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灵钟
桃缪拍打翅膀, 在沈素素头顶乱飞,“烧鱼啦!烤鱼啦!”
沈素素已然僵住。
捏着胡乱书就的“引火符”,她可不能保证接下来这口水缸中会发生什么。
元苓听见两只鸟欢快拍扇翅膀的声响, 探头朝后排看。
瞧见缸中的红色小鱼, 顿时咬住唇,跑过来,伸手以身挡在前面, 小声劝阻:
“师、师姐,不要……”
在司镜未醒之时, 元苓曾经带一朵从后山摘下的荷花,揣着鱼食, 悄然前去探望。
小鱼前几日总是无精打采, 不过大口吞掉她带来的食物后,就变得雀跃起来。
允许她摸头, 甚至连她大着胆子去触肚皮,也翻过身任由她摸。
元苓心怦怦跳,头次知晓豢养灵宠的美妙体验。
听说这种殷色小鱼会带来好运,她顺势许了愿,无非是希望“快些筑基”、“邻峰厨子再被绑来做菜”等心愿。
前一个倒是还未实现,只后面的愿望,自她说出口后便成真了。
之后的几日,厨子被绑来,颠铁勺颠得手抖, 而郁绿峰众人皆大快朵颐。
想到此处, 她小心翼翼拽住司镜的袖角,“……可不可以放过她?这是锦鲤,很、很乖。”
司镜未曾挣脱, 只垂眸打量水中翘尾巴的小鱼,“不过一介妖物,善于蛊惑人心罢了。”
沈素素捻起符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总觉这小红鱼眼熟,神态与动作都像她记忆中的某个人,有些下不去手。
小鱼此刻才像刚清醒过来一般,窥见元苓,匆忙甩尾游过来,将头探出水面,欢快雀跃地乞食。
“饿、饿啦!”口一张一合,发出珠玉般清脆的声音。
这下内室弟子全被吸引过来,有人好奇探头,有人惊诧畏惧,将小鱼视作洪水猛兽。
更有迷信之人直接两手一合,当场许愿。
“钱来……钱来!”
“拳打练气大乘,脚踢筑基圆满,小鱼仙子保佑我在九州试剑会顺利摘桂!”
沈素素趁乱偷瞥了司镜一眼。
终是唉声叹气,挟住引火符,“对不住了,小鱼仙子,你就好生转世罢。”
后背发凉,她实在是顶不住大师姐此刻缄默不语的威压。
闭上眼,沈素素嘴唇轻碰,一缕青烟萦绕,符纸在指尖燎作灰烬。
她睁眼,期盼又心虚,朝水缸望去。
水面毫无波澜,小红鱼扒在水缸边缘,与她好奇对视。
又过好一阵,扑、扑,水面才冒出两个烟尘泡泡。
微弱到近乎不可察的水汽被蒸发,小鱼沉在温水中,满足地游了好几圈。
“是在为我热泡澡水吗?”她脆生生开口,尾尖溅起水花,“谢谢你,笨蛋小孩!”
沈素素脸红到发烫,埋进前来安慰她的元苓怀里,“小师姐,我、我……呜呜。”
竟被一只掌心大小的鱼嘲弄,她道心破碎了。
众人叽叽喳喳,内室里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司镜手掌置于水缸上,施展灵力,将被浮灰污染的水涤净。
小鱼跃出水面,顶她手心,“阿褚不想上课!饿……还有梅花糕吗?”
女子不声不响,将掌心内的湿润水痕抹去,才轻声应:“今晚。”
她环视内室众人一圈,嗓音清凌,“静一些。今日,诸位皆需在水中一试。”
“我会率先演示。其后,成功之人可自行离去,失败之人,稽留此处,隽描引火符二十张。由阿青督促。”
“不要啊大师姐。”有人哀嚎。
褚昭听得一知半解,正想发问,就见司镜纤细手指挟住一张符,垂眸,忽地淡淡望她。
女子甚至未曾开口,仅以意念催咒,那符便在她指尖迅速燎起。
原本还盈满一缸的清水瞬息干涸,腾起白雾。
褚昭难受地扑腾起来。
她虽然无水亦能存活,可是……好烫!
