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激战
原来那运输车队中运输的, 是配给给L-13驻点所有士兵的离子护盾。
这离子护盾,正是环塔最新研发出来,用于与拟态化纳喀索斯战斗的防护武器。现在D11既然已经到了, 等会儿还要护送他们回程,那索性就直接把护盾配发给他们,如果到时候回程遇上了什么情况, 护盾也能够排上用场。
那边的领头和魏成周, 唐荣一商量, 双方都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D11的士兵鱼贯下车, 从运输车队那里领到了自己的离子护盾,然后在对方的指导下简单熟悉了一下离子护盾的性能,很快又坐上雪地越野, 沿原路返程。
回程路上D11的两辆雪地越野分成一前一后, 将运输车队护卫在中央。
等在运输点接到运输车队的时候,已经是五点过了,在雪原上,这个时令天已擦黑。天黑了之后视野就差, 因此更需要大家警戒。
路不太平坦,越野车在雪地上行进, 头车的前照灯扫着前面昏昏茫茫的路, 坐在车后厢的士兵们随着地面的坡度上下起伏。时亭州挨着晏越泽坐, 看见他把手里的枪握的很紧。时亭州笑一下, 拍拍他的手背, “不用这么紧……”
“紧张”的那个“张”字还没说完, 时亭州他们乘坐的头车就一下刹住了。
驾驶员踩下刹车片, 一声尖锐的“刺啦”声响起。一时之间, 车后厢的所有士兵都瞬间清醒警觉过来。
“前面……”驾驶员顿了一下, 然后是紧张的吞咽唾液的声音,“出现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魏成周蹙眉,对驾驶员这个含混不清的说法有些许不满。
“……发现冰棱镜阵列,”驾驶员控制住自己的恐惧,“规模不小……有六十四面。”
时亭州把正要说出口的话咽下去,和同样坐在头车的魏成周对了个眼色。
“全体警戒,”魏成周将自己悬在额头的风镜放下来,握着枪率先站起身,“单数号的成员跟紧我,下车,战斗阵列准备!双数号的成员,跟着唐荣,负责外围警戒!”
他们在出发之前已经分过组内编号了,单数号的是“老兵”,双数号的是“新兵”。眼下所有老兵跟着魏成周形成战斗阵列,而所有的新兵则在唐荣的指挥下,围绕着运输车做好防御阵型。
远处的冰棱镜阵列,与时亭州之前两次见到的都不同。
前两次见到的冰棱镜阵列,都是已经完全生长出来的。而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些冰棱镜,却只是刚刚冒出了上半部分的冰棱。
时亭州脑海中又想起那句诗。
……严寒大地之上盛放的冰棱花。
所以冰棱镜阵列是需要时间生长出来的。他们在来的路上,这里还没有任何冰棱镜阵列的痕迹,而在回程途中,这里已经长出冰棱花了。
不知道等冰棱镜完全生长出来,还需要多久。
他们要速战速决。
十五名队员跟随着魏成周前进,然后浸入各自的狙击位点,举枪,按照针对六十四面冰棱镜的射|击模式,开始射击。
重型坚甲弹旋转着射|出枪膛,钻进冰棱镜中,最外面一圈的冰棱镜应声而碎。
时亭州感受着撞在肩上的后坐力,在轮到别人射击的间隙中,他呼出一口气。重型坚甲弹的攻击力,确实比之前的微型坚甲弹高出很多。看来环塔研发中心的研制能力还是不错的。
第一轮射击过后,第二轮的射击继续有条不紊地开始。
然而在第二轮重型坚甲弹射入冰棱镜之后,原本还有半截埋在雪地中的冰棱镜突然开始往地面上疯蹿。
“全体警戒!全体警戒!”魏成周的吼声在大家的通讯器里面响起。
“全体开启离子护盾!继续射击!”
时亭州在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上摁下一个按钮,升起自己的离子护盾。一层透明状的粘稠物质在他面前,以六边形的蜂窝状,从中心向四周延伸开去,最终在时亭州面前形成一个一人高的六边形护盾。
苏嘉佑就站在时亭州旁边,时亭州转头,看见他也成功展开离子护盾之后,放下心来。
第二轮射击结束,冰棱镜阵列已经差不多长成了。
“全体匀速后退!同时保持匀速射击!”魏成周再次在通讯频道中下令。
时亭州他们端着枪,开始缓慢地后退。与此同时,重型坚甲弹出膛的速度并没有丝毫减缓。很快,他们面前的这座六十四面冰棱镜阵列,便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但是这剩余的一半冰棱镜阵列,也已经足够棘手了。
静谧的夜色中,水银状的流质缓慢从冰棱镜中渗出,向着时亭州他们铺展。
所有战斗阵列中的单数号队员都跟着魏成周继续射击,而唐荣带领的双数号队员都已经在运输车前面摆好防御架势。
车队后方突然发出一阵骚动,时亭州打完了自己位置上的第四轮子弹,然后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
是运输车队开了其中一辆运输车,从上面搬下什么东西来。
时亭州还顾不得细看,便听到耳畔通讯器里面传来魏成周急促的声音,“拟态化!”
时亭州迅速转头,重新面向他的正面战场。
之间纳喀索斯渗出镜面的水银状流质,飞快地延伸了一段距离之后,猛然停滞下来,就好像刹住车了一样。然而在短暂的,肉眼几乎不可分辨的间隙中,原本铺展在地上的水银状流质却突然凝聚起来,形成面目模糊的人形物质。
这就是拟态化。
时亭州心中一沉。
由魏成周打头,第六个回合的射击继续。
负责防御的有些双数号战士枪管对准了拟态化的纳喀索斯,重型坚甲弹冲出枪|膛,飞旋着射进拟态化纳喀索斯的胸膛,在它们水银样的身体当中撕开一个大洞,那个大洞因为坚甲弹高速旋转的动量,而产生旋涡状的毛边。
那个打中了拟态化纳喀索斯的士兵几乎要欢呼了。
可是下一秒,拟态化纳喀索斯胸口的撕裂大洞,便又合拢了。
这边是流质化的能力。
仿佛水流一般,你无法伤害它,亦无法毁灭它。
再下一秒,已经拟态化的纳喀索斯已经冲将上来。
时亭州抛出高|爆|炸|药。
在他们与拟态化纳喀索斯之间,形成一道火光冲天的屏障。
他们隔着火光和烟幕继续射击。
还剩下最内两层的冰棱镜了。
现在的纳喀索斯已经不再恋战,一旦所有的冰棱镜碎裂,它们便会沿着雪原的地表下渗,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然而拟态化纳喀索斯从火墙中冲出来。
它们暗色光耀的躯体表面,沾着星星点点艳红色的火星子。仿佛某种神迹,带着森然的杀戮之气冲到时亭州他们面前。
时亭州条件反射将自己身前的离子护盾,朝着拟态化纳喀索斯的方向推出半米远。
拟态化纳喀索斯抬起手臂,手臂化作一米多长的金属质刀刃,向着时亭州的胸腹处刺来。
然而横亘在时亭州与纳喀索斯之间的离子护盾替时亭州挡下了这一轮攻击。
由一个个小六边形排列而成的大六边形离子护盾接触到纳喀索斯的金属质刀刃。碰撞点向后变形,护盾中间出现一处凹陷,无数个小六边形发生形变,它们连接的边缘发出浅白色的光,中间出现一些细小的平滑的空隙。
离子护盾借鉴了纳喀索斯流质化的特点,将超高形变能力也赋予了离子护盾。
金属质刀刃在时亭州胸腹前三厘米处停下,纳喀索斯已经难以再移动分毫了。
时亭州松了一口气,双臂平稳地举起枪,瞄准剩下的冰棱镜,开始倒数第二轮射击。
然而在时亭州的左侧,倏然爆发出一声惨叫。
时亭州分出一点视线的余光去看,发现是D11的一名队员,被拟态化纳喀索斯隔着离子护盾洞穿了胸腹。
时亭州的视线凝在那名队员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纳喀索斯的金属质刀刃从他的后背穿出。
时亭州感到自己的喉咙哽住,他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一下,然后在下一秒,时亭州冲着自己的通讯器狂吼,“不要把离子护盾近身放置!推到离自己半米远的地方!离子护盾能拦住纳喀索斯!但是它的弹性形变范围很大!”
剩余的队员马上照做,把自己面前的离子护盾弹出,放在离自己半米远的距离。
现在还能游刃有余开枪射击的队员已经不多了。
魏成周在频道里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按照被点到的顺序,依次开展射击!”
时亭州和其他几名队员沉沉答了声“是”。
离子护盾能暂时阻拦纳喀索斯一段时间,但是因为离子护盾是第一次投入战场使用,所有没有人知道这个“一段时间”究竟是多久。
倒数第二轮射击结束。
随着时亭州连续打出三发重型坚甲弹,最后一轮射击结束。
之前横亘在他们面前的这座六十四面冰棱镜的巨大阵列,应声而碎。
魏成周松了一口气,放下打得发烫的枪管,等待着纳喀索斯的退却。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次纳喀索斯并未退却。
它们在原地凝滞了片刻,然后便继续展开攻击。
更为猛烈的攻击。
时亭州面前的纳喀索斯凝滞了一瞬,然后它金属质的躯壳便倏然一亮。紧接着,数十根刀刃从它的身躯中长出,朝着时亭州而来。
离子护盾挡不住这么密集型的攻击,透明质的六边形护盾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时亭州急忙侧身躲避。好在离子护盾到底减慢了纳喀索斯的行动速度,时亭州险险避过要害,只是被划伤了右臂。
一阵烧灼的痛感在右臂蔓延开。
时亭州抽一口冷气,然后听见身后运输车队的方向喊道:
“升起大型防护罩!”
是要把他们……挡在防护罩外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战斗场景好难写,猫猫叹气
晚上还有一更~
第42章 雪松
随着那一声令下, 运输车队前面缓缓升起一面巨大的离子防护罩。
那面巨型防护罩的表面也由无数个小的蜂窝状六边形构成,从远处看上去几乎是流质的,在夜色中泛着奶白色的光滑。
“大家迅速后撤!”魏成周在通讯器中大喊, 然而他自己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不可能所有人都同时后撤,总要有人留下来作掩护。
魏成周从身上摸出高|爆|炸|药, 在纳喀索斯与他的队员们之间引燃, 为撤离的队员隔出一道火墙。
时亭州原地卸下了自己的离子防护盾, 将与他面对面的纳喀索斯焊死在地上, 然后冲着它扔出一枚高|爆|炸|药。
离子护盾不能滤风,带着它一起跑的话,速度要慢很多。
然而时亭州没有朝运输车队升起的防护罩后面跑, 他跑向魏成周。
“队长, 队长,”时亭州的声音很沉着,沿着通讯器的无限电波传到魏成周耳朵里,“我和你一起掩护。”
魏成周继续向着即将冲上来的纳喀索斯投掷高|爆|炸|药, 他用视野的余光看了一眼飞奔过来的时亭州,咬一咬牙, “护住我的左面!”
之前魏成周的左腿被拟态化纳喀索斯的刀刃刺伤了, 现在行动较为迟缓, 而且他的离子护盾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左侧防御较为薄弱。
这小兔崽子既然已经冲上来了, 就轻易不能再打发他撤回到防线后面了。魏成周只好让他也加入掩护的任务。好在时亭州的军事技能过硬, 两个人一起掩护也算得上是强强联手, 一起成功返回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苏嘉佑原先就站在时亭州边上, 他见时亭州跑向魏成周支援去了, 也想学着时亭州的样子扔下护盾过来帮忙。
时亭州一边朝着魏成周飞奔,一边用眼角余光看到了苏嘉佑的动作。
时亭州在狂奔的间隙中,捏着通讯器破口大骂,“苏嘉佑!你他妈往哪里跑?!你他妈赶紧给我去防护盾后面!少过来添乱!”
苏嘉佑被吼的愣了一下。
“别他妈愣着了!离子护盾挡在背后!朝着运输车队冲刺!”说话间,时亭州已经跑到魏成周左翼。
苏嘉佑也回过神来,朝着防护罩为他们留下的一个开口,全速冲刺。
时亭州与魏成周一起,高|爆|炸|药不要钱一样地扔出去,熊熊火浪在雪原上炸开,映红了半边天幕。
D11奇数号所有还能活动的士兵,都在时亭州和魏成周两人的掩护下成功撤离到防护罩之后了。
而之前那名被利刃洞穿了胸膛的士兵,则陷入重新流质化的纳喀索斯形成的泥沼之中,缓慢消融。
防护盾后面的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个场景,火焰映出他们沉重的面色。
现在防护罩外还剩下时亭州和魏成周。
唐荣和运输队的领队说了句什么,防护罩又打开一个小口子。
唐荣带着几名轻伤的老兵走防护罩,远程火力支援魏成周和时亭州。
这个防护罩设计的公正且讲道理,站在防护罩后,能免受一定程度的攻击,但是站在防护罩后,你的攻击也就同样无法对敌人造成伤害了。
“你受伤了吗?”魏成周侧头,问时亭州道。
所有队员都在他们的掩护下成功撤离了,这下该轮到他们自己了。
“擦伤,”时亭州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你还能跑的动吗?”
“能。”魏成周很决断地点头,对时亭州做了个手势。
两个人在唐荣他们掷出又一轮高|爆|炸|药的瞬间,脱离魏成周的离子护盾,然后朝后方防护罩飞奔。
高|爆|炸|药掀起的火浪,还有魏成周那已经被撕裂了一半的离子护盾,替他们延缓了纳喀索斯追击的速度。
然而魏成周左腿手上,他跑的还是太慢了。
时亭州跑在他的左边,一咬牙扔了枪,扛起魏成周的左半边重量,两个人一起往防护罩跑。
唐荣他们已经撤了回去,防护罩还留下了一道小口子等着他们。
眼见得时亭州搀扶着魏成周,两个人里防护罩越来越近,然而跟在他们身后的纳喀索斯也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他们总算跑到了防护罩的破口面前,然而防护罩的合拢需要时间,破口越大,所需的时间就越长,因此他们面前的防护罩只留了一道,供一人通过的破口而已。
时亭州卡着魏成周的肩膀,用力把魏成周从那个破口塞进去,然后大吼,“关防护罩!”
流质化的纳喀索斯已经蔓延到防护罩的边缘,运输车队的领队依言,摁下关闭防护罩的按钮。
唐荣接住魏成周,在防护罩后面面目扭曲地大吼,“不行!时亭州还没进来!”
闪烁着奶白色光芒的防护罩闭合,纳喀索斯锋利的剑刃刺向防护罩,无数小六边形边缘相结合处流动着温和的光滑。
防护罩只是发生了微弱的形变。
可是时亭州还他妈的在外面!
