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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鸦丹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死亡芭比粉


    蛋糕店重新装修过后,烘焙房里的空间肉眼可见地缩了一圈,以前站下两个人都绰绰有余,现在两个人一起进去,一不注意就会碰到对方的胳膊。


    好消息是,蛋糕店的订单翻了一番——至少对方婉婉来说是好消息,尽管店面的客流量没有大变化,也不知道方婉婉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订单。


    来拿蛋糕的派送员进进出出,罗倍兰和黄誉芝也忙得脚不沾地。


    跟着黄誉芝学着做了这么久,什么蛋糕用什么配料,哪一步要烘烤多长时间,罗倍兰都已经了熟于心了。


    前几天都在下雨,林瑜这几天在学校里监考。


    今天也是个阴雨天,罗倍兰望着窗外乌压压的天和有些积水的人行道,实在提不起除应付工作以外的其他兴致。


    偶尔进来几个客人,敞开的玻璃门就会带进来一阵潮湿的冷空气,又在瓷砖铺的地板上留下几个带着脏污泥水的鞋印。


    唉……


    拖地的时候,罗倍兰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里的雨好像怎么也下不断似的,拖拖拉拉烦人得不行。


    今天的雨势比前两天更大些,罗倍兰反而觉得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对着那聊胜于无的毛毛雨,在到底要不要撑伞这个问题上犹豫。


    “在想什么呢?感觉你不大高兴的样子。”黄誉芝问。


    “在想我家里晾的衣服……雨这么大,感觉很难干了。”罗倍兰脸上挂着苦笑。


    “那确实,但是我看天气预报,明天下午就出太阳了,后天也是晴天。”


    黄誉芝安慰的话倒是提醒了罗倍兰——她和林瑜约好了,天一放晴就一起去逛商场。


    逛商场是罗倍兰主动提出来的,小城市里本来就没什么花销,方婉婉又管饭,她陆陆续续也攒了些钱。


    她想在逛商场的时候看看有没有适合买给林瑜的小礼物。


    这么一想,罗倍兰心情好了不少……


    教学楼很嘈杂,全是十几岁的学生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林瑜这边刚下考,她正抱着答题卡往扫描室里走。


    她一边躲避着往来的学生,一边留意摆在教室和走廊之间的一摞摞课本。


    等她爬到五楼,把答题卡存进机器,她才终于算是送了一口气。


    高中生在临近放假时的动作额外快,就林瑜处理好答题卡,往二楼的办公室走的功夫,教学楼走廊上的学生已经剩的寥寥无几了。


    外面的马路还是泥泞的,林瑜不想挤公交车回家,便打了辆出租。


    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林瑜望着窗外如同凝滞了一般一动不动的车流,后知后觉现*在正是晚高峰,还下着雨,堵车的程度只增不减。


    唉,真是在教室里坐傻了……


    想着,林瑜翻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刷起了朋友圈。


    最新一条更新的是丁羽发的朋友圈,配图是一张高铁票的截图,一月十四号是她回家的日子。


    今天七号了,还剩不到一个礼拜。


    丁羽现在在模特公司工作,她负责的事情很多,主要集中在正式拍摄和后期的广告审核和修改。


    模特……


    罗倍兰的面孔适时浮现在林瑜的脑海里。


    想了想,林瑜打开浏览器,搜索起了模特具体要求的身高体重。


    罗倍兰多高来着?还没问过……


    下次见面问问她,林瑜心想。


    林瑜在浏览器上翻着翻着,渐渐忘记了打开手机的初衷,手指不由自主地滑到了相册的软件图标。


    她给罗倍兰单独创建了一个相册,里有她们的合照,有林瑜偷拍的,也有罗倍兰发给她的自拍。


    相册里时间最早的一张,是七月十一号早晨,她坐在店里吃早餐,顺着后厨窗口拍到的半个罗倍兰。


    因为太紧张而有些手抖,那张照片拍得并不清晰,罗倍兰侧脸的轮廓也有些模糊。


    窗外鸣笛的喧嚣传进林瑜耳里,她渐渐有些恍惚了。


    她从相册的最底部一点点往上翻,她和罗倍兰一点点熟悉起来的过程仿佛还历历在目——从最开始的远远的糊照,慢慢变成距离更近一些的。


    最近这两个月,她们的合照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最初认识罗倍兰的时候,林瑜总是觉得她身上有种与她相貌不符合的拧巴感。


    罗倍兰很不愿意听到别人在她的外表上大做文章,也很抗拒拍照。


    林瑜后来知道,她大概是怕了像她母亲一样的例子,所以极其抗拒一切和“花瓶”沾边的形容词,以至于她对自己的相貌感到羞耻,尤其是她还在饭店做招待的时候。


    林瑜翻到一张罗倍兰的自拍,屏幕里的罗倍兰带着厨师帽,脖子上挂着系围裙的细绳,她凑着镜头,露出右边的侧脸,一手比着“耶”的手势,笑得很开心,背景是蛋糕店里的烘培箱。


    看着屏幕里满足而灿烂的笑容,林瑜的嘴角也跟着提起来一点。


    大概是换了工作以后,罗倍兰身上散发的不安气味就渐渐淡了。


    也是自那个节点往后,罗倍兰渐渐不那么抗拒拍照了。


    这些照片一点一点把林瑜往回忆里带,重温着她和罗倍兰一步步走得更近的过程。


    罗倍兰在她心里留下的的烙印也越来越深,一分钟比一分钟要烫得厉害。


    过了这个寒假,不,不用等这个寒假过去,林瑜就要认真考虑她在这个城市的去留了。


    要以什么形式告诉父母她的打算、辞职的时候该用什么什么说辞、要挑一个什么样的形式的和罗倍兰告别……这些林瑜都还没想好。


    好在,这回林瑜没有搞砸些什么。


    车窗外骤然响起的一声尖锐鸣笛把林瑜拉回了现实——她还被堵在晚高峰的路上。


    唉——


    林瑜有些累了,手肘靠在车窗上撑着下巴,心里也堵成了一团乱麻……


    一月九号,今天的最高气温是五摄氏度,尽管太阳已经出来了。


    林瑜和罗倍兰约在了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见面,午后两点。


    两人刚碰面还没两分钟,罗倍兰的手就自然地握上了林瑜的。


    面对罗倍兰,林瑜这里根本没有“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老朋友”这样的说法,尤其是她的身体反应。


    即使这样做过很多次了,林瑜的心跳还是在握上手时隐隐地加快。


    林瑜知道,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你想先去哪儿?”罗倍兰问,“要先去买杯喝的吗?”


    “好啊,然后我们就……就先去逛逛女装区?”


    这个问题一出口,林瑜心里的鬼就长得更大了。她有些不安地看向罗倍兰,但后者看着一切如常。


    “好啊。”


    商场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才逛了半圈,她们就都把外套敞开了。


    林瑜在一排排衣架前反复徘徊,一件一件翻着,越翻,心里越不痛快——早知道就该趁着夏天和罗倍兰来逛女装店的,现在可供换装的选择实在不多,挂出来的都是外套大衣之类的。


    “你选了很久了哎,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帮你挑挑?”


    林瑜转过头看她,罗倍兰一手提着林瑜的奶茶,嘴里还叼着半截吸管。


    她自己的奶茶已经快见底了,那根吸管被她咬得扁扁的。


    罗倍兰点了一杯葡萄汁,淡紫色的汁液在她分开的唇上晕染开两片水光,在女装店的顶光下折射出一片殷红。


    “嗯……没事儿,我就喜欢到处看看。哦,对了,你多高啊?我帮你找找有没有合适你穿的。”


    “我啊?我一七六。”


    罗倍兰起身,凑到林瑜身边,跟着林瑜一起看。


    “我这身高买女装还是挺难的,有时候我图方便,都是直接去的男装区。”


    “这样啊……”


    林瑜上下打量罗倍兰一番:“我还以为你是专业coolgirl呢,但是这个人设和一杯倒的特性——好像不太符合吧?”


    “哎——不是挑衣服嘛,怎么还整上人身攻击了!”


    罗倍兰伸手要去戳林瑜腰上的痒痒肉,却被林瑜预判了她的动作,一下子拍开了。


    林瑜的皮肤很好,印象里她好像连痘痘都没长过,刚刚那下没得逞,罗倍兰也不恼,兀自把被拍开的手揣进兜里,一边回味着刚刚那下的触感,一边继续盯着林瑜手上的动作。


    她挑选衣服的动作很细致,甚至说得上是专业,衣领、衣扣、袖口还有缝合线她都会一一看过去。


    对哦,她以前就是干这个的……


    罗倍兰跟着林瑜把这层楼好几家女装店都逛了个遍,但林瑜挑出来的大部分都是给罗倍兰的。


    罗倍兰就像个换装娃娃,骨碌骨碌转着圈,就没停下来过。


    林瑜挑衣服的眼光很好,她给罗倍兰搭了好几身。


    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罗倍兰还真没想到原来冬天也可以不用穿得非黑即白。


    但很可惜,罗倍兰的长手长脚塞进这些衣服里,她不懂还好,一动起来就束手束脚的,还是不大美观。


    “还有更大一码的吗?”林瑜举着一件大衣,问站在一边的推销员。


    推销小姐尴尬地笑笑:“这个码是缺货的,毕竟穿这个码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嗯……这样的话,确实是没有很适合你的。”林瑜背对着罗倍兰,喃喃道。


    罗倍兰上前一步,把下巴搁置在林瑜肩膀上,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对啊,那姐姐——不会嫌弃我吧——”


    感觉到耳边的一句三叹的婉转气息,林瑜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一只手紧紧捂住耳朵,脸上有些发烫。


    这毛孩子……


    太近了!


    这个时候叫姐姐干嘛!


    林瑜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她站在那里,面红耳赤地瞪着罗倍兰。


    没料到林瑜会是这个反应,罗倍兰挠了挠下巴,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就不这样了——”


    “不是!”林瑜急急地打断了罗倍兰,否定了不喜欢的说法。


    感觉到罗倍兰黏过来的视线,林瑜为自己辩解的音量却越来越低:“只是,突然太近了,换谁都会被吓到的吧……”


    话说完,林瑜又忍不住抬眼去看罗倍兰的反应。


    好吧,还是看着神色如常。


    “你……你本来是要买什么东西来着?”林瑜把话题从刚刚那一遭上转开,问她。


    闻言,罗倍兰狡黠的一笑,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


    罗倍兰上前一步,拉过林瑜的手,慢慢把她往外带。


    林瑜摸不清罗倍兰的脑子里在盘算什么,手却下意识地反过去和她握紧,一步不落地跟了上去。


    “这是要去哪儿啊?”


    “楼下的精品店。”


    “你要挑化妆品吗?”


    “嗯,给你挑。”


    林瑜比罗倍兰矮一点儿,她抬头,看见罗倍兰因笑容鼓起来的侧脸线条,心里痒痒的。


    “你最喜欢的那个颜色的唇釉是不是用完了?这几天跟你打视频都没看你用那个颜色了。”


    “哎哟?看这么仔细呀?”


    林瑜捏捏罗倍兰的手,罗倍兰回头,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无声地炫耀自己的细心发现。


    如果罗倍兰有条尾巴,这会儿估计得翘得老高。


    “你也顺手给我挑咯?”


    “那我得给你买个死亡芭比粉。”


    林瑜没给出罗倍兰她预料的不满,看着反而在认真思考:“也不是不行,反正涂出来也是给你看的。”


    罗倍兰的心口震了一下。


    “再丑,丑的也是你。”


    “哎——”


    第62章 缺德鬼


    精品店在商场负一楼,这个点店里已经积累起一批正在挑选的客人了。


    罗倍兰在货架前挑的认真,林瑜跟在她身后慢慢地挪动,静静看着罗倍兰把各色的唇釉和口红一点一点试满了整个手背。


    挑了半个多小时,罗倍兰手里终于留下了几只她中意的。


    林瑜是天生的白皮肤,连带着嘴唇的颜色也很淡,她不想显得没气色,她几乎每天出门前都会在唇上涂些东西。


    罗倍兰凑近林瑜,学着林瑜之前给她化妆的样子,取出一点沾在指腹,轻轻贴上林瑜微微分开的唇,慢慢把唇釉晕染开。


    林瑜的嘴唇没有锋利的线条,唇珠也不突出,反而显得圆润饱满。


    第一次触碰到林瑜的嘴唇,罗倍兰小心之余,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林瑜微抬着头,嘴唇分开一点,任由罗倍兰拿着一把各式各样的唇妆在自己脸上摆弄。


    试到第三根,这是一根镜面的唇釉,玫红色的。


    看着林瑜闪着水光,亮晶晶的两瓣嘴唇,罗倍兰没忍住,吞咽一下。


    “你看看,我觉得这个不错。”


    罗倍兰把林瑜带到镜子前。


    林瑜前倾了半个身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了一会儿:“确实好看。”


    得到林瑜的肯定,罗倍兰的信心昂扬了不少,拿着剩下的一大把在林瑜脸上开始了新一轮的捣鼓。


    罗倍兰手大,能拿下的东西不少。她就这样反复重复着上色、卸妆、上色、卸妆的流程,试到最后的几支,林瑜的嘴唇不用唇妆的修饰都显出了绯红——被摩擦的。


    林瑜感觉自己的两瓣唇被磨得有些发热,看着罗倍兰兴致勃勃、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林瑜感觉再这么放任她做下去自己得被磨破皮。


    “选出来这些够了吧,真把我当洋娃娃使呢?”终于,林瑜摁住了罗倍兰的手,撇头躲开罗倍兰依旧跃跃欲试的手。


    罗倍兰抿着嘴才没笑出声,她点点头,把手里的试用装一一放回货架上。


    “这些都喜欢是吗……”


    罗倍兰正挑着她想要的正装,话还没落地,就被一个稚嫩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妈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个小男孩举着一个玩具盒子一路跑过来,小孩子跑太快难免走不稳直线,商品柜之间的距离又狭窄,小孩路过林瑜的时候半个肩膀擦过林瑜的身子,林瑜猝不及防被撞了这一下,直接失了重心,向一边倒过去。


    好在罗倍兰反应迅速,及时伸手揽住了林瑜的身体,林瑜踩着五厘米高的靴子,一时半会儿也站不稳,几乎一整个都被侧着揽进了罗倍兰的怀里。


    林瑜的耳朵贴在罗倍兰的胸膛上,听见了罗倍兰同样杂乱的砰砰声。


    她也被吓到了……


    林瑜心想。


    林瑜被揽在怀里,明明周身都被能让人安心的沐浴液气息包围,心跳和呼吸却乱的不行。


    等罗倍兰把林瑜扶正,那个男孩的父亲正好从后边追过来向她们道歉。


    林瑜和罗倍兰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没追究,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


    罗倍兰给把留下来的唇釉放进购物篮里,却被林瑜挑挑选选地放回去了几支,只留了两根。


    “嗯?”


