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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鸦丹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疤痕(六)


    罗倍兰到可可所在的摩托车维修店时,时间已经走到了傍晚。


    罗倍兰第一次见到了可可的男朋友——贾林峰。


    贾林峰个子不太高,和罗倍兰差不多高,大概就是一米七五上下。


    男人不胖不瘦,宽鼻头塌鼻梁,双眼皮厚嘴唇,方脸,脸上总摆着同一副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不太爱笑的样子,但声音听着很宽和。


    可可几乎是飞奔上去接过罗倍兰手里的东西,有些木讷的贾林峰才意识到这就是可可一直挂在嘴边的好朋友。


    他几步上前,代替可可接过了罗倍兰的行李。


    罗倍兰有些不好意思,可可却显得很高兴,她伸手掐了一下罗倍兰的腮帮子,笑着问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脸上看着又瘦了一圈。


    和可可的手一起凑到鼻尖的是那股熟悉的机油味,落在罗倍兰的鼻腔里却让她很安心。


    “老贾,你先炒两个菜去,我和兰兰聊聊。*”


    说着,可可拉过罗倍兰的手,把她牵到桌旁坐下。


    看着贾林峰的背影,罗倍兰还是有些不自在。


    罗倍兰搓搓大腿,凑在可可身边小声询问:“你和你对象说过了吗?不过你放心,我最多就住两个晚上,等找到新的厂子了就走……”


    “哎呀没事,我和他说好了,你住一个月都没事,我让他回他家睡去,没多远,不麻烦的。”可可摆摆手,让罗倍兰宽心,“回家那躺还能顺便跑几趟摩的挣个烟钱。”


    话虽这么说,罗倍兰还是有些拘谨,她接过可可准备的温水抿了一口,轻轻地点头。


    他们在店门口的位置搭了一个简易的小灶台,贾林峰就在那里炒菜。


    “欸,你有没有听说,你们厂区那块闹出人命了?”可可凑近罗倍兰,问着,眼里尽是八卦和好奇。


    罗倍兰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她来时听到的版本还是一个人被推进ICU抢救。


    罗倍兰压下心底蔓延的惊慌——她已经和他们断干净了。


    她往贾林峰的位置瞟了一眼,确认了他的注意力不在她们这边。


    “我也不太确定,我听到的还是进抢救室……要不,我今晚再和你说吧。”


    可可心细,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罗倍兰表情的古怪和眼里浮起来的心虚。


    “你是不是扯上了一点关系?”


    可可再次开口时,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罗倍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怎么回事?”


    可可的上半个身子几乎全部朝罗倍兰的方向倾斜过去,她的脸快要逼到罗倍兰的脸上去。


    罗倍兰把藏着的右手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一点点。”


    “你被欺负了?擦药了吗?”


    “没事,小问题,”罗倍兰又把手缩回去,“我今晚……再和你说吧。”


    可可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盛好菜,准备端过来的贾林峰,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贾林峰在饭桌上也很沉默,罗倍兰想起可可给她分享过的两个人的日常,在可可口中她男朋友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她猜是因为自己在这里的缘故。


    可可他们平时大概没时间洗碗,他们买了很多一次性碗放在仓库里,他们现在手里拿着的也就是。


    小餐桌上最忙的是可可,她坐在两个人中间,一会儿给这个人夹菜,一会儿给另一个夹两筷子,忙的像一只小陀螺。


    吃完饭,贾林峰戴上头盔走了,罗倍兰和可可留下来收拾桌面。


    虽然可可也忙,但她跟着贾林峰作息规律,一般也是他男朋友做饭,可可原本削尖的下巴也变得圆润起来——她比之前要漂亮了,脸上少了几分苦相。


    收拾完桌上的残局,可可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根叼在嘴里,示意罗倍兰也拿一根。


    “我已经不抽了。”


    可可愣了一下,咧开嘴笑笑,把嘴里的烟塞回烟盒:“那我也不抽了。”


    可可摘下嘴里的烟,她涂了口红,烟嘴上沾了一抹鲜红,夕阳的余晖洒在可可的身上,她飘起来的发丝被描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你变漂亮了。”


    “是吗,”可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夸得高兴,又伸手捏了捏罗倍兰的脸,“那你看能不能要艳压你了?”


    可可给罗倍兰带来的铺盖和水桶找了一个干净的位置,带罗倍兰去了里面的小隔间。


    里面有一个上下铺,可可睡的下床,她便把下铺让给了罗倍兰。


    罗倍兰洗完澡,躺在可可的下铺上,可可也短暂地挤上床,两个人一齐躺在狭窄的床板上。


    “说说吧,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可可的枕巾应该刚洗过,上面飘着一股熟悉的,肥皂混合洗发水的淡淡香气。


    她们还是舍友的时候,也是这样紧紧挨着躺在同一张床上说悄悄话。


    罗倍兰没有隐瞒,事无巨细地,像倒豆子一样,把最近发生的全说给了可可听。


    马凯、琛哥、粉毛女孩、高利贷……


    罗倍兰说完了,可可那边却久久没有答复。


    “所以……你谈恋爱了,却没第一个告诉我?”


    “啊?”


    黑暗里,罗倍兰一时间分不清她是不是真在意这个点,还是说只是开玩笑的意思。


    “……我不喜欢他。”


    “嗯。”


    可可躺着的方位传来一声叹息,她摸索着找到了罗倍兰的右手,小心地避开了她还没好全的疤痕,把自己手掌垫在罗倍兰的掌心下。


    “看你这么难过,今天就不骂你了。”


    “不骂我不还是开始阴阳怪气了?”


    罗倍兰“质问”她,因为是平躺的姿势,发出的声音比平常的要清脆一些,听上去有些稚嫩。


    可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床板也跟着吱呀吱呀地响了一会儿。


    “吃了个教训就行了。”


    可可把脸转到罗倍兰的方向,说话的气息喷在罗倍兰的鼻梁上,声音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老贾有个亲戚就在我们隔壁市,听说他那边抓了好多人,就是前阵子,也是个什么都敢干的黑老大,听说被判了二十几年。”


    “最近满大街的广告都是扫黑除恶,要是那个姓马的来纠缠你,你千万别理,不行的话你找我,我帮你赶。”


    可可的语气凶凶的,罗倍兰却听得心里一暖。


    “放心啦……”


    罗倍兰屈起手指,挠了挠可可的掌心。


    “好了,说点开心的吧,你这边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事?”


    可可却不说话了。


    见她半天不说话,罗倍兰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打开手机用屏幕的光去照她的脸,意图探个究竟,在微弱的光线下,可可露出的却是一幅含羞带怯的表情。


    “好啊,想到什么美事了,不告诉我还自己偷着乐是吧!”


    罗倍兰直接伸手去挠可可腰间的痒痒肉,可可抵挡不住,只好笑着求饶,两个人逗了好一会儿,可可的呼吸才静静平复下来。


    “我打算……和老贾结婚了。”


    “什么!”


    罗倍兰“噌”地一下猛地坐起,可可被她吓了一跳。


    罗倍兰拉住可可的胳膊,手机屏幕还亮着,落在枕头上,发出点微弱的光,刚好能照亮两个人的脸庞。


    “哎呀,男婚女嫁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我只是,觉得太快了。”罗倍兰顿了顿,“而且,我是怕你一个人被欺负,他的家里人靠谱吗?”


    “等过年吧,年前会去见一面的。”


    屏幕的光黯淡下去,下一秒,周遭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没事啦,我就一个光脚的,说起来我还是赚的那个呢,我都不担心,你替我害怕什么,是吧?”


    可可的手探上罗倍兰的脸,摸向她紧缩的两条眉毛,用手指轻轻抚平,哄道。


    “那,那你结婚的话叫不叫我?”


    “问的什么话啊你,”可可两手向上,插进罗倍兰的头发里,胡乱几下把她的头发揉得糟乱,“我就你一个好朋友,你觉得可能吗?”


    两个人又重新躺回去。


    “我大概……和老贾确定下来以后,我还要回一趟我老家那边。”


    罗倍兰把头扭向可可,可可也把头扭过来,长发在枕头上发出一阵沙沙的摩擦声。


    “我要回去拿身份证把我的户口本开出来,但是我不打算回家了,”可可说,“你知道的……我家里人对我不好。”


    “他们一定会找老贾要彩礼,这个钱我不想给,而且,我还想把我的名字也改了。”


    可可说。


    “那你想改成什么呀?”


    “就……刘可吧,简单一点。”


    “挺好的。”罗倍兰点点头。


    “我也想改个名字。”罗倍兰接着说。


    “那你想好了吗?”


    “……还不知道。”


    她们又静静躺了一会儿。


    “你还上去睡吗?”罗倍兰问。


    “你想我上去睡吗?”可可反问。


    “不要,”罗倍兰伸手挽住可可的胳膊,“就这样睡呗。”


    她们这样躺了十来分钟,罗倍兰心下一团乱麻,根本睡不着。


    罗倍兰听到可可用气音问她睡着了没。


    她用膝盖顶了顶可可的腿:“还没呢。”


    “再想什么?想家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罗倍兰愣了一下。


    “我在想,接下来我要去哪里。这附近有厂子吗?”


    “这附近是没有,但是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家餐馆?”


    “绿色招牌那个?”


    “对对,那个老板和老贾挺熟的,他老婆最近去帮着带孙子了,店里正缺人手,明天我让老贾帮你问问。”


    “工资高吗?”


    “不知道,但是肯定包三餐,不包宿的话……你可以来和我睡。”


    “嗯……”罗倍兰有点犹豫。


    “哎呀,你都这样了,就别嫌弃工资低了。就当休息一两个月呗,我都担心你在厂里待久了累出病来。”


    “哪可能?我年轻着呢。”


    可可狠狠掐了一把罗倍兰的胳膊。


    “嗷!痛痛痛——松松松!”


    听到罗倍兰痛呼出声,可可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心病不是病啊?混蛋……”


    “那明天我去问问?”


    “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安静了下来,相互紧挨着,一言不发地安静躺在床上。


    “我以为……你会很想家。”可可轻声说。


    罗倍兰愣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跟我说过的,他们对你很好。”


    “不是吗?”可可疑惑。


    “是很好。”


    所以罗倍兰不敢想。


    第42章 疤痕(七)


    可可推荐罗倍兰去的那家饭馆离贾林峰的店面不远,走过去也就几分钟。


    这是一个两层楼的饭馆,老板也姓贾,应该和贾林峰是老乡。


    贾林峰和可可来看了一眼,发现罗倍兰能睡的只是一个勉强能伸开腿的小隔间以后,一致同意让罗倍兰睡在他们里。


    老板看着五十多岁,脸蛋红红的,气血很足的样子,有些啤酒肚,头发还很密,店里还有一个炒菜的伙计。


    饭店每天没有固定的客流高峰期,但是一直有从高速口下来吃饭的人。


    罗倍兰每天就负责给客人点单,上菜,早晚拖两遍地板,擦两遍桌子,格外忙时和店里另外一位伙计一起刷刷盘子。


    她穿的很潦草,但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店里大多时候开着空调,不太热,她便在大多时候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偶尔有客人会被罗倍兰扬起的、弧度摄人的眼睛吸引,便多打量几眼。往来匆匆时,在心里说句小姑娘的眼睛真漂亮。


    刷盘子的第一个星期过去后,时间便走到了十二月。


    可可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衬得可可多了几分成熟的沉稳。


    按道理是快入冬了,但这个南方沿海省份好像一年到头都没有冷这个概念。


    每天早上起来,罗倍兰都会在去饭店之前帮着可可擦擦零件,刷刷地板。


    骑摩托上下高速的人不少,听贾林峰说,每年一到年关,骑摩托上高速的人就特别多,那时店里的客人尤其多。


    这附近没有商业街,每到晚上,罗倍兰和可可躺在床上,都能听到发动机引擎低沉的声音。


    可可告诉她,这是摩托党飙车的声音。


    “想去兜风吗?姐带你。”


    一个失眠的晚上,可可戳了戳身边的罗倍兰,提议道。


    “不去,”罗倍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很危险的。”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不上高速,就在公路上吹吹风。”


    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燥热,正午的时候温度甚至有三十度,晚风阵阵地吹着,却依旧散不去水泥路面残留的燥热。


    房间里摆着一个老风扇,正吱呀呀地扭头送风,吱呀晃动的扇叶吹得罗倍兰愈发躁动难耐。


    她有些动摇了。


    “那……你不许超速。”


    “好好好!磨磨唧唧的。”


    可可一个翻身下床,罗倍兰被催促着紧跟其后。


    可可就穿了一件老头背心,罗倍兰怕她冷,临走时给她抓了件贾林峰的外套披上。


    罗倍兰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感受着摩托引擎在身下的颤抖,透过头盔的灰色护目镜,城郊在黑暗里显得有些荒凉的景色正在快速后退。


    长如瀑丝的头发在风中被拉成一条翻滚的波浪线,替它的主人叫嚣着对自由与肆意的渴望。


    开过一条长长的柏油路时,她们遇上了另外几辆摩托,罗倍兰不记得有几辆了,也许四辆,也许五辆。


    他们在一个红绿灯前被红灯拦下,和她们一起停在路口等指示灯变绿。


    “你们要上高速吗?”


    一个人对着可可和罗倍兰询问,声音被盖在绿色头盔下,闷闷地传过来。


    可可对他摆摆手,说不去。


    绿灯亮起,他们没再停留,开走了。


    听着渐渐远去的摩托轰鸣声,罗倍兰问可可他们是不是超速了。


    可可的声音被风吹散,传到罗倍兰耳里已是微弱,罗倍兰没听清。


    她们一个风最大的地方停下,坐在马路牙子上吹着风。


    “你今年也不打算回家吗?”可可拧开带出来的水瓶,灌了一口,然后递给罗倍兰。


    罗倍兰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不知道。”


    “傻子,”可可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罗倍兰的肩膀,“哪有有家还不肯回的?”