流质化纳喀索斯已经蔓延到时亭州脚下,下一秒就会将他吞没,消化。距离防护罩这么近的距离,已经不能再使用高|爆|炸|药了,不然防护罩将会破损,防护罩内的战友也将被波及。
那一瞬,时亭州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自己无路可退。
但也是那个瞬间,一个战士的本能和独属于他的天才在时亭州体内被激发。
若干年后时亭州的所有创举和成绩,恐怕都要追溯到,他在雪原,这个千钧一发的晚上的灵光一现。
或许叫做灵光初现要更为妥当一些。
时亭州奋力跃起,踏着防护罩,借了一把力,顺着半球形的防护罩面往上跑。
防护罩内,一直为时亭州揪着心的众人,看时亭州打他们头顶上过,奶白色的防护罩被时亭州踏出一个个微小的凹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下多久,众人便又看到,水银状的纳喀索斯凝滞片刻,然后迅速拟态化,也变出了一个人型,追在时亭州身后,踏着防护罩往上跑。
时亭州感受到自己身后防护罩的颤动,他跑的满头冷汗,想骂娘。
眼见得防护罩已经要跑到顶了,后面的纳喀索斯离他越来越近,时亭州无路可走,觑见旁边立着一棵高大的雪松,时亭州只犹疑了不到半秒钟,就踩着防护罩用力一跳,攀到了雪松上,然后再顺着雪松往上爬升。
如果说纳喀索斯拟态化是源出于它强悍的学习能力,那么等它从跑,到它学会爬树,总要用一点时间的吧?
时亭州一边手脚并用,顺着雪松往上爬,一边满身冷汗地想。
总不会它第一次爬树就能爬的比我还快吧?就算它给我表演个流质化,顺着雪松向上流动,也是反重力的啊!
时亭州爬到雪松的一支粗壮分叉处,回身观察。
他发现已经拟态化的纳喀索斯并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防护罩上与他遥遥相望。
什么意思这是?不会爬树?
时亭州紧绷着肌肉转了个身,通讯器里面适时又响起魏成周的声音。
“你现在上面待着不要动,下面的纳喀索斯我们来想办法解决。”
时亭州低头,看见防护罩里头的晏越泽向他挥手。那小子脸上神情很紧张,握枪的手依然捏的很紧。
嘿。时亭州在心里乐了一小下。
时亭州捏着通讯器回了声“是”,然而下一秒便看见,蹲踞在防护罩上的纳喀索斯向他伸出手。
纳喀索斯的身躯迅速消瘦,而那支向时亭州伸出的手臂却以极快的速度深长。
马上就要刺到时亭州了!
时亭州抱住树干旋身躲避,仓促之间,弹飞了满树积雪,还踩断了雪松几支细弱的树枝。
积雪和雪松枝窸窸窣窣往下落,落在包围在防护罩外侧雪面上的流质化纳喀索斯身上。
时亭州眼见得那金属质的刀刃已经伸到自己面前来了,却倏然又毫无征兆地缩回。
不仅仅是已经长出刀刃的拟态化纳喀索斯,满地的流质水银状生物都退却了。
同来时一样迅疾,洪峰过境一般,又只留下一片光洁的,洒满月晖的雪地。
时亭州蹲在枝杈上,抱着雪松,神色间有些迟疑。
刚刚……他恍惚是看见了有雪松枝掉落进流质化纳喀索斯,然后那支雪松枝似乎是升腾起了一阵细弱的烟气,然后纳喀索斯……便退却了?
天色太黑,视野不好,刚才的情势又太过千钧一发,时亭州没有看清。
但是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视野是居高临下的,而其它的所有人都仰着脖子看他在的地方,所以要是连时亭州都没有看清的话,那其他的人,也就几乎没有看见这一幕的可能性了。
时亭州有些郁闷。
防护罩中众人也一脸茫然地看着纳喀索斯退却。
魏成周做个手势,示意众战斗人员沿着防护罩的边缘分散开,观察外围的情况。
在沿着防护罩观察了一圈之后,确认纳喀索斯是真的退却了。
时亭州在雪松上再次转个身,准备循着树干往下爬了。魏成周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纳喀索斯已确认撤退,地面目前安全,可以下来了。”
运输队开始收防护罩,巨大的六边形防护罩向着中心点,缓缓缩小。到最后,空气中只剩下浅浅的乳白色波动。
时亭州从距地面两三米高的地方跳下来,摔进厚厚的雪层中。
苏嘉佑和晏越泽跑过来,把他从雪地里扒拉起来。
时亭州被他们两个人扶着站起来,人还没站稳,就被当头拍了一巴掌。
“你小子疯啦?!谁让你这么乱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踢一脚下本开的现耽:
《我欲乘风》
【温柔救赎文】
【恋爱小甜饼】
【温柔攻处心积虑追到落魄男神,然后两个人一起帅瞎(甜晕)全世界】
在被网暴了一整年后,李庚瑜终于走出自己的房间,接下自神坛跌落之后的第一部戏。
导演是个新人,片子是个文艺片,男主角冷,帅,挣扎,抑郁,处于人生低谷,简直好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经纪人在边上劝,“多好的剧本,人家专门联系的我们,让你演男主。试试吧?庚瑜?咱们不可能一辈子躲着啊?”
李庚瑜捧着剧本看了很久,“果然是新导演啊,居然敢用我么?都被骂成这样了。”
进片场,李庚瑜见着导演的第一眼便愣住。
很年轻,温文有礼,文质彬彬,好看的像是个演员,不像导演。
“你好,裴怀瑾。”他向李庚瑜伸出手。
李庚瑜握住,裴怀瑾的手很暖,温和有力。
“非常感谢你愿意出演《我欲乘风》。”
很多很多年后,李庚瑜依然觉得他们两个人的相逢相恋,浪漫完美到不可思议。
知道某人终于肯承认,这一切都是他的蓄谋已久。
裴怀瑾从后面抱住他,怀抱温暖,嗓音柔和。
“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就很欣赏你。”
“剧本是专门给你写的。”
“让你爱上我也是处心积虑的。”
“但是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李庚瑜转身,温柔地问他,哑声道,“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我欲乘风,归去,抑或上青云。
第43章 猛药
时亭州被那一巴掌拍的差点咬到舌头。
是我疯了吗?是我想那么干的吗?我想被纳喀索斯追着屁股跑?跑到防护罩顶上没出去了, 像只猴子一样往树上窜?我图什么啊?!
他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地抬头,蓦然看到唐荣站在他面前,铁打的汉子居然微微红了眼眶。
时亭州心里面那一点点委屈和不平瞬间就被浇灭了。
“你知不知道刚刚情况有多危险啊!”唐荣红着眼睛, 一把把时亭州摁进自己怀里,“……妈的,它们差一点就把你给吞下去了。”
满腔的辩驳在时亭州胸膛里兜兜转转好几圈, 他最后却只是轻轻吐出一句, “对不起唐哥, 是我太莽撞了。”
害,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唐哥为他都急成这样了,他有什么好委屈的?再委屈也自个儿咽肚子里去吧!
“你没事儿就好!”唐荣重重拍了下时亭州的脊背, 然后把他从怀抱里放出来。
时亭州看到魏成周也走过来。
魏成周伤了左腿, 走起来不是很协调,一瘸一拐的。
“受伤了吗?”
不愧是队长,情绪要比他唐哥稳定多了。但是时亭州很快便注意到魏成周眸中深重的自责。
“没!”时亭州有点愧疚地挠挠后脑勺。
“这次任务是我的失误,没有做好万全的计划, 等回去了我会交一份报告上去的。现在大家先赶紧上车,时候已经不早了, 在外面带着也不安全。有什么事情等回了驻点再继续讨论。”魏成周轻轻拍一下时亭州的肩膀, 然后转身环顾众人。
大家陆陆续续上了车, 时亭州跟在魏成周后面, 轻轻拽他的袖子。
“队长, 这不是你的失误。”雪逐渐下大了, 纷纷扬扬落在时亭州脸上, 再藉由他皮肤的温度化开, 留下凉润的一片,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完全的计划。”
魏成周停住脚步,他转身看着时亭州,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做的很好。”
魏成周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而时亭州这个,毕竟才二十岁出头的,别人稍微一夸就会忘了形的愣头小子,更何况这还是他向来敬重的魏成周队长的夸赞呢?果然被顺利地转移了注意力。
时亭州有点不好意思,他指甲抠了抠自己的狙击手套,“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歪打正着而已。对了!”时亭州猛然抬眼,“队长,你看清楚纳喀索斯是为什么撤退了吗?”
魏成周一愣,“为什么?”
恐怕除了他之外,真的没有人看到。
时亭州眸中掠过一丝失望,斟酌道,“当时我在树上躲纳喀索斯的刀刃,一脚下去踩落了很多积雪,还有几支雪松枝。我感觉,纳喀索斯可能是因为碰到了那些雪松枝,才退走的。”
魏成周微微蹙眉,像是在思索。
两个人并肩走到运输车边上,时亭州一直在等待着魏成周的答复。
但最后魏成周只是看着他,道,“这或许也是个不错的思路,你回驻点之后,可以汇报给高层?”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就是清楚明白的魏成周压根没看到。
时亭州略有些失望,架着魏成周的左边胳膊上了雪地越野。
回程路上大家都比较沉默,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有一名队员牺牲,湮灭于流质化的纳喀索斯中,尸骨无存,剩下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这确实也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好时机。
“哥,你没事儿吧?”晏越泽坐在时亭州左边,胳膊肘轻轻碰一下他。
“没事儿。”时亭州宽慰地笑笑,亲昵地薅了一把晏越泽的头发。又多了一个人管他叫哥,真好。
时亭州右边坐着苏嘉佑,苏嘉佑也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时亭州,眸色担忧,但是因为时亭州早半个小时在战斗中,才刚刚吼过他,所以没敢开口询问。
时亭州转头,对上苏嘉佑的视线。两个人都盯着彼此看了一会儿,久到苏嘉佑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像时亭州给魏成周和唐荣道歉那样,给时亭州认个错,时亭州就突然揽住了他的肩膀。
“嘉佑,”时亭州靠过来,挺不好意思地冲他赔着笑,“刚刚不是故意吼你的。”
苏嘉佑愣了一下,没料到对话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不是,当时是我太……”苏嘉佑正想道歉,却被时亭州摆摆手打断了。
“当时情况很紧急,我知道你是有心过来帮忙,”时亭州看着苏嘉佑的眼睛,他的神情和语气都真诚而温和,“但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就是你先撤退,我和队长掩护,然后我再和队长一起撤退。如果留三个人下来掩护,一面离子护盾挡不住,对方的攻击目标会扩大,撤退时候的难度也就更大。”
并且你到底是第一次参与与纳喀索斯的正面战斗,不想队长和我,已经有足够丰富的经验了。如果我让你留下来帮忙,我不能保证我可以把你毫发无损地带回来,所以我不能让你留下。
剩下的这段话时亭州没有说出口,因为有那么一点点伤人自尊了。
但是苏嘉佑看着时亭州的眼睛,却懂得了时亭州没有说出口的话的含义。
等之后你的战斗素质再强悍一些,你的战斗经验再丰富一些,我不会再冲着你吼,“你过来添什么乱”,我会让你站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并肩作战。
时亭州没有说出口的话,苏嘉佑都懂得了。
苏嘉佑看着时亭州,雪地越野后车厢侧边车灯的光芒落在苏嘉佑的眼里,他很郑重地点头,“我会好好努力的,知道有一天你能放心把后背交给我,与我并肩作战!”
“嗯,”时亭州很幸福地笑了,额头抵在苏嘉佑的肩膀上,“我相信你!现在先借你的肩膀睡一觉!”
苏嘉佑坐直了,让时亭州靠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
晏越泽向苏嘉佑投去一个崇拜的眼神,苏嘉佑冲晏越泽微微笑一下。
雪地越野颠簸着向前,归途顺畅。
此时此刻还没有人知道,若干年后,当顾风祁音讯全无,时亭州困守环塔,腹背受敌,苏嘉佑真的兑现了他当时的诺言-
等到雪地越野护送着运输车回到驻点,他们正赶上晚饭的尾巴。
时亭州枕在苏嘉佑的肩膀上睡了一路,把人家苏嘉佑弄得肩膀肌肉僵硬,他时亭州自己倒是睡得神清气爽了。
一行人先到食堂去吃了晚饭,然后受了伤的,该去医疗点处理就去处理,剩余的该修整的就各自回宿舍修整了。
时亭州被两位长官和两条小尾巴一共四双眼睛盯着,乖乖去医疗点把右臂被纳喀索斯刀刃伤到的创口给包扎了,然后才回房间。
右臂最外侧的皮肤上被划了一道深长的口子,皮肉有被烧灼腐蚀的痕迹,抑菌凝胶倒上去杀得伤口生疼,弄得时亭州包了一眼眶的生理性泪水。魏成周和唐荣一面忧心一面憋着笑,苏嘉佑和晏越泽倒是没像那两位长官那样缺德,站在边上就是纯粹的忧心。
等到医务人员终于把最后一块愈伤凝胶贴到伤口上,盖棺定论,时亭州朝着观看完全程的,那两位长官和两条小尾巴做个揖,“大家辛苦了,我包扎好了,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大家这便才各自散去。
今天出了高烈度任务,不用再参加额外的加训,晚上还有充裕的大好时光可以消磨。时亭州先慢悠悠去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到房间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房间里空荡荡的,少了个人。
是了,顾风祁也出任务去了,他不在。
时亭州翻上床,盘腿坐着,一只手翻着自己半湿的头发,心思不可避免地从硝烟弥漫的战场,转向顾风祁。
下面是顾风祁的床位,被褥收拾的整整齐齐的。
靠窗的小桌上摆着一个搪瓷缸,搪瓷缸里面蓄了清水,养着顾风祁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回来的一支雪松枝。
当时时亭州还笑顾风祁来着,说他这么养着雪松枝养不活,谁知道都这么长时间了,那支雪松依然好好的养在搪瓷缸里,郁郁葱葱的。
时亭州看着那枝雪松,面上不自觉带了点笑。
笑着笑着,他又想到顾风祁,想到他的一音一容,初遇时他站在主席台上演讲的样子,那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站的笔直,刀刃一样锋利;选训时候他与自己在海顿荒原上共同击落僚机的时候,漫天的星星都没有他的眼睛闪耀;还有蒸汽朦胧的淋浴间,他托着压缩皂递向自己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淋浴间过亮的灯光下泛出瓷白的色泽……
啊……不能再往下想了!时亭州痛苦地捂住脸,向后栽倒在床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和顾风祁的关系是很亲密没错,从十七岁开始,他们见证了彼此一点一滴的成长,知晓彼此最隐秘的伤痛,也目睹过彼此最耀眼的光芒。但是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这么说好像不太准确。
更确切一点,是,他对顾风祁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时亭州躺在床上抓头发,抓了半天都没抓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反倒是在床上翻了半天,把自己给折腾困了。
贴在创口上的愈伤凝胶有镇定成分,再加上下午的时候执行了一场高烈度的任务,时亭州拽过被子裹住自己,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面已经黑透了,时亭州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他明明是留了灯的。
他撑着床坐起来,试探着喊了声顾风祁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
还没回来吗?都已经几点了?