火苗温吞地舔舐着缸缘,先前她嫌弃的狭窄的水缸,现在好似成了煲鱼用的陶瓮,滋滋声在耳边骤然响起。
元苓不忍再看,捂脸,肩膀轻颤;
沈素素唉声叹气,双手合掌,默念“小鱼仙子好走”。
只有一旁的萧琬反应稍快,匆匆低声催一道引水符,将火浇灭。
水缸灰扑扑冒起了烟,原本宝石般熠熠生光的小鱼也像在泥里滚过一遭,奄奄一息。
司镜望着萧琬,冷清眸中少见流露一丝赞赏。
褚昭尾巴软趴趴甩了几下,被符灰呛得直吐泡泡。
也顾不得思及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了,她怒火中烧,撑着一口气,勉力跃出水缸,咬住司镜不染一尘的袖口,“唔唔!”
被女子接住,她软口一张一合,委屈控诉,“坏美人,你要吃了我么!”
果然是玄门人士,阴险狡猾可见一斑!若不是她反应快,连肚皮上的漂亮鳞片都要烤焦了。
司镜并不答话,抬手,使了道除尘术法,转瞬将混浊水缸涤净。
她重又将小鱼放回,淋了一捧水在她身上,垂眸答:“我不喜吃鱼。”
褚昭经了这一热一冷,精神顿时萎靡起来。
她哪里受过这等屈辱,焦灼地在水中游来游去。
忽然,圆眸一亮,她瞥见女子不染一尘的雪色衣襟。
若要逃出生天,附身这坏美人不就好啦?
谁料,念头刚起,宽口瓷缸忽被一只细腻手掌拂过,似有看不清的结界阻隔。
她牟足劲一跃,咣铛,不仅没出去,还被撞得头晕脑胀。
“且在此处待好。”头顶传来一道寡淡女音,“我傍晚前来接你。”
褚昭晕乎沉到水底,眼睁睁瞧那道雪色道袍背影离去。
水缸边缘逐渐围满了脑袋。
元苓急得眼睛发红,匆匆捧来一碟糕点;沈素素推着木灵根的萧琬过来,央她以医术抢救一下。
褚昭恢复了一点生机,情绪却依旧恹恹的,又气又恼,用尾巴扇走那些糕点碎屑。
她真的生气了!从此,拒绝嗟来之食!
“大师姐还是留手了的。”萧琬叹息一声。
“上次历练时,她用引火符烧尽了整座小村中的魔气。三只金丹境界的魔,连魂都不剩。”
“恐怖如斯!”沈素素咂嘴,“我还以为只能烤脆土豆呢。”
“所、所以……”元苓瞧着缸中气鼓鼓拒食的小鱼,轻声提议,“我们……我们可不、不要再烤这小鱼了吧。”
有同门窥见房梁顶昂首巡视的青灰色鸟团,提醒她,“咳咳!”
果不其然,阿青尽忠职守,以一道无甚威严的慵懒女音开口:“咕?我看看,哪个小孩不想学习啊……”
话还没说完,桃缪啾地一声炸了毛,叨掉阿青好几根羽毛,翅爪共用,欲将委屈抱头的鸽子赶出去。
“啾,不许学师尊!”
她飞到沈素素肩头,啄少女发丝,“要脆土豆、脆土豆!”
“得嘞。”沈素素轻快应一声,鬼鬼祟祟绕到内室屏风后。
不多时,竟抱出来一篮子土豆。
她示意大家拿好引火符,挑眉笑,“开烤!”
被赶出来的阿青扒着门缝,蓬松发羽已有倾颓之态。
却依旧痴痴瞧着里面扑扇翅膀,伸喙去啄土豆的澄黄色小鸟。
神情惆怅,不多时,终是孤寂飞走。
不管了,只要缪缪开心,她忤逆大师姐又如何。
室外已然是初春景象,草木抽芽,生机蓬勃。
而今日的符篆课倒反天罡,成了厨艺大赏,众人兴之至也,就差没把厨子绑来也炒几个菜。
桃缪被众人喂得肚子滚滚,衔着一条脆土豆,到褚昭所在的瓷缸旁。
歪头,水润的眼睛瞧她,似要投喂。
褚昭娇睨桃缪一眼,游过来,将口张圆。
她头次觉得,面前这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傻鸟,还是挺顺眼的嘛。
谁料,桃缪脸腮鼓起,咯吱咯吱,转眼就把脆土豆吞食干净。
“笨鱼,扔掉都不给你!”她啾啾乱叫。
褚昭内心无名火登时窜出。
她堂堂大水坑之主,逍遥荒山百年的厉害大妖,怎能被一只不谙世事的鸟嘲弄?