    “这些颜色我已经有了。”


    林瑜解释道。


    “你很喜欢镜面的吗?你给我挑的几乎都是。”


    “嗯,我觉得你用镜面的……”罗倍兰停顿了一下,“比哑光的好看。”


    “真的?”


    罗倍兰脑海里浮现出两瓣水润的……她咽了咽口水,点头。


    林瑜没注意到罗倍兰的不对劲,她看着另一边,若有所思的样子:“去那边看看发圈吗?”


    林瑜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胛骨的位置,她的发质很顺滑,往往一低头,散落在肩头的发尾就会滑落到她的脸旁,遮挡掉她的一部分视线。


    是可以扎起来了。


    罗倍兰更喜欢林瑜把额头露出来的样子——她额头的形状很好看,线条饱满流畅。


    但林瑜对发饰似乎格外挑剔,她在展柜前挑挑拣拣,徘徊了近二十分钟都没找到心仪的。


    “去结账吧。”


    排队结账的队伍排得很长,林瑜站在罗倍兰身后。


    罗倍兰把她的头发都揽到右边的肩膀上,排队等待的日子实在无聊,林瑜便伸手勾了一绺下来,缠在指尖把玩,嘴里和罗倍兰商量着待会儿要去买臭豆腐吃。


    她的头发又长长了,林瑜仔细看着,好奇为什么她留着这么长的头发为什么发尾不会分叉。


    既然好奇,那也就问出口了。


    “再长长一点应该就会了,年前我还得剪个头发。”罗倍兰回应道。


    “你一般去哪儿理发?有什么好的理发师推荐吗?”


    “我一般自己剪,两剪刀就完事了。”


    “这么简单?一点儿不怕剪毁吗?”


    罗倍兰回头,表情有些戏谑:“你觉得我长这样,会怕头发剪不好吗?”


    隔着罗倍兰厚厚的外套,林瑜伸手戳了一下罗倍兰的腰子:“你也太自信了吧,小鬼——”


    两根唇釉三百多。


    拿好打包的纸袋,罗倍兰牵上林瑜的手就准备走,轻拉了一下,没拉动。


    罗倍兰有些困惑地回头,林瑜正拿了副耳坠在结账。


    收银员的动作很快,罗倍兰才堪堪看清林瑜手的是什么,她就已经结好了账。


    林瑜两小步踮到罗倍兰身边,一脸得意。


    罗倍兰这才想起来,耳饰和发饰是摆在一块儿卖的——难怪挑那么久的发圈,跟自己玩暗度陈仓呢。


    “你看,我觉得这两只都老好看了!”


    林瑜摊开手心,给罗倍兰展示被她“偷渡”到手的那对耳饰。


    这两只在设计上是不对称的,一个是水滴形状的耳坠,一个是菱形的镂空耳钉。


    “你别动,我现在给你换上试试。”


    林瑜一米六六,踩着小高跟的高度很方便她对罗倍兰“动手动脚”,她只稍微一抬手就能轻松够到罗倍兰的耳朵。


    林瑜给罗倍兰戴上了那只水滴形状的耳坠。


    “很漂亮。”林瑜说着,把换下来的耳钉塞进罗倍兰兜里。


    拉开商场卷帘门的一瞬间,冷空气就立刻扑了上来,但刚从商场出来,没人觉得冷。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换掉了肺腔里的二氧化碳。


    “哎,你看那边有个小画摊,去看看?”


    林瑜顺着罗倍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商场外围的广场上摆了一张小桌子,地上还支着一个小黑板,上面用彩色荧光笔写着“大学牲速写/简笔画”几个字。


    摆摊的是一个烫着羊毛卷,戴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镜,穿着军绿色冲锋衣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妹妹,目测大概六七岁,小妹妹穿的很厚实,看起来胖胖的,活像年画上的小福娃,她坐在边上哈气玩。


    “哎,二位美女来看看街头画像吗?十元一位简笔画,二十一位速写,都带塑料相框的。”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摊主招呼得热情。


    “两个人一起画一张简笔的呢?”林瑜问。


    “呃,那就……加量不加价嘛,反正现在没人排队,哈哈!”


    一边的小妹妹倒是很懂事,仰着一对红扑扑的小脸蛋望着林瑜和罗倍兰:“姐姐好!”


    “这是你妹妹吗?”罗倍兰问他,顺便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嗯,我妈赶我出来摆摊挣钱,小姑娘非要跟出来一起。”


    男生摆出来两张折叠小椅子,给林瑜和罗倍兰一人一张。


    罗倍兰刚好也逛累了,挨着林瑜坐下,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短暂地休息。


    罗倍兰靠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拉起林瑜的手看她的指甲。


    她的手很白,手指很长,罗倍兰拉着林瑜的手和她掌根相贴——不比自己的短多少。


    常年握笔的手骨节分明,手指轻轻一动就会牵起手背上的肌肉,林瑜做了美甲,裸粉色的,很漂亮。林瑜也不拒绝,罗倍兰便一根一根、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摸过去,在她的指腹摸到了一层薄薄的茧。


    “女孩子的关系就是好啊。”


    摊主画着画着,突然状似感慨地添上这么一句。


    察觉到两人略带疑惑的目光,他又赶紧在后面添了一句:“对我这小业务感兴趣的基本都是姐妹俩啊,或者情侣,再多的就是亲子。”


    “男的几乎不……噢,拿兄弟丑照来画的倒是有几个,哈哈哈!”


    他画画的工具是一大包五颜六色的马克笔,他嘴碎的性格完全对得住他长的那张大嘴。他隔三差五就要和林瑜她们搭话,好像生怕这唯一的客户跑了似的。


    冷风一吹,林瑜身上的香水味就变淡了,罗倍兰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深,不死心地试图汲取更多。


    “林瑜,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啊?好香。”


    “我说你怎么一直拱来拱去的,我还寻思你累惨了……”


    林瑜听到两声罗倍兰从鼻腔里喷出的笑音。


    “国外的一个牌子,你喜欢吗?喜欢的话下次送你一瓶?”


    “不要,我才懒得喷,就单纯喜欢闻。”


    “那你闻吧。”


    林瑜把肩膀又展开一点,半搂着罗倍兰。


    “哎——你头发扎我脖儿了,痒!”林瑜推了推罗倍兰,推不开,也就由她去了。


    “好嘞——”男生把画递给林瑜,“画好了,你们看看。”


    罗倍兰凑过脑袋和林瑜一起看,男孩笔下的线条很流畅,罗倍兰是蓝色的Q版小人,林瑜是一个绿色的盘腿小人,罗倍兰的小人正趴在林瑜脑袋上啃她。画纸的留白画了一些窄窄的爱心。


    “噗——”


    林瑜一下子笑了:“还挺形象的。”


    “就这样吧,画的很好。”林瑜把画纸还给男生让他加画框。


    临走的时候,林瑜感觉自己的腿被戳了戳,低头一看,发现是那个小妹妹的手。


    她递过来一个攥紧的拳头:“给姐姐吃。”


    “哇——谢谢小妹妹。”


    林瑜弯下身子,接过她手里的糖,轻轻点了点小妹妹圆鼓鼓的腮帮。


    “我没有吗?”罗倍兰也挨过来凑热闹,“我看到你口袋里还有。”


    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孩非但不愿意给,反而捂紧了口袋,一脸紧张地看着罗倍兰,生怕她抢。


    见此,罗倍兰彻底来了兴致,活脱脱一副泼皮无赖样:


    “你不给我糖我就不给你哥钱,我不给你哥钱,你今晚就没钱回家只能睡大街啦——”


    林瑜踢了踢罗倍兰的鞋子:“你快闭嘴吧,人家给了两颗,什么眼神啊你?”


    话音刚落,小女孩就像受了了不得的委屈似的,一下子扑到她哥哥的腿上,警惕的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一手抱着哥哥的腿,一手死死捂住装糖的口袋。


    “啊?”


    罗倍兰一低头,真在林瑜手里看见了两根棒棒糖。


    “嗯……那个,姐姐是逗你的……”


    罗倍兰嘴刚张一半,小女孩就把头撇开,不乐意看她。


    最后罗倍兰是被林瑜拽着离开的。


    天空短暂地放晴,林瑜和罗倍兰挽着手走在人行道上,两条狗被拴在相邻的铺子前互吠,看着想打一架的样子。


    林瑜拆开一根棒棒糖,握在手里,举到罗倍兰下巴的位置,比出一个话筒的形状。


    “采访一下,今天,你积德了吗?”


    罗倍兰睨了一眼眼下的草莓棒棒糖,头一低,毫不犹豫地把糖叼走了。


    “我缺德。”罗倍兰说。


    林瑜捏紧了拳头,刚刚被罗倍兰的嘴唇擦过的虎口位置火辣辣的。


    确实缺德,林瑜心想。


    ps:小女孩:家人们谁懂啊,刚想给老哥招点生意就遇到眼花饕餮了!


    第63章 不应该


    上次那通视频以后,罗倍兰和可可聊天的频率又增加了,两天一小聊,三天一大聊。


    后来也又打过几次视频,但通话的时间都不长,要么是罗倍兰有些工作要做,要么贾林峰的店里来客人了。


    视频通话里,可可抱来了那只先前提过的橘猫。


    说起那只猫,可可的语气里免不了又一些嗔怪:


    “我跟你说,我刚把它从路边抱回来的时候,它都差点死了,给车撞断了腿,还是我抱它去兽医那儿接上的。”


    “我好吃好喝供了它一个月,后来骨头长好了,就天天往饭店那儿跑,跟人家饭店老板比跟我还亲呢。”


    说着,可可用手指点了点大橘猫的额头,戳得它喵喵直响。


    “这没心没肺的傻猫,谁家吃的多就跟谁混,白花我钱了。”


    猫被人骂了一通也不恼,反而在被放下来时蹭了蹭可可的腿。


    看着橘猫那条翘得笔直的尾巴,罗倍兰没忍住笑了:“都这么亲人了,你还要人家和你多亲近?你俩就差抱在一起吃嘴子了!”


    罗倍兰心底还是不放心可可的这门婚事,归根结底,她担心可可被欺负。


    通话即将结束的时候,罗倍兰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像是为了验证罗倍兰的念头似的,罗倍兰这次得到的回答不再像之前一样插科打诨。


    “我也不确定他们家有没有介意我娘家没人这件事,就是,他们最近问的多……嗨,也没事儿,你反正要来的嘛。”


    罗倍兰皱了皱眉——关于她会不会赴约这件事,可可已经反复向她求证过多次了。


    她能感受到可可的不安。


    “哎呀,反正也就结个婚的事嘛,还是那句话,我一个光脚的能有啥损失……你也别担心了,祝福我吧。”


    罗倍兰在屏幕这边点头,脸上用力扬起一个勉强的笑。


    “嗯。祝你一切顺利。”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心里预感这通电话也就到此为止了,下一秒,可可的声音又像一串响铃一样响了起来。


    “诶?你背后那个小相框里装的是啥?还怪可爱的……你拿近点儿我看看。”


    罗倍兰回头看过去,可可说的是那天她和林瑜在商场底下画的那副双人简笔画。


    那天临走,她们用猜拳决定这副简笔画的归属权。


    罗倍兰把那个画框拿起来,举着画框回到屏幕上时,她脸上已经弯起了一抹弧度。


    “我和朋友出去玩找一个小摊画的。”


    罗倍兰挑了些和林瑜相处时有意思的事,一一和可可说了,把可可逗得咯咯直笑。


    可可那头传来一阵模糊的引擎声,是来客人了,可可只来得及解释了一句,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视频被骤然挂断,罗倍兰捧着那个黑边的塑料画框,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


    指腹摩挲着那只画框,画上的两个小人线条圆润,的确可爱。


    但大概是和林瑜待的时间长了,林瑜身上的艺术气息多多少少还是匀给了罗倍兰一点。


    或者说,罗倍兰看过了好看的、特别的东西,主观对比之下总觉得人家画的不如林瑜的好。


    罗倍兰寻思,那个大学生也太不仔细了,他应该在林瑜的小人嘴唇上加一些高光才对。


    虽然她不知道马克笔怎么整出高光的效果。


    林瑜嘴唇的触感好像又复现在了她的指尖,软软的,弹弹的。


    镜面的唇釉抹在林瑜的唇上,亮晶晶的……


    不知道为什么,罗倍兰想到这时,有点儿……害臊。


    晚上,罗倍兰做了个梦。


    梦里,她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没有挂灯,黑漆漆的,尽头是光亮的,白花花的一片。


    罗倍兰本能地朝着有光线的地方走,她走得越近,风就越大。


    沿着那道长廊,罗倍兰走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露台,外面是蓝蓝的天和大片绿色的林——就像经典电影里的描绘的场景,山风呼啦啦地吹着,卷起天花板上挂着的纱质窗帘,大段大段的轻薄布料被山风吹的狂飞乱舞,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留下不断变幻的阴影。


    翻飞的纱帘试图阻挡罗倍兰的脚步,罗倍兰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拨开纱帘,冥冥之中有预感这些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


    她小心地避开了乱飞的布料,穿过最后一层阻碍,她看见露台的中间有一张纯白的沙发,一个女人趴在沙发的靠背上,睡着了。


    那个背影实在太过熟悉,她的发丝被涌进来的风吹起,在飘着浮沉的空气里摇晃。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罗倍兰脚步加快,绕到了沙发的正面。


    是林瑜。


    她睡着了。


    她穿着一件很宽松的,浅绿色的吊带连衣裙,脑袋枕在一条胳膊上,另一条手臂放松地垂落在身侧,跟随着胸腔轻微地起伏。


    外头的阳光太炽热太白亮,林瑜面着光的方向,细腻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透出珍珠一样温润的光泽。


    罗倍兰心跳如擂鼓,她的手垂在身侧,因为紧张而有些轻微的颤抖。


    罗倍兰触摸了林瑜,用她颤抖的指尖。


    先是林瑜的黑亮的发丝,她的一缕头发被卷起,在指尖缠绕,发尾的一截儿还沾染着从林瑜锁骨那里带下来的体温。


    接着是她圆润的耳垂,又慢慢挪到下巴,一路向下,攀过她裸露的手臂,最后停在了她锁骨的位置。


    罗倍兰的胆大妄为到此为止,她不敢再继续了。


    她犹豫着,不舍地,不愿把冒犯的指尖收回。


    罗倍兰死死盯着林瑜圆润的,略微分开的两瓣唇,罗倍兰弯下腰来,能看见林瑜白玉般的贝齿。


    林瑜很香,还是那股熟悉的花果香,罗倍兰感到自己的嗓子发干,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下一秒,林瑜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在罗倍兰震惊着想往后退的视线里,缓缓抬手牵住了罗倍兰依旧颤抖着的手……


