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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星与莲(九)

作者:沈白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迟星霁冲来的威压太急,即便是奚文骥,也被逼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你……”奚文骥没预料到他回防的速度会如此快,更没料到迟星霁竟然用蛮力打破了他精心布下的结界。


    他定睛看去,迟星霁持剑的右手已是一片鲜血淋漓,此刻正往下不停地淌着血。因为赶来得太过急促,迟星霁胸口剧烈起伏,气息都还不匀。


    “还望师父、手下留情!”来不及过多调息,迟星霁径直抱拳下跪,郑重施以一礼。


    “迟星霁……”即便将死,连蔷也不敢奢望迟星霁会及时到场,可他确确实实……从天而降了。听见连蔷唤他,迟星霁只微微侧脸,向她投去一个示意安心的眼神。


    他横在连蔷与奚文骥中间,像是为她撑起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连蔷心尖一酸,攥紧拳,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在他身后。


    ——她跪只是因为想与迟星霁共同进退,并非是跪为师不仁的奚文骥!


    瞥见迟星霁血流不止的右手,连蔷想伸手用灵力去替他止血,却又怯怯收回了手。


    她不敢确保自己的灵力是否会掺杂魔气,趁虚而入。眼睁睁看着那只玉白的手往下渗着鲜血,连蔷愈加愤懑,愤懑于自己的无能,亦愤懑于奚文骥的不留余地。


    迟星霁在这紧要关头出现,是奚文骥不愿想见的。他心里虽怨恨,却更多怨自己没能再快些杀死连蔷,而非被迟星霁撞破了自己的恶行。


    “事到如今,你竟还要维护这个女人!”奚文骥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迟星霁躬身更低,把谦卑姿态诠释了个十成十:“连蔷对我而言,很重要,师父亦是。手心手背都是至亲,我不忍见你们二人为我而反目。”


    “你糊涂啊!你本可以青云直上,却要去用精血喂养那劳什子灵树!若非如此,你今日怎会赢得如此困难!”见他有意维护连蔷,奚文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语道破玄机,连蔷看向迟星霁,一时心情复杂。


    ……她想过灵树对于他会有影响,没想到影响如此之大。


    “你当我不知晓,为师只是不愿点破,没想到你行事更加妄为,今日竟……我实在不愿见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下去!星霁,今日你势必要做出一个了断!”奚文骥“咣当”一声把匕首投掷在地上,“是要休妻,还是要为师替你杀了这个女人!”


    连蔷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说什么,他要替迟星霁杀了她?他还要为了一个徒弟,手刃另一个徒弟,不惜背上心狠手辣的骂名?


    “师父!”迟星霁一声低吼,摆明了不愿做出决断。


    “星霁,你放心,你不忍做的事,师父替你来。出去之后,你不必担心流言,今日她若死了,全是我一片爱徒之心驱使,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奚文骥言辞恳切,只待迟星霁抉择。


    他言语间全是对迟星霁的维护,丝毫不考虑连蔷的感受。即便早早就知道奚文骥的偏心,连蔷还是骤然脱力坐在地上,自嘲般地笑起来:“奚文骥,你还记不记得,我也是你的徒弟。那年,你也喝过我亲手泡的拜师茶。”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当年她拜入奚文骥座下时,也是切实地满怀憧憬过,想把他当成长辈尊敬的。


    为他端上的那杯敬师茶,她小心翼翼地试过水温,才敢规规矩矩地端给奚文骥。她的爹娘若瞧见,恐怕也要笑说一句幺女长大了,知分寸懂进退了。


    只可惜当时她对奚文骥的敬畏太深,垂下的头太低,竟没让自己看清他直达眼底的厌恶。


    原来从不是阴差阳错,而是大错特错啊。


    迟星霁迟迟不愿选择,奚文骥也耐心等待着他。场面一时僵持住了,二人都以为破局的关键在于对方的让步。


    奚文骥盼望迟星霁明白其中利害,迟星霁却望他爱屋及乌,放过连蔷。


    可这时,连蔷动了。她直起身子,膝行两步,行至迟星霁跟前,其余二人都以为她要说什么。连蔷只拾起地上那把匕首,细细打量,还捋起一缕碎发试了试。


    断了的发悠悠落在地上。看得迟星霁眉心一跳。


    “真是把吹毛断发的好刀,”连蔷由衷称赞,陡然释然一笑,一转刀锋,直指自己,“不牢师父动手,还是我自己来吧——”


    言罢,她作势要狠狠捅进自己的胸腹!变故乍生,奚文骥被她此举惊得后退一步,迟星霁来不及多说,只直扑上来!


    他欲夺走匕首,却是不够快了,这一刀下去,连蔷没有灵力护体,不死也要重伤!他只能以肉身为盾,徒手抓住了刀锋!


