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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鼍龙(八)

作者:李酶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饿密布竖棘的尾尖左右晃晃,保持扭过脖子看她的姿态,歪了下脑袋,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下去了。


    它那双竖瞳惊心动魄,仿若来自神话中的魔龙,幽微的碎金色被屋檐下光线一晃,在深渊里燃烧的焰火,带着某种绮丽而危险的招引。


    江洢几乎无法与它对视。怎么会有人的幻觉是……她无处遁地。


    以人的耻辱观念自省确实是羞愧难当,可再转念想想,这里是野外,没有别人,它只是一头鳄鱼,她养大的小怪物,她最爱的大鼍龙……


    它不会看她笑话,只会忠实地陪伴。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慢呼气放松下来,江洢摸着它滑溜溜的角质鳞,蜷起身子躺在它旁边,默默把脸埋进枕头降温。


    她要歇一下再去清洗。


    小饿又扭头看她一眼,见她已经平静,忽然支起身爬出棚子,四爪吧嗒吧嗒交替着,出了门。


    江洢不解抬头,看见它扎进黑暗的背影,被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听寂静夜色里传来“哗啦”好大一声水响。


    不远处有条河,小饿那体型跳下去,动静自然不会小。


    呃,它被她强制留在原地太久闷了,要出去玩,还是……因为她留在它背上的东西不舒服,要下河洗洗?


    顿时,江洢再次脚趾扣地。


    但没过几分钟,大门被撞开,小饿又回来了。


    它颠颠跑到她面前,鳞甲流转着银辉,这陆上巨龙山崩似地朝她奔来,江洢感觉身下地都在颤。


    它很久没有这么不稳重了。


    江洢正茫然琢磨着这傻孩子在高兴什么、嘴里叼的那团黑色又是什么,就见它歘地在她跟前停住,哇啦吐出条乌光粼粼、少说几十公斤重的大鱼,用鼻尖拱到她面前,眼巴巴地看她。


    这捕猎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江洢撑起身体,看看它,看看它嘴下死不瞑目的鱼,再顺着它殷切的目光看回自己……呃,它是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给她补补身子吗?


    江洢被震撼所操纵,半天僵在原地没有动。


    不仅如此,小饿还反常地绕着她走来走去,尾巴时不时触到她,那些鳞片蜻蜓点水似地在她后背、小腿、脚踝各处轻轻带过,仰头发出幼鳄般的“嗯嗯”声。


    它早就脱离幼龙阶段,只有面对她时保留了叫声沟通习惯。以往多是乞食或单纯撒娇。


    但今晚这动静,明显不同以往。


    看她不吃鱼,又呆呆的反应不明显,小饿贴近,半推半挤的,示意她起身,把她往屋子侧面赶。


    江洢不得不抱起鱼跟它走,绕过木屋,来到水域区。


    最繁盛的夏季即将到来,如今水岸郁郁葱葱。


    它找到月光下一块漂亮的浅滩,扑通跳进去,游一圈转悠回来,从喉部声匣发出清脆响亮的咆哮,激起水花,细碎的银白像一片喷泉跃起,好像在表演水面舞蹈。


    作为半个鳄类专家的她,在观察大半晌后,某个惊世骇俗的猜想渐渐落到了实处——


    它不一定了解人类行为,但空气中的信息素没法掩饰。人类的犁鼻器高度退化,无法主观感知到外激素,可动物最擅长捕捉并解析这些信号分子。它分明清楚她刚刚做了些什么。


    它现在这一系列举动,是在求偶。


    江洢惊得定在原处,小饿表演完毕上了岸,又一步步朝她爬近,仿佛噩梦重映,她迟钝回神,吓得立即绷直了脚背蹬在它鼻尖,不许它再往前。


    过去一个冬天,她在上个夏日里晒黑的肤色又养了回来,一只脚踩在它深色的巨大头颅上,黑白分明,对比强烈。


    江洢站不稳,又把脚放下了。她抿着唇不太想承认,但她的脸肯定红了,烫得她有点发晕。


    小饿礼貌地停留在半步开外,提起眼珠很无辜地看她。


    夜色里本来深郁的瞳更深沉了,被月光一晃,莫名有些水汪汪,还怪可怜。


    ……好吧。


    虽然有些奇怪——嗯,好吧,放过去是会被驱邪、放现在是会被送进精神病医院的奇怪——但,好吧。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江洢慢慢地蹲坐下来。


    她伸手,巨龙就安静伏在她掌心下。


    她用了点劲儿将它推远一些,它顺着她的力道,一步,两步,轻缓向后退去,直至她们能够很好地对视。


    “小饿。”她问,“你是要按你们的习性,还是要遵守人类的规则?”