    “哗啦——”


    随着楼上窗台雨布被吹响的声音,罗倍兰猛地睁开了眼睛,弹射般从床上坐起,冷空气一下子席卷了罗倍兰的上半身,冻得罗倍兰一个激灵。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地跳,杂乱无章。


    她仿佛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呼吸急促得像是窒息了好久。


    罗倍兰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才凌晨四点。


    离天亮还远,但罗倍兰的睡意已然全无。


    梦到林瑜了。


    怎么会这样梦到她……


    罗倍兰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林瑜的名字,仿佛默念的次数足够多,心里那团难以名状的迷雾就能自动散开……


    高一高二的学生都考完试了,但高三的学生还在。


    一到寒暑假,粉店里的客人就少了一大半,但刘淑华还要去粉店。


    按她的话说,就是能赚一点是一点。


    罗湖生今天要去做透析,罗倍兰迷迷瞪瞪地躺在床上,直到七点半被罗湖生彻底从床上叫起来。


    “起来吃饭了,给你下了馄饨,等你洗漱完就刚好不烫了。”


    “嗯……”


    “我先出去了哈。”


    “好。”


    罗倍兰从床上爬起来的动作艰难,因为没睡好,眼睛下面挂上了两条淡淡的乌青……


    因为昨晚没睡好,罗倍兰工作的时候不是很上心,都快中午了,她还想着昨晚那个分外真实的梦。


    “欸,你这个包错了,这两个不是放在一起的。”


    黄誉芝出声,罗倍兰这才反应过来,对着手里的单子一检查,心里暗道不好。


    “还好还好,差点就弄混了……”罗倍兰把放错的布丁拿出来,把它放回它原本属于的打包袋里。


    等等……


    罗倍兰把刚刚放下的单子又重新拿起来,在上面看到了“徐先生”三个字。


    徐先生?


    林瑜那个相亲对象?


    不对,世上姓徐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而且林瑜也没说过她今天要来……


    但是,她们私下里也没聊过关于她相亲的事……


    恐惧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一如昨晚被惊醒的那一瞬间,罗倍兰低头垂眼,心里盘算着什么。


    黄誉芝那边动作很快,已经在把纸袋摆出一个适合一把揽起的角度了。


    “哎,”罗倍兰打断了黄誉芝,“这一趟就我去送吧。”


    “好……”黄誉芝应下,看着罗倍兰眼下两道无精打采的两道青黑,有些担忧地看着罗倍兰渐渐走远的背影。


    在稻香轩预定了桌子的客人都会得到方婉婉赠送的甜品,为此,方婉婉还特意在大厅里加了一个用来放甜点的冷柜。


    罗倍兰已经很久没在稻香轩看到过林瑜了。


    之前几次……


    罗倍兰叹了口气。


    之前几次林瑜是和她的相亲对象一起来的。


    大厅里很暖和,餐厅里的侍应生只在衬衫外加一件厚*西装就够了。


    陈梦凑过来,帮罗倍兰一起按顺序把蛋糕的包装袋在冷柜里摆好。


    罗倍兰可以地把动作放得很慢,紧张地留意着大门的方向。


    “这几天的包间是不是很难订啊?”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罗倍兰耳边飘过去,一同过去的是她周身浓郁的香水味。


    “还好吧,没订到也不会约你出来的。上次你很喜欢的甜点就是这家店的,算是在这儿订餐的赠品。”


    一个熟悉的男声。


    罗倍兰猛一回头,眼睛瞪得巨大,看到了一个在她印象里形象还算熟悉的男人——徐良轩。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高挑的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


    那天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罗倍兰都无法准确描述这一天看到徐良轩的具体心情。


    但此刻,罗倍兰清晰地感受到了从心底飘起来的……庆幸?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之感到庆幸的具体原由。


    罗倍兰的眼神太过直白,很难不被当事人发现。


    所以,很理所应当地,徐良轩的视线迎上了罗倍兰的。


    两人的视线只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就分开了,徐良轩意味不明地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徐良轩跟在女人身后上了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罗倍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罗倍兰回头一看,陈梦已经去接待人客人了。


    罗倍兰想了想,重新打开冷柜,找到标有“徐先生”的那个打包袋,从排列整齐的冷柜里取出来。


    “陈梦,这份里面的小蛋糕被撞歪了,我去重新做一份再送过来。”


    “噢,好。”


    从稻香轩到蛋糕店一共也用不了两分钟,这段路却让罗倍兰走得格外心惊肉跳。


    冷冷的北风刮在罗倍兰裸露在外的脸上,却没有让她变得更清醒。


    短短几步路,罗倍兰却把所有可能的情况料想了个遍。


    徐良轩脚踏两只船,他背着林瑜交往了新的女人——这是罗倍兰最愿意相信的一种。


    如果是这样,我会告诉林瑜。


    想到这里,罗倍兰甚至有些兴奋。


    第64章 自己问


    看见罗倍兰提着一个打包袋从稻香轩回来,黄誉芝有些疑惑。


    “这个又出错了吗?”黄誉芝问。


    “嗯……大厅里的冰柜被饮料塞满了,我先拿回来,待会儿等空出位置了再送过去。”


    罗倍兰站到柜台后面,眼睛看的是透明玻璃柜里陈列的蛋糕甜点,心思却完全不在这。


    她很亢奋,她兴冲冲地想着一个小时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沉浸在将要“拯救”林瑜的喜悦。


    她的呼吸急促,心脏怦怦地跳,一扫先前几个小时没睡好的困倦,她也根本站不住,一直重复着反复踱步的状态。


    对此,黄誉芝虽然感觉奇怪,但也没对此多做考量,只当她是不困了。


    等到时间快要走到一点,罗倍兰估摸着他们的饭也该吃完了,她生怕错过徐良轩离开的时机,随便和黄誉芝捏了一个会晚些回来的理由就提前去稻香轩等着了。


    稻香轩大厅里的人已经少了,有的只是楼上觥筹交错的喧哗。


    陈梦正站在一边抠着自己的指甲,罗倍兰走过去拍了拍她。


    “哎,来的刚刚好,你怎么知道再晚两分钟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


    出于紧张,罗倍兰只回应了陈梦一个笑。


    “我可生怕你忘了。”陈梦说。


    “是吗?”罗倍兰对此保持怀疑态度,嘿嘿笑着,戳破了她,“你不是一直在欣赏自己的美甲嘛?”


    “哎呀,我这是一心二用嘛!”


    罗倍兰把蛋糕袋子按顺序放好,冷柜里的打包袋此时已经被取走了一部分。


    罗倍兰又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徐良轩还没下来。


    心里的亢奋感已经渐渐淡去了,罗倍兰现在考虑起了更多了事情。


    如果徐良轩的“骑驴找马”是真的,她该怎么告诉林瑜这个消息?


    原先那股不知从何所起的亢奋已然转变成了担忧——林瑜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是会愤怒,还是伤心,又或者她其实无所谓?


    罗倍兰更愿意倾向第三者。


    潜意识里,她认为第三者对她来说最有力,她记得林瑜简单提起过她不赞同父母给她安排的相亲。


    但是……如果她其实很在意,那怎么办?


    心乱如麻,罗倍兰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徐良轩还是没有下来。


    他会不会还没有拿赠品就提前走了?


    不对,陈梦说了,他还没下来……


    今天的天气算不得好,是个阴天,厚厚云层遮盖了大部分的阳光,抬眼望天,落进眼里的只有一片亮得刺眼的白云。


    “那我这次的蛋糕就归我了?”


    “可以,本来就是给你的。”


    是那个很熟悉的男声。


    罗倍兰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楼梯的拐角处,下一秒,两道人影出现在那里。


    “我先开车送你去那边吧。”


    “好,我先去补个妆。”


    女人踩着高跟鞋进了洗手间,徐良轩走到前台的位置,一边结账,同时询问蛋糕的位置。


    “我拿给你。”


    罗倍兰出声道,起身把袋子递给徐良轩。


    “谢谢……你不是不在稻香轩工作了吗?”


    徐良轩才发现刚刚一直坐在沙发上的罗倍兰,鉴于两人和林瑜的关系,徐良轩下意识地礼貌寒暄。


    罗倍兰以一个毫不掩饰的,既奇怪也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他就这么若无其事?


    “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和林瑜聊天,她顺口和我提了一句。”徐良轩解释。


    “今天和你一起的这位——”


    “是我一个老客户的女儿。”徐良轩似是看出了罗倍兰想问的话,先一步开口说,“看你的眼神,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


    罗倍兰一时无言,佩服徐良轩在细枝末节上的敏锐。


    “还有一件事,我想,林瑜也许没和你提,你今天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一种奇怪的预感袭上罗倍兰的心头,她看向男人的眼睛,却没在里面找到任何情绪。


    二人之间的对视持续了三四秒钟。


    “林瑜和我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我对她也没意思。至于其他的……”徐良轩率先开口,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却临时改掉了说辞,“你亲自去问她会好一些。”


    罗倍兰低着头,说了句抱歉,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


    徐良轩看着罗倍兰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今天十一号了,他的表姐丁羽大后天就要回来了。


    丁羽和她父母的关系这两年闹得很僵。


    丁羽是家里这一辈里活得最跳脱的一个,说实话,徐良轩很期待她今年回来的一趟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冲击。


    徐良轩的家风很传统,无论是在教育还是人际往来上都操持着最保守的那一套守则。在丁羽背着她爸偷偷填改志愿的时候,她家里几乎要把天都掀翻——动静闹得很大,但合乎情理。


    为此,丁羽重重地挨了好几个耳光,那段时间,她家里完全没有能住人的气氛,最后还是徐良轩的爸爸看不过去,把侄女接到家里住的。


    丁羽没地方去,她在徐良轩家里一住就是近三个月。


    丁羽大他三岁,她借住的时候,徐良轩正处于中考结束,衔接高中的那个暑假。


    他本来以为丁羽是个很傲慢的人来着。


    但当丁羽顶着半边红肿、隐隐浮现着巴掌印的脸来到他家时,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徐良轩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站在他母亲身后,除了丁羽,没人捕捉到他那个不合时宜的笑容——这个不礼貌的笑也间接佐证了他和丁羽的品质也不算全然不搭边。


    视线和丁羽撞上时,徐良轩有些不好意思,他以为丁羽会恼羞成怒,至少不会给他好脸色,但丁羽却比他想象地要更加坦然。


    她伸手撩了撩遮挡了视线的刘海,算是结束了他们在暑假的第一次会面。


    徐良轩对丁羽的了解和他们之间的友情,都是那段时间建立的。


    徐良轩家里的管教不像他姑父那样的严苛,但“玩游戏这一项”也是被严令禁止的。


    每次打完篮球回家,他无聊的时候,也会和丁羽聊上一会儿。


    他问她怎么想到的背着父母改专业。


    丁羽说,她本来就没老老实实听她爸的打算。


    后来,丁羽去上大学了,徐良轩听他爸说,丁羽的妈妈偶尔会给丁羽打去一些生活费,而她爸几乎没和丁羽联系过。


    丁羽在学校附近做了兼职,不仅能养活她自己,她甚至一个人过得很滋润,还赌气似的只给她母亲买了礼物,收货地址填的她爸公司。


    徐良轩难以想象姑父那样的老古板一头雾水拆开快递包裹时窘迫的表情。


    在徐良轩的毕业季,他给自己设计了一趟毕业旅行。


    丁羽大学四年都没有回过老家,在徐良轩姑父几乎要掰到台面的暗示下,徐良轩把他的旅游城市定在丁羽所在的城市。


    丁羽大概很乐意接纳一个步入了她“后尘”的“反抗者”,她那时已经在广告设计的圈子里小有名气了,丁羽包圆了他的食宿,抽空带他把这个以魔幻为特点的城市玩了个遍。


    让徐良轩记忆犹新的事有两件,一个是丁羽恶作剧式地给他点的爆辣爆麻的红油火锅,辣的他两天不敢上厕所。


    再者,是丁羽搭着她女朋友的腰,两个人在街角的台阶上热烈拥吻的画面。


    徐良轩傻了。


    这两件事发生在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之间相隔了不过两个小时。


    丁羽是个好姐姐,在她和女朋友激情接吻的空隙,没有忘了给徐良轩打一个“快走”的手势。


    这是文明一挂的解读,或许她说的是“去你妈的快滚”也可能,毕竟他们谁也没想到那天重庆会突然下雨,不然徐良轩也不乐意像个小孩子一样折回来找表姐借伞,自然也不会撞破这在他看来极其私密的一幕。


    徐良轩是个直男,在此之前,他以为他这辈子无缘“同性恋”群体,谁知道他表姐就是。


    几天后,丁羽还问徐良轩对此画面有何感想,徐良轩看着坐在他对面,翘着二郎腿的表姐苦笑:我只好奇那么辣的嘴你是怎么亲下去的。


    回应徐良轩的是丁羽哈哈哈的爽朗大笑。


    丁羽露出一口白牙,和她嘴唇一起颤动的还有她脸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巴掌印。


    她很大胆。


    她太大胆了。


    在徐良轩来到重庆的第三天,姑父好不容易搁下一贯自恃的面子,跑来重庆看望丁羽,并希望僵持的父女关系以此破冰时,丁羽毫无征兆地把自己和她女友的亲密照举到了他的面前。


    徐良轩当时吓得心脏都要炸掉了,他眼看着姑父脸上的表情一丝丝龟裂,最后暴怒着打掉了丁羽的手机。


    徐良轩死也想不到他的毕业旅行能刺激到这个地步。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丁羽脸上落上第一个巴掌时,徐良轩本能地圈住姑父的胳膊,叫丁羽赶紧先走。


    得益于徐良轩长期健身的习惯,徐良轩对他姑父的钳制还算轻松。


    荒诞……


    太荒诞了。


    他没仔细听姑父和姑姑具体在凌乱的包间餐桌上哭诉了什么,他的凌乱不比他姑父或者姑姑中的任何一个少。


    他本来都做好了帮丁羽隐瞒她的性取向的准备——事实证明他自作多情了,也低估了丁羽。


    姑姑姑父当晚就坐上了回家的高铁。


    闹剧过后,徐良轩的母亲给他打来了电话,向他询问具体的细节。


    徐良轩一一做出了回复,听着电话那头惋惜意味十足的长吁短叹,徐良轩也有些心累,她的八卦证明她也不像一贯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文尔雅。