    “前两天我还听你哥打电话催你回家呢,别扭个什么劲儿啊你?”


    罗倍兰笑了笑,没说什么,把水杯递回给可可。


    十二月月底,可可教罗倍兰学会了开摩托。


    她们再在半夜开车出去兜风,就换成了罗倍兰载可可。


    可可喜欢抱着罗倍兰的腰,在她开车的时候趴在罗倍兰肩膀上用撇脚的粤语唱歌,在被红灯拦下时不安分地去挠罗倍兰的痒痒。


    罗倍兰一条腿撑在地上保持平衡,只空得出一只手去拦可可的动作,却总是抵挡不过。


    罗倍兰抗议无效,就不愿意再开车带可可了,可可哄了整整两个晚上,罗倍兰好不容易松口答应,结果只一个晚上就让她意识到了可可的谎话有多么可恶。


    每晚睡前的那段时间,她们两个总在聊天,东讲一点西扯一点,那些无厘头的聊天内容几乎变成了两个人的固定游戏。


    “哎,你有没有喜欢过谁?”可可撑起脑袋,边刷短视频边问。


    她们的上一个话题还是贾林峰,可可实在八卦,罗倍兰有些无奈。


    罗倍兰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从小到大,一个都没有?”可可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骗人是小狗。”


    “好吧……那你有喜欢的人得第一个告诉我,这总可以吧?我也不白听,我帮你出谋划策把他拿下。”


    罗倍兰轻笑出声:“遇到了保证告诉你。”


    可可又安静地刷了几条小视屏,罗倍兰咂摸出点不对味儿来:“你咋不和我讲讲你和你小对象咋认识的?”


    “说说呀——”


    罗倍兰戳戳可可的腰,手动催促。


    可可把薄毯往上一拉,把自己卷成一个蛹:“不告诉你。”


    “哟哟哟!”


    罗倍兰扑上去想挠她,却被毯子阻碍了动作,最后只把自己累了个气喘吁吁。


    临近年关,来给摩托车看小毛病的人确如贾林峰所言,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


    手机上,罗志麟发来的消息也越来越频繁。


    罗倍兰也在和家里的电话里知道了一些变化:楼上的老夫妇搬走了,他们将早年盘下的早餐店以一个近乎白送的价格转让给了舅妈,她回了一趟娘家,借到了一些钱,打算把早餐铺改成一个粉店。


    罗志麟的工作已经转正,他的助学贷款已经还清了,他往家里寄的钱比前几月几乎多了一倍。


    但他还对上次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耿耿于怀,似乎认定了罗倍兰有在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罗倍兰费劲巴拉地向他保证了好多遍,却因为一点儿切实的心虚,始终无法给出一个能让他信服的解释。


    罗倍兰没经得住表哥的反复盘问,终于告诉罗志麟她所在的城市。


    这天,罗倍兰在刷盘子的时候,感觉右手手背传来了阵阵细密的痛。


    水龙头里出的水很凉,她有些疼,但低温也让她对痛觉没那么敏感。


    等她摘下手套,才发现是塑胶手套的粘合线裂开了一条缝,混着洗洁精泡沫的水渗了进来,把伤口又泡开了。


    这次她没像前几次一样走运,伤口的位置发炎了,整只右手的温度都高了起来。


    可可一边骂她一边帮她找消炎的药,她把西北骂人的土话尽数用在了罗倍兰身上,在可可面前,罗倍兰没有还嘴的余地,她面色尴尬地站在一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用蘸着双氧水的棉签消毒时,罗倍兰没忍住痛嘶出声,可可看她可怜,嘴巴终于放软了些。


    于是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月,罗倍兰每天的日程又加了一条——换药。


    可可很细心,最开始用的是云南白药的药粉,后来换成了中药粉,里面好像有一个什么动物骨头磨成的粉,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墨鱼骨。


    罗倍兰算是被骂出心理阴影了,往后的日子里她格外小心,没再在这件事上出过岔子。


    但她心里总是惴惴的,有几个夜晚她依旧难以入睡。


    大概是被可可骂怕了,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老天反驳罗倍兰的自我安慰好像成了一个习惯,她晚上接到了刘淑华的电话,她这一次的声音听上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要疲惫几分。


    罗湖生感染了,现在在住院。


    “舅舅怎么样了,有危险吗?大概要花多少钱医生有说吗?”


    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半,但她和可可他们才刚刚吃饭。


    罗倍兰有些脑子发晕,隐隐约约只听到“目前没有大碍”几个字。


    放下手机,她看到可可和贾林峰都已经放下了筷子,望着她。


    “你舅舅……没事吧?”可可面露担忧。


    罗倍兰摇摇头,感觉这个世界的走向荒诞得有些过于虚伪。


    还有两天就是小年了。


    罗倍兰在刷盘子时和贾老板大概说了一下她过几天就要去找厂子打工了。


    这回可可没再拦着罗倍兰,罗倍兰看见她默默地在把那块墨鱼骨头磨成细细的粉末。


    这个城市最不缺的就是电子厂,她很快找到一家电子零件加工厂,做得越多,拿的钱越多的那种,她给他们打去了电话,第二天下午就去。


    罗倍兰躺在床上,心事几乎要溢出来了。


    察觉到她不安稳的呼吸声,可可伸手揽住她一条胳膊,拇指在她手腕附近的穴位上按着。


    “别想了,早点睡吧。”可可说。


    第二天,可可把罗倍兰的东西绑在摩托车上,临走前,罗倍兰再次向贾林峰道了谢。


    贾林峰还是不太善于微笑,他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尽管罗倍兰知道他很真诚,但那张脸看上去还是有些滑稽。


    可可拍拍摩托车后座,示意罗倍兰坐上来。


    开往陌生的电子厂的路上,罗倍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静,她木木地望着路边种的稀稀拉拉的行道树。


    可可把车开得很慢,一辆重卡车驶过她们坐着的小摩托,扬起一阵灰黄的土灰,给她们的前路蒙上一层阴霾。


    罗倍兰上手很快,僵硬的脑子将她机械重复的动作指挥得很好,同寝室五十多岁的大姐下工后,躺在床上先是夸她动作麻利,话锋一转就要给她介绍对象。


    罗志麟打来的电话适时拯救了罗倍兰,听着电话那头隐约的男声,女人眼神古怪地闭上嘴。


    “我在火车上,明天上午就到你那。”


    罗倍兰说她新的厂子里刚干了没几天,现在走就拿不到钱了。


    “我很担心你。”


    难得地,罗志麟的语气染上几分哀求。


    “跟我回家。”


    第43章 疤痕(回忆终章)


    罗倍兰的主管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很胖,说话时语气很凶,在听到罗倍兰说要走的时候,用罗倍兰听不懂的方言低低骂了几句,唾沫星子横飞,险些溅到罗倍兰脸上。


    罗倍兰去火车站接了罗志麟,他似乎没料到这里到了一月份依旧称得上温暖的气候,他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手上拖着一个有些旧了的黑色行李箱,行李箱上搭着他脱下来的厚外套。


    兄妹俩上次见面还是在家里,都还是学生。


    他们有些相视无言。


    只这面对面站着互相打量的片刻,他们同时意识到,对方都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我买了今晚走的票。”罗志麟说。


    罗倍兰低着头,有些沉默。


    她不想回家吗?


    她特别想。


    “我先去和我朋友说一声吧,她还不知道我要走。”


    “我刚来对这里还不熟悉的时候,她很照顾我。”罗倍兰补充道。


    “好。”


    他们挨着坐在公交车的后座,开往城郊的路面算不得平整,轮胎总在意料不到的时候陷进路面的小坑里,弹起来的时候猛地一下癫得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


    罗志麟被罗倍兰瘦的尖锐而单薄的肩膀撞得有些疼,他回头看着她,她脸上的憔悴和疲惫不比刘淑华或者罗湖生的少。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们两个以前只要坐在一起总会有很多话说。


    时过境迁,现在不是了。


    “公司包吃住,我在上海花不了多少钱。”


    罗志麟突然开口。


    “我拿的奖金在我那儿还算多的,我妈再过几天就能把粉店开起来了。”


    “我觉得……你应该再学一年,或者两年,你有不懂的我下班后可以给你做辅导,你可以去参加成人高考,我能供。”


    “不读了。”罗倍兰摇摇头。


    “那你以后怎么——”


    “不读了。”


    罗志麟的话被罗倍兰生硬地打断。


    他扭头看向罗倍兰,张嘴还想劝,却看见两滴泪闪着水光,从罗倍兰眼里掉下来,落在牛仔裤上晕染开两块深色的痕迹。


    他没再说什么了。


    罗倍兰到摩托维修店的时候,可可正埋头在一辆摩托车上拧着零件。


    “可可。”


    可可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手里还拿着一把被机油染黑的小螺丝刀。


    “哎?你怎么来了,今天排到你休息吗?”


    她把螺丝刀搭在摩托车的车座上,一边用手背撩开垂在颊边的发丝一边就要朝罗倍兰走过去。


    “我……”


    罗倍兰看着可可,来的时候脑子里思绪万千,可当人就站在她面前时,她反倒有些失语。


    “我今晚就要回去了,来……是和你说一声。”


    可可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愕然,最后变成不舍。


    她这才注意到拎着大包小包,沉默地注视着这边,站在不远处的罗志麟。


    看着罗志麟和罗倍兰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可可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可可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是僵硬的,下一秒罗倍兰便看见她挤出一个笑来。


    尽管可可真心实意地为罗倍兰开心,眼底却隐隐有泪花闪烁。


    “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也有这么久没回去了……”


    “晚上几点的车啊?”


    “九点。”


    罗倍兰的声音有些哽咽。


    “回去多久啊?”


    罗倍兰强忍着摇摇头。


    可可眼眶的红色加深了几分,她转过身,抬起胳膊用手背撩了撩脸上的什么东西。


    “那什么……我先去和老贾说一下。”


    她走进店里,短暂地将罗倍兰留在原地。


    一辆脏兮兮的白色面包车从路中间驶过,带过一阵风,汽车尾气味的。


    可可没让罗倍兰等太久,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外套,脸和手都有被冲洗过的痕迹。


    “你哥跟你长得真像挺帅的,”可可逗她,“看着比你靠谱多了,你好好听他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


    罗倍兰喃喃道。


    她抬头看着可可,可可脸上挂着笑容,却看不出一点儿轻松。


    下一秒,罗倍兰再也维持不住,积压了一路的眼泪一下子全涌出来。


    她向前一步,把额头抵在可可比她矮一点的肩膀上,在她深绿色的格子衫上留下一片洇湿的痕迹。


    “我以后可能……很久都不会再来了,我舍不得你,我在这里就舍不得你……”


    可可顺势也抱住了罗倍兰,轻轻抚了抚罗倍兰的背:“哎呀……说的什么话,见得少又不是一辈子不见了,你回去了咱俩就打视频呗。”


    可可的声音也有些变调。


    “刚刚谁还跟我说她不是小孩子的?小狗说的?”


    “要回家了都,开心一点,啊!有什么好哭的。”


    贾林峰也洗干净手,从店里出来。


    他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便越过她们,去和罗志麟说话了。


    行李暂时被寄存在摩托店里。


    他们四个人去贾老板的饭店吃了顿饭,可可和罗倍兰挨着坐。


    饭菜吃进嘴里味同嚼蜡,罗倍兰想说话又张不开嘴。


    一顿饭的功夫不长不短,刚刚好够两个人把心情平复。


    最后的时间里,可可拉着罗倍兰的手,站在满地灰黄的路边。


    两个人又恢复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聊天模式,罗倍兰说了什么,把可可逗笑了。


    “你要好好的。”


    “你也要好好的。”


    罗倍兰捏了捏可可的手,她们手心最后连接的地方温度滚烫……


    罗志麟给罗倍兰买了一张硬卧的票,自己去坐了硬座。


    她躺在狭窄的床板上,不算太舒适,周遭的空气也闷闷的,很不好闻。


    离家出走的那个凌晨,天很黑,罗倍兰走的急,只买到了站票。一个大伯看她站得久,把座位让给她坐了一会儿。


    三年了,她要回家了。


    下铺的鼾声吵得她睡不着,脑子里像放映灯片似的,一遍遍重复着这三年发生过的事情。


    打工、换厂、打工、换厂……


    很枯燥的重复经历。


    火车外的风景不好看,大多时候能看见零星的村庄,入眼的大多是红瓦片、灰墙面的农村自建楼。有时候是隧道,偶尔会掠过几片算不得太青绿,但生机勃勃的农田。


    快下车时,罗志麟给她递过来两件厚外套。


    罗志麟下巴的胡茬已经冒出来了一截儿,罗倍兰听话地把外套扣紧。


    近乡情更怯,罗倍兰隐隐地感到恐惧。


    家人和亲人……她对舅舅一家来说,应该被划到哪个词的范畴?


    还是说她的身份是一个糅合的概念?