桃缪吃干抹净,本想得意飞走,却被小瓷缸内溅出来的水沾湿了绒羽。
她困惑不已,扭头瞧去。
水花四溅,司镜设下的瓷缸禁制竟被冲破,鳞片晶亮的小红鱼怒火中烧,竟腾跃了出来。
她猝然坠进画符用的朱砂墨碗中,身躯灵活扭动,又裹挟殷红墨渍跳出,落在一沓符纸上,柔软云尾肆意勾画甩弄。
一张略显潦草的引火符转瞬跃然纸上。
沈素素吃饭吃得正欢,忽觉身后灼热。
她朝后迟疑望去,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小红鱼周身绛色妖力翻涌,身下符咒好似活了过来,朱砂墨渍勾连蜿蜒,逐渐虚晃成火焰舔舐模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燎向四周。
桃缪炸毛叫一声,迅速飞走,却还是被烤焦了几根胸脯桃色羽毛。
“不讲妖德!不讲妖德!”她站在房梁上,无助啾叫。
“区区引火的鬼画符而已,一瞧便会了。”褚昭轻哼一声。
“甚至不用符,我便能把你这只傻鸟烤焦!”
沈素素揽住惊慌躲避的元苓,面庞映出火舌舔舐时的影子,试图劝架,“小鱼仙子,烤鸟可以,别烤我们啊!”
可惜已经晚了。
原本静谧闲适的内室浓烟四起,炙风拂面,视线所及之处,遍是肆虐火苗。
众人被呛得低咳不已,仓促逃窜。
“咳咳……走水啦!”
褚昭歪头。
她虽然是大妖,可何时……竟这样厉害了?
火苗认主,自发绕她而行,她兴奋地摇甩尾巴,在桌案上打滚,“烧呀!烧得再厉害些。”
这火由符而起,并非寻常之水可以扑灭。
萧琬勾画引水符的速度,不及迅猛火势的十之三四。
她边扑火,边揩去额角沁汗,抓住沈素素,问:“素素,同门中可有水灵根之人?”
沈素素哭丧着脸,“……没有,我记得,大家都是又土又木的。”
褚昭得意跳回小瓷缸,畅快游了几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自己便是水灵根呀。
正翘首以盼,待屋中如热锅蚂蚁的众人痛哭流涕哀求自己,却忽听见有人叹息。
“……恐怕只能去唤大师姐了。”
“会生气的,师姐一定会生气的!”
“太好啦!师姐先抽我!我体修专精!”
褚昭没听见自己想要的,恼怒不已。
坏美人才没有她厉害!
角落里,元苓以袖掩嘴,埋头低咳几声,脸色发白。
她是金灵根,遭火克制,经重重符火包围,护体灵力被炙烤得稀薄,很是不适。
忽然,手腕被一道柔嫩湿润的触感牵住。
凉意顺经脉迅速淌入。
视野影影幢幢,元苓只瞧见面前人骨量窈窕,肌肤白皙。
一截殷色衣袖自眼前拂过,对方瞥她一眼,绯桃色杏眸拢在烟尘之中,经火光相映,娇媚昳丽。
纤细身影迅速离去。
“……仙、仙修姐姐?”元苓怔忡不已,小声喃喃。
不远处,沈素素脸颊已被熏成白黑相间。
仍在嘴硬抗拒,“聂芊,不许叫大师姐!你想被抽,我不想啊!”
烟气呛人,她还欲再开口,却忽然觉得空气清凉不少。
垂头瞧去,周身竟被一只绵软细腻的水泡包裹。
正觉奇异,想伸手去碰,忽然,沈素素一踉跄。
被不知名之人从身后踹了一脚,她惨叫着朝前扑去,被迫冲出燃着熊熊火舌的内室,滚得灰头土脸。
不多时,诸同门都以相同的姿势,或前或后地被踹了出来,揉背龇牙咧嘴。
而不知何时,面前被烧得摇摇欲坠的内室里潮意弥漫,竟沉寂了下来。
白烟四起,灰尘仆仆,已瞧不见一点火光。
“残害同门啊!”沈素素哎呦一声,躺在地上碰瓷,“踹断了我的剑骨,得两百、不……五百灵石才能养好!”
