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站在狭窄的后巷里,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冽—的空气,竟感到一丝陌生的自由。
虽然这自由空气,或许还夹杂着马粪和煤灰味。
这是她来到纽约后,第一次独自一人走出布鲁克家的大门。梅布尔太太终于派给她一项需要外出的任务:去几个街区外的杂货店,采购一批夫人指定的、厨房急用的高级香草精和橄榄油。清单被仔细地写在了一张小纸片上,连同采购的钱币,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这短暂的“放风”机会,对她而言珍贵得像偷来的时光。她拉了拉头上那顶标志性的女仆软帽,没错,她终于戴上了,确保它能很好地遮住自己的面容,然后快步融入了门外喧嚣的人流。
眼前的景象就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在她面前轰然展开,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1870年代的纽约。这就是“镀金时代”。
第五大道的鹅卵石路铺得平整如镜,连雨后残留的水洼都透着清亮,倒映着豪宅的尖顶与雕花。每隔五步就立着一盏煤气灯,玻璃罩擦得能映出人影,灯柱上缠绕着新鲜的常春藤,叶片上还挂着晨露,是园丁今早刚打理过的。
街道的一侧,矗立着如同宫殿般华丽的宅邸,大理石立面擦得锃亮,反射着天光。穿着体面的绅士和裙摆蓬松的女士们,从精致的马车上款款而下,步入其中。空气中隐约飘来钢琴声和花香。
街对面,据说是整个纽约最有权力的那批人之一——阿斯托家的宅邸,穿藏青色礼服的车夫正给黑色马车换银制马具,马鬃梳得油亮,马头上挂着深红色丝绒缰绳,连马蹄铁都擦得泛光。
新兴的工业巨子、铁路大亨和金融家纷纷在此斥巨资兴建豪华宅邸,这些建筑风格宏伟夸张,极力展示其主人的财富。
这就是第五大道!
宅邸间的店铺更让她挪不开眼。珠宝店的玻璃柜里,钻石项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标签上“五百美元”的数字刺得眼睛发疼——抵得上她两年的月钱;
裁缝店橱窗里挂着件淡粉色蕾丝长裙,裙撑像蓬松的云朵,店员正用细毛刷轻轻拂去上面的浮尘,和同事念叨着“这是罗斯柴尔德小姐订的,明天要穿去大都会歌剧院”;
甚至连街角的面包店,橱窗里都摆着撒满糖霜的多层蛋糕,玻璃上贴着“一美元一块”的字条,够买一百磅土豆,够她和露西吃2个月。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水味和烤黄油的甜香,连路过的绅士都穿着挺括的西装,袖口别着贝壳袖扣,向女士点头致意时,领结都没歪过半分。
可这优雅只延续到第五大道与小巷的交界口。
刚拐进通往杂货铺的窄巷,画风突然转变——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腐烂垃圾和露天厕所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比轮船底舱的霉味更鲜活,也更呛人。脚下的鹅卵石路瞬间变得坑坑洼洼,前两天下过雨的凹处积着浑浊的泥水,泛着灰黑色泡沫,偶尔有运货马车驶过,蹄子踏在石板上发出“哒哒”响,溅起的泥点直往聂安裤腿上扑。
狭窄、泥泞的小巷像丑陋的伤疤一样深入街区内部。低矮的砖房拥挤在一起,墙壁斑驳,许多窗户用破布或木板堵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在污水横流的街边奔跑嬉闹,他们的眼睛大而空洞。女人们围着破旧的头巾,在门口搓洗衣物,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
奢华与贫困,富足与赤贫,文明与肮脏。
它们之间没有过渡,没有缓冲,就像有人用刀粗暴地将纽约劈成了两半,一半镀着耀眼的金色,一半浸染着沉沉的黑色。安妮感到一阵眩晕,这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巨大冲击,远比她在历史书中读到的任何描述都更加震撼和令人窒息。
她作为一名研究者的本能开始苏醒,冷静地分析着这一切:急速的工业化吸引了大量廉价劳动力,资本疯狂积聚于少数人手中,市政管理的缺失,社会保障体系的空白……所有她在论文中阐述过的论点,此刻都化为了眼前这幅活生生的、令人心碎的图景。
她攥紧了手里那一点点采购用的钱币,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偶然闯入了两个平行世界夹缝中的观察者。
忽然,一阵风吹过,将地上的一张被人丢弃的报纸吹到了她的脚边。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粗糙的纸张上,一行粗黑的标题猛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范里安铁路线再发事故!货物倾覆,数人受伤,疑为车钩断裂所致!】
范里安?安妮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是过几日要来拜访玛蒂尔达夫人的那位铁路大亨的姓氏吗?她们最近都在围着这场宴会的筹备打转,可以说脚不沾地。
她迅速捡起报纸,目光急切地扫过内容。报道措辞含糊,试图淡化事件,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事故频发和技术缺陷的隐患,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时候的铁路,连接车厢普遍使用一种 “链接与插销”结合的耦合器。工人需要手动在两节车厢之间放置一个铁链环,然后插入一个大铁销来固定。这个过程极其危险,工人极易被移动的车厢挤伤甚至失去手指、手臂,连接也不可靠,容易在行驶中断裂导致事故。
这份废报纸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的宝库。
“詹内车钩……” 她几乎是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词。在她的时代,这是一个铁路史上里程碑式的发明。 “詹内车钩”由伊莱·H·詹内在1873年发明,专利于1874年获得,它通过凸锥和凹杯的设计,能在车厢碰撞时自动锁紧,大大提升了安全性。但在它被发明的当下几年,它可能尚未被广泛采用,或者某些寻求暴利、忽视技术更新的资本家,根本不愿投入成本更换老旧的手动插销式车钩。
显然,范里安家的铁路还没有用上新技术!