    “你……”连蔷捅得有多决绝,见到迟星霁为自己挡刀就有多么诧异。她忙掷开刀,要摊开他的手检查伤势。


    本就血流如注的手眼下依稀可见白骨,连蔷双手捧着,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吹气,妄图缓解疼痛。


    “疼不疼啊……”她急得又咬牙又呼气,这么好的一双手,是要持剑挽花的,怎么就接二连三因为她受了伤?


    方才求死之心有多么果决,现下懊悔之心就多么浓烈。


    迟星霁定定瞧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里。他的唇瓣因失血过多而微微泛白,还偏偏要哆嗦着出声宽慰她:“我不疼,你别怕。”


    他一语出,连蔷眼泪又是连番往下掉。他说的别怕,是叫她别担心自己的伤势,还是告诉他,他能把眼前一切处理好?


    奚文骥将二人言行尽收眼底,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迟星霁为保全连蔷,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左思右想,今日不管如何,是动不得她了……


    轻轻推开连蔷的搀扶,迟星霁重重向奚文骥叩首:“师父所给的两条路,徒弟不愿选。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万万不能因我而背负杀人罪名,更何况,连蔷无错,要怪,也是怪我一意孤行,千错万错,皆与她无关,师父不该迁怒无辜!”


    “好,好得很!”奚文骥气得身子都在颤抖,“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我最后只问你一句,哪怕只是休妻,你也不愿?”


    迟星霁缓缓起身,眸光投向奚文骥,竟不遑多让:“师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不信我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无论我如何,我总归能走到那条路的尽头。”


    他不答奚文骥所问,却意有所指,言语里少见的张狂自负。奚文骥闻言,不怒反笑:“好,那为师,便拭目以待罢!”


    说完,他实在不愿面对这一地残局,甩袖而去!


    他一走,场面静默下来。迟星霁运起灵力为自己疗伤,连蔷跌坐在距他不远处,目光涣散,不知落于何处。


    “你没必要这样做的,奚文骥不喜欢我,可毕竟也是为了你好,”半晌,她苦涩开口,“你这是何苦呢……”


    休妻于他们二人而言,未尝不是一条更好的出路,于迟星霁,于她,都好。更不论这对于一向一意孤行的奚文骥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如果单是为了责任,他其实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像是猜到连蔷心里所想,迟星霁疗愈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他才开口:“连蔷,我对你,不是只有责任,更有……”


    “更有什么?”要掩饰心底的惊慌,连蔷忽地抬起脸,极力克制心脏的猛烈跳动,死死盯着迟星霁。


    他会说什么?是她期望听到的那几个词吗?


    似是被她灼热的目光灼伤般,迟星霁惯性垂眸,想了想,还是抬起眼睫同她对视:“无论如何,你只需要知道,你的存在对于我很重要。只要你好好活着,其他的问题,我都会解决好的。”


    ……还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啊。连蔷想要挤出一个笑来,奈何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她一面落泪一面擦拭,可眼泪无穷无尽,她只能泄愤般甩下手,任凭泪水肆虐。


    好好活着又有什么用?她终归,是个无法修炼的废人了。


    “迟星霁,”连蔷终是无比认真地对他说了句,“这么多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了。”


    谢谢他从未嫌弃过她,谢谢他……从来在外人面前,是维护她的。哪怕,只是出于他的个性使然,而无半点情爱也罢。


    迟星霁望着她,意有所动:“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不,还是要的。”连蔷摇晃着站起身,“你的伤,还好吗?”


    她明明站在近他咫尺距离,迟星霁却觉得他们相隔千里,她的眼角眉梢都叫他有些陌生。他扫了眼伤口:“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连蔷俯身下来,扶起他,紧接着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我刚刚听师……奚文骥说,你得了头名?”


    “嗯。”


    连蔷目光闪烁,她像是喃喃自语般说着:“真好啊……恭喜你,那这百年来,你的名字就要刻在天石碑的第一行了。”


    这是古往今来多少天才求而不得的荣誉,迟星霁做到了。


    迟星霁本能觉得连蔷有些奇怪,但他深究不出来,只能以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她。


    “既然如此,为表庆祝,我们出去逛逛吧!听说大会落幕,这边的坊市也足足要三四日才会歇业呢!”连蔷提议道,率先迈步要出门。


    迟星霁看向她的背影,迟疑道:“你这几日,都没有去过吗?”


    看似自然的背影一僵,连蔷转头朝他粲然一笑:“没逛够,不行吗?”


    “……行。”迟星霁快走几步,跟上她的步伐,他走得很快,以至于没有观察到连蔷衣袖之下,指甲已深深嵌入手心,泛起一片白。


    就这样吧,连蔷自己说服着自己,不要强求别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发问:“对了,那道剑气,是你什么时候埋到我体内的?”


    迟星霁一顿,很快恢复如初:“大概是某一日你熟睡时吧,我忘了。”


    他不想说,连蔷也知趣地不再追问了,只笑了笑,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门。


    远远看去,疏远极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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