸肩,关掉录音。


    “我们希望能得到你们亲口的认罪供述。”


    “认罪供述?罪名是什么?”时亭州看着督察组长,审讯室里的白光有点过于明亮了,平白地扎眼睛。


    时亭州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叛国。”督察组长道。


    “放屁。”时亭州冷笑。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眉心,疲惫而又焦躁。


    “你们手上有一些证据,这些证据可以证明我们策划炸毁了灯塔,可以证明我们和罗斯纳海角新成立的矿业管理局有矛盾。”


    “但是没有东西可以指正我们叛国。我们也根本没有叛国。”


    “你以为给我打了几针药剂,我就傻了吗?”


    时亭州抬眸看着督察组长,他的眼神变得凶狠,但是眼白浮现出红血丝。


    这是心理上的被动防御阶段,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伴有一定程度的暴躁易怒的情绪。


    但是实际上这是被审讯者精神和□□双重疲劳,已经逼近极限的预兆。


    督察组长有信心在六个小时之内,彻底击垮时亭州的心防。


    “如果这都不是叛国的话,那你们的行为该算作是什么呢?”


    督察组长很冷静,整个人坐在时亭州的对面,沉稳如山。


    时亭州被督察组长问得哽住。


    那他们的行为该算作是什么呢?


    时亭州现在的状态很差,他的头很疼,隐隐有反胃想吐的感觉,整个人的思维乱成一锅粥。


    他们违抗了军令,他们毁掉了环塔的战略建筑灯塔。


    可是这就是叛国吗?


    这肯定不是叛国。


    但这是什么呢?


    督察组长看到时亭州愣怔,他满意地勾了下嘴角。


    “你可以先不用急着回答这个问题,”督察组长用手里的笔轻轻敲了下桌面,那姿态几乎是宽厚仁慈的,“我们换个话题。”


    “鲛人。”


    “那些鲛人,你是怎么看待他们的?”


    督察组长看着时亭州,面带微笑。


    “鲛人?……怎么看待他们?”时亭州皱眉,他把督察组长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嗯。”督察组长点头,温和而有耐心。


    “他们是……朋友。”时亭州给了个很简单的回应,然后便又恢复缄默。


    他现在整个人都很疲倦。


    审讯这种东西,他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是也有很基础的了解。


    这是一种技巧性极高的活动。


    被审讯者在询问者的面前就像是猎物。


    而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陷阱,每一次回答都是一个破绽。


    少说少错,多说多错。


    “朋友。”督察组长点头。


    “所以当我们看到朋友遇到危险,看到朋友遭受不公正的对待,我们心里面肯定会很难受,甚至会对那些向朋友施以不公正对待的人,抱有极大的愤怒,对吗?”


    督察组长在诱导。


    时亭州抿唇。


    “对吗?”督察组长又问了一遍。


    审讯要求被审讯者有问必答。


    尤其是像这种简单的是非类问题,几乎是避无可避的状态。


    “对。”时亭州有点犹疑地点头。


    “所以你们的所作所为,”督察组长微微低头,继续翻看自己手中的资料,“从最开始的想环塔写情况说明,要求关闭灯塔的夜间照明,一直到最后你们的违抗命令,炸毁灯塔,其实最根本的原因,都是你们出于鲛人朋友的立场所进行的考虑,对吗?”


    督察组长抬眸看着时亭州。


    他的眼神不似之前那么冷硬了,里面带了一点很温柔的东西。


    时亭州看着督察组长的眼睛。


    他心里轻轻哆嗦了一下,他又想到了罗斯纳海角绵延的海岸线,还有海滩上温柔的浪花。


    “……是。”时亭州将督察组长的话反复咀嚼了很久,他没有找到其中逻辑的错误,或者是刻意替换的用词。


    他很缓慢地点了头。


    “你们甚至为了朋友,和矿业管理局发生了冲突。”


    督察组长抬眸看着时亭州,“你们,你和顾风祁,动手打了矿业管理局的局长,对吗?”