    小饿将脖子伸长了,在席地而坐的江洢面前,它趴着也比她高。


    它向右偏过脑袋,用一侧瞳孔看她。是疑惑的意思。


    江洢默默思考一下。


    嗯,错了。


    小饿一直跟着她,哪有种群同类观念,哪有所谓的“你们的习性”。它未必知道它自己是什么生物,甚至她怀疑,更单纯的,在它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它是一类,其它活物都只是它的食谱。


    江洢陷入了有些混乱的思潮。


    记载中原始鳄鱼的习性,应该是只在繁殖季配对,有了独立生存能力就会离开母鳄。然而它到现在这么大也毫无离她而去的迹象,仍其乐融融黏着她。


    它并不是真的鳄鱼,她很早就知道。但这事其实也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它对她来说,是什么?


    江洢的手贴在它下颌边。


    它会根据她的语气表情判断好坏,她也会根据手中肌肉的拉伸粗略感受它的意志。


    “小饿,你要跟我过一辈子吗?”她问。


    她凝视它的眼睛,不知道自己用词够不够通俗易懂。


    小饿也直视她,圆睁的眼瞳里湖绿色间浮动着烁亮的碎金,亮晶晶的。


    听到这,它“嗷”地大叫一嗓子,脆生生里透出粗犷,差点儿没夹住。


    它庞大的身躯朝前一拱,使劲地往她颈边蹭。


    真听懂了?


    它鱼皮带着水汽,湿润着贴上来凉丝丝的,江洢微微一激灵,差点被惊到,不确定地摸摸它。


    但,不管它听没听懂、有没有理解正确,反正,她要当真了。


    “小饿。”江洢笑着叫了它一声,弯起眼,把它从自己肩膀挪下来,捧起它下颚,亲它的唇缘到鼻尖。


    她这动作早已做得无比熟练。


    但对于它们这类生物,鼻部实在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这里有着极高的灵敏度,不论用在捕猎还是繁衍——这两件龙生最重要的事。


    它们会用犁鼻器检测化学信号,识别猎物,也识别配偶。


    江洢复盘时想起这点,才发现,似乎是自己先无意识混乱了她们的关系。


    她每次表达亲昵与抚慰,站在它的角度,根本与挑逗没什么两样。


    ……


    雨季来临,小饿变得有些躁动。


    开始是从早到晚绕着她打转,她以为它只是求偶成功的激动劲儿还没过去,太黏人,故而用亲亲打发它。


    小饿倒也受用。但亲完照黏不误。


    而后,江洢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她尝试跟着它一探究竟,它就带她往河边去,屡屡转头,尾巴尖卷她的脚踝,邀请她一起下水。


    怪异的举动持续多次,江洢经过疑惑、思考、几番试错,终于,醍醐灌顶,弄清楚它想做什么——


    它已经成年。


    现在正值温度合适、食物充足、水源丰沛的时候,受那些古老繁育基因影响,它,发情了。


    江洢有些手忙脚乱。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它,但,它似乎也不用她知道。


    鉴于小饿太躁动不安,终于她眼一闭心一横,伸腿,试探着配合它。


    小饿一将人驼上,立马欢快向河流中央窜去,哗啦!江洢没有防备,猛地搂紧了它脖子。


    它径直滑向对面,越靠近河心水流越湍急,即便江洢水性不错也感到紧张。但身下鼍龙游得四平八稳,她几乎感受不到浪头变化。


    它太适应这样的环境,生而是沼泽与河流的主宰。


    身下背脊宽阔,突起的骨刺在它有意控制下调整了方向,虽然能感受到,但并不会被扎疼。躺在这巨龙的背上,就像躺在了一张有着独特纹理设计的麻将席上。


    江洢放松了,伸手碰到清澈的河水。


    它似乎就是想带她畅游属于她们的家园,到生境秀美的中央地带,它控制了速度,很享受地驮着她浮在翠绿的水里,不紧不慢地游动。


    一直快到近岸浅滩,水流变缓。小饿扭头看她一眼。


    江洢尚且不解其意,想摸摸它脑袋,突然,它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它有透明膜状眼睑,在水下也看得分明,但江洢不能。


    她因为猝然混乱的水流不得不闭眼,险些被颠下去,整个人向后一滑,而后被它壮实的大尾巴拦住。


    她吓坏了,手脚并用紧紧挂在了它身上,身体贴得毫无缝隙。


    “小饿!”万幸持续时间很短,再出河面,江洢咳出口水,没好气地拍了它一巴掌,呵斥一声,疑心这家伙是故意的。


    小饿甩甩尾尖,水珠溅到已经湿透的江洢身上。


    不等她挪回前面的位置,有奇怪的力量蹬在她腿部,江洢疑惑低头——它后半部分几乎翻了个个儿,雪白的肚皮和她相贴。


    它在用后肢翻弄她。


    被它磨来蹭去着,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江洢忽然明白过来它想干嘛。


    然而事已至此,不配合也没法。她左思右想片刻,终于灵光一闪。


    体型差太大,她一手攀住它后背,指腹摩擦着它背部鳞甲,深吸一口气,重新屏息,主动潜下水去。


    另一只手滑去它腹部,略过平坦的表皮和摞叠的鳞片,下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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