    她算什么呢……


    他们在除夕当天赶回了家,进家门时,天还没黑,但刘淑华做的菜已经摆了满桌。


    家里只有她,罗湖生在医院。


    罗倍兰还在小心翼翼地窥探刘淑华的神色,刘淑华的目光却热烈得要把两个孩子烫伤,她的双眼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逡巡,怎么也看不够。


    一个三年没回家,还有一个也两年没见了。


    饭吃着吃着,三个人什么话都还没说,刘淑华已经自顾自地抹了好几遍眼泪。


    “妈,”罗志麟轻声劝道,“除夕夜呢,别哭了。”


    刘淑华最后一次拭去脸上的泪,露出一点微笑:“没事儿,我高兴,这是高兴。”


    吃过饭,刘淑华提着一早就备好的保温桶,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医院。


    罗倍兰不愿再回忆舅舅那天躺在病房里的模样。


    非要形容的话,那只能用“枯槁”。


    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终于劝动罗湖生:等身体稳定下来,马上就做开瘘手术。


    这个春节他们都没怎么休息,兄妹俩跟着刘淑华一起忙着店里的装修,把灶台修整成适合炒菜烫粉面的样子。


    店面统共就这么大,之前也一直作为包子铺开着,要改动的地方不多,三个人合力忙了三天就差不多了。


    罗志麟买了一个二手饮水机,放在店铺的角落。


    罗倍兰在墙上安了几个卷纸抽桶,几个人合力把原先老板留下的大冰柜挪到墙边。


    到了饭点,罗志麟让罗倍兰去给罗湖生送饭。


    罗湖生住在一个四人间,很拥挤,另外还住着两个病人和一个作为陪护的阿姨。


    他们都是本地人,操着一口方言,在罗倍兰来的时候上来搭了几句话。


    听着已然有些陌生了的家乡方言,罗倍兰有些恍惚。


    罗湖生明明很瘦,但还是因病浮肿。


    三年来,罗倍兰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尿毒症病人是如何做腹膜透析的——她先前只在网上搜过。


    几升液体从肚皮边边开的瘘口灌进去,把肚皮撑得又圆又鼓,再放出来,一天重复几次。


    那个陪床的阿姨面露不忍,不愿意多看,礼貌地拉上了两张床之间的帘子。


    “难受吗?”


    罗倍兰轻声问。


    “不难受。”


    罗湖生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就觉得也许没那么有信服力,便接着补充了几个字:“习惯了。”


    “店里快安排好了,等你出院了,可以去看看。”


    罗湖生点点头。


    他看上去就像一块人形的阴影,只有装着眼睛的地方是亮的。


    罗倍兰回到店里,罗志麟正吭哧吭哧地在把桌子往店里搬。


    罗志麟不像以前那样瘦了,罗倍兰感觉他应该是吃多了,下巴变得圆润,面庞轮廓的线条隐隐显出他妈妈的影子。


    大年初四,春*节过完才两天,罗志麟便匆匆离开了。


    罗湖生还是没能在罗志麟动身离开前出院。


    元宵节的午后,罗倍兰给可可发去了祝福信息。


    下一秒,可可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我去!我跟你说个事啊,我昨天听说的,今天才确定。”


    可可话里透着一股焦急的味道。


    “扫黑把琛哥扫进去了,不止抓了他一个大头,和他有拉扯的抓紧去了好多人,这边好像……好像还换下来几个当官的。”


    “他被判了二十年还是二十五年……反正挺久的,他手底下管的马仔也被抓紧去不少,财产也被没收了。”


    罗倍兰终于说了她的第一句话。


    “他活该。”


    过了一会儿,罗倍兰还是开口:“马凯被抓了吗?”


    “不知道,我改天帮你去打听打听?”可可问。


    “……不用了。”罗倍兰说。


    她叹了口气。


    马凯不出事最好,不然她妹妹……该怎么办。


    刚挂断电话,罗倍兰就听到刘淑华喊她去吃元宵。


    虽然在南方,但刘淑华还保留着北方做元宵的习惯。


    刘淑华做的元宵很好吃,这次她做了很多冻在冰箱里。


    罗倍兰很久没吃到了。


    她用勺子舀起一个元宵,吹凉,咬了一口。


    很甜,花生馅儿的。


    第44章 陪着你


    尽管医生说,罗湖生可以从事一般强度的劳动,但她们不想还让他受累。


    刘淑华最开始做出来的粉味道不算上乘。


    她最开始往高汤桶里倒味精的时候,总是望着罗倍兰讪讪地笑,连带着罗倍兰也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良心能好受一点,她们就给来吃的食客多放些码料,算是对味精高汤的补偿。


    后来刘淑华的高汤熬得越来越好,往锅里倒的味精也渐渐少了。


    罗倍兰渐渐摸清楚了店铺早中晚的客流量,那时候来店里吃东西的学生还不是太多,罗倍兰自己算了笔账,靠着这家粉店的收入,勉勉强强能够。


    五月底,罗湖生再次从家里住进了医院,准备做开瘘手术。


    六月初,罗湖生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开瘘管手术不是大手术,给罗湖生打的局麻,罗倍兰和刘淑华只等了一个小时,罗湖生就被推出来了。


    七月,罗湖生做了第一次血液透析。


    在准备转做血液透析的时候,罗倍兰便开始在家这边找新的工作了。


    粉店不大,但生意也算火热,一个人不够,两个人刚好,三个人就多余了。


    她在一家高档餐厅找了一份招待的工作,她讨到了老板的喜欢,又争取到了一个在蛋糕房学做蛋糕的机会。


    她原本的设想很好——踏踏实实在蛋糕店打几年工,也好学一技之长,等她的动作没那么麻利了,人没那么年轻了,她手上应该也攒下些钱了,然后,她可以开一家自己的店,招一个伙计,自己就当个小老板。


    她从没要求别人可怜她,也没奢望过冥冥中那只无形的大手能给自己额外的宽待。


    可每当命运走到她这里,就会变得格外可笑。


    每当她觉得生活要好一点了,迎接她的就是一盆兜头而下的冷水。


    她这张脸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只是给身边的看客一个关注她的身上发生的糟烂事的理由。


    罗倍兰的泪止不住地流。


    眼泪流的太多,泪水反复冲刷的位置传来一阵一阵的腐蚀的痛。


    她不想哭的,可今晚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引线,引爆了她积压已久的全部情绪,不好的事情一件一件在罗倍兰脑子里循环播放,反复提醒她过的有多不如意……


    林瑜提着打包袋,躬身从拉下一半的卷帘门里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脑袋埋进臂弯里,双膝顶在桌缘把自己蜷缩起来的罗倍兰。


    店里的光线很暗,林瑜最开始以为她又睡着了。


    走到罗倍兰身边,她才发觉罗倍兰在抽泣。


    林瑜放下手里的袋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下午和罗倍兰道别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


    桌子是木质的,但边沿用铁皮包了一圈,桌子已经有些旧了,铁皮和桌子之间的连接并不紧密。


    她看见罗倍兰裸露的小腿皮肤就卡在这样尖锐的铁皮包边上,已经红了一片了。


    “罗倍兰你……你先别——”


    林瑜伸手去摆弄罗倍兰的姿势,把她的腿放下,直到这个时候,罗倍兰才反应过来。


    她抬起她被眼泪浸透的一张脸,抬头望着上方的林瑜。


    她的眼睛已经肿了。


    罗倍兰的腿放下时,皮肤上已经深深嵌进两道红痕,和周围正常的肤色对比起来几乎显得可怕,红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沁出血来。


    “怎么了?”


    林瑜尽可能地把声音放到最轻,问她。


    罗倍兰两瓣唇上下抖动几下,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抽泣着倒吸一口气。


    看着林瑜满是关切与担忧的眼睛,罗倍兰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一个猛子扎进林瑜的怀里,两条手臂紧紧地环抱着林瑜的腰。


    她不再压抑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怀里的人不住地颤抖,罗倍兰的力气不小,林瑜被她双臂锢着的腰身也随之一紧。她不敢推开怀里的人,她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林瑜有些害怕,她感觉如果在这个时候推开罗倍兰,眼前的人下一秒钟就会碎掉。


    她一手环着罗倍兰的脖子,一手搭在罗倍兰的背上慢慢拍着,一下一下地帮她顺着气,动作轻柔,用安抚小孩的力气安抚她。


    罗倍兰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她稍稍松开了一点,鼻尖却依旧紧贴着林瑜身上的布料,闻到了林瑜身上一直有的花果香味。


    她不想松开怀里的人,只觉得被林瑜这么抱着很安心。


    怀里的罗倍兰抽噎着,她的脸紧挨着林瑜的胃部,她脸上的泪把林瑜的上衣也打湿了,在林瑜的衣料上留下一片洇湿的痕迹。


    她们保持了这样的姿势不知道多久,罗倍兰松开林瑜的时候,林瑜感觉身上一下被卸去了好多重量。


    林瑜终于得空从墙上的卷纸桶里抽下来几张纸巾给罗倍兰。


    “谢谢。”


    罗倍兰的声音有些嘶哑。


    林瑜去给罗倍兰接了一杯水,罗倍兰接过,仰头就要往嘴里灌。


    罗倍兰的眼泪已经不流了,但情绪还没平复,怕她喝太快呛着,林瑜的手依旧握在杯子上没松,控制着速度看罗倍兰把水一点一点灌下去。


    林瑜的决定是对的,罗倍兰抓着水瓶的手还有些颤抖。


    “还要吗?”


    罗倍兰摇摇头,后知后觉地觉得丢脸,有些不好意思再去看林瑜。


    “那橙汁喝吗?很甜的。”


    说着,林瑜拆开放在桌上的保温打包袋,胶带被拉扯开时发出嘶的一声响,炸鸡的香气迅速攀上了周围的空气,钻进了罗倍兰的鼻腔。


    林瑜扎好吸管,把冰凉的杯壁贴在罗倍兰的脸上,里面没融尽的冰块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和罗倍兰的脸颊碰撞,替林瑜做着最后的安抚工作。


    罗倍兰举着杯子在脸上贴了一会儿,嗓子果然还是有些发干,她低头一口气吸掉了一小半。


    她们晚饭没吃多少,罗倍兰又刚刚哭过,林瑜猜她应该又饿了。


    炸鸡确实很香,林瑜戴上一次性手套,细心地给炸鸡浇上酱汁,拿起一块儿最大的送到罗倍兰嘴边。


    “谢谢——”


    林瑜直接把鸡块塞进罗倍兰嘴里,堵住了她未说完的半个谢字:“我不爱听这个,少说。”


    “而且也没什么好谢的,算是……”林瑜想了想,“算是大黄寄养在你那儿的水费了。”


    “什么啊……不是说好送我了吗,怎么又临时变卦了。”


    罗倍兰嘶哑的嗓音还没恢复过来,嘴里又被林瑜塞了东西,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更委屈了。


    “你要是天天在家躲着哭的话,大黄估计来不及长大就先被你哭黄了。”


    “不是的,”罗倍兰为自己辩解,越说,声音却越弱,很没底气的样子。


    “我不经常哭的,今天是意外——”


    又一块炸鸡被塞进了罗倍兰的嘴里。


    “我知道,先吃东西吧。”


    罗倍兰的心头又隐隐有些发酸,应了。


    “我今天,我本来……”


    她开口想把这些发生的说给林瑜听,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再度变得哽咽,林瑜就坐在罗倍兰身边,她及时地握住了罗倍兰有些冰凉的手。


    林瑜的手比罗倍兰的更热,她握着罗倍兰的手掌上下揉搓,尝试把它捂热。


    “没事的,慢慢来。”


    罗倍兰望进林瑜的眸子,她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完全称得上柔和。


    罗倍兰今晚有些语无伦次,她的陈述时话里的细节也没那么连贯,好在林瑜格外承接得住罗倍兰七零八碎的情绪,说到关键处,很多细节都是林瑜引导着她才慢慢拼凑完整。


    罗倍兰说了很多事情,那些一直如噩梦般萦绕她的、她向来耻于说出口的事情,都在今晚一点一点倾斜给了林瑜。


    今天的傍晚,逝去的老黄,罗湖生拿到确诊单的当晚,被抓进去的琛哥,和马凯莫名其妙的那段展开,甚至于她荒唐的父母亲。


    那份炸鸡她们还是没能吃完。


    罗倍兰也没表现出她设想的坚强,但十成十的展露心扉却在结束的那一刻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


    “你会不会觉得我做过的事很荒唐……你会不会,有点儿……看不起我?”


    林瑜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回缩,她便加大力道,握住了有些瑟缩的手。


    罗倍兰指的是她和马凯短暂的交往。


    “没有人会做得比你更好。”


    “真的吗?”