    但是也无可厚非,在探讨八卦这件事上,没人能真正做到矜持。


    荒诞的闹剧落下帷幕,徐良轩的毕业旅行却还没结束。


    他遵循着自己所偏爱的旅游方式,一个人去景点边上逛逛,探探评价很高的饭店,偶尔被街上举着横幅、穿着暴露、行为奇怪的风土人情震撼一次又一次。


    相比之下,丁羽甚至说得上是保守。


    “保守”这个词语一蹦出来,徐良轩都被自己逗笑了——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和丁羽剩下的那一大家子简直说得上是清朝老僵尸。


    他的毕业旅行很快结束了。


    很久很久之后,徐良轩才迟钝地品出丁羽在面对姑父时总是一脸讽刺的原由:


    在被两个女人的亲密照怼脸之后,大多时候,姑父都闭口不谈她的女儿。


    但当家族里的各路亲戚齐聚一堂时,他还是愿意把丁羽搬出来,夸一夸丁羽:会赚钱,独立,有主见,他还是很乐意拿丁羽的成就满足他的虚荣心的。


    可一旦有人问起丁羽的婚恋状况,他就像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样,闭口不言了。


    偶尔的偶尔,姑父也会跑来徐良轩这里敲敲打打地想撬出关于丁羽的话——家里和丁羽的联系还算紧密的人,只剩下徐良轩了。


    一晃时间已经过去四年了,丁羽那边终于传出了今年要回家的消息。


    丁羽大大咧咧的,她喜欢热闹,徐良轩想尽可能地给她的接风宴上多添几分热闹,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定了包间,同时邀请了林瑜——符合同时认识他和丁羽的人选,徐良轩只能想到她了。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和林瑜简单地聊了聊。


    丁羽的女朋友叫朱琼枝,大丁羽一岁。


    在徐良轩的印象里,她俩除了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其余时间、场合,徐良轩都很难保证她俩不会贴在一起。


    征求了丁羽的意见,他提前告知了林瑜关于丁羽的性取向。


    林瑜对此毫无意见。


    她接受得太快太坦然了,徐良轩为此感到奇怪。


    没有奇怪,没有好奇,这个话题对林瑜来说衔接得过于稀疏平常了。


    如果林瑜喜欢男人的话……


    直到今天遇到罗倍兰,徐良轩心里又多了一个大胆的预设,就那一下子,徐良轩仿佛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细细咂摸了一下林、罗两人相处的样子,她们之间的某种特质渐渐和他记忆里的丁羽重合。


    她可能……对男人不感兴趣。


    要不问问?


    但他想,人家的私事,他还是别插嘴太多的比较好。


    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渐渐变得清脆,同行的女人终于补好了妆,走过来了。


    “走吧。”


    第65章 下雪了


    “其他的……你亲自去问她应该会好些。”


    徐良轩的这句话久久萦绕在罗倍兰耳畔,罗倍兰直觉这句建议里或许藏匿了加速她人生进程的催化剂。


    徐良轩的话像是一道反复催响的咒语,迫切地告诫罗倍兰快快付诸行动……


    林方诚前几天带林瑜去提了新车,是一辆白色的SUV,不算太贵,但综合下来性能很……好。


    提车后紧挨着的两天要做的事情很繁琐——上牌照、安行车记录仪、上保险,再挂上一些符合她心意的装饰品,李丽红还去山上的道观里求了一个平安符来,挂在了车内的后视镜上。


    等林瑜做完这些,已经十二号了。


    方向盘是真皮的,手感很不错。


    坐在车上,林瑜给罗倍兰发去消息,告诉她自己提了新车的好消息。


    罗倍兰这两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在聊天里的分享有些变味,她总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总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


    有几次,罗倍兰明明铺垫很久了,林瑜都以为她要说些很重要的话了,她却突然止住了话头。


    林瑜也没法一下子就猜到罗倍兰的用意,干脆邀请罗倍兰一起出来吃烧烤,看看能不能从面对面的细节中挖掘出什么。


    林瑜给自己上了一个简单的底妆,临出门前抹上了罗倍兰送的唇釉。


    林瑜照旧先去罗倍兰的小区接她,远远的,林瑜看见一个高挑的人形站在那里。


    她今天把头发盘起来了,夹在耳后,只留下几缕发丝在耳边飘荡。上身是一件短款的羽绒服,下半身的紧身牛仔裤很好地勾勒出她腿部修长的线条。


    “哈喽哇——”


    罗倍兰打开车门,打招呼的语气有些俏皮,脸上却没有轻松的笑容。


    林瑜刚想问,前面就来了车,见林瑜不动,便摁喇叭催促,林瑜只好先把心里的疑惑挪到一边,赶紧把车倒了出去。


    路面依旧是湿的,林瑜开车时比平常更专注两分,潜意识里的焦虑让罗倍兰不住自说自话,迫切想要得到林瑜的安抚,后者却因为专注开车,只敷衍地应了几声。


    今天罗倍兰是带着问题来的,心里的疑虑一秒一秒越长越大,她的心脏里好像被塞了一只膨胀的气球,以至于堵塞了她流通的血液,浑身难受,一分钟换了十八个姿势却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罗倍兰看看林瑜又看看狗,看看狗又扣扣手,终于在一个路口等到了一个两分钟左右的红灯。


    她想,这大概是最好开口的时机了——如果林瑜没有感到为难,那么着两分钟就足够她做出一个足够详尽的回答,倘若她因为她的问题感到不悦,那接下来的车程也能冲淡几分这样的不愉快。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背脊也挺直了几分:


    “我昨天……在稻香轩碰到你之前那个相亲对象了。”


    罗倍兰小心留意着林瑜的反应,这句话刚落地,林瑜果然应声扭头看向罗倍兰。


    惧怕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罗倍兰不敢与她对视,极尽所能地把垂落下的视线伪装得自然。


    “他是和一个女人一起来的,我当时还以为你俩还相处着,我就凑了上去,还问人家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罗倍兰恰到好处地给自己面上添上几分淡淡的幽怨,仿佛她的埋怨真的全然出自林瑜在这件事上的隐瞒。


    林瑜被罗倍兰这副小模样勾起了兴趣:“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告诉我你们早没那层关系了!”


    林瑜的嘴角弯起一个的弧度,笑而不语。


    看着林瑜的笑容,尽管心里的担忧被打消了大半,心里却依旧隐隐慌乱——


    她会不会觉得我问的太多了?


    不行不行,问都问了……


    既带着刻意设计的成分,也掺杂了罗倍兰的真情实感,罗倍兰两只手拉上林瑜的手臂轻轻地来回晃荡,充分地表达了她对林瑜的不满:“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差点害我丢了好大一个脸!”


    一般关系好的小姐妹应该也是这样问八卦的吧……


    罗倍兰心里打着小鼓,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瑜,生怕漏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她在赌林瑜不会拒绝自己这副撒娇的模样。


    “这件事在我看来没那么重要啦,所以……我才不说的。我也没看你问过,我默认你知道呢……”


    罗倍兰看着林瑜的脸,她脸上原本的平静一点点龟裂:“哎!你怎么可以不提?一般的好朋友都会说的!”


    罗倍兰心里的忧虑终于,也彻底被打消干净了,但另外一股不自在的小情绪又攀了上来——让她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那么久的事情,在林瑜嘴里只用了两句话就被轻飘飘地打消了,凭什么嘛……


    “你……你就是没把我当好朋友,这种人生大事都不告诉我……”


    罗倍兰两片嘴皮子一撇,脑壳一歪,在大落大起的余韵冲击下,真不高兴了,心里那点儿觉得被忽视了的委屈完完好好地,尽数摆在了脸上。


    车队排得很长,一个红灯过去,她们的车还没开过这个路口,短暂地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又停下来,继续等着这个两分钟的红灯。


    接下来的两分钟,罗倍兰看看狗扣扣手,扣扣手又看看狗,哪儿都瞟了一遍,就是不看林瑜。


    林瑜的视线在后视镜和罗倍兰的脸上反复摇摆逡巡,一时间心里头也着急。


    罗倍兰的余光瞄到林瑜脸上试探性的挣扎,原本不打算再看她的决心又动摇了。


    就看一眼,她要是不说话就把头转回来,不亏。罗倍兰对自己说。


    罗倍兰扭扭捏捏地绞着手指,勉为其难地:“哄我一下。”


    等了一会儿,罗倍兰还没听到林瑜那边的动静。


    她不高兴地抬眼看了一眼交通灯——只剩下四十秒了。


    “不想解释就算了……”罗倍兰嘟囔。


    “不是!”林瑜连忙打断她,“我……你也知道的,‘相亲’这个词听上去太显老了。”


    “我还没过二十五呢,我……我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嘛……”


    林瑜伸手拉了拉罗倍兰扣在一起,只露出来一截儿的无名指:“哎呀对不起,原谅我嘛……以后什么事情都会和你说的,嗯?”


    上挑的尾音很好地取悦了罗倍兰,罗倍兰小脸一扬,颇有几分自傲的意味:“好吧,下次不准了。”


    红灯转绿的最后三秒钟,罗倍兰回应性地也捏捏林瑜伸过来的手……


    烧烤店里人很多,大排档也不接受预订这一说,林瑜和罗倍兰到店的时候,店里的客人都还是满的。


    没办法,她们只好先和老板说一声,然后钻进停在路边的车里等位置。


    “我们林老师这个寒假打算干嘛呀?”


    林瑜的注意力一时间还在车窗外,盯着随时可能空出来的桌位,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罗倍兰的问题,就又听见她在继续说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赏几个脸出去逛逛——”


    林瑜到底还是反应过来了,伸手捏住罗倍兰两边的颊肉往外拽,把罗倍兰的嘴巴扯出悲伤蛙的形状:“有!空!你这小嘴一叭叭尽是阴阳怪气!”


    “嗯?真有啊?美术特长生寒暑假不是要外出去那什么……训练?”


    “集训。”


    “噢噢,对!”经林瑜一提醒,罗倍兰的话也变得通畅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去带学生呢,我还担心是不是没那么多时间找你了。”


    “我闲得很呢……主要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肉串被烤出来的孜然味顺着夜风飘过来,很香。


    看着烧烤架上渐渐飘远的白烟,林瑜回头看看罗倍兰,心里冒出一个半成熟的想法,唇边的肌肉也跟着心中所想牵动了一下。


    “你笑啥?”


    “明天……后天……”林瑜低下头,喃喃地数着日子,“后天,我有个朋友就回来了,模特公司的。”


    “嗯?”


    罗倍兰一下子提起了精神——也是在一个大排档,一个晚上,林瑜和罗倍兰说起她想换工作了……


    她说,她也许会离开……


    罗倍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模特公司?


    林瑜和她聊起她以前的工作时,也会提到“模特”这样的字眼。


    “什么朋友呀……”


    罗倍兰强装镇定,感觉这样一惊一乍一起一落的夜晚再多来上几个,她肯定得神经衰弱。


    “是……你北京那个学姐吗?”罗倍兰问。


    “不,是徐良轩的表姐,他推给我的。”


    “噢……徐良轩?”


    “我除了上课不也会接一些画稿啊,外包啊之类的,”林瑜解释着,“很多就是他表姐介绍给我的活儿,她人很靠谱。春节那段时间她会带着她公司的拍摄团队过来,也邀请我去转转。”


    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吗,罗倍兰想问。


    罗倍兰看着林瑜,两个人的目光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缠飘动,罗倍兰能感受着空气里都飘着林瑜的欣喜。


    很奇怪,作为朋友,她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她却尝到了舌根底下泛起的,与之相反的情绪。


    “那你这个寒假之后……会考虑换工作吗?”


    罗倍兰牵强地拉拉嘴角,把脸侧开一点,想隐藏她面上的不自然,她顾及不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是否流畅,唯独希望车厢里昏暗的光线能很好地补足这一点。


    “也许吧。”


    林瑜好像真的没有发现罗倍兰额外的情绪。


    “年后吗?”


    “倒没这么快啦,我也还在考虑,最快也要等有新老师来交接工作吧。”林瑜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罗倍兰紧接着问——她在面对时间的问题上一向很敏感。


    “四五月份吧。”


    “好。”


    罗倍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暂时接受了这个时间期限。


    “哎!美女,位置空出来了——”


    几步之外传来了老板的吆喝声。


    两人下车,挽着胳膊走了过去。


    晚上九点,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店家搭起了棚子,罗倍兰和林瑜面对面坐在油腻腻的小方桌上,星星点点的结晶颗粒从天上飘飘落下时,林瑜拽下衣袖,伸到遮雨棚外面接了点儿雪。


    “你看。”


    罗倍兰把头凑过去——林瑜的运气很好,她刚好接住了两片无比标志的六角形状雪花。


    “好漂亮……”


    第66章 丁羽又是个雨天。


    又是个雨天。


    现在刚过中午,徐良轩点开消息通知的主页面——丁羽的消息恰在此时发过来,她说她已经下车了。


    丁羽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出于对表姐路痴尿性的熟悉,徐良轩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点了根烟,摇下一半的车窗,慢慢吸了起来。


    香烟燃烧到最后的两口,徐良轩远远地看到了一个拖着大行李箱,步履匆匆的女人,这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徐良轩拉开车门,撑开雨伞去接丁羽。


    “怎么不打伞?”


    “这点毛毛雨算什么……快帮我搬箱子,一老爷们儿碰着这点儿雨还磨磨唧唧的。”


    话是这么说,可丁羽也不傻,既然有人打伞,她还是老老实实钻进了徐良轩的伞下。


    徐良轩拉开车子的后备箱,把那个硕大的、及腰高的粉色行李箱抬进后备箱里。


    徐良轩不知道这沉得要死的分量该归咎于它硕大的体积还是内里过高的密度,箱子砸进后备箱,车辆的轮胎也随之一抖。


    他的绅士行径就此打住,他径直上了驾驶位,独留丁羽自己淋着雨走完上车的最后几步。


    “我靠,你小子做事做一半是吧?”