她意识到,范里安家族光鲜的财富背后,可能隐藏着基于血汗和技术停滞的真相。而这个真相,与布鲁克家紧密相连。
她正沉浸在思考中,前方一阵骚动打断了她的思绪。几个穿着统一制服、膀大腰圆的男人,正围着一个挎着菜篮、看起来是爱尔兰移民的中年妇女。他们的臂章上印着“美国保护协会”的字样。
“嘿!我说你呢!”其中一个为首的男人粗暴地推了那个妇女一下,语气充满鄙夷,“听不懂英语吗?滚回你的破窝里去!这里不是你们这些爱尔兰乞丐该来的地方!你们抢走了真正美国人的工作,带来了肮脏和疾病!”
那妇女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结结巴巴地解释:“先、先生……我只是、只是想买点便宜的面粉……我的孩子……”
“谁管你的小杂种!”另一个男人恶狠狠地咒骂着,甚至伸手要去打翻她的篮子。
周围有些人冷漠地走过,有些人则驻足旁观,脸上带着麻木或甚至赞同的表情。
安妮的心脏被愤怒和同情攥紧了。
她知道“美国保护协会”。这是19世纪后期美国一个著名的排外主义和反天主教组织,尤其敌视来自爱尔兰和南欧、东欧的天主教移民。他们宣扬这些移民道德低下、无法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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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取工作、并对美国的“清教徒”传统构成威胁。他们会组织示威、骚扰移民社区、并向政府施压要求限制移民。这种赤裸裸的歧视和欺凌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并不少见。
她看到那个妇女眼中绝望的泪水,看到了她与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相似的命运。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里面是一些女宾拜访玛蒂尔达夫人时顺手打赏的硬币,原本是她计划用来买一小块属于自己的肥皂的。
没有片刻犹豫,她快步上前,挤进人群,挡在了那个妇女身前。直接面向为首的那个,用尽可能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模仿布鲁克家那种居高临下腔调的英语说道:
“先生们,为难一位只是想喂养孩子的母亲,并不能彰显你们所谓的‘美国精神’。”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让那几个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戴着女仆帽、看似卑微的丫头敢出来说话,而且口音如此“高雅”。
趁他们愣神的功夫,安妮迅速将自己攒下的所有硬币塞进那个爱尔兰妇女颤抖的手里,低声快速说:“快走。”
那妇女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安妮,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哽咽着说了一句“愿主保佑你,孩子”,然后抓紧篮子和钱,低着头匆匆跑开了。
那几个“美国保护协会”的男人反应过来,似乎觉得被一个女仆羞辱了,为首的那个恼羞成怒地转向安妮:“你算什么东西?敢管闲事?你是不是也是……”
安妮没有等他骂完,她微微抬起下巴,尽管心跳如鼓,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甚至带着点不屑:“我是布鲁克家的雇员。如果你们对布鲁克家的人有什么指教,可以去大宅找施耐德管家理论。”她亮出了布鲁克家的名头,这是一种微弱的保护伞。
听到“布鲁克家”的名字,那几个男人的气焰果然收敛了一些。他们狐疑地打量着安妮,似乎权衡着得罪一个纽约老钱的风险。最终,他们骂骂咧咧地瞪了她一眼,悻悻地走开了。
安妮松了一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她知道自己冒险了,但她不后悔。
她快步走向目的地杂货店,完成了采购任务。在付钱时,那位看起来比较和善的店主状似无意地向她打听:“丫头,听说范里安家的火车又出事故了……”
“先生,我不了解。” 这店主显然经常接触布鲁克家派来紧急采购的仆佣。安妮虽然生活在大宅之中,但一直给自己的要求就是,尽量不多打听主人家的私事,不参与仆从间的是非,相比之下,或许还不如对方知道更多布鲁克家的商业网络和底细。她回答不了解,一方面是不想外人觉得自己是个不可靠的人,另一方面也确实不了解。
“他们和布鲁克家往来密切!你会不知道?”店主一边给她打包香草精,一边随口答说:“范里安先生铁路上的好多订单,听说都是布鲁克夫人帮忙牵线介绍的大家族生意,赚得可不少哩!这纽约城里,有钱人总是抱团的嘛……”
安妮依旧不搭话。眼看从安妮这里讨不到什么八卦,店主也就不再往下说了。
但这个消息像最后一块拼图,咔嚓一声嵌入了安妮的脑海:布鲁克与范里安,是利益交织的共同体。
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拼图因为信息的缺失,拼对了结果,拼错了过程。而这信息就在她眼皮底下。
回布鲁克家的路,第五大道的繁华依旧刺眼,贫民窟的苦难依旧无声。
她加快脚步,走向那座宏伟而压抑的布鲁克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