    罗倍兰未干的泪花在眼里闪着细碎的水光,不确定地问。


    她怕这只是林瑜出于礼貌的微妙——这是她第一次将连自己这样的人都觉得破烂不堪的回忆讲给林瑜,讲给一个家庭、才华、智慧、品质都远远高于自己的人听。罗倍兰缺乏和林瑜这样的人相处的经验。


    尽管林瑜已经向她展露了那么多善意,可在今天之前,她对自己的过往毫不知情。


    所以罗倍兰还是忐忑——林瑜会怎么看自己,她不敢确定。


    罗倍兰脊背发凉,除了那只被林瑜握着的手能感受到些许的炽热,其余的浑身上下都是发着冷的。


    可在等待的时间里,罗倍兰甚至不敢直视给予自己温暖的那双眼睛。


    听着林瑜逐渐加重的呼吸音,她惶恐,如果下一秒得到的是林瑜对她的失望、厌恶和回避……


    她不敢想了。


    罗倍兰深知她所拥有的不过一副空空的好皮囊,她自卑,她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能吸引到林瑜的东西。


    “你那个时候,只是太害怕了,要是把你所经历的换给我,我会疯的。”


    “你做的,绝对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林瑜伸手把罗倍兰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罗倍兰的发顶就挨着林瑜的册颈,林瑜声带的颤动顺着两人紧连的躯干相传递,这样的颤动带来感觉很微妙,有一瞬间,她们好像真的是连接的。


    林瑜的胸口闷闷的,那里堵了一块大石头。


    她为罗倍兰感到不公。


    她看过罗倍兰招呼负责这条街的环卫工进店喝水,她会留些东西喂给路过的流浪狗,她还有着得天独厚的幽默风趣,她被命运困住,以至于她这样一个年轻,本该有活力的人,对未来做出的最大的愿景也只是家人健康,平淡安稳。


    店里老旧的灯泡刺啦闪了一下。


    林瑜不知道她能带着罗倍兰走多久,罗倍兰愿意让她陪多远,但她想,她可以接住眼前的这个女孩。


    “罗倍兰,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吗,我可以问你所有我想知道的事。”


    罗倍兰点点头。


    “一样的,无论你是什么,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听。”


    “我保证,你很厉害,你很好。”


    罗倍兰握紧了林瑜扣着她的手,感觉这个世界又真实了一点。


    第45章 重播


    那晚过后,罗倍兰和林瑜都默契地没再提及那个沉重的夜晚。


    房间距离窗户两步的位置每天能透进来两个小时的阳光,罗倍兰便把大黄安置在了那里。


    那晚的歇斯底里好像一颗无所谓轻重的小石子儿,落进由记忆编制的长河里,只短暂地激起星点的水花,水流依旧沉默地流淌,看着还是那样的风平浪静——罗倍兰的生活依旧是上班、下班、在罗湖生做透析的时候去店里帮忙。


    刘淑华和罗湖生都看见了那盆多出来的芦荟。


    他们也默契地没提起那个夜晚。


    刘淑华在听到罗倍兰让她去陪着罗湖生的要求时,她就隐约感觉到一点不好的氛围,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好,只是心慌。


    坐在公交车上,车开过了那条不大祥和的河。


    暴雨过去好久了,河水不再是土黄土黄的颜色,水面降下去了,河水也变清了,能看见石子儿铺满的河底,有两个人男人在河边扬起了钓竿……


    她突然意识到,罗倍兰也许知道了老黄的事。


    罗倍兰是认识黄鑫垚的。


    之前在透析室,罗倍兰去过几次,和他打过些照面。


    但她和罗湖生都还没和罗倍兰提过黄鑫垚过世的消息。


    刘淑华心里惴惴的,她努力回想着这几天罗倍兰的神色,又没觉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就算知道了,那也应该,没事的吧……


    刘淑华自己对自己说。


    她到医院的时候,罗湖生还在透析室的床上躺着,他床边的机器已经启动了,正在运作着。


    他还醒着,听到刘淑华坐下的声音,他睁开眼,没料到刘淑华会突然过来,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难受吗?”


    刘淑华坐在他身边,半天才憋出这一句。


    罗湖生下意识地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


    来这里做透析的人相互之间也已经眼熟了,刘淑华坐在凳子上,友好地笑着,跟每一个看过来的人打着招呼。


    又过了半个小时,刘淑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俩大概率是要回家吃饭的,但是……吃什么?


    她已经到了晚餐吃什么都要费劲思索的年纪了。


    她扭过头,张嘴想问问罗湖生的意见,却发现罗湖生的沉重的呼吸声已经慢慢变得平稳,昏睡了过去。


    罗湖生能算是这里最遵医嘱,最能忍耐的一个人。罗湖生一向是医生说啥他做啥,每当他的身后的背景变成病房或者病床,他就会变得格外乖巧,就像是个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对什么都怯怯的。


    天热的时候是最难熬的。他们总是忍不住多喝水,但一天被医生准许的量就那么几口,以至于她后来喝水都不敢在罗湖生面前喝,怕他看了难受,也怕自己看了心疼。


    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让罗湖生不要觉得那么渴,但水就是水,渴就是渴,喝的水不够就是会渴。


    自从罗湖生确诊了尿毒症,她有空没空都会去翻翻相关的医学书。


    刘淑华文化不高,初中毕业还欠半年,但时间一长,她竟也慢慢能读懂肌酐、甲状旁腺激素、下丘脑、皮质、髓质这些以往一读就让她觉得脑子发晕的,晦涩难懂的词语。


    医生总偏爱在病人不甚了解的事上说好话——这是刘淑华最近得出来的结论。


    好像书读得多的人都爱这么说,罗志麟也是这样。


    他们说,他们还说书上说,肾衰竭患者好好接受正规治疗的话,生命仍可长达三十至四十年。


    刘淑华觉得这是在放屁。


    她最初问医生的时候,医生只光顾着摆摆手,叫她带着罗湖生积极治疗。


    她最初也是很乐观的。


    后来,她一点点了解了伴随着肾病的一系列并发症——这些陌生的名词几乎是一个不落地应验在罗湖生身上,强行闯入刘淑华贫瘠的视野,逼着她去熟悉它们。


    老黄不是第一个在他们面前消逝的病人,她猜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有时候迫切地想知道还有多久会轮到自己枕边人的头上,她反反复复地问了一个又一个在她看来比她知识储备要多得多得多的人,但是他们似乎有一个共性,总喜欢给出绝望的人一个最最好的答案,然后把自己的期待拉得无限的、无限的、无限的绵长。


    欸,那个谁谁谁上个礼拜去世了……


    唉,听说了吗,睡七号床的那位,心梗,没救回来……


    每次这样或那样的消息传到刘淑华的耳里,她绷紧的弦就断一根。


    刘淑华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这样用于支撑的弦,她于是又问他们一遍。


    她一边恨他们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一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需要这样的安慰。


    他和我,谁会更难熬一点?


    刘淑华看着躺在床上的罗湖生。


    这个问题说不清,他们也没太多时间伤春悲秋。


    事已至此,总不能真的说什么去死的话。


    但活着……


    也太痛苦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最后还得是罗湖生给她扯两张纸巾。


    刘淑华低头,看见自己放在凳子上、肥肉由此摊开显得臃肿的腿,觉得有些刺眼。


    她稍稍调整了坐姿,把腿抬起一点儿,留给自己一个不太舒服,难以完全放松的姿势,但好处是看上去没那么粗肿了。


    她在手机弹窗的减肥广告上看到了“过劳肥”这三个字。


    她有些在意,但人老了都会变丑的,她便也不太在意。


    再说了,生活渐渐好起来了,不是吗?


    罗志麟找了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罗倍兰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板在学技术,家里粉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罗湖生比起半年前开朗了太多太多。


    罗湖生还能干活,只要不刻意关注左臂那两块凸起,他只是一个皮肤黑一些的普通四十多岁中年男人。


    生活确确实实好起来了。


    做完透析,她和罗湖生回了家,今天天气不错,不大热,他们去公园那边散了散步。


    这个小山城的空气一直都很好,南湖公园两年前还翻修过一次,走着走着,他们的心情都好起来了,罗湖生还有空和她开了两个玩笑。


    他们去超市买了菜,罗湖生去厨房炒了两个菜,两人边看电视边吃着。


    十年前热播的经典剧又在电视上重播了,时隔多年,许多剧情他们都忘记了,现在再看,依旧觉得津津有味。


    他们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剧情来到两个主角终于生出儿子的剧情,剧里的角色因为这个儿子的到来都显得欣喜,背景音乐也是雀跃的。


    刘淑华的注意力渐渐不在电视上了,思绪被牵引着回到刚生下罗志麟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很高兴,罗志麟小时候很调皮,怎么都不让人省心,照顾他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他们也不觉得累,他们的欣喜和对罗志麟的希冀不比剧里任何一个主角少。


    原本他们还想试着要一个闺女,但最后刘淑华还是去医院上了环。


    她和罗湖生说话,等经济条件好了,就把环取下来,再要一个孩子。


    这集播完了,外面的天也已经变黑了,一望时钟,已经过了九点半。


    短暂的广告过后,片头曲重新响起来,回荡在光线昏暗的逼仄客厅里,这集讲的是他们从小养起儿子的剧情。


    刚播到一半,刘淑华的手机就响起来了。


    一看来电人,刘淑华有些疑惑——是她隔壁店面的隔壁,那个卖煎饼果子的女人,她家儿媳也是北方人,她便和刘淑华关系也处得不错。她们偶尔会在没客人的时候,会在马路边吹吹风,唠唠家常。


    在罗湖生询问的目光下,刘淑华点开了免提,接通了电话。


    “欸!淑华啊,你家孩子出事了,你们隔壁那对夫妻过来闹事,他们嘴太臭了,罗倍兰提了把刀出来,好像要砍人的架势!”


    “什么!我们马上来马上来!”


    刘淑华和罗湖生几乎是同时从坐着的姿势猛地蹦起,电视也没关,匆忙穿上鞋就出了门。


    “不是,事情发生蛮快的,那两口子被吓跑了,小罗也没追出去,她又坐回去了,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刘淑华和罗湖生对视了一眼,感觉胸口的闷气松下去好大一口。


    “我现在也不好进店里去,她把门拉下来一半了,我和我儿子现在这边帮你先看着啊,有事的话我就再给你打电话啊。”


    “好好好,麻烦了麻烦了。”


    刘淑华没挂掉电话,一路走一路在电话里问,问事情发生的细节。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欲言又止,刘淑华直觉这接下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哎呀,就是……就是,那俩王八蛋,应该是看你俩不在,就留了一个小姑娘,自家生意不好就来刁难小罗,话也说得不好听,我看小罗本来也不打算多事的,他们却还说什么,说你家老罗——”


    话到这里,那边的声音停了停,隐隐传来一个男声,似乎是在和她家儿子说了些什么话。


    “就是,之前不是有个病人跳河了,他们嘴是真不干净,我告诉你你也别往心里去啊妹子……反正,反正就是拿这个事出来说,刺激到小罗了,小罗先是砸了一个垃圾桶,砸的他家婆娘,那个男人又要追,小罗才进去拿刀的。”


    刘淑华听见自己耳边“嗡——”地一下响起一道长音,接着,她的脑子就不大能处理信息了。


    她只听见那头的女声反复重复着没事没事。


    挂断电话,她不敢苟同她好心安慰的“没事”。


    兰兰果然知道老黄的事了,她想。


    罗湖生在路边着急叫停了一辆出租车,拉着有些失神的刘淑华上了车。


    刘淑华坐在驾驶座的后座,心慌如擂鼓,偏偏他们这一遭的运气很不好,几乎在每个路口都是红灯。


    再有一次停在斑马线后时,刘淑华终是再也忍不住,抽噎一声,哭了出来。


    “不好意思啊师傅,我们家孩子出了点事……这,这……”


    罗湖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到一半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着要解释——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打过出租车了……


    第46章 定身术


    他们住的离学校不算太近,时间很快过了晚上十点,离学校大概还有几分钟的车程。


    手机一直被刘淑华牢牢攥在手心,还是煎饼果子铺那个女人,几乎是电话响起的同一刻,她便立即接通了电话。


    “欸,妹子啊,我看有个女人进你们店里了,好像就是一中那个老师吧……我看你家小罗应该是没事了,我家还有些事,我就先和我儿子走了?”


    “好好好,谢谢啊谢谢。”


    刘淑华松了一口气,心安了不少,林瑜她很熟悉的,她人很好。


    车停在了店铺的不远处。


    刘淑华和罗湖生没走太近,站在离店铺不远不近的路灯下,她们能看到两个因为重叠而显得厚重的影子。


    店里的灯泡要换了,看着被两盏光线暗淡的灯泡投射了三四个薄薄的影子,刘淑华心想。


    卷帘门确实被拉下了一半,罗湖生下意识想看到更多,抬脚就想要走得更近,刘淑华及时伸手拉住了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刘淑华对罗湖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坐的最末一班公交车回到家里,晚上,他们躺在床上,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听到了罗倍兰回家的动静。


    黑暗中,刘淑华和罗湖生相望着对视一眼。


    反锁门的声音像一根瞌睡的引线,刘淑华也终于安心地闭上眼。


    第二天,刘淑华临出门时,向罗倍兰的卧室里望了一眼,她看见了家里很多年以来,第一次多出的、除去他们几个人以外的活物——一盆芦荟。


    他们也不再提及那晚发生了什么,仿佛那晚从未发生过。


    早上,刘淑华起床后,罕见地有空翻了翻日历。


    “今天十七号了,”刘淑华说,推了推正在拉冰箱门的罗湖生,“再过三天就二十号了,兰兰生日。”


    “这次咱得给她好好过。”


    刘淑华喃喃着,看向卧室的方向。


    现在才五点半,罗倍兰还在睡觉。


    罗倍兰今天要去蛋糕店上班,今天是周一,蛋糕店没那么忙。


    刘淑华和罗湖生关门的声音短暂地把罗倍兰吵醒,她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直到手机的闹铃在七点半让她彻底清醒。


    她起床,去厨房的水池边上刷牙,最后用水把池边的白色泡沫冲洗干净。


    这几天过的平常,依旧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闲暇的时候和林瑜互相弹消息分享日常。


    但是林瑜这几天有些古怪——罗倍兰对她的熟悉已经到了能把她的课表倒背如流的程度,她发给林瑜的消息也会特意避开她的上课时间,可她也总回复得不大及时。


    罗倍兰忍不住问她在干嘛的时候,林瑜的答案总是统一得有些刻板,她说她在画稿子。


    可些天不同以往的刻板在于,林瑜向来很乐意和她分享她手上的草图,可一连着半个月,罗倍兰都没收到任何来自林瑜的分享。


    下午两点,到了罗倍兰吃午饭的时间。


    黄誉芝还在蛋糕房里揉面,另一个女孩守在柜台,示意罗倍兰可以先去吃饭。


    罗倍兰满心思绪地解下了身上的围裙,穿过马路进了对面的稻香轩。


    上到二楼,稻香轩的员工正围在一张桌上吃着,陈梦已经帮她打好了饭,给她留了一个位置。


    “在想什么呢你?吃饭都高兴不起来了?”陈梦看出了罗倍兰的心不在焉,帮她在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问。


    “嗯……你说,一个女人不工作,也不和朋友在一起玩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会用来干嘛?”


    “她有男朋友吗?”