    丁羽跨进车里,首先就在徐良轩肩头重重地来上一下。


    徐良轩好笑地收好伞:“我还以为某人淋了一路雨就不在意这最后两步了呢。”


    他们俩都对新鲜空气有些执念,车辆启动也没人提出摇上车窗,任由冷风从行驶的半开车窗里灌进来。


    丁羽坐在车上,大剌剌地瘫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外的向后倒的风景。


    她确实太久没回家了,再加上她本就路痴,于是丁羽隔两分钟就要问一句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正在新建的这个是要干嘛,现在又走到哪个路口了……


    “哇——你是不知道我那破公司,一天到晚屁事一堆,提前回来这两天还是给老娘补的加班那一礼拜的假。”丁羽没好气地抱怨。


    徐良轩从后视镜瞥了丁羽一眼,她今天没化妆,说话的时候,嘴角边已经爬出来了两丝淡淡的皱纹。


    对啊,她都二十九了……


    “但是给了我双倍加班费,这点倒是比你运气好。”


    徐良轩还开着车,突然被戳了肺管子也不方便翻白眼。


    丁羽说的是徐良轩大学毕业后的那半年,找的第一份,也是在那个城市里的最后一份工作。那家公司很卷,所有人都默认了加班的潜规则,而他当时作为实习生,更是几乎包揽了所有看得见的大小杂物。


    噢,没有加班费。


    “哎,我爸知道我回来吗?”


    “我说了,但没告诉他是哪天,别忘了咱还约了林瑜,”天冷路也滑,徐良轩缓慢地给车掉了个头,也戳了戳丁羽的肺管子,“我可不太想看到饭还没吃一半,就看见我姑父提着巴掌冲进来,当然如果你乐意的话——嘶!”


    丁羽庆幸她回来之前把美甲卸了,不然这会子想掐人还做不到这么轻松。


    “没记错的话,你订的是晚餐吧?”丁羽问。


    “嗯。”


    “那刚好,我中午还没吃饭,先开车带我去嗦碗粉。”


    “去哪家?”


    “初中门口那家。”


    “你不早说啊,我都往酒店开一半了都。”


    “你开你的,姐给你油钱报销。”丁羽划拉两下手机,给徐良轩转过去五百块钱。


    “……你倒是财大气粗。”


    徐良轩默认给丁羽当牛做马的命,又掉了个头。


    “我妈呢,她有说要见我吗?”


    丁羽把头放在弯起来的手臂上,突然问。


    徐良轩感到有些奇怪:“你平时也不和姑姑聊天吗?”


    “害……”


    丁羽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拉起一个勉强的笑,再开口时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此刻的落寞:“早变成跟我老子一个相处模式了,我都不敢信……”


    徐良轩沉默地握紧手里的方向盘。


    似乎是察觉到了徐良轩的不自在,丁羽不动*声色地又换了一哥语气:“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哦不对,我从小到高中毕业,都觉得你巨装。”


    丁羽回头看着徐良轩:“就那种,天上地下唯你独装的那种装。”


    “你……咱能好好说话吗?”


    徐良轩叹了口气,却听见耳侧传来一阵轻笑——丁羽的爱好就是整自己,对此他无可奈何。


    恶趣味得到满足,丁羽终于摆正了自己的头,视线回到了前方的柏油马路上,注意力又被前方小白车后盖上的卡通贴纸吸引,上面贴满了奥特曼的图案,丁羽认不出来啥啥叫啥啥,只认出来一个贝利亚。


    “最上面那个是初代奥特曼,第二排是赛文奥特曼、艾迪奥特曼、佐菲奥特曼,还有是迪迦、帕瓦特、盖亚、杰斯提斯……”


    “哟,有两把刷子啊你。”


    丁羽勾起自己的嘴角,可维持了不到两秒钟,又慢慢落下。


    上一次见自己的父亲,还是四年前。那天她得到了一个久久没有消下去的巴掌印。


    上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是一年前,丁羽二十八岁的时候。那天她看到了一张哭得老泪纵横的脸。


    丁羽没心软,她十分肯定以及确定地告诉她母亲,她是同性恋,这辈子就这样了,改不了了。


    那之后,母亲变得和父亲一样,没再主动给她发过消息。


    她爸不理她了,她还能表现得无所谓,结果她妈也不理她了,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丁羽接受不了——她从来不认为她的性取向是个错误,但她不想承认连自己最亲的人都觉得她是个错误。


    丁羽觉得她爸特别装,他的装比徐良轩的更上一个层次。


    丁羽学生时代有过一段“假小子”的历史。


    四年级的时候,她把头发剪到很短,只堪堪飘过耳朵尖儿,父亲对此很满意,夸她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一开始发育就涂脂抹粉,还拿这件事作为在亲朋好友面前夸奖她的理由。


    在他眼里,丁羽就应该全心全意都落在学习、考试上,多照一眼镜子好像都是一种罪过。


    可丁羽记得那时候只是说了句热而已。


    丁羽从小接受的教育一直很严格,她爸对她提出来的要求永远都是“第一名”的位置,偶尔和“第一名”的失之交臂都会让这个男人暴跳如雷,并在下一次的考试成绩公布之前对丁羽极尽贬低。


    她几乎从来没有过所谓的休息玩耍的时间,每天一回家,周遭围绕的都是父亲耳提面命的“快去学习”。


    长时间以来,她也逐渐接受了“人外有人,而她必须成为那个更优者”的思想。


    直到六年级,准备小升初的那个暑假,她被家里带着去参加了一个婚宴,她跟着其他年龄相仿的人一起被安排到了小孩桌。


    前半顿饭吃得还算愉快,直到她突然听到她爸呼唤起她的名字。


    丁羽被叫走的时候,她嘴里还包着一口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饭。


    丁羽走到父亲面前时,她还不在状况里,看着男人难得笑眯眯的脸,有些疑惑。


    然后,她父亲把丁羽推到自己面前,仿佛丁羽是一块极其适合拿到面前显摆的,用于嘉奖他教育理念的成功奖牌。


    丁羽看向自己的对面,那是一个紧贴着他母亲却畏畏缩缩的的小男孩。


    父亲喝了不少酒,在他激昂的言语片段里,丁羽大概摸清了她爸把她叫来的意图,她也彻底发挥了一块奖牌的作用。


    她爸具体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丁羽只记得那颗在比较之下埋得越来越低的脑袋。


    周围的人却没有发现他的窘迫,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意一个小孩子的尴尬,以至于他的妈妈也在把他往外面推。


    太奇怪了……


    丁羽想往回躲。


    哎呀,这孩子还被夸得害羞了。


    一个人拿丁羽的反应打趣。


    你是不经常跟你爸爸出来,你爸爸可经常在我们面前夸你呢。


    丁羽愣了一下,她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却浑然不觉似的,依旧笑得开怀。


    丁羽的两条眉毛深深地皱在一起,心里漾起一道诡异的情绪波浪——她觉得恶心,她觉得她父亲虚伪得要命。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在丁羽面前都秉持着一副谦虚、严厉的形象,结果她刚刚才知道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拿自己当吹嘘的资本,还把她拉到人家的面前来炫耀。


    仅那一次,丁羽就不乐意往这种家长带着孩子的饭局里凑了。


    但他们那一块儿从来不缺“别人家的孩子”。


    譬如,小她两岁的表弟,徐良轩。


    徐良轩从小到大的课外兴趣班就没断过,围棋、书法、朗诵……


    丁羽不乐意接过父亲抛过来的话茬,经常把他架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这个时候,徐良轩就会善解人意地开口说话,用他天然的年龄优势给自己姑父递一个台阶,然后顺理成章地被推到家长堆的中间,给他们表演一段才艺,最后赢得满堂喝彩。


    这样的饭局结束,丁羽回到家以后,她还有一个单独的小彩蛋——被父亲训斥一顿,说她情商低,甚至直接给她的下半生定下了“永远跟人打不好交道”的判词。


    丁羽才懒得理他,她觉得他才是那个没脑子的人:被自己女儿下过那么多次面子,居然还学不会老老实实践行他天天挂在嘴边的“谦虚”。


    徐良轩很长一段时间都梳着齐整的蘑菇头,所有扣子都系得一丝不苟,甚至走起路来的姿势都很严谨。


    一天,一个饭局,大人依旧围着一起夸赞徐良轩刚刚的诗朗诵有多么精彩,丁羽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想躲到一边去。


    结果她一撇头,就看见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徐良轩。


    噢,刚刚有个大人叫丁羽带着徐良轩一起玩来着,他倒是真听进去了,亦步亦趋地跟着丁羽。


    徐良轩实在是长得太过板正,丁羽一时间起了逗逗他的坏心思。


    戏耍他的铺垫才做了两句,丁羽还是放弃了——还是因为徐良轩太过板正,感觉逗狠了他会哭鼻子。


    丁羽和父亲第一次摆在明面上的争吵是在她的高中。


    刚入学,学校进行了分班考试,很不巧地,丁羽发烧的同时又感染了腮腺炎。她只记得她坐在考场上头也晕脸也疼,连手指头都烧得举不起来。


    那次考试,她毫无悬念地拿到了一个很靠后的名次。


    父亲当时是怎么说丁羽的?


    垃圾,废物,没想到你能没用成这个样子!


    丁羽看着拉跨的排名,听着男人暴跳如雷的吼声,她也生气了。


    迎着母亲目瞪口呆的表情,丁羽把这个男人在她记忆里所有的错漏都拉出来说了一遍,她说他虚荣,说他表里不一,说他晋升不了还只会巴结领导。


    说到一半,丁羽被甩了一个巴掌。


    这不是她挨的第一个巴掌,她料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男人依旧暴怒:你这样的孩子生出来有什么用!


    丁羽看着眼前和自己有三四分像,脸上皱纹都气到发抖的男人,反唇相讥:


    你那么喜欢孩子当年怎么不再生一个,不就是舍不得你那引以为傲的铁饭碗吗?


    第二天,丁羽提着行李箱,卷好铺盖,打车去了学校,一个人办理了住宿。


    高中以后,丁羽很少拿第一名了,但相对来说,她依旧是站在顶尖上那一小撮的人,失利也不过是偶然,高二的选科分班她顺利考入了重点班。


    对于这点,丁羽觉得她父亲有理由好好感谢她——她知道她在他嘴里依旧担任着“别人家的孩子”这一角色。


    不知道从高中的具体哪一刻起,她对父亲的感情里彻底没有了敬重。


    高中的课业很紧张,丁羽最常去的那家发廊“旺铺转让”了,连续两次的发型被陌生的理发师剪成幼年形态的徐良轩后,丁羽就自己剪头发了。


    自己修剪了两次后,她发现自己在理发上的天赋还不错,丁羽给自己设计了一个不长不短但是很帅气的发型,也习惯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把发尾扎出一个小啾啾。


    她的脸也彻底张开了,配合着飘在额前的刘海,丁羽的模样足够英丽。


    高三暑假的饭桌上,丁父盯着丁羽因为长发而逐渐女性化的脸,良久才憋出一句“女孩子要把心思都花学习上”的叮嘱。


    一想到这还是母亲叮嘱过他少说话的结果,丁羽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到了。”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徐良轩开口提醒丁羽。


    “哟,这小破初中竟然也翻修了,可喜可贺。”


    下车时,丁羽喃喃地感慨,顺便把被风糊了满脸的长发撩到耳后,随手扎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丸子头。


    雨水短暂地停了,丁羽和徐良轩一人要了一碗粉,加辣的,在油乎乎的桌上吃起来。


    “哎,你真不考虑和你爸妈再说说?说不定就……”


    “再哔哔叭叭的小心我把你轮胎扎了。”丁羽警告,“补一个扎一个。”


    徐良轩讪讪地闭上嘴。


    第67章 接风宴


    林瑜提前二十分钟到了酒店楼下,跟着服务生走进包间的时候,丁羽和徐良轩正聊着什么,看着很开心的样子——看样子他们已经到了有一阵了。


    丁羽擦着哑光的口红,一头长发染成了红棕色,随意地被夹在耳后,格子的毛呢外套被她随意搁在另一张凳子的靠背上。她戴了一对儿面积很大,很夸张的耳坠,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折射着头顶吊灯的光。


    林瑜上前和丁羽握手,算是正式地打招呼。


    凑近了有这么一打量,林瑜很快就发现丁羽和徐良轩脸部线条的相似处。


    徐良轩坐在丁羽的身边,朝林瑜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林瑜和丁羽的对话就像徐良轩所预料的那样合拍,餐桌上回荡着丁羽和林瑜夹着笑声的对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的话题也渐渐深入,丁羽慢慢聊起了她的对象,林瑜问她对象什么时候来。


    丁羽夹起一块回锅肉塞进嘴里:“她比我还忙,她还在公司和那群模特呆在一起呢,应该……再过个一天两天的吧,那时候一整个团队就都来了。”


    林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哎,你不是说你有换工作的打算吗?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可必须过来,我看你设计做得挺好的,你过来转转说不定就找着很心仪的岗位了呢!”


    林瑜笑笑,应下了。


    之前丁羽给林瑜的活儿大多是做一些艺术排版和剪辑的活儿,比的就是审美和创新点。


    丁羽对林瑜工作的完成度评价很高,她夸林瑜完全不像看上去时给人的印象,尽管林瑜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夸赞。


    林瑜对自己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这不能怪她没礼貌——林瑜的本意就是为罗倍兰问问有关模特的事。


    “那模特呢?”林瑜问,心里浮现出罗倍兰的身段,话里也渐渐多了几分自信,“她们的工作内容大概是什么?”


    徐良轩抬眼,视线在林瑜脸上短暂地停留一秒,心里把林瑜接下来的话猜了个大概。


    丁羽把头发往耳后一撩,眼睛向上看着水晶吊灯,思考着回答:“模特嘛,首先要分签约模特和自由模特,我们公司的签约模特主要是拍我们合作商的服装,我们也会帮他们找找其他的广告拍摄,美妆那块也有涉及。”


    “自由模特的话……主要是靠自己找活儿,我们有时候拍广告也会找自由模特,不过是极少数极少数的情况,有钱赚首先得考虑自家人嘛。”


    看着林瑜若有所思的表情,丁羽问:“怎么突然好奇起来这个?”


    “帮朋友问的,她的外形条件很好,我帮她问问。”


    “是吗?有照片吗?给我看看?”丁羽好奇。


    “好,”林瑜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找到罗倍兰的专属分集,找到一张她的全身照,递到丁羽的眼前,“你看看她适合做这一行吗?”


    丁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照片上的人面容绮丽,脸上闪着一对水汪汪的狐狸眼,丁羽敢断定,这样的一双眼无论放在谁脸上都会显出它们妩媚的底色,可偏偏罗倍兰浓密的眉毛和坚毅的下颌线条很好地中和了这一点。


    看着罗倍兰的锋芒毕露的眉峰,丁羽一时间也找不出一个很合适的形容词。


    罗倍兰这张脸很有辨识度,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罗倍兰绝对会在一众模特里脱颖而出。


    “还有她的其他照片吗?”


