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车后,陈柏深绕到后座,摇了两下没叫醒赵清扬,便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赵清扬迷糊间感受到身体腾空,紧接着,一股干净的味道充斥鼻腔,驱散了令人作呕的酒气,耳边是规律有力的心跳声,干净利落像是天然的白噪音。托住身体的双手沉实稳重,怀抱也足够温暖。
赵清扬往里缩了缩。
怀抱于是更加紧实。
电梯缓慢上行,赵清扬听到指纹开锁的声音,听到陈柏深的喘气声。陈柏深腾不出手去开灯,摸黑将她抱进房间,至于是主卧还是客卧,赵清扬没睁眼,分不清楚。
可能是主卧。赵清扬想。到处都是陈柏深的味道。
干净,清爽。
她喜欢这种味道。
身体被小心翼翼放到床上,托举她的双手慢慢抽走,赵清扬舍不得,循着味道摸索到一处搏动。那是位于脖颈上的颈动脉。再往上,跨过坚硬的下颌骨,就是最柔软的地方。
黑暗中,赵清扬仰起头去吻那一处柔软。
估计是酒气太浓,陈柏深躲开了。赵清扬有点丧气,也有点讨厌自己。
她太懦弱。有胆子结婚没胆子给名分,现在浑身酒气,身上不干净,意识也不清醒,还去招惹别人。
如果是她,肯定不能接受一个态度模棱两可还浑身散发着臭味的人靠近她。
再喜欢的人也不行。
她对陈柏深只有一点喜欢,估计陈柏深对她也仅限于一点不至于相看两厌的好感。
可耷拉的脑袋和下沉的心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掌稳稳托住。
陈柏深吻了下来。
——
陈柏深知道赵清扬朋友多,在重逢之前他就谨慎考虑过这件事。
他清楚知道,就算结了婚,她的生活也不可能只有他。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本来挂了号,计划周日和她去医院做孕前检查,他本来计划吃饭时说起这件事。
他本来想循序渐进,在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情况下和她更进一步。
可计划毫无预兆被打乱了。
虽然是晚上的聚会,但赵清扬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之后他看不进任何书。
再怎么心不在焉,一天时间说熬也能熬过去,他难得失眠,满脑子来来去去都是赵清扬提过的尚北路,一时冲动竟然抓起车钥匙往那边开。
他知道这么做没用,赵清扬说不定已经睡下,他大半夜出来兜风除了减少自己的睡眠时间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好在赵清扬赶在他萌生回家念头之前发来了地址,让他去接她回家。
早有预料可能会遇到贺延,也早有预料赵清扬不会向贺延介绍他的身份,更能预料到贺延会装模作样挖苦他。
所有可能的屈辱他都能预料到,并且已经习惯忍耐。他向来擅长忍耐。赵清扬不愿意透露他的存在,他就保持沉默,贺延想刺激他,他就让他得逞。
可回到家后电话铃声怎么还会响起呢,明明都这么晚了。
陈柏深轻轻捂住赵清扬耳朵。
此时此刻,她想吻的是他,不是别的什么人。
——
沉沉浮浮不知道睡了多久,宿醉后的脑袋像是叮叮当当被敲了一夜的烙铁,左冲右突像要裂开,赵清扬挣扎着掀开被子,凭借肌肉记忆走出房间。
已经是早上十点钟的光景,陈柏深早已经去上班,桌上照例放着早餐。赵清扬饿得两眼冒金光,低头闻了闻领口,实打实发酵了一晚的酒气差点没将她熏晕过去。
陈柏深大半夜接她回来,竟然也不给她灌点蜂蜜水解解酒,就算不能帮她洗澡去去味道,好歹给她换一套衣服啊……断了片的记忆像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一样闪来闪去,什么也没闪明白,赵清扬索性不去回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走出来的房间。
不是她自己的房间。她捂臭的是陈柏深的床。
刚乐得自在打算撒手不管,走出两步后还是忍不住折返,拆了被套床单枕头套,一股脑全塞进洗衣机里翻滚。
接着麻利脱了衣服准备洗澡,却在镜子里发现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痕迹,但位置靠后看不清楚。
赵清扬用手搓了搓,什么也没搓下来,心想大概是昨晚醉醺醺走路不稳撞到了什么地方,要不就是被蚊子叮咬后抓破的伤口。
管不了那么多,赵清扬快速冲好澡,拿着手机坐下来吃早餐。
手机里没有什么新消息,估计盛奕乔他们还没睡醒。通话记录里倒是有贺延的未接来电,不过也是昨天晚上的事了。
本着报平安的心态,赵清扬给贺延去了消息,“不好意思啊,昨晚睡着了没听到电话。”
贺延很快回复,“没事就好。”
“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你家里把车开走。”赵清扬问。
贺延:“随时都行。”
赵清扬:“我一会儿过去吧。”
贺延:“嗯。”
相比昨晚重逢时的热络,贺延明显冷淡了许多,像极了当初快要毕业时对她一落千丈的态度。赵清扬依稀记起昨晚玩游戏时和贺延的针锋相对,用力揉了揉头发,心想去他爹的,差点又栽他手里。
本以为几年不见,久别重逢也能心无波澜,谁知道一见面就被一句好久不见勾得心神荡漾,游戏里一声亦真亦假的问候就让她死灰复燃。
赵清扬不知道是贺延勾人的伎俩太高超还是她根本就放不下。
如果她没叫陈柏深来接,以她的定力,估计这会儿就是□□从贺延床上醒来,没名没分又患得患失。
这样看来,和陈柏深结婚并不是今年最后悔的事。至少她还有个名义上的归宿,不至于失魂落魄无处可去。
——
再来贺家已经是轻车熟路,赵清扬下车前特意喷了花露水驱蚊。
贺延鼻子挺灵,一见面就问她身上喷了什么香水,知道是花露水之后表情变了又变,皱眉往她脖子上瞟了好几眼。
赵清扬被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盯得不自在,抬手捶了他一拳,“怎么,喷了花露水不配进你家啊?”