    “啊……”


    陈梦一甩刘海,看向罗倍兰,说话的时候,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塞着东西。


    “啊什么啊,这不是最重要的先置条件嘛?”


    陈梦的语气很快,一点不像罗倍兰斟酌问句时慢吞吞的小心翼翼,但也正是她话里透露出来的理所当然,给了罗倍兰几分可以信任她的勇气。


    “好像……应该……算吧,不对,也没有,就是……还在相处的阶段吧。”


    “在暧昧吗?”


    “啊?”


    陈梦的话一下子就提醒了罗倍兰。


    罗倍兰仔细回想着林瑜和徐良轩相处时的细节,很可惜,她连徐良轩的脸都没见过太多次。她便在脑子里搜寻起林瑜跟她提过的,关于徐良轩的话,但依旧可惜,林瑜从没和她说起过徐良轩的事。


    罗倍兰和林瑜单独相处的时候,也有过忍不住想问问她感情状况的时候,但每次话到嘴边,又都被重新咽了回去——不是觉得聊起无关的人会煞风景,就是害怕给林瑜落下一个爱八卦的印象。


    从见到林瑜的第一面,罗倍兰就觉得不能拿普通的标准评判她,可也是出于心里对林瑜的这份尊重和喜欢,她每次选取的话题都尽量会避开她觉得不适合在林瑜身上出现的点。


    想到这里,罗倍兰一下子泄了气。


    “就是,那个男的好像……应该还算喜欢她,但是她从来不和我说那男的和他们俩的事。”


    “要就是她没和你说,要就是她和那男的吹了。你确定你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哦?她和别人聊过了就懒得再找人说第二次也正常。”


    罗倍兰点了头,心里却虚得很。


    “哎,但是你这么在意这个干嘛?”


    这个问题罗倍兰一时间还真不好回答。


    对啊,我这么在意她的感情状况干嘛……


    她想到了可可。


    可可谈恋爱以后,就从流水线上离开了。


    由衷而言,看见可可过的比以前好,罗倍兰应该是除了可可自己,在世界上第二为她感到高兴的人了。但每次她习惯性地抬头想和可可说话却找不到她身影时,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可可陪伴最多的人了。


    每当她低下寻找可可身影的头时,罗倍兰就会很失落。


    可可已经走向了她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而她还在*流水线上挣扎,思念之余,她难免地还会惆怅。


    她感觉自己被好朋友抛开了,那时候,罗倍兰是这么想的。


    把角色换成林瑜,留给她的感受差不多也是这样。


    也许,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但是放在林瑜身上,罗倍兰还清晰地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有些自不量力——当她在衡量这种问题的时候。


    她和林瑜显而易见地不是一类人。


    罗倍兰始终觉得,林瑜愿意走进她的世界和她做朋友,是她的幸运,而她站在一个朋友的身份上,确实有些不自量力。


    大概是我要求的东西太多了,罗倍兰把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归咎到她不满足上。


    下午,罗倍兰站在琳琅的蛋糕展示柜后,在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上,罗倍兰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那张脸还是很漂亮,甚至比半年前要好看很多。


    待在广东的最后几个月,可可经常捧着自己的脸捏来捏去,明明只是想逗她,嘴上却冠冕堂皇地说她气色不好,她帮她揉揉。


    想到这里,罗倍兰低头,勾勾嘴角。


    店里没客人,黄誉芝她们又去吃饭了。


    周遭只有罗倍兰自己时,她的思绪格外杂乱,东一点西一点,就是聚集不起来。


    她有些无聊,便下意识地解锁手机,想刷些什么解闷儿。


    手机刚一解锁,她和林瑜的聊天框背景就亮起了——那是她们的第一张合照。


    林瑜曾一次一次地把摄像头对准她,说让她看镜头笑,她不爱拍照,却不抗拒林瑜的镜头。她想大概是因为她的拍照技术很好,罗倍兰很喜欢她抓拍镜头下的自己,画面上的罗倍兰总是露出她自己也未曾料想到过的生动。


    她问林瑜,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林瑜说,你很爱笑,看着很开朗。


    林瑜总是格外擅长一句话让她呆愣好久。


    她上辈子学的定身术是不是没忘干净,罗倍兰想。


    罗志麟现在还是对她的性格很不满意,说她太过沉闷。


    罗倍兰在哥哥面前话并不少,甚至在幽默这件事上占据着比他还要得天独厚的天赋,那他是怎么发现自己沉闷的性格呢?


    罗志麟不是在一中读书的,但他经常在快放学的周末来找她一起回家,大概是那些时候看到自己总是孤零零一个人,而身边的女孩子大多三三两两笑得很开心。


    后来,她确实没那么沉闷了:流水线上的生活太过枯燥难熬,他们都得学会给自己找些乐子。


    又想到以前的事了……


    她摇摇头,想把紧绷的神经从脑子里甩出去——每每回忆带她回到过去,面对她的都是无尽的惶恐。


    直到现在,辍学这件事依然像一根尖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眼里。


    刚回来的那两个月,每每在路上看到穿一中校服的学生时,这根深埋进肉里的刺就会发作,逼她把目光移开,把头低下。


    很巧,窗外走过了一个穿校服的学生,但也不太巧,那不是一中的学生。


    她觉得,现在看向一中又肥又肿的蓝白校服,她会平静一些了。


    大概是免疫过了。


    但也有些别的原因——她现在会做蛋糕,不算身无一技之长,她还有一个很优秀的朋友,林瑜的存在就能证明她还不算烂到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程度。


    “叮——”


    是设给林瑜的特别提示音。


    罗倍兰立马解锁再次息了屏的手机。


    林瑜:你星期四有休息吗?


    不怪林瑜没记她休息的日子,她们三个基本都是提前一个星期商量着休息的,经常会改。


    星期四……


    罗倍兰琢磨了一会儿,努力回想和星期四有关的字眼。


    疯狂星期四……


    她想吃肯德基了?


    罗倍兰自信自己猜的大差不差。


    罗倍兰:我周四要上班。


    罗倍兰:你又找到什么好玩的了吗?


    罗倍兰:我可以和店长说提前几个小时下班。


    林瑜那边久久地都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林瑜:嗯……


    林瑜:那我来找你?


    罗倍兰挠挠脑袋,林瑜怎么也没说去哪儿玩?


    平时林瑜也会这样,提前买好票,或是提前订了位置,然后拉着她去。


    罗倍兰理所应当地等量代换。


    今天店里另一个女孩子在,罗倍兰可以早两个小时下班。


    罗湖生已经先到了家,罗倍兰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他炒菜的声音。


    “你舅妈中午在店里做了面条,面刚下锅,我在炒臊子,你来看看要吃多辣。”


    “多放辣椒。”


    罗倍兰心剩好奇,凑到罗湖生身边去看。


    “好久没吃手擀的面了,舅妈怎么突然想到做面条了?”


    罗湖生和刘淑华都是北方人,结了婚才下的南方,以前他们不忙的时候,刘淑华会在家里亲自擀面条吃。


    “再隔两天是你生日,你忘了!”


    罗湖生拉大嗓门,问。


    “啊……哦哦,是吗?对。”


    罗倍兰这才如梦初醒。


    说着,锅里的面条也飘起来,熟了,罗湖生赶紧把面条捞出来,盛在碗里。


    “你哥是回不来了,但是这个生日必须得给你好好过。”


    锅里的臊子也炒好了,罗湖生举起锅,把锅往碗上一斜,准确无误地盖在了白花花腾着热气的面条上。


    罗倍兰拿了筷子,端着碗,坐到了桌边。


    她把面和臊子拌匀,面条的弹性很足,煮得刚刚好,热油裹着面条,很香,很劲道。


    “按咱老家那块儿,过生日必须得吃长寿面,你舅妈在店里提前练练手,怎么样,味道没变吧?”


    “嗯,香。”罗倍兰吃着,往罗湖生的地方又望了一眼,“你还要炒吗?”


    “是咯,锅边边剩的辣椒刚好够我和你舅妈调味道,你也是真能厉害,一人的辣边边能辣两人。”


    煤气灶重新被点燃,锅铲叮当碰撞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舅妈用量把握得准,今天做的刚好够我们吃一顿……”


    突然,罗倍兰想到了下午,林瑜给她发来的信息。


    她是想着给我过生日啊?


    翻看着下午的聊天记录,她觉得自己有点傻里傻气的,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急匆匆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面,罗倍兰洗了碗便钻进了房间,兴冲冲捧起了手机,直奔和林瑜的聊天界面。


    第47章 加冰气泡水


    罗倍兰扭头,看见了摆在小桌子上的大黄。


    这盆芦荟长得很好。


    罗倍兰觉得她直接问比较好。


    罗倍兰:我生日那天你来我家吃晚饭吗?


    罗倍兰:星期四。


    林瑜信息回复得很及时,发来一个应邀的表情包。


    林瑜:要不要猜猜我会给你送什么?


    罗倍兰:我想想……


    罗倍兰: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副油画?


    罗倍兰:我可是记得某人答应过我的。


    看着罗倍兰的信息,林瑜哑然失笑——小机灵鬼猜的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林瑜:那就当你刚刚预定了下一次的礼物咯。


    罗倍兰:【期待猫猫头】


    林瑜昨天刚把画册装订好,裁好了礼盒。


    画纸是大度四开的尺寸,提在手里很大一只,在她画画的时候,李丽红凑过来看了好多次。


    林瑜比罗倍兰还期待两天后的生日,她躺在床上翻了一圈,好让心里跃动的兴奋情绪宣泄出一点。


    林瑜搓了搓脸,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她这才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做。


    她坐到电脑桌边,点开网站,首先弹出来的是毛格的消息。


    前几天毛格给自己发了所需商图的尺寸要求和主题,毛格是来询问林瑜什么时候开始做。


    他给的主题是“自由”。


    打第一眼看到这个主题的时候,林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主题太大了,她很难猜到甲方具体想要的“自由”是哪种意义上,什么形式的自由。


    消息是两个小时前发的,她那时才刚吃完饭,但毛格的网络状态依然显示在线。


    鱼飞飞:我现在手上的事忙完了,到这周末我就能打几份草图出来,风格不一样的,你可以在里面选一个。


    对方只过了一会儿便回复了,这次他的IP地址没有隐藏,IP显示他在上海。


    毛格:好的。


    鱼飞飞:我每推进一点都会给你看,觉得哪里有不合适的我可以马上改,您看这样可以吗?


    毛格:不用这么麻烦,我有点儿缺艺术细胞,你按你觉得合适的来就行,我想看了会主动找你的。


    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林瑜在心里感慨,这甲方简直是个天使。


    毛格:你朋友的生日也快了吧?


    鱼飞飞:嗯,二十号。


    对方好像还有些话想说,他大概在反复修改自己的信息——她看见他的输入状态依旧是一闪一闪的。


    发信息联系就这点不好:听不到对方的语气,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互相的心思都很难把握,所以在选择措辞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林瑜最开始并不很擅长和甲方沟通,那时候佘引章的公司也才刚刚成立,工作室的人也才寥寥几个,业务不多,佘引章的时间也宽裕,她便一点点地带着林瑜。


    她手上熟练掌握的技能有一大半都是佘引章带她学会的。


    抛开朋友、老板、曾经的单恋对象这些身份,佘引章实打实称得上是她的贵人。


    毛格:我朋友要生日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送礼物。


    林瑜感到疑惑。


    鱼飞飞:你以前没有送过吗?


    毛格:送,但没有亲手做过礼物。


    毛格:你觉得,是价格重要一些,还是价值更重要一些。


    鱼飞飞:你这么问的话,我也答不太清楚。


    鱼飞飞:最重要的……还是投其所好吧。


    毛格:她是你很好的朋友吗?


    林瑜的手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


    是的。


    毛格:那提前祝你玩得开心?


    鱼飞飞:谢谢。


    他们今晚的对话到此为止。


    林瑜关了电脑,睡觉之前,她又翻下床,仔细再检查了一遍画册,确定没有任何错处。


    她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掌心下传来胸腔里心脏跳动的振动频率,告诉它的主人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原来真的会有人忙起来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罗倍兰马上就二十二岁了……


    今年生日一过,我就二十五岁了,林瑜心想。


    她的生日在二月份,她在北京的最后一年,她的生日过的很潦草。


    越是临近她二十四岁生日的节点,她越是心慌难安。


    她不确定自己在佘引章心里还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值得”的人。


    佘引章给她订制了一条项链,和往年一样,送的首饰,办公室里的同事匆匆忙忙地给她送上几句祝福,她的生日就这么算过完了。


    拿着那个红丝绒的盒子,林瑜如释重负,心里也酸酸的。


    她本以为那年不会收到任何来自佘引章的礼物。


    但她期待的礼物并没有缺席。


    可这样贵重的首饰,林瑜从佘引章那儿收到了好些。


    所以,她的身份在佘引章这样的人心里,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条首饰可以搪塞过的位置。


    那条项链多看一眼,都会更加刺痛她。


    项链直到现在林瑜都没戴过,她把它塞在了行李箱的最底下,没拿出来戴过。


    每次想到佘引章,一股子难堪就会席卷上来,裹挟着她往不好的回忆里带,反复提醒她过去犯下的错,以及给佘引章带去的困扰。


    如果被不清不楚地表白的人是罗倍兰的话,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想法刚在心里冒头,就被林瑜迅速掐灭了。


    要说对佘引章的表白是困扰的话,对罗倍兰做这样的事只会是对她的残忍。


    那晚,罗倍兰无助地扎进自己怀里哭泣,用她逻辑混乱的词语短暂地带她进入她的回忆,林瑜听着她用不成调的语气和她讲述她的过去,罗倍兰边哭边颤抖,林瑜的心也跟着揪紧。


    她只比自己小三岁,林瑜不否认她的生活经验,但也是那晚,罗倍兰彻底向自己展开的破碎的心扉让她意识到罗倍兰的内心有多封闭。


    比起林瑜她自己,更甚。


    罗倍兰就像在海上独自漂流了许久的人,突然捞到了林瑜这根浮木。


    独自漂泊久的人一旦有了依靠,便下意识地想把全身的重量都寄托上去。


    这种时候,林瑜的告白只会变成一种威胁。


    她对罗倍兰的感情不能用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就解决,林瑜当然知道这背后的意思,但对于罗倍兰而言,她的所有就都被简单的一句“我喜欢你”就否定了。


    就像林瑜一开始就设想过的——她能陪她走多久算多久,她尽她的最大所能扮演好一个朋友的角色就够了。


    她想先帮罗倍兰建立她应该有的自信。


    星期二,林瑜只在上午有两节课。


    她按照惯例,买了柠檬香草味的气泡水,嘱咐多加冰,打包好,提着去给罗倍兰探班。


    这家店是今年夏天新开的,他家的果茶味道都很好。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气晴朗,却也飘着云,走在路上,飘着的云朵时不时会遮蔽太阳,在正午给行人留下间歇的阴凉。


    林瑜到的时候很不巧,两点半,罗倍兰前脚刚去了稻香轩解决午餐。


    店里还有黄誉芝,因为罗倍兰在中间架桥的关系,她们俩自然而然地也相互眼熟。


    林瑜笑着和她打过招呼,提着饮料坐在蛋糕店里的软凳上静静等待。


    刚坐下还没两分钟,黄誉芝便从柜台后走出来,注意到她带着询问性质的眼神,林瑜感觉她应该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话。


    林瑜抬起头,同样地看着黄誉芝。


    黄誉芝因林瑜对她展露的友善感到高兴,朝林瑜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罗倍兰后天生日,她说也邀请你了。”


    也?