时亭州爬下床,去门口开灯。
“啪”一声轻微的响动,灯开了,暖黄色的光线照亮整个房间,然而时亭州却全身颤抖着被钉死在原地。
房间里满地都是血,血泊最中央躺着顾风祁。他的眼睛很温柔地看着时亭州,薄唇很缓慢地动作。
顾风祁在做口型,时亭州在肝胆俱裂的痛苦中分辨出来,那是一句“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州真不容易,被吼了要道歉,吼了别人也要道歉,是个假的团宠,猫猫叹气
and我知道“盖棺定论”不能这么用,但是,我就是喜欢这么用(乱用)哈哈哈
这一章的结尾真带劲,我夸我自己哈哈哈
第44章 梦魇
时亭州颤抖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踉跄着扑上去,不顾自己跪在血泊里,满身都沾着血。他颤抖着捧起顾风祁的脸, “……你……你这是怎么了?”
顾风祁不说话,薄唇开合,送出微弱的气息。
“你说句话……你告诉我, 你怎么了啊?”时亭州俯身, 侧耳凑到顾风祁唇边, 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顾风祁开口, 刚想要说什么,突然又是一朵血花在他的胸□□开。
时亭州跪在地上,无能为力, 心神具碎。
时亭州猛然睁开眼睛, 从床上弹起来,然后“咚”一下撞上天花板。
操!时亭州在心里骂。他缓慢地重新在床上坐好,一边嘶嘶抽气,揉着自己的天灵盖, 一边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过速的心跳。
房间里亮着灯, 灯光柔柔的, 映照出窗玻璃上凝结的水汽的一层毛边儿, 地上很干净, 没有血, 也没有躺着顾风祁。桌上搪瓷缸子里那枝雪松还是青郁郁的, 一派岁月安好的模样。
妈的!时亭州掀开被子, 翻身下床, 他一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怎么会做这种离谱的梦?
那么真实, 顾风祁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怀里,最后的那个唇形是“我爱你”。
时亭州甩甩头,把梦境里的画面从自己脑海中清除出去。不要再想了,越想越心有余悸。
时亭州走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可能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的缘故吧?时亭州缓慢地喝着水,他的太阳穴还在“突突”的跳。所以当时的激烈,无措,血腥,就一股脑都带到自己的梦里了?
时亭州微微抬头,瞥向窗外。
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他蹙眉,低头看个人终端上的时间。
九点三十二分。
都这个时间了,顾风祁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方才慢慢平复的心跳骤然又加快,一股焦急烦躁的情绪从心底沿着脊柱往上,直冲天灵盖。
D13今天是什么任务来着?
……清障吧?对,好像是清障。
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这句话连时亭州自己都不敢用确定的语气说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心下难安,在房间里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圈,坐不下来,心急火燎地等着顾风祁回来。
他又想到今天下午自己经历的那场战斗。
D11的一名队员被拟态化纳喀索斯的刀刃隔着离子护盾扎穿了胸腹,根本就没有机会往回撤,直接被水银色的流质给吞没了,连一根头发也不剩下。
还有他和魏成周。他们两个是仗着身手和运气都太好,所以才在掩护完所有人撤退之后,自己最后也成功撤退。
但是如果魏成周跑的再慢了一点呢?
如果他当时没有灵机一动,借着防护罩的力猛然一跃,向着防护罩上头跑呢?
如果防护罩旁边不是恰好有一株雪松,他在雪松上借力一跃的时候,恰好抖落了满地积雪和几支雪松枝的话,他可能也就湮灭在纳喀索斯的水银状流质当中了。
越想心里越怕的厉害,那是一种深刻的感受,倒也不是畏惧死亡,只是贪恋生命,贪恋那些原本存在于生命中的一切美好事物。
可能就是在那个瞬间,时亭州蓦然分清了“贪生”与“怕死”的界限。*注1
如果就这么折了的话,多可惜啊。
他不怕死,可是他也想好好活。
时亭州觉得,可能每一位帝国的战士都不怕死,都不畏惧牺牲,但是时亭州也无比希望,每一位帝国的战士都能好好活下去。
他转念又想到顾风祁。
为什么都九点三十七了,他们还没有回来呢?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不是的,不要乱想,时亭州你在乱想些什么啊?!
如果,如果他能平安回来的话,时亭州坐在顾风祁的床上,在心里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让他平安地回来吧,我再也不会躲着他,再也不会有任何的事情瞒着他,再也不会欺负他,我会对他很好……让他回来吧,平安回来,只要是这样,让我怎么样都可以。
时亭州在心里默念着,一边默念,一边无可抑制地觉得自己傻。
傻,真傻,这种祈祷有什么用呢?
不能活着回来的人最终还是不会活着回来。
命由天定,这是人力不能左右的事情。
那人能做的又有什么呢?
时亭州原本因为焦急和忧虑而“砰砰”跳动的心脏,突然因为一种沉重的思辨而减弱,恢复到原来的速度。
时亭州坐在床下铺,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动人的忧郁,仿佛是搪瓷缸里那支青郁郁的雪松,挺拔,坚韧,然而伤悲。
人能做的,恐怕也只有珍惜好当下的每一天了吧?
不管现在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不管自己心里……还有多少没理清楚的感情,如果顾风祁能平安回来,他保证,他会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心情……
“啪嗒”一声轻微的开门响,打断了时亭州的思绪,他抬眸,看到顾风祁走进房间。
“怎么啦?在想什么?”顾风祁走进来,眸色温软而疲惫,裹挟着一身的烟火气。时亭州往常一般不会坐在他的床上,而时亭州现在看上去好像一颗忧郁的小太阳。顾风祁凭直觉断定,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
时亭州仰起脸来看顾风祁,他注意到顾风祁身上有血气,还有高|爆|炸|药引燃后漂浮的烟灰。看来今天D13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在想你怎么还没回来。”时亭州站起来,他向顾风祁走过去,张开双臂,要抱。
仔细分辨的话,能听出时亭州的声音有点沙哑。
L-13驻点的晚上,是一天当中最安详静谧的时刻,一天中最惊险最危急的关卡都已经过去了,大家都填饱了肚子,可以安稳地休息一阵,然后再精力满满地迎接第二天。
但是在刚刚静谧的十几分钟内,没人直到时亭州经历了如何可怖的梦魇,亦没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崩溃与重建。
顾风祁看到时亭州张开双臂,他敏锐地注意到时亭州已经洗干净澡了,而且左臂上还贴着一块纯白色的愈伤凝胶,而他自己还一身的烟灰与血迹。
“我身上脏呢。”顾风祁含混地抱怨了一声。
然后时亭州就把他紧紧抱住了,下颌抵在他肩膀上,埋头在他的肩窝,用力地嗅。是烟尘气和血腥气。可是在烟尘气和血腥气下面,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独属于顾风祁的气息,让人心安的气息。
“没事儿。”时亭州把人搂紧,也含含糊糊回应了一句。
相拥的感觉很舒适,无关情欲,是纯粹的彼此依靠和全然信赖的感受。
顾风祁觉得空气中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在发酵,他轻抚时亭州的后心,轻声问,“怎么啦?”
“没,”时亭州下颌抵在他肩膀上,缓慢地眨眼睛,“就是觉得,你平安回来了,真好。”
时亭州话说的很慢,温热的气息从口鼻喷出来,尽数洒在顾风祁耳后,有些痒痒的。
时亭州后背的温度顺着顾风祁的掌心蔓延,顾风祁摸到时亭州后背的衣服是凉浸浸的,之前应该被汗湿过。
“做噩梦了么?”顾风祁蹙眉。
可能是这个拥抱够温暖,也可能是整张脸埋在人家肩窝,已经嗅足了顾风祁的气息,时亭州很快就又收敛好情绪,变回了之前那个谈笑自若的时亭州。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挑一下眉,有点诧异地着看顾风祁,“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顾风祁有点不屑地“嗤”一声,低头开始解自己外套的衣服,“就你那点小心思小想法,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时亭州面上笑得毫无破绽,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就你那点小心思小想法,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顾风祁知道什么了?是知道他做了噩梦了?还是知道他今天更早的时候,做了一些别的梦了?
顾风祁面上表情自然,以几乎是玩笑的口吻问道,“你梦到什么了?梦到我死了?”
“你……”时亭州皱眉,急的直接上手捂他的嘴。
顾风祁任由时亭州的爪子盖在自己脸上。
时亭州的神情很激动,看来噩梦的内容被自己猜准了。
所以这小子才会这么魂不守舍,坐在下头等他回来吧?
顾风祁伸手,温柔地顺着时亭州背脊往下捋,“只是个梦而已。”
他压低了嗓音,声调温柔和缓,带着某种蛊人心神的魔力,“我没那么容易死掉的,我也不会扔下你一个人。”
时亭州感到自己眼眸中汇聚起一点湿气,心中漾起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推开顾风祁,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的话,你要记好了。”
“嗯,”顾风祁看着他,郑重点头,“你也是的,你也不能扔下我一个人。”
“一言为定。”时亭州伸手,要顾风祁和他拉钩。
等到拉钩这个浩大的工程结束了,时亭州才意识到此举有多么的幼稚,而今天自己因为连续的两个和顾风祁有关,而不同性质不同内容的梦,有多么失态。
顾风祁收回手,望着他的一双幽黑眼眸中带着乌浓的笑意。
时亭州感到自己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于是故作不耐地轻轻踹了顾风祁一脚,“行啦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洗澡去吧!一身烟火味儿!”
“刚才是谁非要抱我的来着?”顾风祁唇角扬起一点,转身飞快收拾好了洗漱的东西,然后出门。
时亭州又爬起来补了一脚,可惜没踢到,只好自己郁郁不乐地坐回床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原句来自于桔子树的《麒麟》,具体是啥有点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一个分不清‘贪生’与‘怕死’的士兵,是很要命的”(具体记不到了,捂脸)-
为啥评论区这么冷情呜呜呜,大家都去过年了吗呜呜呜,我要哭给你们看呜呜呜qvq-
第45章 忧怖
时亭州, 长点儿心吧,你他妈都二十二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七情上面?一个噩梦都能吓得你年龄倒退, 居然和顾风祁做“拉钩”的把戏。
时亭州盘腿坐在顾风祁的床上,在心里面对手指。
啧啧,我都替你丢人啊!
时亭州还没在心里替自己丢几分钟的人, 顾风祁就回来了。
“你们今天什么任务?怎么还受伤了?”顾风祁问他。
“运输保障, ”时亭州没把自己掩护完魏成周之后在防护罩上狂奔, 然后再跳雪松的那一段讲出来, 只是轻描淡写随便说了说情况,“他们运输车上载着新送来的离子护盾呢,那玩意儿, 怎么说, 还挺好用的。”
“嗯,”顾风祁应一声,把自己头发简单擦了擦,然后在时亭州面前蹲下来, 抓起他的左手胳膊,凑近了, 细细的看, “这是怎么弄的?”
“害, ”时亭州小幅度地挣扎一下, 没能把自己的胳膊从某人魔爪中拯救出来, “我面前那位纳喀索斯兄弟, 本来已经拟态化了, 不知道怎么又刺激到它了, 突然又冒出十好几根刀刃, 我前后左右都躲不开,不得已被蹭着了一下。”
“你呢?你没伤着吧?”时亭州空出的一只手拍拍顾风祁的脑袋瓜。
“我没有,”顾风祁抿抿唇,“但是今天D13有三个兄弟没了。先是被拟态化纳喀索斯伤到要害,然后就跑不掉了,直接化在流质里,直接就烧成灰了,什么都不剩。”
顾风祁抓着时亭州胳膊的手微微用力。他现在心里是一阵阵后知后觉的恐惧。如果时亭州躲的再慢一点,那他现在还有机会能坐在自己面前吗?
“是啊,”时亭州一只手被攥着,另一只手痛苦地搔了搔自己的头发,“今天D11也是,我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没的。”
“所以说,咱们现在还是在用人命,去拖延纳喀索斯进攻的速度。”时亭州痛苦地搔完头发之后,又开始痛苦地掐自己眉心。
“哦对了,说起这个来,”时亭州一下子来了精神,脊背“唰”一下挺直了,目光炯炯看着顾风祁,“我今天好像发现一件事情。”
“嗯,你发现什么了?”顾风祁站起来,在时亭州旁边并排坐下。
“雪松枝,”时亭州指指那株养在他们屋里的雪松枝,“纳喀索斯好像很怕这个东西。”
“嗯?”顾风祁有点疑惑地挑一下眉。
“我们最后是被纳喀索斯围住了的,但是又几支雪松枝掉下来,落在流质化的纳喀索斯里,然后它们就退走了。只是当时天太黑,我没怎么看清楚,而且问了其他人,他们也什么都没看到。”时亭州叹一口气。
“嗯。”顾风祁很审慎的点一下头,他对时亭州的这番话持保留态度。
雪松枝能吓退纳喀索斯,这话听上去,无论如何也有点……不那么具有科学性,而且也比较反常识。这雪原上数不清的橡树林和雪松林,战争也已经打了七年之久,现在才有人发现“雪松枝能吓退纳喀索斯”?
但是毕竟不是亲眼所见,顾风祁也不想打消时亭州的积极性,所以只是点了下头。
时亭州觑着顾风祁的反应,在心里叹口气,他知道这话听上去就难以让人信服。但不管怎么说,这总也还算是一个新的发现,能不能成为一个新的作战思路也说不准。
“到时候把具体情况向上面汇报吧,”顾风祁摸一摸时亭州的发顶,“今天先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时亭州道声“好”,怀着满腔的心事翻上床去平躺着去了。
从他对顾风祁的感情,到今天这个“雪松枝”事件衍生出来的新的战斗思路的考量,他脑子里现在装着太多的东西了。
好在这一晚一夜无梦,时亭州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起来,在训练场上集合,又是新的任务划分下来。D11是常规清障任务,D13也是常规清障任务。
时亭州冲顾风祁隔着半个训练场摆摆手,然后就收好装备和魏成周他们上雪地越野去了。
雪地越野上坐在他旁边的还是晏越泽,这小子昨天任务完,回驻点之后,还自愿参加了当晚的加训。今天时亭州坐下来,碰到他的胳膊,把他给碰的龇牙咧嘴的。
“怎么了这是?”时亭州诧异地挑眉。
“可能是……”晏越泽赶快把面上的表情收回来,一本正经坐直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诚恳道,“缺乏锻炼。”
时亭州被他逗乐了,本来抬手准备拍他的肩膀,但考虑到现实状况,又把手收回来,“下次参加加训的时候记得悠着点,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什么事儿都要慢慢来。尤其是像这种等会儿还有任务的情况,你昨天练太猛了,今天一身痛,等会儿要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跑都跑不掉。”
晏越泽被时亭州这么一说,一张脸白了一下,“啊……?那怎么办啊?”