无人回应。
耳边寂静异常,能听见郁绿峰崖顶处传来的冷冽风声。
沈素素心道不好。
睁开眼,便见一角雪色衣料停在她额前,纤尘不染。
司镜墨发低簪,仓促御剑赶来,发丝散落在肩,依旧是离去时打扮。
她将剑入鞘 ,褪色剑穗随风摇荡,垂首望沈素素,辨不出情绪。
沈素素自愈能力极强,立刻爬起来。
她挤出几滴泪,脸颊白一道灰一道,像只花猫,瞧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惹人怜惜,“……师姐。”
司镜望向面前大半化为焦炭的殿室,默了半晌。
“何人所为。”嗓音似击冰戛玉。
众人面面相觑。
聒噪了一阵,却说不出所以然。
司镜目光在众弟子身上停留片刻,示意她们散去。
“好耶!”
“外室走水,是不是不用上晚修啦?”
“……你小声点。”
“感谢小鱼仙子!”
十数个少年灰头土脸,掸去浅蓝道袍上的污渍,交头接耳,不掩喜意。
“素素。”元苓拉住要跑的沈素素,面露为难,连说话都急促了几分。
“我、我方才我在火中,瞧、瞧见了仙修姐姐!”
“哪个仙修姐姐。”沈素素揉腰,“莫不是……那位红色的?”
元苓用力点头。
“看错了罢,那一位神通广大,先前还曾附……”沈素素有些讪然,“算了,没什么。”
若要让元苓知道她梦游的事被表演出来,自己定然不妙,或许还会失去夜间搂她入睡的权利。
元苓满头问号,困惑眨眼望她。
“哎,萧琬。”沈素素忍痛忽视,戳一戳旁边人,“今晚不必修行啦,打算做些什么?要不要和我们偷溜下山?”
“打坐、练剑、复习符法阵法。”萧琬温声答。
却不知想起什么,撇开目光。
还想……到后山再瞧瞧那小妖怪。
“不过。”萧琬转过身,望向后方的断壁残垣,“你们有没有觉得,大师姐对这件事太冷静了?”
赏罚分明、持重清冷的人,今日却连眉都未蹙,无言观望,如同早已预料到一般。
“那很、很冷静了。”元苓眸中藏着钦慕,小声附和。
“不对吧。”沈素素捏捏她脸,“应该是,那很生气了。”
悄悄瞥一眼身后。
师姐现下想必一定怒火中烧,还是不打扰了,偷溜下山为好。
众弟子稀稀落落散去。
司镜驻留在殿外,足以瞧见屋中央的桌案上,小红鱼正沉在缸中,毫发无损。
……掩耳盗铃。
她缓步走入横梁攲斜的殿中,掐一道除尘咒,四周烟尘顿时荡涤开来。
只瞧得符灰簌簌成堆,还有几颗滚落在地的焦黑土豆。
司镜抿唇忽略,目光聚焦在桌案上的玉瓷小缸内。
里面的绯红小鱼模样恹沉,将肚皮翻了上来,一动不动。
似乎在佯装昏迷。
光线被走上前来的仙姿身影遮住,褚昭仓促偷瞧了两眼,湿润眸子微动。
本以为会被美人捞进手心里,好生怜惜,可小水缸骤然一翻,里面仅存的水被倒出来。
演戏演到底,她装作缺水,难受地扭动身躯,“好干、好痛呀。”
尾巴被提了起来。
清冷嗓音在耳边响起,“为何火烧内室,将自己弄成如此狼狈模样?”
凑得近了,褚昭得以瞧清司镜此刻的神情。
许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缘故,女子此刻长睫密敛,神色谧静,她未从对方眼中瞧见厌恶,似乎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褚昭内心得意起来。
就当对方这是在关心她啦!
“我没有烧。”褚昭被美人的动听声线勾得尾巴微蜷,同时也被吊得晕忽忽,委屈开口。
“……没有想烧。都是、都是有人欺负我!”