贺延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失礼,重新整理表情,“哪里的话。我就是好奇什么蚊子能叮这么奇怪的包。”
“我也不知道,今早起来才发现。”赵清扬摸了摸脖子,反客为主,“我在家里也没被咬成这样,昨晚来你家一趟就光荣负伤。”
贺延家花园里养了不少花草,虽然一直有人打理,但现在夏季炎热,正是蚊虫孳生的季节,总免不掉几只漏网之鱼,趁人在室外时悄悄来上一口。
贺延笑着举手投降,“好,我的问题。”
有朋友听到他们说笑,走过来问怎么回事,赵清扬正要解释,贺延突然打岔,问她要不要去找盛奕乔,“她睡二楼的房间,现在不知道起没起。”
话题被顺滑岔开,赵清扬跟着贺延上楼去找盛奕乔,拉开一道门缝看到盛奕乔还在睡,贺延便带赵清扬进了旁边的衣帽间,从衣柜里挑了一条浅绿丝巾递过去,“遮一遮。”
“真有这么难看?”赵清扬没接丝巾,走到全身镜前再次检查仪容仪表。
贺延言简意赅:“丑。”
“还不是怪你。”赵清扬不甘示弱。
贺延盯着她脖子上满满挑衅意味的吻痕,似笑非笑,“行,怪我。”
赵清扬瞪他一眼,接过丝巾要往脖子上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把丝巾还给他,“我自己有。”
贺延没接,眼神玩味挺直了身子,双手插兜问得一针见血,“要避嫌?”
赵清扬猛地一愣。
贺延举重若轻,盯着镜子里发愣的她轻松道:“真谈了就大大方方带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嘛,人多才热闹。”
极好看的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反而让人捉摸不透,赵清扬摸不出贺延猜到了哪种程度,还在斟酌要怎么回答,贺延又开了口,“今夜我们打算去海边等日出,你去不去?”
昨天刚熬了大夜,今天又不打算好好睡觉,行程安排得这么紧密,赵清扬甚至怀疑他后天就要走,“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贺延笑了笑,“可能就不走了。”
赵清扬想问他怎么改了规划,开口前突然觉得他走或留都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于是不多问,“你们去吧,今天周一,我还要上班。你们玩得开心。”
贺延抬手看表,无情拆穿,“这都快中午了。你上的什么班?”
赵清扬:“……你管得着吗?”
贺延走近,混不吝开口,“反正也不着急,多放松一天有什么关系。”
赵清扬白他一眼,“不干活你给我发工资?”
“陪我也可以是工作。”贺延耸耸肩。
赵清扬:“……”
“不愿意干但为了生计不得不做的事情,不就是工作?”贺延笑眯眯凑近,“以朋友的名义来陪我,和以收取报酬为目的来陪我,后者好像更划算一点?”
“反正你也没对象,陪我一天,领一天工钱,怎么样?”
见贺延没看出什么,赵清扬虚惊一场,懒得跟他拌嘴,转身下楼去取车,“你就是闲的。”
贺延随意的口气里却透出了些许不轻易示人的真诚,“我认真的。”
赵清扬没接话,闷头往前走。
贺延走快两步追上来,“听盛奕乔说,你辞了在银行的工作?”
赵清扬不想多提工作上的糟心事,言简意赅道:“干不下去。”
“朝九晚五的工作确实不适合你。”贺延问,“现在在干什么?”