时亭州笑了,拍一下他的脑袋,“没这么严重,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就算是遇到紧急情况了,那也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上场,前面都有我们顶着呢。”
晏越泽“噢”一声,在旁边抱着枪乖乖坐好,安生了。
倒是时亭州和晏越泽说了一番话,自己心思又活泛了。
今天D11是常规的清障任务,然而并不是每次“清障”,都真的能遇上纳喀索斯或者冰棱镜阵列。因为清障只是在常规的运输路段和驻点区域巡视,只有当运气足够“好”,才会撞上真正需要他们“清障”的情况。
但是时亭州有点希望今天能碰上纳喀索斯。要是碰上了,他就能验证一下,自己昨天看到的雪松枝,到底是不是能逼退纳喀索斯。
但是这天呐,向来不遂人缘。他们这一路上都平平静静,顺顺利利。等到把他们要巡视的运输路段和驻点区域都巡视了一边,也还是上午的光景,等回了驻点,刚刚好还赶上了午饭。
大家下车的时候都乐呵呵的,毕竟难得任务这么顺利,没遇上纳喀索斯就意味着没有任何的伤亡。只有时亭州一个人有点郁闷,今天没有实践雪松枝到底能不能退敌的机会,他的要往上面提交的战略构想,就又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检验真伪了。
虽说有别的作战队伍还有下午的任务,但是时亭州却不能随便加到别的队伍里,跟他们一起出驻点,看运气能不能撞上纳喀索斯。
每个队伍队内都是有组织有配合的,贸然加入一个人,全盘阵脚就都被打乱了,所以大家最好就是各自好好待在自己的队伍里。
吃完午饭,还有大半天的大好光景。驻点整体的加训要晚上七点钟才开始。时亭州满心里都想着事儿,一闲下来就难受的慌,索性干脆带着他们D11的小兔崽子们,提前又进行了一个额外的加训。
苏嘉佑是之前一直跟着时亭州的,一整套训练下来,虽说训练量不小,但他应对的也算是游刃有余。
但是像晏越泽这样的可就惨了。刚刚到雪原没多久,还没完全适应这边的天气环境,昨天又很勤奋地加练了,今天训完这一趟,直接就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得,就这么训一趟就不行啦?”时亭州走到晏越泽身边,很有技巧地轻轻踢在他各处肌肉上。像这帮还没完全适应高强度训练的小兔崽子容易抽筋,一跑完就趴地上可不行。
“报告!”晏越泽顺着时亭州的力道翻了个身,正面仰躺在雪地上,明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没有!我还可以继续坚持!”
“得,”时亭州挺欣慰地看着他,“先好好回去休息一会儿吧,等会儿晚上的加训再见。”
苏嘉佑在一边闷着笑,晏越泽本来只是表达一下自己不畏辛劳的美好品质,谁知道转眼间又是一场训练砸下来,顿时有点失色。
“今晚上还……还要训啊?”晏越泽眼巴巴看着时亭州离开的背影,“您今天车上不是还说了么,要留一点余地。”
时亭州什么也没说,摆摆手,很潇洒地先行离开了。
苏嘉佑走到晏越泽身边,蹲下来,有点可怜他,温柔地拍拍他的脑袋瓜子,“没事儿,熬熬就过去了,我们大家都是是这么训出来的。”
晏越泽无声哀嚎-
时亭州跟着他们跑了一阵,心里绞在一起的各团思绪渐渐梳理清楚了。他先回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便去阎潇的办公室找他去了。
至于为什么没去找时亭云,一是因为,一旦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时亭云作为兄长,难免会带上一些个人情绪,处理起来不会有那么客观。时亭州可不想自己被时亭云问着问着,就问出了他昨天冒冒失失一个人在防护罩外面,跳雪松躲纳喀索斯的事情。
第二点呢,就是因为上次去找时亭云的所闻所见还是让他有点心有戚戚,虽然他其实也没见着,没听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嘛,总之就是,唉,还是直接找阎潇比较靠谱一点。
毕竟时亭州总感觉,自己只要说通了阎潇,那时亭云那边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而自己要是直接去找时亭云,说不通他是一回事儿,倒是被阎潇知道了,阎潇还要怪他到底有什么事儿那么急,时亭云还受着伤呢,怎么一点破事儿就要找他说道这么久。
这么想想,他还真是难啊。
时亭州叹着气敲响了阎潇办公室的门。
“进。”阎潇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时亭州推开门走进去,喊一声“长官好”。
阎潇正坐在桌前,他戴着滤光眼镜,面前的光屏幕颜色调的很暗。
像他们这种在雪原待久了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不同程度的雪盲,经常眼睛干涩,风吹流泪,戴上滤光眼镜有矫正和保护的作用。
“什么事儿?”阎潇摘了眼睛,掐掐眉心,看着时亭州。
时亭州把昨天D11任务的战况简要汇报了一下,着重描述了他跳上雪松,无意中踩落雪松枝,然后纳喀索斯撤退的情形。
阎潇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蹙眉,“你的意思是?”
时亭州总觉的阎潇虽然认真听完了他的汇报,但整体而言对于这件事情,还是蛮不以为意的,他自己手心里捏了把汗,斟酌着开了口,“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新的作战思路。”
“一个新的作战思路?”阎潇有点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看着自己面前光幕上的报告,“雪松枝吗?”
“是的。”时亭州加重了咬字,无论如何,一个想法被如此轻慢地对待,是个人都会心生不快吧?
“我只能说,”阎潇暂时又放下了手里的事情,重新回头看着时亭州,“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路,但是在目前阶段,你的这个想法,可能叫做‘臆想’要比叫做‘思路’更贴切一些。”
阎潇看见时亭州逐渐握紧了拳,咬肌用力,薄唇抿成一线。
生气的时候和他哥可像。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先别急成不成?”阎潇看着时亭州紧绷的肌肉又逐渐放松下来,“我是说,你这个构想呢,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想,不足以进行更高层面,更大范围的讨论。等你下次任务有机会,再好好观察一下吧。”
“等下次有了什么新的观察结果,再来找我汇报。”阎潇指指自己面前布满了密密麻麻文字的光幕,再伸手向时亭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吗?”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没什么其它的事情,那就趁早滚蛋吧。他还有的忙的呢。
L-12驻点之前差点就全线溃败,L-13驻点就在它旁边,位置举足轻重,唇亡齿寒。现在阎潇和时亭云他们都在忙着重新修筑战线,还要坚固新兵的适应性训练,后勤补给和装备的更新换代,忙的每天恨不得不用吃饭睡觉。
阎潇肯听完他说话已经是足够客气,足够给面子了。
时亭州敬个军礼,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立场再赖在这里,耽误阎潇宝贵的时间了。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临到要出门,又犹犹豫豫地回头,问了一句,“我哥他好点了吗?”
阎潇抬起头来,脸上神情有些微的诧异,“你自己不知道去看看他么?”
“我……”时亭州被这个问题卡住,心里有点悲愤。上次去看他不是还被你拒之门外了吗?
“好的。长官再见!”但时亭州还没胆子肥到敢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应承了一声,然后飞快走出房间,关上门。
自己找个机会再试试看。
试试看纳喀索斯是不是真的怕雪松枝-
一个下午很快就晃过了,晚上七点的加训照常开始。
训练场上人头攒动,晏越泽站在苏嘉佑边上,有点戚戚然地搓着自己的胳膊。
“佑哥,”晏越泽哭丧着脸,抬起自己的右臂给苏嘉佑看,“你看我这手抖的,等会儿根本都没办法举枪瞄准啊!”
苏嘉佑仔细一看,还确实是。
但是苏嘉佑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能安慰他的话了,只好摸摸晏越泽的头。
两个人看到时亭州走过来,上去和他打招呼。但是时亭州却好像兴致并不怎么高。
“是累了吗?”苏嘉佑的心思更细一点,敏锐地捕捉到时亭州的心不在焉。
时亭州正想着顾风祁,这都快七点了,L-13驻点二十支队伍,除了D13全部都回来了。他们昨天任务就麻烦,今天到现在也还没回来,难不成是又恰好撞到了棘手任务?点儿背也不会背成这样吧?
时亭州听到苏嘉佑的声音,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笑一笑,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没有!要说累了,那也得是晏越泽这小子累了才对!”
晏越泽脾气好,年龄小,招人疼,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和D11的其它老人们都混得很熟了。
围在他们周围的人都哈哈笑开了,开着晏越泽的玩笑,晏越泽也不生气,笑眯眯的任由他们说去。时亭州脸上的笑有点敷衍,左眼皮一直“突突”的跳,根本止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想着事儿的缘故,今天晚上这一整趟的加训,时亭州都觉得别扭得很。
先是在热身跑的时候岔气了,后半程硬是一手掐着腰,咬着牙坚持下来的。
然后是模拟狙击训练的时候,他那把狙击枪保养不到位,重型坚甲弹一颗都还没打出去,就直接炸了膛了。幸亏他手快,直接把枪扔到雪面上去了,只是左侧脸颊被弹飞的弹片崩了个小口子,没其他的伤势。要是再慢一点,要么是他的整张脸,要么是他的手,就得废了。
“州哥,”苏嘉佑寻了个空隙走到时亭州边上,有点忧虑地碰碰时亭州肩膀,“要是今天状态不好,要不就先回去吧?”
“没事儿,”时亭州抬手把左脸破口的血给抹掉了,不以为意笑一下,“训练马上就要结束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训练场离驻点的大门口比较近,留在训练场上,等会儿D13回来了,一打眼就能看见他们。
好不容易熬到加训结束了,驻点大门口还是空荡荡的。
时亭州和大家一起往宿舍的方向走,但是脚步拖得很慢,心里也没着没落的。
左眼皮还是不停地跳。
D13还是没有回来。
不能这么点儿背吧?时亭州军靴鞋尖蹭着脚下的雪,皱眉,自己宽慰自己,连续两天都碰上高烈度任务,这得运气多好?
自己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顾风祁哪儿能有?
时亭州正断断续续想着呢,背后就响起喇叭声了。
两辆雪地越野开足了马力冲进驻点来,车身前头两盏大灯划破凝滞的黑暗,映出簌簌飘落的雪花。
时亭州回头,看见是D13的车子。
这车也开的忒野了,都进了驻点了还轰这么大的油门,队长也不怕被时亭云提溜出来骂一顿。
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来一点,时亭州面上终于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
然而时亭州还没有笑过半秒钟,雪地越野的车门就被人霍然推开了。
D13的队长从车上跳下来,满身的血,一双泛红的眼睛里像是烧着了火。
“医务官!大家都赶快散一散!我们这边有队员需要急救!”
雪地越野的后车厢“哗”一下拉开,露出好几名躺在担架上的队员。
其中一个闭着眼睛,容色苍白的青年,赫然就是顾风祁。
时亭州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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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羁绊
时亭州抬着顾风祁的担架一头, 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把他送到医疗点。
时亭州看着躺在担架上的顾风祁苍白的面色,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好像是要碎了一样。
顾风祁身上盖着保温薄毯,薄毯下面隐隐可见斑驳的血迹。
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
不然绝不可能会这样闭着眼睛被别人抬回来。
顾风祁之前几乎没有受过什么伤。因为他足够强悍, 也因为他们从前都被环塔保护的太好。
可是现在……现在的顾风祁看上去是如此苍白而脆弱,仿佛轻轻一碰都会碎似的。
淡色柔软的唇,胸口晕开的大团的血……一切的一切都缓缓和那个梦境重合了。
时亭州抬着担架网易聊点的方向跑, 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拜托, 拜托……你不要有事……
时亭州在心里语无伦次地祈祷。
你明明和我说好的……说好, 你没那么容易死掉的, 你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时亭州跌跌撞撞跑进一扇亮白色的大门,然后被人拦住。
“你们干什么!放我进去!”时亭州双手死死攥住担架的把手,冲拦住他的人大吼。
“你冷静一点!”有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上前来, 扶住时亭州的肩膀, 另一个和他相似打扮的人结果担架,抬着顾风祁走进那扇亮白色的门。
时亭州几乎已经想要抬手锁住那个人的喉骨了。
“前头是无菌房,你不能进去,把他交给我们, 他会没事的。”那个扶住他肩膀的人继续劝慰。
理智一点点回到时亭州身上,他的视线也终于从顾风祁身上收回, 在自己面前这个人的脸上, 重新对上焦。
面前站着的是个医务兵。
而时亭州自己则直愣愣站在无菌房的门口。
后面还有人抬着伤员的担架走过来, 时亭州语无伦次道了声“抱歉”, 然后推开, 把无菌房门口的通道让出来。
“他会没事的, 相信我们。”医务兵再深深地看了时亭州一眼, 然后转身走进无菌房。
时亭州扶着膝盖在无菌房外头的长椅上坐下, 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掌心, 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他们说会没事的……那就……会没事的吧?
时亭州就这么坐在无菌房外头等着,其间唐荣过来劝过他一次。
“你就这么在这里等着?这也不顶事啊!”
“……至少坐在这里,我心里会好受一点,”时亭州抬眼,他冲着唐荣笑了一下,眸色苦涩又疲惫,“唐哥放心,不会耽误明天的任务的。”
唐荣被时亭州噎了一句,知道他现在心里不好受,也没再说什么,拍拍时亭州的肩膀就离开了。
时亭州坐在一片冰冷的白光中,祈祷,然后等待。
等到凌晨十分,无菌房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有医务兵走出来,看到时亭州还坐在外面,有点诧异。
“你还在这里等着吗?”
“嗯,”时亭州“嚯”一下站起来,却又有点踌躇地走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虽说伤的很重,但是好在治疗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医务兵道。
时亭州心中松下一口气。
“不过可能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之后的任务应该暂时不能参加了。”医务兵又补充了一句。
“谢谢。”时亭州看着医务兵的眼睛,神情很真诚。
“没什么,”医务兵浅浅笑一下,“都是我们该做的。”
“他们今天全部都睡在医疗点吗?”时亭州问。
“嗯,”医务兵点头,“今晚先在这边观察一晚吧!”
“谢谢。”时亭州再道一次谢,站直,敬了个军礼,然后转身,走进夜色与风雪之中-
第二天,D11执行清障任务。时亭州抱着枪坐在雪地越野后面,眼下有熬夜之后的淡淡青色,但是眼锋却锋利的让人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晏越泽好像是察觉到了时亭州今天的情绪不太好,缩着脖子乖乖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像一只鹌鹑一样。
魏成周皱眉,在雪地越野颠簸的间隙中,走到时亭州边上,蹲下,碰碰他的肩膀,“怎么了?”
“没事儿,”时亭州淡淡笑一下,看魏成周不大相信的样子,他面上笑容又加深了一点,“真的没事儿。”
魏成周点头,站起来又走回自己的位置上,但是心里面却知道,时亭州这小子心里面肯定有事儿。
D11今天的运气没有昨天那么好了,他们在返程途中遇到了一组小规模的冰棱镜阵列。三十二面冰棱镜,在有了上一次六十四面的战斗经验之后,对付这种小规模的纳喀索斯,可以说得上是游刃有余了。
这一次魏成周安排双数号的新兵们上了警戒位,而单数号的老兵们则贴身站在狙击位的外围,时刻警戒。
第一轮射击开始,新兵们表现的还不错。
第二轮射击,水银状的流质逐渐渗出镜面。
第三轮射击,一名新兵的射击角度发生了些微的偏差。站在他旁边的魏成周迅速补上一枪。
第四轮射击,所有的新兵都已经撤下,回退到安全距离之后,而老兵们顶上他们之前的位置。
水银状流质向前蔓延的速度已经愈来愈快。
“报告!”时亭州收起自己的狙击枪,他捏住自己的通讯器,“时亭州请求近距离掩护。”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上前掩护,用高|爆|炸|药暂时阻挡一下纳喀索斯前进的速度,以便他的战友们继续射击,彻底粉碎掉冰棱镜阵列。
魏成周不做多想,很干脆地同意了时亭州的请求。
时亭州快速向前,雪面上水银状的流质与他一道,以极快的速度迎向对方。
时亭州已经过了引燃□□的安全距离,然而他却没有引爆高|爆|炸|药。
“时亭州!”魏成周在通讯器频道里嘶吼,他的心跳凝滞了半拍。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时亭州没理会,他已经与流质化的纳喀索斯仅剩一线之隔了。
他从袖袋中抖落出什么东西来,是轻飘飘的深色的粉尘,落在流质化的水银色纳喀索斯上面,在冷冽的空气中燃起一阵细小的烟雾,然后已经呼啸到时亭州脚边的纳喀索斯,便又像落潮时候的潮水一样退却了。
魏成周屏息看着时亭州那边的状况,看到纳喀索斯退却,他的心跳又凝滞了半拍。
这小子刚才干了什么?!