    “这一个单独的相册都是她的照片。”林瑜说,“你随便翻。”


    既然林瑜都发话了,丁羽也不讲客气,她连着看了好些张,一边看一边询问罗倍兰的具体信息。


    一米七六,二十二岁,姓罗名倍兰。


    林瑜暂时就给出这么多信息。


    在几张七八月份的照片上,罗倍兰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大腿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尽数显露,给她额外增添了几分野性。


    相册里有罗倍兰各种角度的照片,偶尔翻到几张她和林瑜的合照,丁羽从二人的动作表情里咂摸出几分不寻常的亲昵。


    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餐桌上短暂的沉默。


    徐良轩接起电话,应付了几句,挂断电话,他对林瑜和丁羽简短解释两句,披上外套先一步离开了。


    丁羽对徐良轩的提前离席毫不在意,注意力全然放在林瑜的手机屏幕上:“没p过吧?”


    “没有。”林瑜回答迅速。


    “那她简直是老天赏饭吃啊——”丁羽轻声感慨。


    “模特这个行业对学历要求高吗?”


    “对学历没什么所谓的……”丁羽左翻右翻,愣是没有找到哪怕一张和罗倍兰不相关的照片,慢慢反应过来了这是一个单独的相册,心下升起几分兴趣来。


    “二十二岁……挺年轻的啊,刚大学毕业的年纪,这姑娘读的什么专业?”


    “她——”


    林瑜顿了顿,犹豫着,不知道在外人面前提起罗倍兰的经历算不算冒犯。


    “会认字能签合同吗?”丁羽看出林瑜的纠结,便换了一个问法。


    “可以的,她人很好。”


    “那就成。”丁羽抬眸,从林瑜的面部肌肉咂摸出几分她对罗倍兰的袒护。


    “别紧张哈,我们这行没什么学历歧视,只看外形条件和镜头表现力。”


    丁羽把手机还给林瑜,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瑜一眼——她可不觉得普通的朋友会给人家单独建一个相册,还在里面存了大几百张各种角度的照片。


    “你知道这边有适合她的活儿吗?”


    “看她是想把这个做成全职还是兼职吧,打算全职发展的话,我的建议是别乱在街边接一些小铺子的广告。”丁羽抿了一口杯里的果汁,继续道,“如果你信得过的话,我可以做这个推荐人,不过我肯定会优先推荐我公司的啦。”


    “好,我会和她转告。”林瑜笑笑。


    丁羽觉得自己一下子说了好多,她这两个晚上没怎么睡好,便向后靠在了软沙发的靠背上,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打量着林瑜。


    丁羽对林瑜有点印象,但不多。


    丁羽小时候见过林瑜几面,隐约记得这个小孩不太爱往人堆里扎。后来在徐良轩的推荐下再看林瑜的照片,她发现这小妹妹从小到大五官几乎没怎么变过。


    她本来以为,林瑜这次会努力在自己面前推销她自己,但现在看来,她更感兴趣的反而是照片上这个人……


    “哎,不对呀!”丁羽突然想到这里,突然找回了这个饭局的重点,“咱不是要说你打算换工作这事儿吗?”


    林瑜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犹豫,心里似乎还摆着其他盘算。


    “你大概对什么比较感兴趣,我顺便帮你问问?”丁羽循循善诱。


    “我啊……”林瑜抬眼看了看大理石铺的天花板,砖缝把天花板分割成了整齐的网格图案,轻轻叹了口气,“最快的话,也要等到今年五六月了。”


    丁羽奇怪:“为什么?”


    “总要等有实习生来学校接替吧。”


    “也是哈……那你信心不小啊,打算和一堆毕业生一起抢工作?”


    林瑜被这句话逗得一乐。


    林瑜和丁羽能聊的话题很多,最后又落到了朱琼枝身上。


    朱琼枝在公司里的分量不小,举足轻重,她有一个自己的账号用来推广,她负责的东西流量很好,主要负责后期的宣发和推广。林瑜能感觉到丁羽在谈及爱人时,她连语气里的情绪都高涨了不少。


    临走的时候,林瑜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子,是在金店里买的两条项链。款式相近,算是情侣款。这也算是对先前麻烦丁羽的一点心意。


    丁羽的反应着实让林瑜松了口气——不像大多数人收礼时会反复表现出的推拒,丁羽大大方方地把林瑜的礼物收进了包里。


    林瑜径直下到了酒店的停车场,开车离开了,没看到丁羽在点开微信界面后温度骤降的脸色。


    简短地回复了有关家事的信息,丁羽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所住宾馆的地址。


    不同于丁羽略显沉重的心情,林瑜今晚剩下的安排则惬意得多。


    林瑜的车九点半开到蛋糕店,刚好接上刚下班的罗倍兰。


    罗倍兰兴致很好,和林瑜讲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蛋糕店又做了新品,林瑜开车,罗倍兰就在一边给她叉蛋糕吃。


    吃了几口,林瑜就不吃了:“我刚吃完饭过来的,吃不下了。”


    “噢,那都是我的了。”罗倍兰把叉子又拿回来,送回自己的嘴里。


    林瑜其实还吃得下,但她忙着掩饰自己的紧张,实在是没胃口。


    她摸不准罗倍兰对这件事的态度,她先斩后奏,没经过罗倍兰的同意就把她的信息交给丁羽评判。


    林瑜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方向盘——罗倍兰身上所有矛盾的桩桩件件都彰示着她极不乐意自己的外貌被当作花瓶的特质放大。林瑜害怕罗倍兰会对她接下来的话感到厌恶。


    罗倍兰把蛋糕连往自己嘴里送了好几口才反应过来:“诶?不对劲吧,你今天怎么吃这么晚?”


    林瑜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丁羽吗?”


    丁羽……


    听到这个名字,罗倍兰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没听出林瑜嗓音里的艰涩。


    “我刚刚和她吃饭,顺便聊了聊工作的事。”


    罗倍兰叉起的蛋糕停滞在半空。


    她回头看向林瑜,林瑜今天擦的还是罗倍兰给她买的唇釉,亮晶晶的,罗倍兰一点儿也看不腻,这个颜色一如既往地衬眼前的人。林瑜的眼神却没分出半点儿给她,兀自盯着前方的柏油路。


    罗倍兰看着林瑜没有望向自己的双眸,心里的失落感一点点水涨船高,几乎快要把她淹没。


    林瑜……要离开了吗?


    “你……有打算换工作吗?”林瑜问。


    “什么?”


    罗倍兰还没反应过来——她本来都做好林瑜下一秒说她什么时候走的准备了。


    林瑜说话的语速很快,根本没打算给罗倍兰插嘴的余地:“丁羽在模特公司工作,我给她看了你的照片,她说你的条件很好。如果你打算做模特的话,她可以帮你介绍。具体的薪资我也问过了,她说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做到日薪一千,还有很大的几率能往上走。”


    林瑜的肺里储存的氧气随着这段话尽数吐进,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林瑜觉得有些缺氧,脑子都有些胀痛,但本能驱使着她说出最后一句:


    “要考虑一下吗?”


    第68章 我不是她


    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脱口,林瑜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胸口反而像沉了一块儿大石头一样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像是给自己做掩饰似的,她紧盯着前方的路,只敢用余光打量着罗倍兰的反应。


    林瑜的话超出了罗倍兰的认知,她一手拿着蛋糕盒子,另一只手还举着那个叉子。


    她仿佛被什么点了穴似的,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地一动不动。


    “啪嗒——”


    叉子上的蛋糕掉回到了盒子里,罗倍兰低头一看,这一下把小蛋糕上原本整齐的奶油裱花都拍歪了。


    林瑜……没说她要走。


    我要不要当模特?


    我,吗?


    罗倍兰又抬头看向林瑜,原先的慌张和失望被巨大的茫然所取代,她想从林瑜的脸上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却没能如愿——林瑜背着路灯,偏向罗倍兰的侧脸几乎是一片漆黑。


    “我……”


    罗倍兰迟疑着开口,她对她要说什么毫无头绪,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她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她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一旁比她还要慌张的林瑜打断了:林瑜误解了罗倍兰这个长久的注视。


    “很抱歉没有先通知你就把你的照片给丁羽看了。我,我想的是,你现在的工作时间排得太紧了,赚的也不多……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如果,如果你可以换一份工作,换一份其轻松一些的,你完全可以赚更多,也可以……”


    林瑜竭尽所能地劝,话出口却一句比一句乱,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东西完全无法同步。


    她记得罗倍兰和自己提及她的高中生活时脸上难堪的表情,她记得罗倍兰看着穿校服的学生时充满遗憾的那双眼睛,她记得罗倍兰和她表哥共享的房间不大,却留了一角用来存放她高中的练习册依旧不舍得扔掉,她记得罗倍兰唯一一次和自己闹别扭时,孩子气般赌气的情绪大半都于归咎于她对自己的不自信。


    可是,罗倍兰身上的未知依旧大于她对罗倍兰所了解的。


    她能看到罗倍兰对完成学业的渴望,但仅仅这些还不够,她还知道罗湖生的病,她同样了解罗倍兰对自己外貌的不接纳,她想起罗倍兰对自己未来毫无信心的规划,她看得到一成不变的生活对罗倍兰的麻痹。


    但是,林瑜对自己的动机也不全然自信——她对罗倍兰有私心。


    林瑜曾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给罗倍兰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不要让自己以一个最好的朋友的身份带给她伤害。


    我只是想借一个朋友的身份,拉她一把,林瑜想。


    林瑜深吸一口气:“当模特的话,你可以拿剩下的空余时间去复习,成人高考在十月份,可以一年,最多两年——我想的是,模特这个职业,很适合做你的一个跳板。”


    林瑜抿着唇,这番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两只紧紧攥着方向盘的手都发着抖。


    一秒……


    两秒……


    “那……”


    林瑜的瞳孔骤然缩紧,回头去看罗倍兰。


    “这蛋糕我还能吃吗?”


    罗倍兰嘴巴张张合合,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亮晶晶的瞳仁里却带着几分认真的考量。


    “当模特的话,不是要很瘦来着?”


    外面昏黄的路灯从车窗玻璃上洒下来,落在罗倍兰脸上,在她的眉骨何鼻梁的衔接处连出一片阴影,阴影之下,那双水艳艳的狐狸眼弯起,在眼尾飞出一个愉快的,上挑的弧度。


    “怎么不说话了……哎,绿灯了,快开快开。”


    柏油地上湿漉漉的,马路上只有零星的一两辆车,音响里放的歌正是林瑜最喜欢的,林瑜瞥了罗倍兰一眼,后者在副驾驶上小心翼翼地挑着没有奶油部分的蛋糕。车又开到一个亮红灯的路口,林瑜唇部的肌肉这才后知后觉地接收到多巴胺的信号。


    她想到自己的谨慎,她想到自己还以为罗倍兰或许会生气……当车轮重新启动,压过斑马线时,林瑜的脸颊终于补上了一个迟到的微笑。


    “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吗,笑啥?”罗倍兰好奇。


    林瑜的笑容一点点加深,直到完全露出她的整个上排牙,在她笑得直不起腰之前,林瑜先一步把车停到路边,呼吸间交换的气体比空调里往外冒的热气还要急促。


    她渐渐感染了罗倍兰,罗倍兰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呲牙乐呵——尽管她并不知道林瑜在为了什么突然高兴。直到发觉安全带勒得剧烈起伏的胸腔不再适合用于呼吸时,她们终于解开了安全带,互相以对方的肩膀为平衡的支点,肆无忌惮地笑。


    她们重复着大笑,平静,再笑,又平静这样的流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林瑜眼尖地发现罗倍兰唇角沾上了一点儿奶油。


    SUV的座椅很宽,林瑜挪了挪歪着身子挨过去。


    林瑜左手撑在罗倍兰的腿上,分给罗倍兰一部分她的重量,另一只胳膊架在罗倍兰的肩膀上,手指慢慢伸到罗倍兰的脸上,罗倍兰无暇顾及林瑜这只突兀的手要干什么——她浑身上下的感官都跑到了脖子的皮肤上,那里的皮肤正承受着从林瑜呼吸间洒落的、湿润的、杂乱无章的气体。


    两人的呼吸在狭小的车厢里交织、缠绕,罗倍兰看着离自己的距离极其近的林瑜的脸,光线昏暗,不知怎么地,她想起了那个不合时宜的、不应该的、冒犯林瑜的梦。


    下一秒,罗倍兰的唇上一软,林瑜的无名指重重滑过了她的下唇,这一下说不上疼,也着实不轻,一下子就分开了罗倍兰紧抿的双唇,发出了“啵”的一声。


    罗倍兰的呼吸骤然加重,不自觉地向前一倾,嗓子有些发干。


    混乱的气流在两人的鼻尖流动,有一部分似乎吹进了林瑜的眼睛,她的眼睫毛在罗倍兰的注视下慌张地抖动几下,林瑜下意识地向后躲避,两只手都离开了罗倍兰的身体。


    罗倍兰眼巴巴地看着林瑜抽出纸巾,利落地擦掉了无名指上沾到的奶油。


    罗倍兰觉得有些闷热,伸手摇下了一半的车窗。


    人行道上一条街的店铺几乎都关了,只留下零星的两三家还亮着灯。


    窗外的冷空气顺着打开的缝隙钻进车厢,冲散了车厢内温暖得过头的空气,两人脑子里沉闷的思绪也因此清明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丁羽约出来你俩见见。”


    “这几天吗?”


