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走出梅西百货门口,第六大道上的车马声将她拉回现实。
她口袋里装着一封伊迪丝小姐签名的介绍信。信上推荐的那家定制裁缝店就在不远处,一扇擦得透亮的玻璃门上挂着「私人定制」的黄铜招牌,门边的展示架上陈列着光泽靓丽的礼服,衣角用木夹固定得一丝不苟。
紧邻梅西百货的这一带区域,已零星出现高端裁缝店与女帽工坊,它们依托百货公司带来的人流,专为中产与富裕阶层服务,明显有了产业集中的趋势。衣着体面的顾客在此驻足,与匆匆前往百货公司的人流交织。
安妮站在其间,成为人流的一部分。
她走近了些,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悬挂的几件成衣,人形模特展示着采用英国精纺羊毛的修身外套,剪裁精致,腰线收得极妥帖。一位穿着马甲、戴单边眼镜的老师傅正为一位夫人量尺寸,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面料册。安妮的目光扫过一件外套上吊着的标签,上面用花体字写着价格:四十五美元。
她默默退后两步,转身离开了。伊迪丝小姐给的制衣补助足够她在那里做一套体面的衣裙,但花掉近2个月薪水的价钱,让她无法伸手推开那扇门。
「还是去艾伦街看看吧。」她对自己说。
第六大道上的马拉轨道车叮叮当当地驶来。安妮学着前面一位女士的样子,将一枚五美分硬币投入车门口的铁盒里。
车厢是长长的木质结构,两侧是面对面的长条座椅。比起想象中的公共马车,这里平稳宽敞许多。
她在一位带着小女孩的妇人身边坐下,小姑娘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腼腆地笑了笑。安妮也回以微笑。
车厢里坐了约莫二十人,大家保持礼貌的间距。斜对面是位提着皮质样品箱的男士,像是整日奔波的推销员。稍远处坐着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士,膝上放着布包,身上看不出过于劳作的痕迹。一位穿着深色外套、神情严肃的先生正专注地看着当天的报纸,丝毫不受外界影响。这些面孔大多平静,看起来早已习惯这规律的摇晃与马蹄声。
只有安妮看什么都新鲜。蓦地想起,自己第一次上北京读大学,搭乘地铁的样子。光是线路图就得琢磨半天。若真与她记忆中人潮拥挤的地铁相比,这慢悠悠的叮当前行,倒更像是一场悠闲的街景观光。
电车沿着第六大道缓缓向南,窗外是切尔西区规整有序的景象。。两侧的街道明显宽敞,一栋栋赭石色的联排别墅连绵不绝,门前有着精致的铸铁栏杆和小片绿地。偶尔能看到砖石结构的公寓楼内,走出衣着整洁的男女。再往西,就是哈德逊河,可惜太远望不见
在身旁妇人的友善指点下,安妮在十八街下了车。她双脚刚落在人行道的石板上,一阵带着奶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街角一家蛋糕店的门前热闹非凡。
一个年轻的帮工正站在门口大声吆喝:“新店酬宾!买二送一!尝尝我们的800层酥皮,入口即化!”
橱窗正中精心陈列着一款名为“Mille-feuille”的酥皮糕点。旁边的宣传板上用醒目的字体写着:“正宗法国配方,每日仅售100份!”
此刻,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其中不少是衣着体面的女士,他们掏出钱包的样子都很爽利,显然谁也不愿错过这流行的新鲜滋味。
Mille-feuille,后世的人们更习惯叫它拿破仑蛋糕。安妮,也被馋虫勾动,实在忍不住想尝一尝原始版本有什么不一样。
犹豫片刻,她放弃了挣扎,扎进了蛋糕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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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向东南方向步行,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化。街道变窄,人流增多,空气里开始混杂着各种怪味和嘈杂的声音。
等她踏上此行目的地时,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艾伦街,一条南北向街道,贯穿曼哈顿下东区的核心区域。街上,随处可见驮运布料的马车,装卸货物的工人,耳畔充斥着缝纫机的嗡鸣和人们的议价声。几乎每个临街的底层都是裁缝铺,门口挂着“定制西装”、“女装修改”的牌子。二楼敞开的窗户里,能瞥见埋头踩缝纫机的身影和堆积如山的布料。浅褐色的羊毛料、米白的棉麻布直接从窗台垂下来,摊晒在外面。
两个东欧犹太移民,就有一个是裁缝。这话不假!裁缝铺既是东欧犹太移民的生计所在,也是他们的家。一楼接客选料,二楼工坊赶工,阁楼就挤下一家十几口人睡觉。
突然,两个半大孩子从安妮面前飞奔而过。跑在前面的男孩攥着一把剪刀,回头朝身后的同伴喊:“快点!萨缪尔!再晚一步,戈德堡先生的裁缝铺就收满学徒啦!”