不过魏成周依然保佑一个优秀队长应有的素质。他先是指挥着奇数号队员继续完成了对冰棱镜阵列的射击。在整组冰棱镜阵列都被成功销毁之后,魏成周才放下枪,大步走向时亭州。
魏成周什么都没说,先向着时亭州的腹部捣了一拳。
时亭州“呜”一声,弯腰,跪倒在雪地。
“不使用制|式|武|器,擅自突破安全距离,时亭州,你是太自以为是了,还是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了?”魏成周站在时亭州面前,脸色很难看。
那一拳很重,时亭州没有躲,硬生生挨了那一下,疼得泛出生理性泪花。
他抬头,看着魏成周,很坦荡地说了句“对不起”。
魏成周眼看着刚刚时亭州冲向流质化纳喀索斯,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一阵阵后怕都转化成汹涌的怒意。
“对不起?”魏成周拎着时亭州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你知道刚刚你在做什么吗?你差点就死了!你刚刚到底做了什么?你心里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你的掩护要是失败了,D11又会有多少人会因为你再也不能活着回驻点?”
时亭州默默把魏成周的怒气也全盘接住了。
这是师出有名的怒气,魏成周作为一个队长,是不能容许自己的队员擅自行动的。
等到魏成周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揪着他领子的手也松开了,时亭州才缓慢地开口解释,一个一个地回答魏成周刚才抛出的一连串问题,“我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我猜测纳喀索斯很怕雪松,所以提前准备好了雪松枝研磨成的粉末。我没有在一开始就引燃高|爆|炸|药阻止纳喀索斯的前进,是因为我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测。但如果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在那个距离的条件下,我还是能引爆高|爆|炸|药,能够确保大家的射击任务不会因为我的个人行为而出差错。”
时亭州的一串话很连贯,逻辑条理分明。这件事情应该是他一早就打算计划好的。
“而且事实证明,”刚刚挨得那一拳已经慢慢缓过劲来了,时亭州不着痕迹地挺直腰身,“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魏成周沉默半刻,然后问道,“拿你自己的命冒这么大的险,值得吗?”
时亭州默然,然后点头,“值得。”
“环塔说,他们研发出了新的战术,但是我们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他们只是局部优化了我们的装备。微型坚甲弹换成重型坚甲弹,然后再多加一个离子护盾。这不是新的战术。”
魏成周不说话,沉默地听着时亭州继续说。
“但是作为一线的战斗人员,我们不能把全部的压力都压在环塔身上。如果真的有突破性战术发现的话,那一定是由我们第一线战斗人员发现的。”
“上次任务,我看到雪松枝落下之后,纳喀索斯就退却了。但是上次只有我一个人看到。雪松枝,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无厘头,所以我向上汇报的时候,上面也没有什么人相信我的说法。”
“我必须为我的猜测做出证明,这样这个‘新战术’才有可能得到上面的重视,得到环塔内部的重视,得到整条雪原防线的重视。”
“我们不能再沿用之前的战斗思路了,每天……都有太多人牺牲了。所以我必须要尽快,让更多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昨天,那个差点就牺牲了的人……是顾风祁。他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时亭州不敢想,他是不是真的,就差那么一点……就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时亭州抬头,看着魏成周的眼睛,“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理由,我今天的行为确实有失考量。很抱歉让您这么担心。我再次真诚地向您道歉!”
魏成周看着时亭州向他敬了个严正的军礼,在心里叹口气。
这小子不是太不把他的命当回事,而是还有很多东西,在他的心里,比他自己的命要更重要。
“行了,总之这次任务没出什么岔子,”魏成周拍着时亭州的肩膀,两个人往雪地越野的方向走,“但下次再做这种事情,起码要提前和我通一下气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队长啊。”
“嗯,”时亭州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他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下次一定!”
“这次的战斗报告你来主笔吧,”魏成周道,“写完了之后发给我,我直接传给上头。”
时亭州愣了一下,然后眸光中闪过异彩,“谢谢队长!”
这是魏成周在帮他。
每支作战小组的组长,在任务完成后都要上交一份简短的总结报告。这份报告会传输一份到驻点指挥官那里去,也会直接向环塔传输一份,用以归档。当然,环塔负责军事统筹的人员也会认真研判每份报告,所以这就相当于将时亭州的发现直接“上达天听”了。
就算是驻点不支持时亭州后续的试验,环塔那边也不会轻易就湮没这个发现。
毕竟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愣头小子,时亭州一下子就乐了,之前的凝重阴郁一扫而空,走在雪地上,一蹦能有三尺高。
魏成周看着他跳起来,折下一枝雪松枝,然后转过脸冲着自己笑。
魏成周也收到感染,脸上洋溢出一点暖色调,“这么开心?”
“嗯,”时亭州笑着,凑到雪松枝边上嗅,“谢谢队长!”
他房间搪瓷缸里的雪松,昨天被他给霍霍掉了,今天他要折一枝新的回去,在顾风祁回来之前补上-
半寸阳光透过驻点宿舍双层真空的钢化玻璃射进来,斜斜落在房间的桌面上。桌面上随手扔了副滤光眼镜,来了雪原很久,时亭州还是不习惯戴这种东西。
时亭州轻轻咬着自己食指指节,他面前是电子光幕,任务情况说明已经写了大半了,他正在斟酌最后的结尾。
可能是看久了光幕的原因,时亭州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他移开视线,看到桌面上那一丛青郁郁的雪松枝。
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时亭州伸手,捋了一把雪松枝茸茸的针状叶,埋头,继续写他的报告去了-
报告写完,时亭州按下发送键,一点明黄色的锐光从光幕向上,“簌”的一下消失不见。上传成功了。这份报告不但会传给驻点的最高指挥,还会直接传送到环塔的军事统筹部门。
时亭州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揉一揉眼睛。
时亭云和阎潇应该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看到这份报告。再去找他们两个之前,他还能抽空再去看顾风祁一眼-
顾风祁在昨晚的手术之后,已经脱离了危险,今天早上就从无菌房里面被转移出来了。
他被安置在一个向阳的房间,等时亭州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顾风祁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
雪白的床单,顾风祁没穿军装,穿着宽松柔软的病号服,病床的靠背被摇起来了,他上半身仰躺着,整个人浸在阳光里,皮肤照得透亮。
时亭州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心房一角像是被什么东西撬开了,袒露出最柔软的一部分。
顾风祁察觉到了门口的响动,回头,看到是时亭州进来了。
他眼睛轻缓地眨动了一下,阳光穿过他森黑纤长的眼睫,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蝶,“今天任务这么快就结束啦?”
“嗯,”时亭州轻手轻脚合上门,两步走到顾风祁的床边上,半跪下来,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侧脸上,感受着顾风祁手背的温度,“你呢?感觉好些了吗?”
“嗯。”顾风祁看着时亭州,微微蹙眉,有点不适应于他们现在的这个姿势,一个……近乎神圣,虔诚的姿势。
“不是致命伤,”顾风祁手上用力,把时亭州从半跪的状态拉起来,又握着他的手,让他在自己床边上坐了,“就是受伤之后,刚好赶上一波爆|炸冲击,血氧一下子降下去了,暂时性的休克。”
顾风祁看着时亭州的表情,怕他担心,又补了一句,“很快就好了,再过两天就又能归队了。”
“逞什么能?”时亭州不太好对伤员上下其手,只好在顾风祁脸颊上捏了一下,“昨天医务兵才说了,你们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唔。”顾风祁应一声。
“行了,”时亭州站起来,在起身的过程中,他的脸与顾风祁的脸贴的很近,两个人的呼吸交错着打在一起,“那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上来接你回去。”
“好。”属于时亭州的气息温润,顾风祁眨眨眼睛,点头。他心里泛起一丝疑惑。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被蒙在鼓里,像是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我等你接我回去。”顾风祁仰头,半张脸在阳光下,幽黑的眼眸被照得透亮。
这是他哪怕霍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时亭云正在看各组长的战斗简报,正看到D11的时候,办公室就有人敲门。
“进来。”时亭云一面回应,一面皱着眉看光幕上的简报。
这简报不是D11的队长魏成周写的,是时亭云写的。
这简报也不是一份严格意义上的规范简报。短短两千字里面提出了一个颠覆的战略构想,尽管这个战略构想是基于一个朴素的,已经被众多人观察验证的基础事实。
时亭州打开门,走进去,站在时亭云面前,敬了个礼。
时亭云先没有理会他,而是皱着眉把整份简报都看完了。
简报最后面是魏成周写的,还附有魏成周的签字落款。
魏成周写道:该队员所述属实,希望上级部门能够慎重考量该队员的建议,早日将他们今日的发现,以及该队员基于此提出的战略构想付诸实践。
时亭云看完了简报,抬起头来看着时亭州。
“擅自行动?”时亭云面上表情淡淡的,但是微抿的嘴唇已经足够昭示他的怒意了。
“是。”时亭州站的很直。
“这份战报在提交给我的时候,也顺便往环塔的军事统筹部门上传了一份?”
“是。”
“然后你现在申请带队进行进一步的试验?”时亭云面无表情。
“是。”时亭州面不改色。
如果现在还是用实体书页字纸的时代,时亭云就拎起报告,直接甩到时亭州的脸上去了。
“你知道你的申请意味着什么?”时亭云站起来,那一下子的动作太猛烈,扯到伤口,他的脸色苍白了一下。
“我知道。”时亭州答。
“你觉得自己现在有能力带领一支队伍去驻点外,开展你的那个什么试验了?你上哪里去找愿意为了你的这个计划牺牲的队员?你自己做好试验失败的准备了吗?”时亭云看着他,眸色很利。
“是的。”时亭州咬字很清晰,语气很坚定。
时亭云伸手指着时亭州,指尖微颤。
时亭州熟悉这个动作。
以前小时候,时亭云每次气得要动手揍他的时候,就是这个动作。
可是他现在是以一个成熟士兵的身份站在时亭云面前。
“哥,”时亭州目光坦荡,平视前方,“你公私不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夸我自己
(来自一个疯狂想要被夸的可怜单机人)-
第47章 试验
“哥, 你公私不分了。”
青年的声线很清朗,不疾不徐落在空旷的室内,时亭云眼神一颤, 猛然抬头。
公私不分么?
扪心自问,如果提交这份战斗报告的人不是时亭州,那时亭云肯定不会用这样的态度, 跟那个提交战报的人说话。
这是一个难得的发现, 也有极大的后续利用研发的价值。
时亭云会毫不吝啬地赞赏那个人, 会尽最大努力支持那个人进行进一步的一线试验。
但是为什么, 当那个人是时亭州的时候,时亭云的反应……竟然会这么的,截然相反呢?
时亭云看着时亭州, 喉结滚动一下, 想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口。
时亭州看着时亭云的眼睛,替时亭云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你怪我在最开始的时候不和你商量一下,就擅自冒了险。怪我在冒险之后, 没有找到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你讲一遍。怪我冒险之后, 又借着魏成周的队长职权, 直接将报告和请命都提交给了环塔, 这样就算你想另找他人组织后续的试验, 环塔那边也不好交代。”
“总而言之, 你就是怪我冒险, 还怪我没让你知道一切。是不是?”时亭州看着时亭云, 他的眸色很平静, 甚至带着一点理解和怜惜的意味。
时亭云将时亭州说的话一字不落听了, 他沉默半晌,然后点头,坦然道,“是。”
时远已经牺牲在这条雪线上了。他不能看着时亭州步他们父亲的后尘。
这不是说,他会将时亭州保护地好像博物馆中易碎的珍品,不是说他就出于私心,就不让时亭州上前线了。
时亭州是他的弟弟没错,他有责任保护好时亭州。但是时亭州与此同时也是一个士兵,当他站上雪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承担一个帝国守卫者注定要承担的风险。
时亭州与其它的队员一样外出驻点参加任务,当纳喀索斯出现的时候,时亭州受到攻击的概率并不比其它任何人第一点。
这是时亭云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是他们两兄弟都必须要接受的现实。
时亭云只能默默地承认这一点,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毫无脾气地容许时亭州胡来。
是的,胡来。
时亭云回忆着自己刚刚看过的那份战斗报告。
擅自行动,使用非制式武器,跨越安全距离。这不是胡来是什么?
还有那份报告最后面写的东西。
【……报告人时亭州申请作为队长,带领一队战斗人员进行新型作战技术的实战检验。】
这小子之前是命大,那么胡来找死,都险险没出事儿,从火坑上头堪堪越过了。现在他倒是又想往火坑里面跳?
时亭云怎么可能会不想抽他?
公私不分?简直可笑!
有谁是真正能把公私分清楚的?
时亭云看着时亭州,强压下心头火气,“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但至于这后续的实战检验,你也别再想着要带队了,参与都不可能。”
“整条雪原防线绵延673公里,有三十几处驻点,你所谓的实战检验不一定要在L-13进行。更何况我们这一段是最危险的防线,相信你心里也有数。环塔那边要是回了消息,我会和他们沟通的,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再管了。”
时亭州看着时亭云,后者的眼神严厉,是一派笃定的神气。
时亭州在心里苦笑一下,哪里是“不用再管了”?分明就是“不能再管了”。
可是谁让时亭云是L-13说了算的头一位人物?他既然已经发了话了,那这件事情也就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时亭州现在只庆幸自己上次任务,在告知时亭云任何信息之前就擅自行动了。要不然现在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时亭州无声地敬个军礼,转身走出时亭云的办公室,打开门的瞬间他吓了一跳,阎潇居然站在外面。
也不知道他已经在外面站了有多久了,他们刚才的对话他又听去多少。
“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阎潇压低声音,冲他眨了眨眼睛。
时亭州心里疑惑。什么叫“剩下的事情”?阎潇是要帮他说通时亭云?为什么?能行吗?
尽管心里还有一连串的问题,但是时亭州还是把它们都强压下去了。他点点头,看着阎潇走进时亭云的办公室。
按理说时亭州这时候应该按阎潇说的,先行离去的,但是好奇心驱使他留下来,听一耳朵墙角。
阎潇的声音很平和,穿透门板,四平八稳落进时亭云的耳朵里。
“你打算护着他一辈子吗?你有这个本事能护着他一辈子吗?什么险都不让他毛,什么事都不让他做?”