    “嗯。”


    罗倍兰的脑子里的线索被牵回到正事上,一下子被这过快的进度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我,我后天就休息。”


    林瑜点头,重新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那就……算是……面试吗?”罗倍兰问。


    “对。”


    林瑜留意着左边车道上的车,罗倍兰看着她歪过去的脑袋,她的头发扎在耳后,高领毛衣遮掉了她一半的脖颈,侧着面向罗倍兰的脸颊上晕着五分绯红。


    罗倍兰把手指贴在自己脸上——她皮肤的温度也很烫……


    这个点路上的车已经不多了,林瑜载着罗倍兰到她家楼下。


    罗倍兰没主动和林瑜道别,林瑜也不催她下车,两人就着车里的寂静坐了一会儿。


    老式居民楼的隔音不好,楼上传来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哭闹声又惹得哪家的狗开始狂吠,车内积攒的气氛也被打破。


    小孩哭喊的气势很足,听这动静,没个一时半刻是缓不下来了。


    “那我……先回去了。”


    “嗯,晚安。”


    罗倍兰下车,关上车门,林瑜刚看她往单元口走了两步,下一秒,罗倍兰又折了回来,俯身叩了叩车窗。


    车窗被林瑜摇下,罗倍兰的一双眼睛在路灯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林瑜,谢谢你。”


    两双眸子隔着冷空气对视,林瑜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快回去休息吧。”


    林瑜的声音依旧温柔,传进罗倍兰的耳里,渐渐和她酩酊的那晚的景象重合。


    罗倍兰走进狭窄的单元门,冰凉的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芯,嗅着楼道里经久不变的潮湿气味,那晚丢失的记忆隐约地又在罗倍兰脑海里浮现——那晚,林瑜也是站在这个位置,而她静立在门里。


    只有一墙之隔。


    快回去休息吧……


    那天,她也是这样的语气。


    外面传来轮胎摩擦水泥路面的声音,白亮的灯光短暂地折射进楼道,在斑驳的墙面上闪烁几下,接着,车轮的声音就渐远了。


    罗倍兰回家早,刘淑华和罗湖生正坐在客厅里剥豆子,他们已经剥出来小半盆了。电视机开着,上面放着刘淑华最常看的东北小品。


    他们都不怎么看电视了,大多时候,电视机的作用仅仅是放着,只为给屋里添点儿人气。


    罗倍兰换了衣服,钻进被子里,被子被她拉的很高,盖到了鼻梁的位置,只留了眼睛额头在外面。


    鼻尖紧贴着被子,触感有些湿润。


    家里还是太潮了……罗倍兰心想。


    她睡不着,直瞪着天花板在心里咂摸着林瑜在车上的提议。


    她当时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林瑜好像很紧张,罗倍兰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罗倍兰*原本都做好了林瑜开口说的是她将在某个临近的时间点离开的准备——当然,如果林瑜真要说这个……


    罗倍兰摇了摇头,不愿顺着这个方向过多设想。


    她说,罗倍兰可以拿模特做一个跳板,在为自己争取更高薪水的同时,给她腾出备考的时间。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在床上转了一个方向,视线跟着移动,入目的是整整齐齐地摞在墙角的练习册。


    客厅里渐渐没有声响了,罗倍兰估摸着舅舅舅妈都睡了,她却翻来覆去,毫无倦意。


    她的脑子很乱,明明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但就是头疼得睡不着,心口也越来越慌张。


    充电到一半的手机被罗倍兰拿起,解锁,罗倍兰点开浏览器,开始搜索起“模特”这一行业。


    搜索结果却没那么尽人意——有用的信息很少,大部分搜索出来的链接都是奇形怪状的广告网站。


    罗倍兰的大脑还没走到完全宕机的那一步,她又换了一种问法,转而搜索起模特的身高体重和三围的要求。


    索性睡不着,罗倍兰便又爬起来,借助着手机屏幕上亮起的微弱光源用作照明,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罗倍兰披着头发,身上只穿了着一套秋衣秋裤,布料紧贴着罗倍兰的身体曲线,把罗倍兰的身体曲线映在镜子里,一览无余。


    罗倍兰侧着身,用眼睛比较着自己和照片上专业模特的差距,罗倍兰觉得还算符合。


    她的视线又挪到了自己的脸上,昏暗的黄色光线照亮了罗倍兰被发丝遮住一半的脸,这个角度的光线弱化了她的眉眼,却着重刻画了罗倍兰下半张脸的轮廓。


    镜子的表面并不十分干净,玻璃的表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灰尘,罗倍兰抬眼,入目的就是在特定光线下,和罗秋月极尽相似的一张脸——在罗倍兰五岁,还跟着罗秋月生活时,她一披头散发地发起疯来,罗倍兰被她死死摁在怀里动弹不得,她用力抬起头,用狭隘的视线能看到的脸部轮廓和这个角度的自己一般无二。


    恐惧一下子席卷了罗倍兰,她摁灭手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抖动。


    从被子里带出来的热气渐渐消散,罗倍兰被冷空气激得打了个寒颤。


    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似的,罗倍兰举起手机,鼓起勇气,再次走到镜子前,重新用微弱的光线端详起自己的脸。


    眼睛,嘴唇……几乎和罗秋月如出一辙。


    她的眉峰比罗秋月更锐利。


    罗倍兰还在在下颌找到一道罗秋月没有的方形下颌线。


    鼻子的形状……据说更像她的外公,尽管罗倍兰从没见过这个在别人口中尽职尽责却一生苦楚的男人。


    罗倍兰带着被冻得冰冷的身体回到被窝里,从有些潮湿的被子里汲取着残余的温度。


    我不会是她……


    闭上眼之前,罗倍兰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在心里喃喃。


    我不是她。


    第69章 面试


    罗倍兰昨天过得不是很好,生理意义上的。


    她感冒了。


    那一她受了凉,睡到凌晨又被有关罗秋月的噩梦惊醒,实在没休息好。她的鼻子从昨天开始就有些发堵,脑子也变得不大清明。


    她没想吃药,因为刘淑华在家。


    自罗湖生确诊了晚期肾衰起,刘淑华就对有关药品的字眼格外敏感,也是从那时候起,刘淑华对小病小痛都秉持着“能自己好就绝不吃药”这一道理。尽管刘淑华在“药”、“抗生素”、“打针”等等相关字眼上有些过于偏执,但罗倍兰能理解她。


    也没有给刘淑华徒增忧虑的必要。


    罗倍兰和林瑜约好了中午去和丁羽吃午饭,林瑜会开车来接。


    罗倍兰坐在客厅的烤火桌边,毯子盖在腿上,试图从火炉里汲取更多温度。


    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确认过那张脸没有因为感冒而水肿之后,才开始往脸上涂抹化妆品。


    在她的脚边,大黄就被摆在地上,挨着暖炉的位置——入冬以后天渐渐冷了,罗倍兰怕这盆芦荟会被冻伤,便把它摆在了全家温度最高的地方。


    罗湖生对花花草草的也感兴趣,他侍弄大黄的次数比罗倍兰要多的多。


    听刘淑华说,罗湖生以前,他们还在北方做营生的时候,他也喜欢在院子里侍弄些花草。那时候,他们住在乡下的小平房。


    当然,种的最多的还是各种菜。


    罗倍兰总是在听到他们聊起往事的时候微微一愣,她实在想不到舅舅会的东西有这么多。震惊过后,她就趴在狭窄的床上给罗志麟发消息转述,罗志麟也不知道。


    罗湖生和刘淑华不太爱讲以前的事。


    罗湖生是什么时候搬来南方的呢?


    刘淑华和罗湖生是一个乡里的,两个人的村子隔了半座山。


    他们家里都不太有钱,刘淑华嫁给罗湖生的时候,罗倍兰的外公已经病得很重了。


    刘淑华过门没多久,老人家就过世了。


    他的病实在拖了太久,以至于到丧葬的时候,他的一双儿女都哭不出来了。


    罗湖生、刘淑华、罗秋月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去南方打工,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他们租了现在这间房子,罗湖生在工地上打工,刘淑华在一家饭店找了份活儿,罗秋月在地下商场里帮着卖衣服。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过得都还好,很顺利,他们唯一要面对的挫折就是南北的口味差异。


    过了几个月,罗秋月主动提出搬出去住。


    刘淑华说,她那时已经生下了罗志麟,她忙着带孩子,罗湖生则在工地上忙得团团转,谁也想不到罗秋月背着他们找了个对象。


    在罗倍兰的脑海里根本没有“父亲”这个概念,可他毕竟是她的父亲,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她也很会看眼色,只在刘淑华或者罗湖生偶尔提及的时候才会见缝插针地询问那么一句两句。


    舅舅舅妈从不热衷在孩子面前提起罗秋月和她的男人,罗倍兰的“纠缠”能不能得到有效信息全凭运气。


    罗秋月搬出去了,他们的联系也渐渐少了,他们再次见到罗秋月的时候,她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已经显怀了。罗秋月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他叫刘鑫,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说到这里,罗湖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刘鑫长得不赖,双眼皮,高鼻梁,皮肤白白净净,身材高挑,总之很帅。


    他毫不避讳地抽着烟,翘着二郎腿,浑身放松地,一只胳膊肘架在桌子上。没人给他倒茶,他倒也毫不在意。反倒是旁边的罗秋月,她也知道她做的错事有多离谱,一向被宠坏了的罗秋月也学会了窥探哥嫂的脸色,坐在那里讪讪地笑。


    罗湖生强忍着怒气,问刘鑫,他打算怎么办。


    没有彩礼,不给三金,同意,他就和罗秋月把孩子生下来,要不然,他就不管了。


    刘淑华说到这里,神色愤愤,完全是咬牙切齿地,她说刘鑫很无耻。


    怎么办?肚子的月份都这么大了,那还能怎么办?


    刘淑华问他家是哪儿的,他报出了一个隔壁省的城市名字,大概也偏远,他们都没听过。


    对于地理方位这块儿,他们这几个北方人吃了亏。


    如果他们在南方再多待一阵子,等到他们大概熟悉了这边的方言,或许就没人会同意罗秋月嫁过去了。


    想到这里,罗湖生连叹气的力气都不再有,只默默地——抛开这些客观原因不谈,即使老天再抛出千八百个拒绝的理由,都没人能拦住那个时候的罗秋月。


    罗秋月其实很软弱,懦弱得好像谁都可以把她一脚踩死,偏偏就那一次,她格外坚定。


    等罗秋月的肚子到了八个月大,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婆婆。


    那女人长得像猴子,又有点像老鼠,刘淑华说,她长得很刻薄。


    她不算尽心尽力地敷衍着照顾了两个月,在罗秋月生下孩子以后,她只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婴儿的□□,面色古怪,扭头就和刘鑫出去说话了。


    罗湖生和刘淑华把这一幕收进眼底,罗秋月对此却浑然不觉。


    老女人对这个女婴很不满意地,罗秋月脸色惨白如纸,缩在狭小的病床上,摆出一副惭愧的样子。好不容易等她走了,刘鑫进来,罗秋月又一脸期盼地问他,问他这个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好。


    他抛下“倍兰”两个字就想出去,临走,他好像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他和他妈先回去给她收拾月子房,明天再来接她。


    刘淑华在病房陪着罗秋月睡了一晚,她们等到第二天中午也没收到刘鑫那边的消息,在连续的十几通电话都落空,等罗湖生意识到不对,赶到刘鑫的房子里时,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


    看着被搬空的房子,刘淑华和罗湖生这才意识到这是他的租房,至于房产证?伪造的。


    回到医院,罗秋月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问刘淑华什么时候去给孩子上户口,罗湖生压抑已久的愤怒也终于爆发,他吼着,生平第一个巴掌落在了自己亲妹妹的脸上,把这个愚不可及的女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风暴过后,罗秋月还没有放下对刘鑫的幻想。


    她凭着隐约的记忆,想起了她找刘鑫讨论孩子名字时,他嘴里模糊不清的“倍兰”二字。


    但她也并不再全然地信任那个突然消失的男人,她让她的孩子姓罗。


    只是后来他们一直没有再找到刘鑫这个人,罗秋月刚出了月子,就又带着罗倍兰从哥嫂那里搬出去了。


    再后来就是罗倍兰对她模糊的记忆,罗秋月慢慢意识到“倍兰”不过是“备男”在方言口音之下的扭曲产物,她渐渐变得疯癫,声音嘶哑,神志不清的时候完全时一头失智的野兽。


    至于她又为什么要走,大概是那个男人又给她打电话了吧……


    这一切,罗湖生和刘淑华本来都不想提的,这样的事说起来不单单只是难以启齿,也脸上无光,但他们更怕罗倍兰步入她母亲的后尘,便把这件事当作警示标,竖起来给罗倍兰看一眼。


    罗倍兰有些头疼,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罗秋月,还是单纯地因为感冒。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很识趣地响起,罗倍兰拿起来一看,是林瑜发来的催促信息,她的车还有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林瑜把车开进小区里,小区空地的晾晒绳上挂满了衣服。


    没等她往里开到单元门口,就在路边看到了罗倍兰。


    她今天简单得打扮过,林瑜在她嘴唇上看到了不属于她自己的、更加艳丽的唇色,睫毛是认真夹过的,罗倍兰应林瑜的要求把长发尽数挽起,完完全全地将她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展露人前——如果她的表情再放松一些,效果将会更好。


    林瑜在微信上和丁羽聊天时,她得知她的女朋友朱琼枝已经在高铁上了,大概会在她们饭局快结束的时候赶来。


    徐良轩和她提起过丁羽朱琼枝二人之间的举止互动有多么亲近,林瑜想,她有必要给罗倍兰打个预防针,以免罗倍兰被她俩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着。


    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罗倍兰不由得松了松紧闭的领口。


    车子开动,缓缓驶向市中心的方向。


    “丁羽的女朋友也会到,你待会儿别奇怪。”


    叮嘱的话脱口而出,林瑜却远没她表面看上去的平静——她知道,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罗倍兰闻言,迟疑了两秒:“丁羽……我没记错的话,她不是女的吗?”


    “嗯,她是拉拉。”林瑜顿了顿,补充道,“同性恋。”


    林瑜看向罗倍兰的目光复杂,眸子的最深处藏着几分期待。


    她最大的幻想就是某天罗倍兰找到她,告诉她,她和她是一样的人。


    但归于现实,林瑜只祈求她的表情不要是一副过于难以接受的样子。


    “……噢,我听说过。”罗倍兰点点头。


    面色无虞,一如往常……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在暗自揣测着对方,却又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她们眼底飘过的复杂情绪。


    车子被一个红灯拦下,林瑜终究是按捺不住,再次把头转向了罗倍兰,鼓起勇气:“你是怎么看……同性恋的?”


    对方依旧是沉默了两秒才开口:“没什么看法啊……”


    “我也不太了解……其实,丁羽应该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同性恋。”罗倍兰说。


    “怎么了吗?”罗倍兰问。


    仔细辨认过罗倍兰毫无情绪波澜的脸,林瑜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也是这一下,她的期盼和忧虑一同落空了。


    “没什么,开车无聊,突然就想到了。”林瑜撇开脑袋去看后视镜,把话题从这上面移开了,“待会儿你正常回答问题就好了,她之前看你的照片就已经很满意了。”


    “噢。”


    罗倍兰拧着指头:“但是,你真的觉得我能选上吗……会不会因为我学历太低就不要我?”