    罗倍兰不少次和自己说过黄誉芝对她是一个慷慨友善的小师傅,想来也是和她关系很要好的人。


    热闹一点也好。


    林瑜点点头。


    “罗倍兰还没和我提过她有准备蛋糕的事,我就像,我做一个生日蛋糕,就当是我给她的生日礼物了。我和老板说一声,做一个蛋糕下来很便宜的。”


    “但是她肯定不让我送礼物,我就想,她生日的时候,我让她先走,我用剩下的时间在蛋糕坯上做好裱花和装饰,我最后再提过去。”


    “很好啊,你这么用心她肯定很开心。”林瑜回以一个微笑,“早就听说你做的东西格外好吃,那我也沾点罗倍兰的光,期待一下了。”


    “嗯!”


    黄誉芝听到夸奖的话,笑得很腼腆,转身要站回到柜台后面,却又想起了什么,再次回头看向林瑜。


    “噢对了,上次那个巧克力慕斯你喜欢吗,加了朗姆酒的那次。”


    林瑜愣了几秒钟,想起来后连忙点点头。


    黄誉芝这才心甘情愿地站了回去。


    林瑜没提前给罗倍兰发消息说她这个时候要来,她这一餐似乎也吃得格外久。


    闲着也无聊,黄誉芝又很乐意接受林瑜的搭话,她们俩便聊了一会儿。


    她们的对话大多是林瑜问,黄芝回答。


    黄誉芝只比罗倍兰大了一岁,烘焙学校毕业以后,在一家高档西餐馆工作过一段时间,这是她的第二份工作。除了烘焙,其他的菜系她也很拿手。


    罗倍兰推门进来的时候,黄誉芝正和林瑜讲到罗倍兰第一次给蛋糕挤裱花的事。


    黄芝说话有些温吞,声线温柔,讲得很有趣,林瑜很难忍住不笑。


    “聊什么呢,都不带我一个?”罗倍兰进来,首先拍了拍林瑜的肩膀。


    “聊你生日能吃到叔叔做的什么好吃的。”


    说着,林瑜把手里的气泡水给她递过去。


    蛋糕店里的每一寸空气里都挤满了烤面包的香气,很好闻,但待久了总也会腻。


    也是偶然的一次,罗倍兰跟着林瑜喝到了这家的气泡水,看她的反应林瑜就猜到她很爱喝。


    林瑜想,估计在冬天之前,她给罗倍兰带冰汽水都不会出错。


    “你渴不渴,来一口?”


    罗倍兰把吸管伸到林瑜面前,这不是第一次了,林瑜很自然地就着那只握着杯子的手喝了几口。


    “这家的桃子味奶昔很好喝,你们试过吗?”黄芝提起。


    罗倍兰坐在林瑜身边,小口小口喝着汽水,看向林瑜——她不怎么喜欢吃桃子。


    “你要是喜欢,下次也给你带一杯。”


    林瑜唇边勾起一个浅笑,罗倍兰又把目光转向黄誉芝,后者却没留意到来自她的目光。


    回应林瑜的是黄芝腼腆的笑,从她卷起的梨涡里,罗倍兰咂摸出几分危机的前兆。


    现在的天气不怎么热了,气泡水里加的冰块儿又很足,握着杯子的时间久了,手心都被冰镇得麻麻的。


    第48章 二十二岁


    周四,刚过了下午三点半便把罗倍兰打发回家了。


    临出店前,罗倍兰反复叮嘱黄誉芝要准时到。


    她和林瑜提前约好了,林瑜坐车到离她家最近的公交车站,快到的时候罗倍兰去接她。


    他们约的时间是五点半,可现在时间还充裕,她便先回了家。


    粉店今天晚上不开门,罗湖生和刘淑华都在家里。罗倍兰进屋的时候,刘淑华还在擀面,她说罗倍兰今晚一定要吃一碗长寿面。


    罗湖生挨在刘淑华的案板边上备菜,锅里炖着东西,罗倍兰从香气里闻出来锅里炖的是猪肘子。


    罗倍兰想去帮忙,却被罗湖生最喜欢做的一个赶人动作撵走了——她被舅舅用屁股顶开了。


    罗倍兰在空间狭小的厨房里转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没找到能插得上手的活儿,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因为今天林瑜要来,罗倍兰便提前把家里的杂物收拾了一遍,但家就这么大,杂物也不可能清出去,她能做的便只是把家里的东西重又摆了一遍,虽然看起来还是杂物居多,但好歹比先前看着更有秩序了。


    昨晚,罗倍兰拿起了拖把,罕见地、主动地把屋里的水泥地板拖了一遍,罗湖生还因此打趣了她两句。


    拖地归拖地,但她还是这么想的——水泥地板拖与不拖,都那样。


    地板上仿佛还残存着潮湿的自来水气息,罗倍兰吸了吸鼻子。


    和林瑜说起她家的情况是一回事,真带林瑜来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即使她知道林瑜是个很好的人。


    这种不自在的状态无关林瑜,仅仅出于罗倍兰的自尊。


    她能准备的,只有这么多了。


    恰在此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罗倍兰掏出来一看,是罗志麟发来的消息和一条转账通知。


    六百块钱。


    聊天框里,罗志麟说着生日快乐。


    罗倍兰回过去一个感谢的表情包。


    罗志麟几乎是秒回,他说等晚上空下来再给她打视频。


    挂断电话,罗倍兰的视线落在拉开的帘子的另一边,那个收拾整齐却空荡荡的小床。


    她有点想她哥了。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电话铃声,林瑜打的,她说她快到站了。


    匆忙和舅舅舅妈打了声招呼,罗倍兰便跑了出去。


    隔着马路,罗倍兰远远地便看到了林瑜穿着灰色毛织外套的身影,她手中提着的巨大礼盒尤为醒目。


    还没看清林瑜的脸,罗倍兰脸上的笑便压不住了,林瑜也抬头看到了她,朝着罗倍兰的方向缓步走来。


    “哇——”


    看着罗倍兰眼睛里几乎要透出来的灼灼的期待,林瑜已经预料到了她接下来将要开口的话。


    “还在外面呢,很难拆的,好奇也得等到家了再看。”


    两个人的胳膊紧紧挽在一起走在路上,罗倍兰就着这个姿势晃了晃手臂,动作间哀求的意思甚至都不用再多说。


    “那你就不能先提前告诉我嘛……”


    林瑜眼珠一转,心里冒出一个坏想法,面上的表情便也跟着显现出来:“再叫声姐姐来听听,我就考虑一下。”


    “哎!你又来——”


    从车站走到家还有几分钟的路程,罗倍兰抓心挠肝的,一秒钟都觉得是多等,她垂眸,看见林瑜轻轻勾起的唇角,一时有些气急败坏。


    罗倍兰低头,羞耻还是不敌好奇,凑到林瑜耳边:“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嘛——”


    “姐姐~”


    说话间,罗倍兰的呼吸洒在林瑜耳边,激的林瑜一个大激灵——她明明知道自己这里怕痒得很!


    林瑜伸手按住罗倍兰的半边脸把她的脑袋往后推开:“犯规了!”


    “规矩不就是你定的?我看是你想反悔吧!”


    林瑜把头瞥到一边,不给罗倍兰嘲笑自己脸红的机会。


    “是画。”


    林瑜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愿意扭头看罗倍兰一眼。


    “完了完了……”


    听到罗倍兰的喃喃,林瑜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罗倍兰。罗倍兰望着她的眼睛绽放出一个笑,挑挑眉毛。


    “我更想看了,怎么办?”


    罗倍兰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眼下的卧蚕在夕阳下被勾勒出小船的饱满形状,像是想把她装进去。


    林瑜脚下的步子未停,跟着罗倍兰行走的节奏,神思却像是被她那一眼定住了。


    林瑜的这副样子落在罗倍兰眼里,便是一张通红的呆呆脸。


    “你怕痒也会脸红吗?”


    罗倍兰脸上笑意卷出来的弧度更深了,林瑜猝不及防被戳穿,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扁扁嘴,不看她了。


    “还不是因为你!想看就快点走啦……”


    这会子不算太难捱,她们很快便进了楼道。


    林瑜跟在罗倍兰的后面,看她掏出钥匙插进锁芯,楼道里的光线暗极了,楼道里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是楼梯里铁质扶手生锈的味道。


    钥匙在锁芯里转动,带动一阵咔咔哒哒的细微声音。


    林瑜进了屋,罗倍兰在后面带上了门。


    林瑜本以为要换鞋,但很快发现罗倍兰家里没铺瓷砖,是水泥的。


    门口正对着的就是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关着,她两步远的位置就是卧室门,再往前就是客厅。


    罗倍兰站在林瑜身后,心底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


    下一秒,林瑜站在原地不动了。


    罗倍兰攥了攥手心。


    再下一秒,林瑜侧过身,一脸等待罗倍兰走到她的前面的表情。


    罗倍兰松了一口气。


    厨房的罗湖生听到动静,走过来招呼林瑜,他的袖子挽着,林瑜被带到客厅。


    “林老师来了?快来坐!”


    罗湖生对林瑜总是很客气,即使林瑜一遍遍地说过叫她小林就好。


    “我锅里还有东西,我先去弄了,兰兰你先带人家玩儿会儿。”


    刘淑华短暂地来和林瑜打了个照面,便也回厨房里去了。


    “好香啊……”林瑜用胳膊碰碰罗倍兰,“刚进门就闻到了,我都饿了。”


    “也快好了,放心吧,不会馋你太久的。”


    “大黄呢,长成什么样了?”


    罗倍兰带林瑜进了卧室,大黄就摆在一张小小破破的木板桌上。


    “哪儿长得有那么快……”


    罗倍兰想给林瑜找张凳子,脑袋在卧室里转来了两圈才想起来多余凳子都在客厅。不方便再去拿一趟,罗倍兰最后干脆拉着林瑜和她一起坐在了床边。


    一路上罗倍兰都在嚷嚷着要看画册,现在坐下来了,两个人都在床边坐得板正,罗倍兰这个主人家看上去反而比林瑜看上去更谨慎些,双手放在腿面上,几根手指不停地相互搓捻,反反复复就是不好意思先开这个口。


    “打开吧,”林瑜把大包装袋挪到罗倍兰的那边,似是看出了罗倍兰的拘谨,先一步开口道,“看看喜不喜欢。”


    包装袋很大,质感很好,罗倍兰双手接过来的时候,纸袋哗啦哗啦地响。


    袋子里是一个大大的扁平纸盒,纸盒的图案很淡雅,罗倍兰认出来那是一簇盛开的兰花。


    把盖子打开,罗倍兰终于见到了自己企盼已久的生日礼物的真容。


    在翻开之前,罗倍兰看向林瑜,她的嘴边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罗倍兰的心跳得有些快。


    翻开的第一页,是一张罗倍兰的侧脸,这是一张水彩画,映入眼帘就是大片的粉。


    这本画册有二十二张,里面有素描,有水粉画,还有几张彩铅,每幅画都被林瑜贴心地加了保护层。


    罗倍兰翻页的速度很慢,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看得很粗略——对比起林瑜的细心准备的话。


    “怎么样?”


    林瑜的声音轻轻的,期待地问。


    “巨——好看!”


    林瑜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脸边的酒窝深深地凹下去,像是要漾出水来。


    “那你最喜欢哪一张呢?”


    “最喜欢的嘛……”


    罗倍兰的语气拉长,手上翻页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很快停在一张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画上。


    “这张吧。”


    “为什么?”


    “因为里面有你啊。”


    罗倍兰笑着回答,肩膀朝着林瑜倾斜过去,轻轻地碰了她一下,把林瑜的身子顶得一斜。


    罗倍兰捧着画册,手里的分量让她很安心,林瑜一直看着她,看见罗倍兰的笑容渐渐收回去了,只在唇边留下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怎么了?”林瑜问。


    罗倍兰没说话,只是笑。


    “是想到了什么吗?”