不知道为什么,时亭州听得心里面骤然一酸。
时亭云叹一口气,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
“等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和你在一条战线上面的亲弟弟,你再来和我说这句话。”
“时亭云。”这还是时亭州第一次听到阎潇连名带姓地叫他哥。
“这是你弟弟的人生,不是你的,你没有权利决定他要做什么。他要去冒险,他要去追求他的目标,他的荣耀,无论你站在什么立场上,你也没有阻拦他的资格。你最多只能给出你的劝告,以及为他祈祷。”
重物落地的声音。
哦,不是重物落地,应该是某个人揪着另一个人的衣领子,把他敦到实木书柜上,肩胛骨撞在木头架子上的声音。
“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阎潇的声音依然很平和。
“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或者是……适应。”时亭云的声音喑哑下来。
这就是有戏了?
后面的对话时亭州没有再听,他转身,放轻脚步,匆匆离开了-
当天傍晚,等时亭州刚刚把顾风祁从医疗点接回来,在他们的房间里面安顿好,房门就被敲响了。
时亭州往顾风祁的后腰后面塞了一个靠枕,然后跑过去开门,“谁啊?”
门开了,外面站着时亭云。
“哥?”时亭州心里一下子有点忐忑。他走出房间,把身后的房门掩上。
时亭云半张脸隐没在廊灯外面的阴影中,他的眸色深沉而平和,“环塔那边有回复了,你被任命为这次试验的负责人,试验会在后天正式开始。你在明天之前,把需要的武器装备,还有需要的随行人员名单都写好,交给我。”
是公事公办的平稳语气,时亭云同意了时亭州带队进行后续的试验。
不过不是基于环塔的压力,而应该是阎潇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
时亭州站直,敬个军礼,答一声“是!”
答完之后,两个人一时都无话,就在走廊暗淡的光线里面面相觑着。
“后面的路就看你自己走了,”时亭云眼帘半垂,语气是一种含混的温柔,“我不会再拦你,但是也没有能力再护着你。无论是走得好,还是走得不好,还是其它的什么,后果都要由你自己去承担。”
“嗯。”时亭州看着时亭云,心情是一种微涩的复杂,既有歉疚,又有畅然。
是他自己非要把时亭云推开的。这也算是……在时亭云眼中,自己终于长大了吧?
“谢谢哥。”时亭州轻轻道了一声。
时亭云摆摆手,没再多说些什么,转身沿着走廊离开了。
他的背影在长长的廊道上渐远,不知为何,看上去竟显得落寞-
时亭州的作战计划并不过分复杂,只是在原有的战术上,又增加了新的一个环节:雪松枝粉末的使用。
时亭州猜测,雪松枝当中可能包含有某种特别的物质成分,能够与纳喀索斯的流质液体相互作用,使其消减。
虽然在前两次的接触中,纳喀索斯碰到了雪松枝便退却了,但是时亭州却敏锐地捕捉到,雪松能够与流质相互作用这一点。
不然纳喀索斯不会这么着急退却。而且人类与纳喀索斯已经交战了七年之久,帝国战士的伤亡时常发生,但是纳喀索斯的数目却几乎没有什么消减。(这是根据冰棱镜阵列出现的频率与规模来推断的)
虽然现在时亭州提出的还只是一个猜测而已,但如果这个猜测被验证正确了,那么就意味着人类找到了一种消减纳喀索斯的方法,这场旷日持久的雪原战役,也就将要画上句号了。
这次行动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员,时亭州申请了原D11小组作为行动人员。他和这些人相处了很长一段时日,彼此之间充分默契,行动起来也事半功倍。
除了试验的行动人员之外,时亭云还安排了一支额外的保障队伍。
两队人马在两天后的清晨整装待发。
顾风祁也在这次的行动队里。他的伤还没好透,本来是没道理要一起去的,但是出发之前,他与时亭州发生了一场如下的对话:
“我跟你一起去吧,刚好D13是保障队伍。”
“嗯?不行啊。你伤还没好。”
“基本上好了。不信你看。”顾风祁站起来,活动一下,做了一个战术动作给时亭州看。
时亭州皱眉,“时亭云同意让你归队了吗?”
“同意了啊。”顾风祁点头,在心里面笑。你哥又不会像盯你一样盯着我。
时亭州冥思苦想,努力想要举出一个顾风祁不应该一起去的理由。
“这次行动很危险么?”顾风祁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先发制人,“你之前不是明明跟我说过,你的战术和想法已经很成熟了,这次只是去检验一下而已?”
啊,自己之前的确是说过,这次任务烈度很低,很安全之类的鬼话。
后路被人堵死。时亭州只好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很D13一起行动吧。但是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
“好。”顾风祁眼睛微眯,笑得很得意-
旧历261年12月31日,位于雪原防线L-13驻点的一支小队,远赴荒野,开启了一场对整场雪原战役具有颠覆性意义的试验。
【作者有话要说】
嗯,“雪原”这一卷马上要进入尾声了-
第48章 雪盲
旧历261年, 12月31日。时亭州,一个低阶军官的名字,从此刻开始便将被永久性地记录在帝国的战争史当中。
那天是一个艳阳天, 实验地点选在一处雪松林近旁。
阳光洒落满地,被白晃晃的雪再反射向蓝天,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耀目的眩白。
空气中的水分静谧地凝结, 全副武装的试验人员手中握着枪, 在时亭州的指挥下以战斗队形缓慢向林地边的一处小型纳喀索斯阵列围拢。
四下寂静, 只有极轻极轻的响动:冰棱镜缓慢生长, 作战靴踩在积雪上,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雪松默然无声,轻轻漾起松涛。
D11全体队员到达指定射击点位。
D13全体队员到达掩护射击点位。
第一版刚刚研发并投入生产的“雪松弹”装备就位。
时亭州摘下他的滤光眼镜(时亭州始终不习惯戴滤光眼镜, 戴上后他会觉得自己的视野受到限制), 举起右手。
这是一个“全体准备”的手势。
D11射击点位上的全体成员做好射击准备。
时亭州挥下右手,在酷寒凝滞的空气中划下一道纹路,一丝颤动。
第一枚重型坚甲弹发射。
纳喀索斯阵列受到冲击,开始疯狂生长。
第一轮射击结束。
纳喀索斯阵列完全形成。
第二轮射击结束。
流质纳喀索斯渗出冰棱镜镜面, 向D11狙击位的队员们快速蔓延。
第三轮射击开始。时亭州握紧了手里的“雪松弹”发射器,他感到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中, 自己手心已经缓缓渗出了汗水。
流质化纳喀索斯距离D11队员们的射击点位越来越近。
第三轮射击结束。
D13掩护射击点位全体队员准备。
第四轮射击开始。
流质化纳喀索斯即将突破安全距离。
第四轮射击结束。
时亭州握住通讯器, 下令, “全体D11队员, 更换枪支, ‘雪松弹’发射准备!”
已经训练过很多次“雪松弹”射击的D11队员们迅速依令行动。
一枚枚圆形的, 鸡蛋大小的“雪松弹”被装填进发射器。
D11队员举起发射器, 瞄准自己的射击区域, 开枪。
一颗颗“雪松弹”被打出, 在凝静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雪松弹顺着发射的力道,在半空中飞翔了片刻,然后在距离雪面纳喀索斯还有半米远的位置炸开。
雪松弹里面装着事先经过加工处理的雪松粉。
雪松弹炸开,雪松粉以炸点为圆心四散铺展开去,纷纷扬落在雪面上的流质化纳喀索斯之中。
灰白色的粉末触及流质化纳喀索斯,然后整个类水银高密度液体覆盖的平面便开始沸腾。
寒燥的空气中飘起阵阵烟灰,这是已经消解的纳喀索斯被挫骨扬灰的证据。
D11的队员肩上扛着发射器,丝毫也不敢放松。
站在外围负责掩护的D13手里握着枪,却都看呆了眼。
这是雪原战役打响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第一次看见纳喀索斯被销毁。
是的,销毁。
之前,他们的战友会牺牲,但是纳喀索斯却永远也只是“退却”。
而现在,纳喀索斯终于被“消解”了。
它们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试验成功了,然而战斗还没有结束。
时亭州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依然没有松懈。
他再一次开启通讯频道,下令,“全体准备,第二轮雪松弹,射击准备!”
第二轮齐射。
又一阵纷纷扬扬的雪松粉在已经沸腾的流质状纳喀索斯上面炸开。
已经沸腾的水银沸腾地更厉害了。
甚至连雪面都因为纳喀索斯沸腾消解而产生的高热,而隐隐透露出融化的趋势。
时亭州看着沸腾的银色冰面,心里计算着发射下一轮雪松弹的恰当时间。
之前的每一步行动的时间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他们要在纳喀索斯回退到冰棱镜里面之前,毁掉冰棱镜阵列,切断纳喀索斯的退路。
他们还要最大程度地吸引纳喀索斯从冰面上流出,这样才能更大程度地用雪松弹将它们消灭。
时亭州看着第二轮雪松粉尘埃落定。
原本铺满了流质化纳喀索斯的雪面上,现在已经只剩下零散的,被分割开来的纳喀索斯区域了。
时亭州轻轻捏住通讯器,发布最后一条命令,“全体准备,第三轮雪松弹,发射准备!”
第三轮雪松弹发射。
区块分布的水银色纳喀索斯在雪面上进行自己最后的沸腾与最后的挣扎。
D13队员沉默着放下枪,注视着这雪原上的奇景。
时亭州沉默地看着最后一汪水银色消耗殆尽,变成凝寒空气中的一缕薄烟。
他抿抿唇,对着通讯器道,“全部行动结束。”
D11的所有队员放下发射器,看着重新变得洁白无瑕的雪面,静默。
“州儿,宣布吧,”魏成周站在时亭州的侧面,他看着时亭州沉默的剪影,打开了单向通讯,“实验成功了。”
实验成功了。
时亭州不说话,只是感到一种莫名的酸涩感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喉间。
如果能再早一点,D11的那个被拟态化纳喀索斯刺中胸膛的士兵,或许就不会死。
如果能再再早一点,那么L-12驻点就不会濒临失守,就不会用百分之六十的伤亡比去换帝国对它的控制权。
如果能再再再早一点,那么……当年驻守在L-13的时远中将,就不会牺牲。
可是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呢?
时亭州笑一下,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他抬手揉了一下眼睛。
好在,现在也还不算太晚。
至少之后的那些人,他们不用白白送死了。
时亭州放下手,深吸一口气,把通讯切换到全频道模式。
“我宣布,环塔261年,12月31日,雪松计划,”时亭州停顿了一下,他被雪面反射的眩白阳光照得眯眼,“实验成功!”
随着时亭州说完最后一个字,现场的许多士兵都抛起了手中的枪。
他们大喊着在雪面上狂奔,跌到,再爬起来狂奔。
他们摘掉自己的滤光眼镜,流泪,然后与彼此紧紧相拥。
魏成周他们这些更沉稳些的老兵追在那些闹得最欢的战士后面,踢他们屁股,让他们拿好枪,说这里还是驻地外面。
一个已经激动得泪流满面找不着北的战士,梗着脖子怼回去,“就算是在驻地外面我们也不怕了!我们现在已经有雪松弹了!”
唐荣虎着脸骂了一句“胡闹”,但随后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就在旁边抱着枪,安静地看着他们闹。
魏成周低下头看看手腕上的时间,往通讯器里送了句话,“大家就在这一片乐呵乐呵得了,别走太远,二十分钟之后集合返程!”
现在大家的心情雀跃地就像刚放出笼的鸟儿,一时半会儿收拢不回来的。
且先让他们乐呵乐呵吧,说到底试验成功了,大家都开心嘛。
试验成功了。
时亭州的嘴巴比脑子更快地说出了这句话,而等到他又一个人在寒风中静立了许久,他才恍悟到这句话的含义。
这像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一个不甚高明,甚至有些滑稽蹩脚的安排。
纳喀索斯在雪原上横行七年,而七年之后,雪原防上一个低阶军官,偶然发现雪原上土生土长的雪松具有能克制纳喀索斯的成分。
这个剧本,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荒唐”。
为什么没有一个谁早点发现呢?
明明是一件这么……容易发觉的事情?
发现这件事情,并且坚持要将它付诸实验的人,为什么偏偏又是他呢?
这样一个能彻底改变雪原战局的发现,这样几乎可以彪炳帝国战争史的贡献,就要这么……近乎是平白无故地落在他,时亭州,一个到雪原才不到半年的低阶军官头上吗?
时亭州看着白茫茫的雪面,一时之间有点茫然。
时亭州总是会想得很多。不由自主地想得很多。
这是他的优点。
就算被命运之神眷顾,也永远不会被一时的成败得失冲昏头脑,永远审慎且严谨地走好他脚下的每一步。
来的太轻易的东西,简直好像就是对他人努力的一种亵渎。
好在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永恒公正的东西。所有功过都将留待时间去评判。
时亭州独自一人站在白茫茫的旷野上,与周围的欢欣格格不入。
茫茫雪原,让他控制不住地想到某些孤独又辽远的东西。
譬如分离与死亡。
雪面的反光太强,时亭州又忍不住抬手揉眼睛。
战术手套上沾了寒气,已经结上了冰碴子,细碎的一点点一点点粘连在一起,粗糙而锋利,把眼皮揉的通红。
揉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亭州感觉到颊上一热再一凉。
等到反应过来是自己流泪了,眼泪已然结成霜。
真是怪,时亭州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想,自己明明一点也不想哭的。
脸颊上又是一热再一凉,之后是持续的温热。
时亭州依然在流泪,眼泪止不住。
时亭州更用力地揉眼睛,然后往雪松林里面走,心里希望这一幕不要被人看到才好。
揉着揉着,戴战术手套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在眼睛上面作乱的手被强力拉着,远离了时亭州的眼睛。
时亭州睁开眼睛,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看见顾风祁。
“眼睛都被你揉成什么样了!”顾风祁抓着他的手,语气责备。
“唔,”时亭州带着点儿鼻音小声抗议,“眼睛不舒服。”
“你别乱动,我看看。”顾风祁扳住时亭州的肩膀,一点点凑近他的脸。
顾风祁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上,时亭州茫然地眨眼,又是一串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顾风祁拧眉。
“我不是要哭,”时亭州抽了下鼻子,为自己辩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眼泪,但是我控制不住。”
顾风祁小心检查时亭州眼睛的情况,眉头皱的更紧。
“除了流眼泪,还有其他什么不舒服的反应吗?”
“嗯,”时亭州眨巴眨巴眼睛感受,“有点干,不痛,光线太亮了,视野是模糊的。”
顾风祁拧了时亭州一只耳朵,卡着他腰,把他带到一棵雪松后面的避光处。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出门就把滤光眼镜戴上,你就是不肯听是不是?”
时亭州龇牙咧嘴被顾风祁抵在雪松上,雪松轻轻震动了一下,积雪扑簌簌落下来,落了点儿在时亭州的领子里。
“啊,”时亭州顺着顾风祁的力道偏头,有点委屈地辩解,“我没有!”