从桃缪挑衅,到被笨蛋小孩们忽视,她脆声大倒苦水,完全忘记了面前无声无息的人是最先开始欺负她的。
“连化形都不会的傻鸟!还没有我的鳞片漂亮呢,成天炫耀她多招人喜欢。”褚昭气得肚皮鼓鼓,“还叫你什么……阿镜。”
稍显亲昵的称谓被小鱼娇脆的嗓音叫出声,司镜动作微顿。
“那是师尊座下的灵宠。”她轻声答。
“那就应该让湿鳟好好管教!”褚昭话很密,委屈不已。
“又不是你捡回来的,我可是你亲自带回来的!不许喜欢她,你应该喜欢我呀!”
而且,她也不是总想叫面前的人坏仙修……她也想知道司镜的闺名。
就像先前她的娘子们温柔唤她阿褚一样。
司镜将滑软的小鱼接回掌心。
“师尊为我起了字,”她仿佛读出褚昭想法,“唤作映知。”
褚昭盘踞在女子柔软掌心,歪头,悄悄默念对方说的两个字。
还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写的。
枝枝?不开窍的木头,不成不成。
吱吱,是面包虫被她拆吃入腹的叫声,这个不错!
“哼。”她啄司镜的指缝,“我要叫你吱吱!”
司镜没什么特别反应,颔首。
小鱼有些气馁,却又在她手中着急地蹦起来,“你要好好供奉我,喂我好吃的,不许再把我一只妖抛到这里了。”
“但谁来修整走水后的内室?”女子淡淡开口。
褚昭瑟缩了一下。
她才后知后觉,方才添油加醋的告状话,从始至终都没有让女子信服。
索性摊开身子,腮盖一合,就地昏厥。
忽然,尾尖稍痛。
似乎被略施惩戒,一抹微薄似冰的灵力倏忽划过。
褚昭唔一声,自己倒是还能忍受,可捧着她的那只手掌却无声收拢。
她悄悄睁眼一瞧,司镜竟难得蹙眉,浅色的唇此刻迅速泛白。
怎么啦?美人该不会是被她气到了吧。
如云帛般的尾巴翘起来,表示疑问。
其上伤口浅薄,很快,被一道精纯的木属气息抹平。
司镜收回手。
猜想被验证,她低垂眼,神情拢上一丝不明。
正因共感,所以方才,引火符施在这小鱼身上后,痛楚感如火苗肆虐舔舐,成倍复现。
如今,只不过一道浅浅伤口,却像被匕首挑断了手筋。
……为何如此。
会是什么,被施加在她与这小鱼身上的妖术么。
掌心里,素来吵闹的绯色小鱼尾巴伤势抚平,舒服地趴在她指窝里。
方才大闹一阵,现下翕动软口,似乎是要睡着了。
司镜指尖抵在小鱼柔软腹部。
先前还差许多才可凝出妖丹的修为,此时已只差一步。
所以才能勾画出此等威力的引火符,将内室烧成如今模样。
是因为吸去了她的修为么。
司镜将小鱼放入衣襟之中,绵软身躯顿时沉坠了下去。
浅眠中仍不安生,隔着亵衣,拱进她窈窕弧度之中。
吧嗒嘴,口吐人言,委屈小声,“知知,只能喜欢我……!”
隔着衣料,司镜指尖悬停在鼓起的那处。
最终还是扼下触碰小鱼头顶的念头,收拢指节。
她依旧不知喜欢为何物。
自幼修无情道,也难以产生多余的情绪起伏。
只是,当周身遍布被火焰燎伤的痛楚感时,她第一时间竟没有过多思虑自己。
仅想起在干涸水缸中,圆眸润湿,委屈娇叫的殷红小鱼。
……纵然是妖,也应当很疼罢-
褚昭在气息清冽的怀抱里睡得很沉。
醒来时,仍意犹未尽地想到处拱拱,却咣咚一声,撞到了熟悉的玉瓷缸壁。
被烤的记忆顿时回笼。她气闷不已,焦灼地想跳出牢笼。
可视线一转,却发现身边被抛进来她喜欢的面包虫。
刚炸过的,酥酥脆脆,冒着焦香。
啊呜一口,褚昭满足地吞掉,还以为是某个深谙她喜好的仙修小孩,于是摇摇尾巴,叫,“再来点、再来点!”