    车还没开,林瑜腾出一只手轻轻揉揉罗倍兰的脑袋,梳的齐整的头发摸在手里滑滑的,手感很好,她安抚着罗倍兰,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点:“这个时候就对自己有点自信嘛,选模特只看脸和身材,还有镜头表现力,你可是大美女,放宽心咯——”


    罗倍兰轻抿着唇点点头,林瑜的肢体安抚让她安心了不少。


    林瑜订了一个四人的包间,丁羽也是刚到,正坐在位置上给自己松围巾。


    罗倍兰跟在林瑜身后走进去,入眼就看见抹着烈焰红唇的丁羽,丁羽听见开门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林瑜的脸上,微笑着算是打过招呼。


    罗倍兰维持着紧贴在林瑜身后的站位,仿佛只有这个姿势能让她在陌生人面前获得安全感,可是下一秒,丁羽就打破了这个平衡,她起身走过来,伸出手和罗倍兰打招呼。


    看着面前身形高挑的女人,罗倍兰来不及过多迟疑便把手伸了过去。


    丁羽手心的温度很高,也很有劲儿,罗倍兰稍稍加了两分力道当作回应。


    三人重新落座,罗倍兰察觉到丁羽在她脸上逡巡的视线也渐渐带上了审视的意味,她的眼神对罗倍兰来说足够犀利,罗倍兰不想表现得怯懦,几次微笑着回看过去。


    “罗倍兰是吧,你有你三围的尺寸吗?”丁羽开门见山。


    “83,61,89,昨天量的,净身高一米七六。”


    罗倍兰以一个细微的角度抬起脸,让吊灯的光一寸不落地照在自己脸上。


    “你有签公司的打算吗?还是……只是想接活儿当兼职?我听林瑜说你的意愿是自由发展。”


    罗倍兰看了看身边坐着的林瑜:“对。”


    丁羽把罗倍兰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细长的玻璃吸管在酒杯里慢慢地搅动:“但是你的条件很好,如果签约的话,我可以保证公司会给你很大的曝光量,这对你的后续发展很好。”


    说到这里,丁羽又抬眼看向对面,这次的目光落在了林瑜脸上:“确定不优先考虑和我们公司签约吗?可以利益最大化欸。”


    罗倍兰没有犹豫,摇头。


    “嗯,好吧……那自由模特的话,”丁羽的目光突然变得狡黠,“最开始的工作我可以帮你介绍,但是我可是要收点儿介绍费的喔——”


    林瑜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罗倍兰的侧脸,罗倍兰又点点头。


    得到完全肯定的答复,丁羽这才收回目光,面上一副为罗倍兰的选择而惋惜的模样,试图尽最后的努力让罗倍兰转圜心意。罗倍兰却全然不觉,已经认真翻起了桌上的菜单。


    林瑜和丁羽短暂地对视一眼,丁羽的小心思被看穿,也不尴尬,对着林瑜粲然一笑。


    人精,签约要和公司五五分这事你是只字不提啊……


    林瑜想着,哑然失笑。


    第70章 是真实吗


    罗倍兰外形条件的优越显而易见,没有太多争议,她们很快就敲定了结果。


    面试进行得太过顺利,罗倍兰本来都做好了被几番盘问的准备,不过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实属多余。


    林瑜正和丁羽聊着关于设计的事,是罗倍兰听不懂的话题。包间里的氛围融洽,天花板的壁式音响上放着悠扬的古典乐,餐前甜点上点缀的奶油裱花很漂亮。


    罗倍兰叉起一小块,送进嘴里细细抿开。


    没黄誉芝做的好吃,罗倍兰心想。


    但很奇怪,罗倍兰心底升腾而起几分异样的不确定感——这好像是迄今为止,她此生敲定的,最顺利的,足以改变她生活轨迹的事。


    心里感到欣喜,同时却也飘忽着,晃荡着,没有着落。


    灯光是暖黄的,很亮,光线刺眼,照得罗倍兰莫名有些晕眩。


    她晃了晃膝盖,用腿碰碰林瑜的腿。


    林瑜没看她,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丁羽的脸上,专注着“设计”的话题。但在没人注意的大理石桌面之下,她用膝盖轻轻顶了顶罗倍兰的大腿外侧。


    这个回应对罗倍兰来说,够了。


    对面的丁羽倏一抬眼就看见罗倍兰半弯不弯的嘴角,她有点奇怪,自觉自己话里不带滑稽的元素。于是,她没做多余的设想,只当罗倍兰是高兴。


    丁羽和林瑜都有意把聊天的节奏放慢,她们已经坐了很久,却连主菜都还没上。


    丁羽单纯是不想让朱琼枝来的时候被剩菜盘子影响心情,而林瑜的私心则更多一些。


    她想让罗倍兰看见丁羽和朱琼枝相处的场景,越多越好——她太想知道罗倍兰面对同性恋时的反应了。


    “叩叩——”


    厚重木门被叩响的下一秒,一只手从外面推开了它。


    门外的人刚露出一条腿,丁羽就即刻起身去迎接,林瑜和罗倍兰也应声回头看。


    女人刚踏进门,林瑜和罗倍兰谁都还没看清她的模样,就被大跨步凑上去的丁羽给挡严实了。


    进来的女人被急切上前的丁羽一拥,罗倍兰和林瑜就只能看见她露出来的毛织帽尖尖儿。


    丁羽比朱琼枝高出整整一个头,她的两只胳膊从朱琼枝的肩膀落下,把来人紧紧环在怀里,贴了好一会儿。


    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门口的位置传来她们细碎的谈话声。


    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能从片段的词语品出温存的情谊。


    林瑜举起杯子抿了一口,余光瞥向罗倍兰,留意着她的反应——罗倍兰的眼神看上去呆呆的。


    门口两人的温存被朱琼枝以一阵轻笑打断,丁羽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朱琼枝。


    这下,罗倍兰终于看清了朱琼枝的脸。


    她个子不高,看着一米六出头,五官小巧而紧凑,脸上认真化过妆,小翘鼻,樱桃唇,微微卷曲的棕色短发配上她明黄色的针织帽,第一眼就给人一股洋娃娃的精致感。


    “你好,我是朱琼枝。”


    朱琼枝走过来,笑得眉眼弯弯,先伸手和林瑜打招呼,再是罗倍兰。


    丁羽本就活泼,朱琼枝也不差,这俩一挨上,包间里就仿佛产生了什么烈性的化学反应,聊天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分外热烈。


    光是看着她们隔着外套紧紧贴在一起的胳膊,罗倍兰就能想象到被大理石桌面所遮蔽的视线下,她们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丁羽的右手才重新摆上桌面。


    罗倍兰抬眼望向林瑜的脸,她的脸色倒是如常,好像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林瑜好像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她正专注着餐盘里的东西,她用手指勾着细长的吸管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块,玻璃和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裸粉色的指甲上沾上了吸管上薄薄的水珠,亮晶晶的。


    罗倍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摆在罗倍兰面前的是一份意面,罗倍兰还没吃几口。就有些心不在焉地卷着面条,任由钢叉把碗里的面条一下子搅断了好几根。


    不知道为什么,罗倍兰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老老实实地专注于眼前的餐盘,她忍不住又抬眸去看对面的那对情侣——丁羽附在朱琼枝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们的脸凑得很近。


    怎么这么近……


    就在罗倍兰还在犹豫要不要挪开视线时,下一秒,罗倍兰看见朱琼枝轻轻在丁羽脸上落上一吻。


    这下,罗倍兰彻底老实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违禁画面,她不敢再多看一眼,连带着也开始躲避身旁的林瑜。


    林瑜也留意到了她们的动静,林瑜抬眼,和朱琼枝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后者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笑。


    林瑜扭头看向低着头只顾吃东西的罗倍兰,一眼就看到了她盘子里壮烈牺牲的意大利面条——她敢断定,罗倍兰现在肯定味同嚼蜡。


    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心思迥异。


    朱琼枝的一半时间都用于观察罗倍兰,她静静地等待一个合适搭话的时机,可对面的人却一直在发呆。


    好不容易,她终于等到罗倍兰抬头去喝饮料,朱琼枝逮准时机,立刻接住了罗倍兰的眼神。


    “小罗你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朱琼枝饶有兴致地问,“你这年纪,应该刚毕业不久吧。”


    罗倍兰和朱琼枝对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们亲密的一幕,脸上开始发烫:“我……现在在一家蛋糕房做蛋糕,有时候也是收银员。”


    罗倍兰有意隐去了后一个问题。


    “哇哦——那很厉害啊,我自己在家也做糕点,但是经常烤焦,要不就是被我弄得奇形怪状,唉。”


    话音刚落,丁羽便发出一阵轻笑,侧面佐证了朱琼枝的说法。


    朱琼枝的语气很亲切,她没有选择即刻切入工作相关的话题,罗倍兰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做蛋糕师会不会很累啊?”


    罗倍兰想了想,对这份工作给出了一份很中肯的评价:“不累,但是很忙,奶油闻多了会很腻。”


    “噢——”朱琼枝把尾音拉长,“所以,你换工作也是为了更多私人时间吗?”


    罗倍兰沉默地点点头,一颗心依旧是不上不下的。


    换工作……


    这件事情她还没告诉方婉婉,也没来得及和黄誉芝提起,家里人更是毫不知晓。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林瑜,林瑜也在关注着她们的对话。林瑜一对上罗倍兰不安的视线,她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上午丁羽和我提了几句,你的意思是,暂时不考虑签约公司?”


    “……对。”


    罗倍兰有些紧张,两只手放在大腿上,虚虚地握出一个拳头的形状——朱琼枝和丁羽是一个公司的,工作上,她们是合作关系,但丁羽答应的事情,朱琼枝未必觉得合适。


    罗倍兰心里还是没底。


    她以前打工的时候,除了像年关那样实在缺人的节点,没有多少厂子会愿意聘用临时工。


    更何况她又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行业。


    “那可太好了!也就是你现在什么都能干?”


    还没等到一脸茫然的罗倍兰做出答复,朱琼枝就自己接上了话头:“我嘛,主要负责后期推广,平时也接一些商业合作。你没签约刚好没什么限制,刚好我最近接了几个广告,你给我来做素人测评呗?”


    “下午有空吗?我给你试试妆,报酬可以谈!”像是怕被拒绝似的,朱琼枝穷追不舍地继续道,“就当提前适应镜头了嘛!”


    “啊……”


    朱琼枝一下子抛出了太多信息,罗倍兰还在犹豫,她的手便被林瑜的轻轻摁住了,她捏了捏罗倍兰并拢的手指,把她有些紧绷的关节捏松,算作安抚。


    “好,我给你们当司机。”林瑜替罗倍兰做出了回答。


    “那可就太棒了!我的行李就寄存在大厅,里面有待会儿要用的东西,这里离我们的酒店不远,开车的话嘛……很快的!”


    “有你这样的美女,这条广告的流量不会差的。”朱琼枝十指一扣,已经开始盘算起下午的计划来。


    罗倍兰坐在林瑜的副驾驶,忐忑地坐着。


    就像朱琼枝说的那样,车程很短,从餐厅到酒店一共也没用多久,但对罗倍兰来说却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长——她的眼睛一点儿不听她的指挥,只顾往后视镜上跑,试图窥视后座那对情侣的幸福。


    她看了好一会儿,除去餐桌上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她们看着和普通的闺蜜也没什么两样。


    我和林瑜……平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罗倍兰便猛地把头底下,暗自唾弃自己。


    这哪是一个概念,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撇开头,望向窗外,车已经开到酒店楼下了。


    丁羽订的是大床房,十九楼。


    她们一进门就都没闲着,丁羽和朱琼枝支好了反光板,架好了摄影支架,等朱琼枝准备好了东西,林瑜刚好带罗倍兰做完了清洁和保湿。


    房间里开了空调,罗倍兰脱掉外套,坐到了拍摄位上。


    “我需要说些什么吗?”罗倍兰问,两根手指绞在一起。


    “不用,你坐着就行,放轻松,只需要我来说就好,”朱琼枝看出了罗倍兰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我后期还会加配音的。”


    接下来工作都用不上林瑜了,房间里的椅子有限,林瑜便坐在了大床的一角。


    这个位置既不碍事,也离罗倍兰最近。


    罗倍兰的头发被扎成了一个一丝不苟的丸子头,光洁的额头上连一根头发也没有。


    补光板被丁羽不小心撞歪了一下,罗倍兰长而卷曲的眼睫毛在她的眼睑处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睫毛扑朔两下,留给林瑜一个蝴蝶振翅的遐想。


    朱琼枝的手法很老练,白色的补光灯下,罗倍兰皮肤上太阳晒过的痕迹很快便被掩盖,被添上了一层珍珠般白润的光泽。


    “哇……这效果是真不错诶。”


    朱琼枝忍不住捧着罗倍兰的脸发出感慨,两只眼睛都要冒光了,一半是对罗倍兰的赞不绝口,一半是对自己手法的得意。


    在妆面完成之前,罗倍兰不被允许看镜头,而现在朱琼枝需要几个罗倍兰眼神流转的镜头。


    在镜头面前大方地表现自己不在罗倍兰的天赋范围内,她们拍了好几次才达到朱琼枝想要的效果。


    “可以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罗倍兰和林瑜同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你平时不怎么化妆吧?”朱琼枝问。


    “嗯。”


    朱琼枝嘿嘿一笑:“不化也对,我要是不往你脸上猛加颜色,还真不容易看出来化没化有啥区别。”


    罗倍兰拿起镜子一看,自己的眼妆还真是一个……五彩斑斓。


    除了夸张,没有缺点。


    罗倍兰对镜端详自己的动作有些呆呆的,林瑜偷偷勾了勾嘴角。


    “来加个好友吧,我把报酬发你。”


    “哦,好。”


    罗倍兰起身去拿手机,丁羽就顺势挤过来,往朱琼枝肩膀上一靠,扭头却看向罗倍兰,笑眯眯地:“哎哎哎——不对呀,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说好给我的提成呢?”


    “去去去!你哪里起作用了?一天天的什么德行……你要是当上官了反黑反贪第一个就把你抓进去。”


    朱琼枝一把推开肩膀上的脑袋,蹲下身去行李箱里翻找着什么,再起身时,手里多了几盒崭新的化妆品,一瓶粉底液、一根口红、一只眉笔和一盒散粉。


    “都是广告商给的,”丁羽依旧是坏笑,这话是对林瑜和罗倍兰两人说的,“没想到有这么多软广吧!”


    罗倍兰忙不迭接过,刚要道谢,和丁羽的聊天界面就弹出来一条转账信息,打断了快要蹦出口的音节。


    五百块。


    罗倍兰看着这个数字,愣住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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