安妮被吓了一跳,避在角落。
后面的孩子裤脚卷到膝盖,喘着气应:“等等我!我娘说今天要是能当上学徒,晚上给我煮肉汤!”
两人跑过一家裁缝铺时,门口拉伸布料的女人头也没抬,只扬声喊了句意第绪语,大概是说「别撞着门口的布筐!」
话音刚落,就被更密的缝纫机嗡鸣盖了过去。
安妮等两个孩子跑远了,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整洁的店铺。一位脖子上挂着软尺、指头上铜顶针磨得铮亮的老裁缝从一堆布料里抬起头。
「日安,女士。要做衣服?」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
「我想做一套适合日常工作的裙装,」安妮比划着,「上身是衬衫式样,领口能系扣子,下身是到膝盖的直筒裙,方便弯腰和活动,但看起来也得体。」
老裁缝皱着眉听完,摇了摇头。「我们这里做背带裤、男士西装,还有普通的连衣裙。」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几件样品,都是宽松朴素的款式。「女士,你猜这件西装多少钱?」
并不需要安妮回答,他自己就说下去了,「一套西装 15 到 20 美元顶天了。来我这儿的,多是附近码头的搬运工、流动摊贩的小商贩,不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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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式和版型,要的都是‘能穿三年’的活计。早上穿出去晚上回来,扔水里搓两把第二天还能穿。你要是图省事,图快,那来我这儿就是来对了。但您说的这种……不是不能做。只是,啧……」
「您要的衬衫领、直筒裙,得打版吧?得用细针密线吧?我做一套男士西装,半天打版,三天缝制,15 美元到手。给您做这套,光琢磨那个版型就得两天,用的料子还得是不起球的细布,最后收您多少钱合适?收少了我亏,收多了您不如去梅西百货……布料要不要看看?这卷深灰羊毛呢,洗十次都不变形。」
安妮没接话,道谢后转去下一家。
第二家店更小,门楣上没挂招牌,只在玻璃上写着 “承接修改、定制”。一楼的裁床占了半间屋,上面摊着没裁完的粗布;二楼传来几个学徒断续的咳嗽声。
这家小铺由一对年轻夫妇经营。年轻妻子正坐在裁床边剪棉布,指尖沾着画线的白灰。见安妮进来,她连忙放下剪刀,询问客人的需求。
听完安妮对衣服样式的要求后,她面露难色。
「小姐,」她小声说,「小姐……我们接的活都是2天到一周就能交的,给洗衣妇改围裙、给小商贩做罩衫,用的都是一块多美元一码的粗布。您要的这种衬衫式上身,得用更软的细麻布,一尺至少贵两毛钱,万一裁错了,这料子钱我们得做好几单改衣服的活才能补回来。您等会儿,我问问……马丁!」
她放大声音,朝二楼又喊了一声,「马丁!」
年轻的丈夫从二楼下来,从妻子那里了解了安妮的需求后,也是摇头。
「我们只接常规的款式。您说的那种衣服,既不像干活穿的,也不像有钱人穿的,那谁会穿呢?我们这儿的顾客,要么使劲干活,要么在家待着,没有‘既要干活又要体面’的呀。」
怕安妮不信,他还搜出几张单据,「这里面都是客户的单子,您看,都是‘给史密斯太太改裙长’‘给布朗先生做罩衫’,没一件是新鲜式样。上次给一位太太改连衣裙,不过是加个侧边口袋,反反复复改了三回她才说满意,耽误了我们不少功夫。您要是不介意多花钱,不如去第六大道梅西百货附近的定制铺看看,跟我们这不是一个路数。」
这不是巧了吗。安妮刚从那边来,已经被两次推回去了。
安妮道谢后,退出小铺。
看着热闹非凡的艾伦街,她好像明白了问题的核心。在艾伦街,服装的意义在于“蔽体”和“耐用”,顶多加上一点“整洁”。而她想要的,是一种介于体力劳动的女仆制服与有钱小姐的休闲裙装之间的东西——一种属于职业女性的、兼顾实用与体面的服装。
这个概念,在这里尚未诞生。
或者说,「职业女性」作为一个群体,尚未诞生。
她要的衣服。既不在第六大道,也不在艾伦街。手里捏着伊迪丝小姐给的裁缝铺介绍信,她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