素指捻着饵食,直接递到她嘴边。
褚昭吃得很急,险些咬到对方的手指。她内疚地用口包裹住女子的指尖,轻啄几下。
水波荡开涟漪,她好奇仰头,沿投喂人手腕一路望去。
司镜捧着那只从前拘束过她的瓷碗法器,却从中抓出虾米饵食,扬手洒落。
褚昭哼了一声。
贪心地又吃了许多,才匆忙游走,装作不喜欢的模样,“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啦!”
女子轻碰唇,似乎在自言自语,“……饱了么。”
言毕,就将瓷碗放在旁边,未曾多看她一眼。
隔着缸壁,褚昭委屈巴巴地盯着还有大半碗的面包虫,用头拱了拱。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早知道刚才多吃点了。
纸窗外光线沉霭,即将坠入日暮。
她似乎睡得有些久,记得这个时候,是郁绿峰的仙修小孩们的就寝时间。
所有人都去就寝,也没有人来喂她,没人有和她说话、向她许愿。
“我不要你喂。”褚昭扑棱出水花,说出违心的话,“叫元苓来!唔,笨蛋素素也成。”
司镜目光清浅,落在水缸处,开口,“不可。今日修行疲惫,她们已入睡了。”
“上课的地方不是已被烧掉了吗?”褚昭困惑,扒着缸壁,“你骗鱼!”
“挪至殿前广场便可。”女子应声。
她提腕蘸墨,在弟子名姓后注写隽秀小字。
烛火轻晃,女子睫羽似扇,敛去眸中映出的熹微光亮。
褚昭睁大眼,隔着水波,努力打量那些字,绞尽脑汁思考先前娘子们教给她的人类言语。
“元苓、沈素素。擅自离宗,晚修缺席……”她念叨,“挥剑五百次,并收缴藏匿杂物。”
“什么杂物,给阿褚!”褚昭兴高采烈,频频跳出小瓷缸,“阿褚要看!”
水花四溅,司镜无声烘干被润湿的名册,推远了些。
寝处内光线稍暗,小鱼活泼好动,周身包裹着的殷色鳞片粼粼闪烁,流光溢彩。
她将扒在边缘的绯色小鱼头按下,稍有不解。
那些杂物……皆是些自己瞧不懂的物什。她以为小鱼更爱饵食。
默了默,她碰唇唤出储物袋,将几只竹简话本取出。
顺带着,竟还勾连出一枚血玉。
形似小鱼,雕工活灵活现,凹槽处流溢温润浮光,下缀编织精致的红色流苏穗。
褚昭跃了出来,将东西护在身后,嗓音娇蛮,“都是我的啦。”
“无妨。”司镜应声。
她将桌案烛火吹熄。
凭着窗外投进来的光亮,能瞧见小鱼兴奋得紧,鳞片跃动轻闪,比那枚鱼玉佩更加引人注目。
褚昭沉浸在新鲜玩意中,用头顶顶话本,再去啄那只玉佩。
未曾留心,司镜已然躺回榻上,阖眼睡去。
原身实在太不便利,她簌然变作人形,取出漂亮衣裳,仓促穿好。
先把血玉佩系在腰间,小心转圈打量,随后,又解开缠束的话本,捧起来看。
小字密密麻麻,褚昭看不清晰,也读不太懂。只隐约读到了“抱”、“解开”、“亲”之类的。
她气馁地摇头,再翻开一点,话本中竟有插图。
两个赤条条的女子抱在一处,神态迷离,动作不似寻常,令褚昭睁大眼,凑近瞧了半晌。
后续的文字,夹杂着“心悦”、“餍足”什么的。
这样便能让不开窍的人类喜欢上她么?
褚昭眸中闪烁狐疑,把话本卷起来。
托腮想了半晌,悄悄地,把衣襟拉开一点,模仿画中之人。
雪色在一片昏暗中袒露,她有点冷,转头,便瞧见榻上柔软厚重的被子。
司镜此刻卧睡在榻,眉目清绝,鼻梁似玉,墨发散落枕间。
褚昭禁不住诱惑,钻进被子里,清冽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穿衣容易脱衣难,她将身上的绯红色漂亮衣裳揉成了一团乱麻,再也挣脱不开。
有些气馁,她转头望向司镜,搂住对方腰身。
衣带系得规整,伸手悄悄一拉,便开了。
再向上探去,是紧致纤薄的小腹,还有……软绵绵的一团。
仿佛雪缀红梅、霞掩层云。
褚昭将头凑上前,她想弄明白,为什么女子的比她大那么多。
可是,还没来得及摸,手腕忽然被攫住。
她整个人被对方按在被褥中,有些心虚,“我……我不想做什么的!快放开我。”
司镜没有回应。
忽然,被制住的那只手似乎被人抵在了唇边。
一抹稍凉的湿软划过她的手腕,对方感知到她跳动的脉息,有瞬息停顿。
褚昭唔嗯一声,抿了一下唇。
女子伸舌舔了她的腕,凉丝丝的,很痒。
鱼妖中这样的举止是在示好,她内心一喜,从被子里爬出来,伏在司镜胸口处,娇声发问:“你也喜欢上我了嘛?”