    于是,林瑜又换了一种问法。


    罗倍兰看看林瑜又看看手里摊开的画册,画册是活页装订的,沉甸甸的捧在手里很有分量,这份实而用心的礼物压在手上让罗倍兰的心里很踏实。


    目光再次落回到林瑜的脸上,罗倍兰轻轻耸了耸肩膀,再次展露出一个笑容,她脸上已经瞧不见惊喜的欢欣。


    两个人的眸子定定地对望着,安静得仿佛一场无声的对话正在她们之间进行,罗倍兰静静地坐在林瑜面前,林瑜花了点时间才读出来她脸上的是得到满足的自在——就像是狂风过去,杨柳丝重新在湖面撩动起的涟漪,生动且平和。


    “嗯……只是想到这是第一次有人在给我礼物上这么用心。”


    罗倍兰看着……有些怅然。


    林瑜伸出手,把掌心贴在罗倍兰的脸上用力揉了揉:“第一次又不是最后一次,突然这么郑重干嘛……”


    “不准皱眉!”林瑜轻声命令。


    罗倍兰点点头,轻声应了。


    罗倍兰的手机叮叮叮地响了一阵,拿出来一看,是黄誉芝发来的消息,她说她快到了。


    林瑜挨着罗倍兰,她没遮挡,林瑜便也看见了。


    “你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罗倍兰点点头,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


    听着铁门关闭时的碰撞声,房间里便只剩林瑜一个人坐着了。


    摆放大黄的位置不远,林瑜起身过去,摸了摸它带着小锯齿的叶片。


    林瑜不过一个人待了两分钟,便有些无聊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林瑜才想起仔细打量起罗倍兰的房间。


    房间不大,拉开一半的帘子对面是一张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床,看上去应该久久没被睡过了。


    林瑜想起她有一个表哥,罗倍兰跟她提过,他哥哥脑子很聪明,学的计算机,现在在上海的一家科技大厂做技术人员。


    罗倍兰的床离衣柜很近,之间留出的余量刚好够衣柜的门开开合合。


    房间里的桌子应该是兄妹俩共用的,但是没有椅子,桌上是寥寥的几罐化妆用品。房间的最角落摆着两摞书,最上面的是一本林瑜学生时代再熟悉不过的蓝白封皮的练习册。


    她走过去,翻开,上面写着的是罗倍兰的名字,字迹娟秀,墨痕的边缘有些发黄,是学校高三用来统一复习的老旧练习册。


    这本是数学。


    因为是最上面的那本,它的封面摸上去已经落了一层灰了,但这两摞书也只是被整齐地放在这里,没被动过,却也没被丢掉。


    林瑜接着往下翻,里面的字迹比起封面的署名明显要更潦草,有些中间步骤写的尤其潦草,空白处也被罗倍兰用铅笔打满了草稿,这些铅笔字却是彻底看不清了。


    林瑜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弯——她写题的习惯倒是和她随意的性格很相配。


    罗倍兰的正确率不高也不低,林瑜估摸着她俩的数学水平应该大差不差,林瑜看了一会儿打发时间,合上书以后没再动多的东西,却打心底里为罗倍兰感到遗憾。


    不锈钢门的隔音很不好,在林瑜听到罗倍兰和黄誉芝的对话足足响起了一分钟以后,才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林瑜走到卧室门口,刚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就迎上了黄誉芝圆圆的*,笑得甜甜的脸,她手里是空空的,蛋糕的盒子被罗倍兰提在手里,后者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她不该还特意带一个蛋糕过来。


    黄誉芝也是先去和罗湖生和刘淑华打了个招呼。


    晚饭还要十来分钟才好,于是餐前的最后的十来分钟,三个人一齐坐在了罗倍兰的床边。


    那本画册被罗倍兰摆在床边,黄誉芝好奇地问起,罗倍兰便拉着林瑜又把画册翻了一遍。


    “哇!之前就听罗倍兰说你是美术老师,但是没想到你画的这么好,有好多张都画的和照片一样!”黄誉芝第一次真真实实地看到这样的画作,惊叹着夸林瑜。


    被罗倍兰夸是一回事,被黄誉芝这么夸是另一回事,林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就擅长这个了……”


    “你又谦虚!”


    罗倍兰推了腿林瑜,嗔怪地说。


    罗湖生和刘淑华准备了很多菜,罗湖生很高兴罗倍兰叫来了两个朋友一起过生日,他们吃得很香。


    饭桌上的大多时候,罗湖生和刘淑华都是沉默的,把话题留给了三个年轻人。


    到最后,罗倍兰点上了蜡烛,刘淑华替她关了灯,“22”形状的蜡烛光线不亮,却刚刚好照亮了每个人的脸,蛋糕挨罗倍兰挨的很近,蛋糕上粉红色的裱花被蜡烛微弱的光线笼罩,落进眼里很是梦幻。


    这是她第一次在属于她自己的生日,吃到这样正式的生日蛋糕。


    想到这里,罗倍兰觉得自己的眼下有些湿润,她慌乱地闭上眼,双手合十,食指的指尖紧贴着额头。


    罗倍兰的呼吸喷在两朵摇曳的火焰上,林瑜看着黄色的光线在她脸上晃动,罗倍兰闭合的眼皮下眼珠转得飞快,带动着细密的睫毛一起颤动。


    林瑜想,今晚,她一定有很多愿望要许。


    第49章 高潮


    十一月底,林瑜在高中同学的朋友圈得知了市里游乐场翻新了的消息。


    这个游乐场在林瑜小学就有了,她小学春游还组织着去过几次。


    游乐场不大,但像射击场,大摆锤,海盗船这些基础的游乐设施都有。因为是在山上,所以风景很不错,山顶上有一个摩天轮。


    餐桌上,林方诚在和李丽红商量给林瑜买辆车,话题中心的主角却显得心不在焉的——林瑜的手指停留在朋友圈的刷新界面,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罗倍兰有空可以和她去那里玩一次。


    吃过饭,李丽红在看很久之前就上映,但是最近又重播了的电视剧,林方诚拿着小剪刀蹲在露台上侍弄花草。


    林瑜陪着李丽红看了一会儿电视,等消了食便回房了。


    林瑜整理了一下自己潦草打的线稿,把确定下来的电子版一一发给毛格,为了方便交流,林瑜加上了毛格的微信。


    毛格的微信头像带着点暗黑非主流的意味,是一张色调灰暗的动漫男角色大头照。


    过了十来分钟,毛格回复了信息。


    毛格:这些我感觉都很一般。


    毛格:不是说你画的不好,只是立意有点不太……够劲儿。


    林瑜一时间也犯了难。


    鱼飞飞:那你的设想是什么样的呢?


    毛格:我觉得你的微信名字就挺好。


    毛格:我想看你试试这个。


    毛格:加条鱼?


    林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林瑜抱着平板上了床,两根指头夹着电容笔静静思索。


    刚刚问过毛格了,他说有把稿件做成幕布挂出去展览的考虑。


    以鱼为立意主题的画……


    林瑜想起她还在北京读书的时候,她就画过一副这样的画。


    那是一次校内展览,参赛的选手都是校内的学生。


    艺术展的主题就是“自由”。


    那时候已经是林瑜大三的下半学期了,周围的同学也都开始留意起了校招广告栏上合适的岗位。


    合乎情理地,林瑜的父母也开始督促林瑜把这件事排上日程。


    林瑜搪塞着父母的催促,犹豫再三,还是在报名网站上敲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瑜放弃了一贯擅长的风格,反而用及其绚烂的色彩描摹出一张几乎梦幻的作品,但画风选择的突变也有迹可循——写实画太耗费时间与精力了,更何况,一笔一画的刻板在某些程度上是同主题相悖的。


    画面的主角是一条蝴蝶鲤。


    这个品种的鱼尾鳍和胸鳍都足够轻薄,足够飘逸。


    一条银白色的蝴蝶鲤跃入水面,它大片的尾巴和激起的水珠就像它的翅膀,那条鱼似是要飞起来,但按在鱼缸缸壁的手表明了它只是被倒翻着丢进水里罢了。


    蝴蝶鲤鳞片上却折射着贝母般柔和质地的光泽,林瑜模糊了色彩之间的界限,让那条鱼的双眼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翳。


    在把作品交给工作人员时,她还有些忐忑——她给那条鱼安了一对死鱼的眼睛。


    学校还请来了几位很著名的画家来做评委,他们盯着她的作品来回地、反复地看,没人发现那双眼睛是死的。


    林瑜评上了奖。


    获奖名单公布出来的时候,林瑜的大三已经快结束了。


    她打电话给李丽红,给她看了自己的画。


    李丽红用一如前二十年的话术夸了林瑜,话语间没有新意。


    李丽红问起她在北京找实习工作的事,林瑜不记得自己具体怎么说的了,只是模糊地应允了李丽红,她会好好花时间把教师资格证考下来。


    她扣下手机,学校有一个专门的展厅,很大,和她同一批的获奖作品和往届的作品一起挂着。


    林瑜一幅一幅看过去,欣赏着其他学生的作品,也寻找着自己的作品。


    参赛的作品就归校方所有了,林瑜是拿不回来的。


    林瑜站在大理石的瓷砖上,和那条不被人发觉死活的鱼对望了一会儿。


    在展览关闭前的最后一天,林瑜在自习室里坐着,桌上摆着的是教师资格证的复习资料。


    她正背着书呢,却被突然一屁股坐到身边的人打断了思绪。


    “哎,你好,林瑜?你是林瑜吧,我应该没找错!”


    “我叫佘引章,这是我身份证。”


    说着,佘引章“啪”地一下把她的身份证拍在桌面上。


    那天,林瑜第一次认识了还有“佘”这个姓。


    女孩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打扮得利落,也足够漂亮,只是化着成熟妆容的脸还显得有些青涩,林瑜的注意力被她大大咧开的嘴巴吸引过去。


    佘引章还掏出了自己的学生证,说她是她的学姐。


    在林瑜能说上任何一句话之前,佘引章便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给林瑜展示她在展厅拍下来的照片。


    那天自习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佘引章说话语速比林瑜快不少,中气十足。


    望着佘引章洁白整齐被露出来的两排牙齿,林瑜被夸的有些晕乎乎的。


    佘引章突然停顿了一下。


    “就是吧,那条鱼你画的时候是不是漏了点什么?我怎么感觉……”佘引章说,怕林瑜误会,又赶紧添上一句,“当然只是我自己觉得啊——”


    林瑜握笔的手微微攥紧,既期待,又紧张。


    “你是不是忘记处理它的眼睛了?加点高光什么的,我怎么觉得这鱼给我一种死掉了的感觉呢?啊当然啊,不是说你画的不好构思不好的意——”


    “它就是死的。”


    林瑜轻轻打断了佘引章的话,她很高兴,攥紧的手心却一下子松开了。


    “你是第一个过来跟我说这个的,都还没人看出来。”


    佘引章回答得认真,几乎是立刻就接上了林瑜的话头:“没看出来是你画的太好了!”


    林瑜扭头看向佘引章,面露诧异。


    “你画的老认真了吧,我看的时候就感觉哪儿哪儿都是细节,不站个半小时哪儿来得及发现这个,他们要是看的仔细,多揣摩那么一会儿,到时候特等奖都是你的了!”


    林瑜微微低下头,轻抿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快要扬起来的嘴角。


    然后,佘引章从背包里掏出来电脑,点开一个网站开始给林瑜介绍起自己的小公司。


    那天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林瑜已经记不清那天她具体都说了什么,但是回想起那天下午佘引章的模样,林瑜仍能感觉那张脸在她的印象里熠熠生光。


    “你觉得我怎么样?要不要进我的工作室,我很靠谱的。”


    佘引章拍拍胸脯,目光诚恳,要是换做别人,林瑜被这么看着早该觉得害羞了,可又恰好佘引章与生俱来的京腔打消了真诚之外的矫情。


    又是赶在林瑜能做出回答之前,佘引章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平板,给林瑜展示起了她宣传自己小公司的PPT。


    林瑜想,在佘引章提出那个邀请时,她绝对是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是想答应的。


    但林瑜的手还搭在她摊开的教资备考书上,她还向父母承诺了她会考下教资……


    见林瑜久久不做回答,终于,佘引章的目光落在了林瑜面前摊开的书页上。


    “你在看什么呢?”


    说着,佘引章把头凑过去,林瑜想往后躲,甚至想把书合上收进书包里——在佘引章这样的人面前,林瑜不可避免地觉得她毫无波澜的打算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她觉得自己这样很拿不出手。


    “嗯……”


    看清了桌上的资料,佘引章一时间也卡了壳。


    “你打算毕业以后去当老师吗?”