没有不肯听话,但是出门也没有戴滤光眼镜。
顾风祁把人抵着,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副眼罩,给时亭州戴上。
时亭州眼前顿时一黑。
“但是你这样我根本看不到路啊!”时亭州小声抱怨,伸手想去把眼罩扒拉下来。
“你已经雪盲了时亭州,”顾风祁打开他去摘眼罩的手,声音十分的不客气,指尖戳在他胸口,“我警告你,要是再乱来就要挨打了。”
时亭州梗着脖子,十分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但是两只手却很乖地没再碰眼罩。
原来是雪盲,怪不得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那我怎么走路啊?”时亭州伸手,试探着拽住顾风祁的衣角,“你一点都不怕我摔么?”
时亭州攥着顾风祁衣角的手指被顾风祁一根根掰开。
时亭州心里抽抽地疼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
幸好现在他戴着眼罩,顾风祁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但是不是明明已经说好,他们两个还像从前一样吗?怎么现在自己瞎了,连牵着他的衣角都不行了吗?
然而时亭州还没有难过到一秒,他的手就被顾风祁握住了。
十指相扣的那种握法。
“我牵着你走啊,”顾风祁的语气寻常,听不出任何端倪,“不会让你摔的。”
时亭州一下子就乐了,噗嗤一下笑出来。
“你都看不见了,”顾风祁戳他脑门,“你还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我就是高兴,你管我呢?”时亭州很硬气地反驳,但是牵着顾风祁的手却握的很紧。
“行,”顾风祁叹口气,“那我牵着你往回走吧。”
“不要,”时亭州一口拒绝,“我魏哥不是说了吗?二十分钟之后集合,这么早回去干什么?白让他们逗瞎子啊?”
顾风祁被时亭州逗乐了,他仔细看看这个带着眼罩的瞎子,伸手把他领口里化了一半的碎雪掏出来,“那你想上哪儿去?”
时亭州被弄得有点痒,他缩一下脖子,“带我往树林子里走走呗!”
顾风祁牵着时亭州的手,往雪松林深处张望。
林子里不完全是雪松,还零零散散生长着几棵橡树。
雪松林中树与树之间的间距比较近,没有大块的空地,如果不走太远的话,应该不会碰上纳喀索斯阵列。
“行。”顾风祁答应了,带着时亭州往雪松林里面走。
时亭州蒙着眼睛,其它的感官变得更敏锐了些。耳畔有寒风掠过,顾风祁牵着他的手心温热。
两个人。
在雪松与橡木之间穿行,在周身的严寒与手心的温热之中。
比遥远还要遥远,比孤独还要孤独。
时亭州心里一动。
有什么难以遏制的情愫,顺着心口一点点漫上来。
时亭州停住不走了。
顾风祁回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顾风祁说话的时候口唇间溢出薄薄的雾气。
时亭州抓着他的手,试探着,倾身上前,直到稀薄的水蒸气呼在他的鼻尖上。
时亭州听见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
“怎么了?”顾风祁看着时亭州的脸越来越近,冥冥之中似乎也有了朦胧的预料。
一种轻柔的期待感笼罩在林间。
林外光线变换,照出两个人侧面的剪影。
反正我现在闭着眼睛,就算被推开了,也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时亭州心里想到。
时亭州一只手搭上顾风祁的肩膀。另一只手试探着扣上他的后颈。
心跳的太快,似乎要蹦出胸膛。
两个人的身高相仿,而顾风祁的那张脸,他已经在脑海中描摹过千万次。
所以……不会错。
时亭州吻上去。
微凉的唇碰在一起。
时亭州的心跳停滞。
他没敢再进一步。而是在心里祈祷,如果下一秒顾风祁要把他推开的话,希望顾风祁会给他留点面子。看在他们相处了这么多秒的情面上。
然而下一秒,他的后颈也被扣住。
下颌被抬起,牙关被撬开,口腔中的空气被掠夺。
火热。
翻搅。
迫切地,动情的。
顾风祁把他拉进怀里,夺过主动权,加深了这个吻。
在雪松与橡木的深处,在比孤独更加孤独,比遥远更加遥远的地方,他们第一次相拥亲吻。
旧历261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
这一天在时亭州看来简直美妙的不可思议。
如果这是个梦,时亭州真诚地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立下flag:要在开学前卷完第二卷 !!!
冲鸭!!!
评论区好冷清呜呜呜,我要哭给你们看呜呜呜-
第49章 惊变
旧历262年, 整条雪原防线向外推进。大片大片的雪地,雪松林和橡木林被划分进帝国疆域。
更多的雪松,意味着更多的雪松弹。
更多的雪松弹, 意味着他们将更多地消灭纳喀索斯。
262年,这一年的所有行动都进行地前所未有地顺利。
时亭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虽然他本人对这件事情一直颇有微词。时亭州始终认为,自己只不过是恰好发现了雪松的用处而已。那些真正应该得到嘉奖的, 是为了坚守到这一天而牺牲的将士, 以及将雪松弹的量化生产变为现实的后勤人员。
不过这只是时亭州的个人看法而已。
只等这场战争彻底结束, 环塔就将给予时亭州他应得的荣誉。
是的, 这场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现在纳喀索斯出现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它们形成的冰棱镜阵列的规模也越来越小。
帝国战士的围剿线和包围圈越缩越小, 只等着最后的彻底歼灭-
262年, 3月23日,M-17外围防线,时亭州小队。
自试验成功之后,时亭州就升任了小队长, 主要负责外围防线M-17区域的清扫与持续推进。
魏成周和唐荣还是搭伙带队,魏成周依然担任队长。
顾风祁本来也能单独带队的, 只是后来也不知道他跟时亭云说了些什么, 最后他捞到了“副队长”的头衔, 跟着时亭州跑到了M-17区域。
苏嘉佑, 穆子骞, 晏越泽, 这一溜时亭州之前带过的兵, 也理所当然划归到了时亭州的队伍中。
战况已经逐渐稳定下来, 时亭州身为队长, 带着自己信赖又景仰自己的一群年轻人,天高时亭云中将远,守在M-17区域,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最重要的是,他身边还有顾风祁这个副队长。
两个人才刚刚捅破那层窗户纸没多久,现在正是感情热烈难舍难分的阶段,隔空的一个眼神都能咂摸出别样的味道。队长和副队长,在圆满完成任务之后,找个别人看不着的地方,拉个手,亲一下,不过分吧?
他们在M-17待了快一个月,晏越泽打靶的命中率越来越高,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家队长的嘴角一天天的越扬越高。
“队长这是怎么了?”晏越泽有点不解地胳膊肘碰碰苏嘉佑,“怎么这么开心啊,这嘴角翘的都能挂灯笼了。”
“是因为试验成功了吧?所以才这么高兴。”穆子骞心思单纯,看着时亭州开心,他自己也觉得开心,而至于时亭州开心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只能想得到第一层。再往后面扒,就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嗯。”苏嘉佑作为他们三个里面唯一的一个明白人,没好意思跟这两位心思单纯头脑简单的去解释,只是不置可否、讳莫如深地点点头。
今天M-17是一个比较常规的清扫任务。
最近的任务频率已经越来越低,从262年年初的每天出任务,已经下降到了一周出一次任务左右。
时亭州招呼大家检查好自己的装备,然后准备上雪地越野,出发清障。
顾风祁刚刚从装备库那边走过来,眼见着时亭州一个人站在雪地越野后箱前头,四处无人,只有皑皑一片白雪,心里一动。
他悄没声息地摸过去,在时亭州转头的那个刹那,一下子猛扑上去。
时亭州被顾风祁跃起的力道带着,摔进雪地越野的后箱里。
“干嘛呢?”时亭州弯了眉眼,笑着骂,“我现在是你队长,顾风祁,你在干什么?”
顾风祁不说话,单手卡了时亭州的肩膀,把人摁在雪地越野一面背向的车厢壁上。
其他人都整理装备去了,他们有两分钟的时间。
嗯……可是两分钟的时间,够干些什么呢?
可以亲一下。
在雪原这种高寒的地方待久了,他们的心肺能力都很好。一口气撑两分钟,足够了。
顾风祁不假思索吻上去。
时亭州扬起下颌,不甘示弱吻回去。
本来是估算的两分钟的,但是顾风祁大概低估了两个人唇齿间纠缠的激烈程度,也低估了激烈运动对氧气的消耗。
在时亭州抵着他的胸膛把两个人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微微气喘。
雪原冷,但是还有个好处,就是脸红和气喘都不容易被看出来。
动作最快的队员已经从装备库往雪地越野走了,大概还有四十五秒就要到了。
时亭州和顾风祁迅速地跳开,各自占据车厢一角。脸不红心不跳,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刚刚我去了趟仓库,这一批次的雪松弹要用完了。”顾风祁手背若无其事地蹭过嘴唇,开始装模作样地聊公事。
“嗯,昨天我已经联系过后勤了,新一批雪松弹应该今天下午就会到。”时亭州接茬接的很快,同样从容地切换到一本正经聊公事的状态。
队员陆陆续续上车,回来得早的人只听见他们的队长和副队长聊雪松弹仓储余量的事情,别便的一概不知了。
等到所有队员到齐,雪地越野发动,大家各自带上护目镜,靠着车厢壁闭眼,养精蓄锐。时亭州悄摸向顾风祁去了个眼神,顾风祁嘴角上扬,脸上笑容很柔软。
常规的清障任务,很快便顺利完成了。
回程路上时亭州和顾风祁两个人坐到了一起,雪地越野一路上爬坡上坎、颠颠簸簸,时亭州顺水推舟、理所当然就把自己下巴颏放到顾风祁肩上去了。
有眼色的队员看到了当做没看到。没眼色的队员看到了也看不出来个啥。
总之,车内气氛温适,回程路途十分美妙。
直到时亭州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打破了雪地越野内温和静谧的氛围。
“嘀嘀!”刺耳的警报声乍然响起,把时亭州吓了一跳。
他皱着眉把自己坐直了,轻轻拨一下通讯器,打开频道。
“M-16,M-16,请求支援。”通讯器那边是魏成周的声音,沙哑,疲惫。
时亭州的心蓦然收紧了。
顾风祁注意到了他一下子紧张起来的情绪,朝他投来一个探寻的眼神。
“这里是M-17队长时亭州,请发送你的位置。”时亭州握着通讯器的手指攥紧,“条件允许的话请简要描述一下你们现在的情况。”
“叮”的轻微一声响动,M-16小队的定位发送到时亭州的个人终端上。时亭州十指飞快地操作一下,把地址发送到雪地越野的驾驶员那里。
“全体注意,我们即将前往支援M-16小队,请大家做好准备!”时亭州沉声下令。
车厢中众人都打起精神来。
顾风祁伸手搭在时亭州肩膀上,轻轻揉了一下。
别紧张,我们已经接到请求支援信息了,他们不会有事的。
时亭州回头看了顾风祁一眼。
“咳,咳……”通讯器那边再次响起魏成周的声音,他先咳嗽了几声。
“M-16小队于两小时前出发,前往执行常规清障任务。但是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时亭州心里面突突跳了两下。
“由于雪松弹失效,我们并未完成清障任务。有三名队员牺牲,三名队员轻伤。”
“现在我们暂时安全,请求M-17尽快前往支援!”
“M-17正在前往定位点,”时亭州听着魏成周平淡的叙述,一颗心缓慢地沉下去,再开口时嗓音略微沙哑,“请你们再坚持半个小时。”
“好。”魏成周答得很简短。
然后他又开始咳嗽。
硝烟味和血腥气似乎能通过无线通讯波段传到雪地越野里。
之前大家面上的轻松神情,全部被某种凝重所代替。
“你们的雪松弹……是新批次的吗?”静默了半刻,魏成周又开口问道。
“不是,是上一次的存货。”时亭州答道。
“那就好,”魏成周闷声咳嗽。
“……我觉得是新批次的雪松弹出了问题。”最后一句话魏成周说的很轻,轻到几乎要消弭在电波里。
可是雪地越野的后车厢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大家都听到了-
半个小时之后时亭州他们来到了M-16的定位点。
现场情况比时亭州预先想象的要惨烈很多。
雪地分别被烈火和鲜血烧灼浸染成黑与红两种色彩。
不难想象,在雪松弹失效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够阻挡纳喀索斯。
需要有人引爆高|爆|炸|药,与流质化的水银色液体一起灰飞烟灭。
时亭州看着满地的狼藉,突然止不住轻微的战栗。
他爸当年就是湮灭在同样的烈火中的吧?
为什么在已经研制出雪松弹的现在,同样的情况又再次上演了呢?
“现在是任务期间。”顾风祁从时亭州边上走过,他拍了一下时亭州的肩膀。
“好。”时亭州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灼痛肺部,让他迅速地平静下来。
时亭州快速地安排好一部分M-17的队员设置警戒线,另一部分队员协助伤员转移。
他看见魏成周抱着狙击枪,坐在一棵雪松树下,背靠着树干。
魏成周左边额头破了个口子,从伤口淌出的血已经结了一层薄痂。他的面色很疲倦。
“哥,”时亭州走到魏成周边上,单膝跪地,把手里拎着的医用急救箱放到地上,“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
魏成周轻轻摇头,薄唇抿紧,一句话也没有说。
时亭州先对魏成周进行了初步检查,四肢完好,身上也没有骨折的痕迹。
时亭州从急救箱里面拿出消毒药水和纱布,开始替魏成周处理头上的伤口。
“有点疼,哥你忍一下。”时亭州小心翼翼地用纱布沾了消毒药水,轻轻擦在魏成周额头上。
魏成周不吭声,只是在纱布碰到鲜血狰狞的伤口时微微苍白了脸色。
时亭州注意到,魏成周的一双眼睛放的很空。像是心里面被挖空了一块一样,时亭州还从来都没有在魏成周脸上见到过这种茫然无措的神情。
时亭州轻手轻脚替魏成周裹缠好纱布,“哥,你要不跟我说句话吧。”
“你别这样,你这样看得我心里面发毛。”时亭州轻声道。
魏成周在莽莽雪野和榛榛树林间漫无目的转动的视线,终于凝定在时亭州的脸上。
“说点什么,”魏成周的嗓音很哑,他开口的时候呵出薄雾来,是充斥着硝烟和血腥气的,仿佛他整个人都被战火给浸透了,“我们队里死了三个,伤了三个。”
时亭州听得心里一跳。
“唐荣……”魏成周眼睫垂下来一瞬,“……唐荣没了。”
时亭州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事情。
“唐荣没了。”魏成周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揉一下被风吹得有点痛的眼皮,视线重新凝定在时亭州脸上。
“唐荣没了。”魏成周又重复了一遍。
时亭州徒劳地张了张口,但却没能吐出一个字。
有很沉重的东西一下子横亘到他的胸口,阻塞他的呼吸。
唐荣没了?怎么可能?
那个陪着他完成了雪原第一场加训的好大哥?
那个从来笑呵呵,对每个新兵都照顾有加的男人?