    时亭州深吸一口气。


    “对。”


    “之后他们成立了猎杀小队,对鲛人进行了直接的猎杀。”


    “但是反而是猎杀小队不敌鲛人的攻击,最后满船人全军覆没,只剩下船体的残骸被冲刷的海滩上,是吗?”


    “是。”时亭州回答。


    “你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理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督察组长看着时亭州的眼睛。


    他已经从时亭州的眼底捕捉到了疲倦的迷茫的颜色。


    时亭州并不答话,他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摩挲,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是举棋不定与惶恐的表现。


    他不想撒谎,但是他也怕自己的真实想法会对后续的审讯造成不利。


    “你心里是为鲛人感到欣喜的,是吗?”督察组长笑了。


    “我……”时亭州刚想要开口否决,便被督察组长抬手打断了。


    “对不起,我漏掉了另外一件事情。”


    “在猎杀小队成立之前,零号驻点有一条记录,显示你和顾风祁在凌晨时分离开了驻点,并且还动用了驻点停泊在礁石浅滩处的船只。”


    督察组长注意到时亭州惊诧的神情,他再次满意地笑了一下。


    “不要这么惊讶。”


    “环塔的人总以为,环塔自成一个体系,没有外力可以左右他们。”


    “但是实际上,帝国的沿线和爪牙,比你们想象的要厉害很多。”


    “哦,而且,你刚刚进行了记忆回溯,我也知道了你之前经历过的事情。”


    “你们那天晚上去见了一个叫做‘塞西莉亚’的鲛人。”


    “你跟她都说了些什么?”


    督察组长看着时亭州,循循善诱的口吻和神情。


    时亭州用力抿紧唇,他的唇线绷出一道苍白的线。


    “你跟她关系很好?”


    “你提醒她要注意人类这段时间针对他们的猎杀活动,对吗?”


    督察组长温和地笑了一下。


    “我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你不希望你的朋友受到伤害,所以你对他做出了一些善意的提醒。”


    “这和我们之前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时亭州哑声开口。


    “为什么要问有关他们的事情?”时亭州抬眸看着督察组长。


    督察组长耸一耸肩,“在你动身去找他们之前,并没有发生过鲛人袭击人类的事件。”


    “而在你和顾风祁深夜与他们会面过一次之后,鲛人便开始攻击人类了。”


    “所以这件事情的转折,是不是你们促成的呢?”


    督察组长微微笑。


    时亭州面上的神情稍微凝滞了一下,他回想起自己在那天晚上对塞西莉亚说过的话。


    “如果有必要的话,不必再手下留情了。”


    “背弃了自己的同类,而怂恿鲛人对同类展开屠戮,”督察组长看着时亭州,他面上的神情一点点变得严肃,严肃且冷酷,“你觉得这不算是叛国罪吗?”


    时亭州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审讯室里天花板顶上的白色眩光越来越亮了,几乎刺目到了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不是。”时亭州沙哑道。


    但是他的语气不像第一次否定的时候那样中气十足了。


    督察组长勾一下嘴角,他看一眼墙上的时间。


    还有六个小时十三分钟。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彻底摧垮一个人的心防了。


    时亭州被问了很多东西。


    从罗斯纳海角的零号驻点,一直问道他和叶郁青的关系是否融洽。


    “你怎么评价叶郁青将军呢?”督察组长抬眸看着他。


    时亭州的眼神变得很滞,他现在整个人头痛欲裂。


    “……将军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答道。


    这个问题督察组长已经问过一遍了。


    时亭州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或许是为了某种技巧上的目的?


    “那你怎么评价你的哥哥呢?”


    “就是那位在穹顶牺牲的时亭云上将?”


    “你们一家三口都曾于环塔任职,如果他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应该会很寒心吧?”


    时亭州的瞳孔蓦然收缩。


    督察组长看着时亭州,他面上的笑有点残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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