    看着佘引章微蹙的眉头,林瑜一下子泄了气。


    “……是我家里安排的。”


    佘引章很聪明,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被林瑜压制在心底的跃跃欲试,她立马做出了一轮新的保证。


    林瑜感觉很紧张,佘引章不像她之前遇到过的人,她像一团熊熊的火,对凡事一点没有徐徐图之的意思,甚至也不给林瑜过多思考的余地,或者说,林瑜一碰上她,一旦两人的意思对上,哪怕只有一点点,林瑜都会被她牵着往前走。


    如果说她们的拼劲儿是一团火,那么林瑜自己只是一盏小小的烛台,而佘引章是太阳。


    佘引章仿佛就是上天精心安排的,完全能补满林瑜的一个人。


    佘引章花了一个下午,却也只让林瑜透出那么一丝丝、勉强也许能够答应的意愿,但即使只是这一丝丝,对佘引章来说也足够了。


    临走之前,佘引章要到了林瑜的课表。


    当晚,林瑜躺在宿舍的床板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的心从来没有持续加快地跳过这么久。


    接下来的几天,佘引章几乎是踩着林瑜没课的时候来,带着她去自己的工作室参观,给她介绍她的工作业务和工作内容请。


    林瑜最后一次、单纯只作为学妹的身份站在三十层高的写字楼里时,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


    当林瑜犹豫着推说自己能力不够,但是可以试着学的时候,站在她对面的佘引章眼睛刷地一下瞪大了。


    下一秒,林瑜的肩膀被佘引章抓在手里反复摇晃,林瑜感觉她好像快要乐疯了。


    林瑜也没她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她立刻把备考教师资格证的资料塞到了角落,转头扎进了学校的图书馆,一本一本翻看起佘引章推荐给她的书和资料。


    后来的故事就有些老套了,在反复把回忆拒绝过千百遍后,林瑜不得不承认她们之间关系的走向的平常——归根结底都不过是最底层情感的人之常情。


    佘引章对她的兴趣源于那副她再也触摸不到的、自己创作的画。


    那么同样的,林瑜想,佘引章耐心的告罄也源于林瑜的江郎才尽吧……


    佘引章是从哪一刻开始在自己眼里闪光的?大概是她问起那是不是条死鱼的时候——她们认识的第一个下午。


    她是从哪一刻给佘引章加上暧昧滤镜的?


    林瑜想,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确表现得庸俗,但还没庸俗到能列出一个质变的瞬间。


    林瑜说话一直轻轻的,但佘引章总是很认真,她知道林瑜在哪一秒结束话头,在大多数人还不确定林瑜嘴里还有没有下文的时候,佘引章就已经接上了她的话茬。


    林瑜有些完美主义,她自信于自己的天赋,却也会为了心底永远叫嚣的那句“还不够”而纠结,佘引章光芒能盖过林瑜的,她能做到循序渐进地帮林瑜自我肯定。


    林瑜只有接受专业之外的人的夸奖的能力,同专业的同学夸她,她免不了过分谦虚。谦逊过头就招人厌了,人家凑上来的热情便被她这副样子浇灭了,再后来就发展到几乎没人和林瑜说话了,佘引章是多年来第一个热情熄不灭的人。


    这样反复的瞬间,林瑜渐进的情感很难不被推向高潮……


    林瑜在床上辗转了好一会儿,即使她不明白毛格为什么要用一个那么中二的动漫头像,但毛格的审美她已经快摸清了——要是延用那副参赛作品的构图,她有把握毛格会喜欢。


    但说到底,她不愿意。


    第50章 摩天轮


    要上班的时候,罗倍兰都是早上七点半起。


    天气渐渐变凉了,罗倍兰的床上已经换上了厚一些的被子。


    她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终于说服自己翻身下床。


    她关掉了还在床头柜震动的手机,手一挥却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个红包。


    这个红包是她生日的第二天,方婉婉给她包的,罗倍兰接过来的时候有些困惑——方婉婉怎么会知道她的生日?


    对此,方婉婉的解释是黄誉芝用店里的材料做生日蛋糕时,和她说了一句。


    方婉婉最近一个月不怎么来店里了,罗倍兰反而在稻香轩大厅里见到了几次她的丈夫。


    大半个月没见,一见面就收了老板一个红包,罗倍兰心下有些不好意思。


    下意识地,罗倍兰问出了“你最近怎么没来”这个问题。


    当方婉婉用奇怪的眼神朝罗倍兰看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话里的不妥。


    罗倍兰感觉自己拈着红包的手指都有些发烫,好在方婉婉没用那种眼神看她太久。


    “家里有些事要打理。”


    方婉婉习惯性地撩了撩肩头的栗色大波浪,手腕上的翡翠手镯滑落下去一截,刚好卡在手上一半的位置,衬得她成熟而丰腴。


    “好好干吧,能跟着小黄学,就多学点。”


    转身前,方婉婉留下这句话。


    看着她踩着细高跟咚咚咚上楼的背影,罗倍兰愣愣地点点头。


    红包里有五百。


    几百块钱对方婉婉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陈梦带她认过几个奢侈品的品牌logo,方婉婉平时背的一个包就要好几万。


    但五百块对罗倍兰而言,已经是罗倍兰一个月的奖金了。


    这钱拿在手里,罗倍兰的心底还是生出几分无功不受禄的味道,她就在工作的时候更认真一点,推销糕点的时候更热情一点。


    刘淑华在锅里给罗倍兰热了饺子,罗倍兰匆匆几下全塞进嘴里,漱了漱口便出门了。


    今天星期四,林瑜昨天说来给罗倍兰探班。


    下午三点,罗倍兰精准地捕捉到了马路对面,刚下公交车的林瑜的身影。


    林瑜这次兑现了之前的承诺,也给黄誉芝带了一杯桃子味的奶昔。


    罗倍兰拆开吸管,扎进杯子里小口小口吸着。


    她看看黄誉芝那杯,又看看自己的——黄誉芝看上去很开心。


    那次生日过后,林瑜和黄誉芝也渐渐熟稔起来,林瑜再来探班时不再像之前一样客套,她现在更习惯坐在店里的矮沙发上,和罗倍兰说话的时候也能抽空和黄誉芝说说笑笑。


    烘培房里的烤炉响了,黄誉芝放下饮料便先进去了。


    “你下次放假什么时候呀?”


    对话终于回到她们两个人的身上,林瑜转过头,问。


    “明天就有。”


    “噢……那下下次呢?”


    罗倍兰在林瑜眼里看到了希冀落空的失望。


    “怎么了吗?”


    “游乐场上个月翻新了,我想挑个空和你去玩,但是我明天有课。”


    “这样的话……我可以调班呀,周六周日都可以。”罗倍兰几乎是立刻接上了林瑜的话。


    林瑜的眼睛瞬间就比刚刚亮了好几个度。


    “那就星期六?”


    林瑜点点头。


    又在店里坐了会儿,林瑜临走前打包了些小酥饼。


    今天是个阴天,罗倍兰面对这样的天气有些提不起兴致,上午的客人稀稀拉拉的,罗倍兰就站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好不容易捱到了饭点,罗倍兰像往常一样去找陈梦吃饭了。


    陈梦今天的妆格外精致,不用问罗倍兰都知道是她男朋友今天要来接她下班。


    罗倍兰顺着她的话头打趣她几句,聊着聊着,话题被转到了方婉婉身上。


    “你知道老板和她丈夫的事吗?我和你说过没有?”


    一聊到八卦,陈梦就会像现在一样压低声音,颇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推推罗倍兰。


    罗倍兰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我和你说啊,老板和他前妻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老板娘自己是没生过孩子的。老板前妻在不在我们本地,这女儿和老板娘之间不和,偏偏这个前妻每次回来这里,这女儿就喜欢把她亲妈往家里带。”


    “因为这个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老板和老板娘还会因为这个吵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你说的准吗?可别乱讲。”罗倍兰打断陈梦的话头,插嘴问道。


    “哎呀,你去蛋糕店以后,我有次路过包房,听到他们就在吵这个事,我会骗你吗?”


    陈梦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了没人往自己这边看,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但是老板他儿子还好点,好像对老板娘没什么意见,就是他有什么事都不和老板娘说的,就连他现在打算去外地做生意这事儿,也是只告诉了老板,老板再告诉老板娘的。”


    “昨天他们两个又说了一通,我最后进去的时候,玻璃杯都摔坏了一个。”


    罗倍兰的眼睛微微瞪大:“动手了吗?”


    “那没有,俩文化人呢,好像是因为老板娘还摸不清她丈夫怎么想的,会不会把店转让了,给他儿子做资金。”


    “但是我看现在这样子……吵都吵起来了,我觉得有可能。”


    “但是……稻香轩不是方婉婉名下的吗?”


    “你信吗?”陈梦抬眼瞥了罗倍兰一眼,声音压得更低的,身子向她的方位靠近一点,“换你,你废那么大功夫,会不写自己的名字吗?”


    罗倍兰咀嚼的动作凝滞了片刻。


    “那,蛋糕店呢,算他俩谁的?”


    陈梦摇摇头,继续扒着碗里的饭:“那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具体怎么回事和我们也没关系,听个乐子呗反正。”


    罗倍兰晚上回家,又看见了那只躺在床头柜上的空红包。


    睡前,罗倍兰把它收进了抽屉。


    接下来的两天天气都不怎么好,周六甚至下了一场雨,好在周日出太阳了,林瑜开着车带罗倍兰开到游乐场的时候,地上的雨水已经被太阳蒸干了。


    罗倍兰记得这个游乐场,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去春游,老师就是带她们来的这里。


    “你有什么晕的吗?”林瑜问,“不过这里的也都是些小项目。”


    前半句是询问,后半句更像是她的自言自语,像是不太满意这里的游乐设施。


    罗倍兰摇摇头。


    这里称得上刺激的项目只有海盗船、大摆锤、旋转飞椅这几个,罗倍兰眼睁睁地看着林瑜毫不犹豫就把这几个都勾选上了。


    “先确定这几个吧,剩下的……边逛边看?”


    “……嗯。”


    她们首先去玩了大摆锤,在安全员给她们扣保险的时候,罗倍兰拽了拽林瑜的袖子。


    “你一点儿不怕吗?”罗倍兰问。


    “没有啊,”林瑜侧过脸看她,唇角勾起,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笑得揶揄,“你不会害怕这些吧?”


    “可能?”


    “那这样,”林瑜伸手握住了罗倍兰的手,把她的手扣在掌心里,“你要是害怕的话,就捏捏我的手。”


    “然后呢,就不会怕了吗?”


    两个人贴在一起的掌心紧了紧。


    “不知道啊,但是我可以陪你一起叫,你就没那么尴尬了。”


    “啊?”


    罗倍兰小声地抗议——林瑜看上去可没半点害怕的意思。


    机器渐渐发动了,在发动前经林瑜这么一逗,罗倍兰倒真的没那么紧张了。


    周围的环境很嘈杂,入口处摆着两个大音响,检票员是两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音响里放着和游乐场背景格格不入的广场迪斯科。


    机器刚开始摆动的时候,罗倍兰还有工夫看看林瑜,但大摆锤一点一点运转起来的时候,罗倍兰终于想起了多年前的小学春游那天,被这台机器支配的恐惧。


    她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松紧带。


    她的手心有点发汗,在越来越嘈杂的背景音里,罗倍兰彻底轻松不起来了。


    当大摆锤第一次带着她来到半空,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向罗倍兰袭来,她于是选择了闭上眼睛。


    “罗倍兰,快看,快看!”


    林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飘在充满摇滚乐的空气里显得微弱。


    “不要!”


    罗倍兰连拒绝的声音都在因为恐惧而发抖。


    “不吓人的,快睁眼看看!”


    在林瑜的反复劝说下,罗倍兰屏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整个游乐场都是依山建的,大摆锤的位置就在一个小山坡上。


    大摆锤已经带着罗倍兰转了一圈,她脚下就是一片树林,更远的地方是山脚下的老城区,十点钟的太阳光撒到建筑墙上,反射出大片大片金白色的光。


    她看见了自己家的小区,老城区的规划其实很拥挤,可大片的墙面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看上去是明亮灿烂的。


    “怎么样,没骗你吧!”


    周身的嘈杂声音加剧,一向说话声音柔和的林瑜都不得已加大了音量。


    罗倍兰笑着点了点头,即使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回应。


    从大摆锤上下来的时候,罗倍兰还是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你还好吗?”林瑜问,“要不要休息会儿?”


    罗倍兰点点头,顺势攀上了林瑜的胳膊。


    林瑜被她这个无比自然的动作打的有些猝不及防,罗倍兰一脸菜色,看着可怜极了。


    “待会儿还玩儿海盗船那些吗?”


    林瑜用空出来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帮罗倍兰揉了揉太阳穴。


    “玩。”罗倍兰答的斩钉截铁。


    林瑜眼里摆明了对罗倍兰这个问题的质疑,但看着罗倍兰写了满脸的倔强,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那我们先去转转别的,山顶有个摩天轮,去坐吗?”


    “去。”


    林瑜打了两个冰淇淋,递给罗倍兰一个,在摩天轮下一边排队一边吃。


    “没看出来你居然会喜欢这些刺激的项目。”


    “我最开始也以为你不害怕这些的。”林瑜有些不好意思。


    “嗯……其实最开始我也赌我不怕的,上次玩这种项目,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唉……傻子。”


    林瑜抛给罗倍兰一句毫不留情的评价,拉着她上了摩天轮。


    她们并排坐在摩天轮的金属长椅上,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照在罗倍兰的侧脸上。


    林瑜看着罗倍兰的侧脸,而罗倍兰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山下具体哪里的景色上。


    摩天轮的玻璃有些斑驳了,上面有些灰尘没有擦干净,玻璃上留下了雨水冲刷过的痕迹。


    这个摩天轮是翻新过的,坐在这里俯瞰城市的风景很好。


    “看,十一中,我初中就是在那儿上的,你呢?”


    林瑜顺着罗倍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因为是周末,操场上空空的,没有学生。


    “我在五中。”


    五中几乎称得上是市里最优秀的初中了。


    “我小学不爱学习,成绩特别一般,只能去十一中。”


    “小学成绩不作数的,我小学的时候,我爸还给我报了补习班呢。”


    看着罗倍兰绷直的嘴唇,林瑜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这大概是开口最好的时机了。


    “你有回去看过以前的老师吗?”


    罗倍兰摇头。


    “那……改天一起去看看陈老师吗?”林瑜问。


    罗倍兰有些迷茫地望向林瑜,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


    罗倍兰的眼里一闪而过片刻的挣扎。


    “他挺想你的。”


    林瑜说。


    “好。”


    罗倍兰点点头,嘴角不自然勾起一个笑,心脏跳得厉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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