辞去工作后仍然一事无成的现状实在没什么好说,说出来了又怕贺延会像盛奕乔那样变着法来支持她的生意,于是赵清扬撒了个小谎,“在家躺平,啃老。”
“你爸妈同意你裸辞?”贺延半信半疑。
赵清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不同意又能怎么样,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总不能看着我饿死。”
又是上班又是在家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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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扬的话前后矛盾漏洞百出,贺延明白她不愿意透露现状,也就识趣不再多问,“今天真不考虑陪我?时薪我们可以商量。”
刚好走到车边,赵清扬忽地笑了起来,“收了钱才来陪你的那还叫朋友吗?盛奕乔和孟畅他们都有空,也玩得开,你想要的热闹不缺我一个。你真想一直有人陪,不如赶紧找个对象。”
说完,气氛在意料之中突然安静。
贺延的眼神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烈日骄阳下飘来一片遮阴的乌云。
不能直视的猛烈阳光透过乌云照进她的眼睛。
赵清扬假装看不见他眼里投射出的希冀,继续打着哈哈,“不过我们也都不小了,就算谈恋爱也不能只顾着喜不喜欢,还要看合不合适。不然谈了几年培养出了感情,最后没能在一起,多可惜。”
贺延唇角一勾,笑着反驳,“享受当下不好吗,反复权衡之后的喜欢不够纯粹,谈起来也没意思。难道不能结婚的感情就不配经历了?”
赵清扬耸耸肩,也故作轻松朝他笑,“人各有志,你找一个跟你恋爱理念适配的人就行。在做决定之前问清楚,万一人家奔着结婚去,你可别耽误人家。”
说完,赵清扬拉开车门要走,不料贺延抬手挡住车门,慢条斯理揭晓,“你不记得了吗,我刚刚那些话,是你以前说过的。”
赵清扬身体一僵。
猛地想起某一节体育课解散后和朋友们咬着冰棍坐在操场上畅谈未来的情景,想起自己狂言要一直谈恋爱谈到老,死也不结婚,赵清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现在和以前哪能一样,人的想法总会改变。”
见她窘迫,贺延眼角含笑,动作自然借助车门将她围在身前,“你爸妈开始催婚了?这么快就打算安定下来?”
鼻间被贺延的味道充盈,赵清扬咬了咬唇,一肚子的解释在犹豫中被消化完全,最后能诉之于口的只有一个字,“嗯。”
“在相亲?”
赵清扬低头不语。
“你真看不出来么?”贺延目光落在她光滑颀长脖颈上一处那处吻痕,话头一转。
赵清扬这才有了反应,一双明亮眼睛疑惑跟他对视,“嗯?”
贺延叹一口气,“没事。”
赵清扬这时候却突然懂了他试探的意思。
其实体育课后关乎未来的那番憧憬并不全是她的真心话。
她的青春都和贺延有关,真心话自然也是说给他听。在春心萌动的年纪里,她天真以为,只要表现得和他志同道合,就能为自己博得一丝机会。
就像一只将自己舔得干干净净的流浪狗,忍住不去摇尾乞怜,但会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不是非你不可,你摸一摸我就好,我不会赖上你。
你看,我也不是非要结婚,我们还这么年轻。我不乞求长久的关系,你和我在一起试试,到时间了就分开,厌倦了就分开,不合适就分开,好不好?
可惜十八岁的贺延没有听懂,现在二十六岁的贺延还记得,却也没懂。
但她总要向前看,不能困在过去。想到这里,赵清扬在心里鼓励自己,深吸一口气打算和他划清界限,“以后我们少点来往吧,我......”
贺延帮她把难以启齿的后半句说出来,“结婚了?”
赵清扬霎时瞪大了眼。
贺延没想到随口说出最不可能的猜测并没有得到否认,愣怔半秒却是笑了起来,“盛奕乔昨晚喝醉,我问她几句你的事情,她都说了。我本来还不信,没想到她没骗我。”
赵清扬有点难堪,“那个,事情比较仓促,就没告诉大家......”
贺延看起来却像是心情很好的模样,笑得满面春风,“既然话都说清楚了,怎么样,今晚带上他一起去等日出?”
赵清扬不由得在心里怪自己自作多情。对她来说天大的秘密在贺延眼里也不过如此。他在乎的只是人声鼎沸的热闹,并非专属于她一个人的暧昧。
不管怎么样,心里的道德底线终究是守住了。赵清扬心中大石放下,长松一口气,“还是算了,我没空,他也不喜欢热闹。”
——
告别赵清扬,贺延从院子走回屋子里,一楼只剩下盛奕乔睡眼朦胧在啃面包,“你俩在外面说什么,站那么久,怎么不进来说。”
“没什么,赵清扬来取车,就简单聊了两句。”贺延说,“我跟孟畅他们说好了,打算今晚一起去海边等日出,你去不去?”
“他刚跟我说了。我也去。”盛奕乔点点头,拿起手机准备知会赵清扬一声,“这事儿你跟清扬说了吗?”
“说了。”贺延笑,“我叫她带她家里那位来,她说那人不喜欢热闹,就推掉了。”
盛奕乔差点□□面包噎住,“你怎么知道她跟陈柏深结婚了?”
她记得自己明明只说了陈柏深的名字,并没有透露他们结婚的事。
贺延脸上仍挂着笑,疑惑眨了眨眼,“什么陈柏深。”
“我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