……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时亭州有点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因为唐荣是个好士兵,是个好大哥。
当雪松弹失效的时候,他留下来掩护M-16的其他人撤退,而自己点燃了高|爆|炸|药,蒸腾在灼热暴烈的空气之中。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滚落,等到时亭州反应过来,他脸上的泪痕已经结成了霜。
唐荣没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
说没就没了。
时亭州突然能明白魏成周面上的疲惫,还有眼眸中的空荡是为什么了。
那是心脏被撕裂,然后被灌进呼啸的冷风的感觉。
时亭州撑着膝盖站起来,他感觉到自己连心跳,都因为某种沉痛而变得缓慢了。
“哥,先回去吧。活着的人总得先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会日更。这次真的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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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险境
活着的人总得先好好活着。
时亭州把唐荣他们送回M-16驻点, 分了他们一半的雪松弹,然后再协助他们做好布防。
剩下的雪松弹已经不剩多少了。十四枚。连纳喀索斯一轮的攻击也阻挡不下来,留在这里权当是个心理安慰了。
M-16的士气很低落。有人刚刚受了伤, 有人刚刚失去了最要好的同伴。
唐荣抱着枪坐在雪地越野的引擎盖上,看着时亭州和顾风祁替他忙前忙后,安顿好一切。
多亏了有他们两个, 魏成周可以先短暂地卸下队长的担子, 摘掉他脸上永远胸有成竹、无坚不摧的面具。
他现在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队长魏成周。
他现在是失去了一起并肩作战六年的好兄弟魏成周。
心里面很闷, 很痛。魏成周打心眼里觉得, 当初死在爆炸烟灰里的人要是自己就好了。
那样的话,自己现在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顾风祁指挥士兵布设好外围警戒,他转头看到魏成周点燃了一支军用香烟。
魏成周抽了一口烟, 淡薄的烟雾从他口唇间逸出。仿佛是实体化的伤痛一样。
“州儿, ”顾风祁把时亭州从一堆士兵中间扒拉出来,把他带到空地上,“你去和魏队聊两句去。”
“你们之前是一个队的,你更了解他。”
“你去劝劝他……等会儿我们就要走了, 这个驻点还是要靠他们来守。”
“好,”时亭州轻轻笑了一下, 笑容脆弱而疲倦, “你放心好了, 魏哥是最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
“你也是。”顾风祁深深地拥抱了时亭州一下, 然后把他向魏成周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时亭州向魏成周走过去, 在心里斟酌着合适的措辞。
“哥, 还有烟吗?”时亭州在魏成周身边坐下, 冲他伸出手, “给我也来一根吧。”
“你不是不抽烟吗?”魏成周叼着烟, 偏头看他,但还是从兜里摸出烟盒,弹出一支,递给时亭州。
时亭州接过烟,笑一下,“谢谢哥。”
魏成周摸出打火机,替他把烟点燃了。
时亭州学着他看到过的别人抽烟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
时亭州用力太猛,辛辣的烈性气体呛进肺部,一点缓冲也没有。
时亭州把烟从唇边拿掉,埋头咳嗽,看起来有些狼狈。
魏成周轻轻笑了一下,撸一把时亭州的后脑,食指与中指之前夹着自己的烟,并不说话,视线放空看向远方。
一场寂静无声的疗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那是一处狰狞的伤口,任凭时日长久,也始终无法彻底愈合。
时亭州笨拙地给伤口消毒,再粗糙地往上裹缠好纱布。
只不过时亭州也没异想天开过自己能治愈好它。
毕竟时亭州自己心上也横亘着这样一道深重的伤口。
只是暂时的急救处理而已。
坚强到能继续面对之后的敌人,之后可能发生的牺牲就可以了。
“我和你唐哥,”魏成周的烟快要抽完了,只剩下亮红的一点烟尾,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本来说好等这场仗结束,一起去看看海的。”
“我本来说,就算他不能自己去了,我带着他去也行啊。”
那一点烟尾也要烧灼殆尽,魏成周唇角上扬,变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可是他被炸的连他妈骨灰都找不着了。”
时亭州心脏被攫住,一股灭顶的酸涩与伤悲顺着呼吸的起落将他吞没。
“可是活着的人要先好好活着啊。”魏成周将烟尾巴在雪里面摁灭了,他单手撑地站起来,然后向时亭州伸手。
时亭州抓着魏成周的手,借力站起来。
“州儿,我们都要好好的。”魏成周猛然将他拉入怀抱,用力拍拍他的后背。
“不然他就白死了。”
有泪盈于睫的冲动。
“好。”时亭州闷声应和-
时亭州本以为M-16驻点的意外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坏的消息了,而等他回到M-17驻点,接到了时亭云发布的各行动队队长会议通知,才发现真正的坏消息才刚刚开始。
临时会议室,时亭州和顾风祁两个人作战服还没换。他们连上了M大区的虚拟会议室,两个人面上的神情都很凝重。
“今天M大区23支队伍里面,有7支队伍执行常规清障任务失败。这7支队伍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亡。除了我们的M大区之外,N区,O区,P区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
为什么?都遭遇了同样的情况?是雪松弹失效了吗?
时亭州眉头蹙得很紧。
“现在经过初步的调查判断,应该是新一批次的雪松弹出现质量问题。”
时亭云的虚拟影像掐了下自己的眉心。
“现在后勤部门已经加紧战备,投入另一轮次的雪松弹生产了。另一批次的雪松弹将会在36小时之后运输到前线。”
“在这36个小时其间,请大家务必坚持住。”
“请各小组迅速上报你们现存的旧批次雪松弹数量,以及具有行动能力人员数量。M大区将会做出相应的资源调配,确保每一个驻点,都能坚持到新一批次装备抵达。”
“以上就是今天会议的全部内容。大家辛苦了。散会吧。”
时亭云的影像闪动两下,然后熄灭了。临时会议室里的气氛又变得凝滞。
时亭州转头看着顾风祁,他的眉头无论如何都舒展不开,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
“是这一批次的雪松弹出问题了,”时亭州呼吸的频率也比往常急促,“但是为什么会出问题呢?”
“雪松弹”是时亭州想出来的东西,虽然雪松弹的批量化生产与大量投入战场是时亭州所无法决定的,每一批次雪松弹的质量也不是时亭州可以控制的,但是时亭州总是难以抑制地会将雪松弹上面出的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他怕雪松弹不再起作用了。
他怕自己当年的发现其实是个幌子,是个笑话。
他怕其实是自己害死了唐荣,是自己害死了他的那么多战友。
顾风祁看出了他的害怕。
“你在乱想些什么呢?”顾风祁看着他,“雪松弹是防线后面的兵工厂生产的,新一批次的雪松弹质量出了问题,怎么着,你还要揽到自己身上去?”
“合着雪松弹质量有问题都要怪你呗?那你干脆进工厂,一颗雪松弹一棵雪松弹地去检查好了!”顾风祁跟他开玩笑。
但是此刻玩笑在紧绷的时亭州面前显然不起作用。
“可是……”
时亭州话还没说完,将将两个“可是”蹦出口,就被顾风祁打断了。
“没那么多可是。”顾风祁看着他。顾风祁的眼神很笃定,他的瞳孔幽黑,里面映出时亭州的身影,带有某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时亭州张口,舌头有点不利索,“但是……”
“也没有但是。”顾风祁突然推开椅子站起来。
他把时亭州也拉起来,然后强硬地摁进自己怀里。
“别什么问题都往你自己身上揽。你以为是谁?嗯?”
时亭州闷在顾风祁怀里,一天之中第一次放松下来。
“我是M-17的队长,时亭州。”时亭州闷闷地开口。
“所以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其它的,”顾风祁轻轻抚过时亭州的后颈,“别想那么多。”
“好。”时亭州点头,他吸了吸鼻子,眼眶莫名又有点酸涩起来。真是奇怪,他这段时间明明有好好戴滤光眼镜的。
“今天会议的内容,你要去和队员交代一下吗?”顾风祁松开怀抱,看着时亭州。
“要的,”时亭州点头,“今天他们受的冲击也不小,得跟他们把事情说清楚。”
“嗯,”顾风祁看着时亭州,有些没头没脑突然说了一句,“你是个好队长。”
时亭州愣了一下。
什么叫“你是个好队长”?突然这么说好奇怪。
然而等时亭州回神,顾风祁已经率先走出临时会议室了。
时亭州紧跟着也走出去,他要开个队内小会,和队员简单交代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时亭州是个好队长。
顾风祁坐在台下听着时亭州讲话的时候,心里面如是这样想到。
时亭州其实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在战场这样很容易生发出豪情与悲情的地方,感性其实并不是一种特别好的品质。但是时亭州把“感性”这种个人情感特质控制得特别好。在他的队员们面前,他很少表露出自己这种脆弱的“感性”特质,他把最柔软的一面藏起来,而表露出来的永远都是最无坚不摧的一面。
在很多队员眼中,时亭州是自他们上战场以来,所遇到的那个最值得信任的人。
这种信任由日常生活相处的点滴生发出来,弥漫到严酷战场每一个细枝末节的角落。
这信任的基石是时亭州对他的队员们的态度。包容的,同等信任的,满怀期待的,期待着他们能平安地从每一个战场回来,也期待着他们能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战士。
“……今天M-16小队遇到的并不是特殊情况,新一批次雪松弹失效的情况在M,N,P,Q四个大区都有发生。”
“目前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雪松弹的失效,还需要环塔那边的技术人员进行进一步的检测。新一批的雪松弹会在36小时之内运送至前线。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坚守住这36个小时。”
“然后我刚刚和你们顾队合计了一下M-17的情况,”时亭州讲到这里顿了一下,他抬手指了指顾风祁,“现在有两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
晏越泽坐在下面,伸长了脖子看着时亭州。
晏越泽是之前L-12驻点出事之后,才新调来的士兵。他们那一批新兵的运气比较好,刚到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执行几次任务,就碰上了雪松弹的研发。他们是没怎么见识过雪原战争的残酷的。因而今天在M-16见识到的战后场面,对晏越泽的冲击相当大。
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时亭州所说的好消息和坏消息到底是什么。
“好消息是,我们的驻点运气比较好,武备库里面还有储存的旧一批次雪松弹没有用完,并且我们没有任何的人员伤亡情况。”
这哪里能算得上是好消息?晏越泽有点失望地把脖子缩回来。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怎么就变成好消息了。
时亭州看到了晏越泽的小动作,还有他失望的小表情,时亭州觉得这小子还真是好玩,这么喜怒形于色。
“坏消息是,”时亭州专门看着晏越泽说出这句话,“我们把剩余的雪松弹和M-16驻点平分了,我们自己现在只剩下14枚。大家都知道,这么点雪松弹,连一个轮次的攻击都抵挡不住。”
晏越泽一下子坐直了,他开始紧张起来。
“所以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时亭州收起自己面上戏谑的表情,嘴唇抿成严肃的一线。
“摒弃幻想,准备战斗。”时亭州道。
很简练的两句话。但是却铮铮有声,让人心神一荡。
顾风祁注意到,随着时亭州的话音落下,M-17的队员们眸中都升腾起坚毅决绝的异彩。
可能现在连时亭州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一个天生的指挥官。
“布防计划稍后我和顾队会再讨论一下,”时亭州屈起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一下,“等会儿会发到每个人的终端上。”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时亭州视线扫过众人。
无人应答,但是大家的表情已经表明了决心。
“那今天就这样吧,”时亭州挥挥手,“辛苦负责轮值的队员上岗了,然后其他人回去好好休息!”
散会,众人依次离开,只留下苏嘉佑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有什么事情吗?”时亭州走到苏嘉佑边上,浅浅笑着,拍一下他的肩膀。
苏嘉佑抿抿唇,等着房间里除了顾风祁,所有人都走完了,才犹疑地开了口。
“队长,如果,我只是说如果,”苏嘉佑看着时亭州,眼神中有某种很挣扎的东西,“如果新一批雪松弹运来了,我们发现它还是对纳喀索斯没有作用,那该怎么办?”
时亭州神色陡然一凛。
是啊。
如果新一批雪松弹依然有问题,那该怎么办?
如果等来的救命稻草救不了命,那整条雪原防线上万人苦苦坚持的这36个小时,又算什么?
苏嘉佑为什么会这么想?
除了苏嘉佑之外的其他人,为什么都没有这么想?
他们太信任后方的能力了,甚至到了一种盲目、不负责任的地步。
新一批次的雪松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后方真的知道了吗?
又或者,其实他们更有机会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我知道了,”时亭州搭在苏嘉佑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今晚我会好好想一想你刚才说的问题。另外你有什么想法也随时告诉我。”
“好。”苏嘉佑点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时亭州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所以新一批雪松弹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时亭州回头看顾风祁,后者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抬手向他指了指临时会议室的方向。
今天晚上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轮值,不如干脆熬个通宵,把这件事情想明白吧-
时亭州和顾风祁两个人又回到了临时会议室。
时亭州向时亭云申请了资料查阅权限,他把自今年一月份起,后方工厂生产的所有雪松弹的相关信息都调取出来了。
虚拟光屏在会议室里面铺展开来,他和顾风祁两个人对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焦头烂额且毫无头绪。
所有的雪松弹都取材于同一个品种的雪松。
制作工序也严格按照规范进行。
唯一细微的差异在于不同批次的雪松取材于不同的片区。
但是每个批次取材的片区与片区之间却毫无联系。
雪松林沿着整条雪原防线生长,从防线边沿一直延伸到雪原的腹地。
取材是依照运输便利性进行的区域划分。
可是新批次雪松林与旧批次雪松林之间却没有明显的差异。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呢?”时亭州咬着自己食指的第二个指节,齿缘用力,在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微的白痕。
“别咬手。”顾风祁轻轻一巴掌把时亭州咬着的手给拍掉了。
时亭州回头,有点恼有点小委屈地看了顾风祁一眼,把咬过的地方在裤子上蹭干净。
“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时亭州问顾风祁。
“没有,”顾风祁沉吟半刻,“但是我觉得应该和雪松取材的区域有关。”
顾风祁修长食指点了点光幕,调出雪原防线的全副地图出来。
金色的蜿蜒线条于室内铺展开,在顾风祁专注的侧颜上投映下浅淡的光芒。
“光看地图,还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顾风祁食指沿着山脉的脉络行走,“要实地去看看。”
“嗯?”时亭州瞳孔微微放大。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时亭州摆出一个队长的架子来。
“我说光看地图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要实地去看看。”顾风祁对上时亭州的眼睛,视线从容,不躲也不闪。
“开什么玩笑呢?”时亭州冷笑了一下,“在下一批雪松弹送来之前,我们连自己的驻地守不守得住都说不清楚,你现在要实地出去看看?你是不是累傻了?”
“我没有,”顾风祁的表情很平和,“你知道,要是36个小时之后,新一批次的雪松弹还是有问题,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时亭州哽了一下,他知道顾风祁说的是对的。
“你打算怎么安排?”时亭州最后还是做出了让步。
“大家各司其职,我一个人去。”顾风祁道。
“我不同意。”时亭州干脆利落地回绝。
“那又怎么样呢?”顾风祁耸肩,轻轻笑一下,眼睛里有并不显而易见的宠溺。
“你知道的,你又拦不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快乐啊
罗森的寿司好好吃
在温暖的图书馆一边码字一边听着很骚气很有节奏感的歌摇头晃脑
哈哈哈哈哈哈做一个快乐的单机码字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