想不到话本竟有如此功效!回头一定要将那颠三倒四、晦涩难懂的内容背下来。
见司镜还是不搭理她,褚昭哼声,忽略被攥得发疼的手腕,凑到女子浅粉薄唇附近。
啾啾啄了两口。
“……知知,亲我呀。”她素来张扬,如今却也免不得脸热,说话声音小许多。
之后,她们就可以双修生出小鱼了。
褚昭单手去解司镜的衣襟,可不了解亵衣构造,胡乱扯也扯不开,反倒使得眼前景致成了欲盖弥彰。
半遮半掩,旖旎至极。
她呆呆瞧着,脸有些红,便贴到女子较旁人冷的脖颈处降温。
却未留神,昏暗之中,司镜睁开了眼。
脖颈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褚昭呜地叫出声,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偏头望去,女子双眸失却清凌,弥漫一丝倒映她身影的殷红,气息紊乱,较他人苍白几分的唇,此刻染上妖冶颜色。
褚昭痛得厉害,推搡司镜,却被扣住腰身。
清冷持重的人,此刻衣着凌乱,伸舌,将她侧颈溢出的液滴一点点舔净。
随后,沾染血气的唇贴上她的,唇舌掠过,激起连绵涟漪。
却如望梅止渴,只是浅浅地啜饮,再没有咬破。
褚昭被亲得浑身发热,迷蒙睁眼,对上司镜浸润潮意的眼眸。
对方一直在望着她。
桃花眸中蕴着揉碎殷红,情绪翻涌不明,潜藏浓稠到几乎投不进任何月色的翳然。
“坏美人。”褚昭气喘吁吁,将女子推开,委屈叫出声,“你是狗妖么!”
笨美人似乎害了癔症,又想咬她,喝她的血。
司镜稍偏过头,似乎在揣摩打量她的神情。
嗓音含着湿柔雾气,“……渴。”
褚昭跪坐在女子身上,呼吸急促,捧起对方冷白面颊,又羞又恼,“不许咬我,我去水缸给你舀点水呀。”
虽然方才被按在对方怀里亲很舒服,但她可是一方大妖,怎可被区区仙修欺辱!
可惜,褚昭还没来得及逃离床榻,腰再次被握住,陷入被褥之中。
“你说……要我亲。”司镜眸中水波潋滟,嗓音如含融雪,带着稀薄气音。
“……为何要走?”
褚昭第一次听女子以这般口吻和她说话,心里翘起尾巴。
美人忽然变得好听话。难道说,做了噩梦,便会对她言听计从吗?
那岂不是,说什么对方都会应了?
“我不走啦。”褚昭被亲得哑了,身子也软绵绵的没力气,皱着脸,软声要求。
“喘不过气了……帮我脱衣服。”
司镜目光凝在褚昭袒露出来的大片肌肤上。
指尖灵巧,轻而易举便挑开了她许久解不开的死结。
不自知朝下望去,锁骨下方,有颗若隐若现的红色朱砂小痣。
仿佛胸前绽开一簇娇媚幼蕊。
褚昭难得被盯得害羞。
她咬一下唇,捧住女子的脸,佯装驾轻就熟,“不许看那里,要一直瞧着我!”
司镜顿时望向她,眼神直白,不加掩饰。
“那、那我们就双……双修呀。”褚昭觉得后两个字烫嘴,可仍然憧憬,小声发问。
“……你会么?”
先前在洞府里,她的娘子们从来不肯教她双修之法,就连经验颇多的嬗湖也不愿。
可她芳龄都一百多了,若是被传出去堂堂大水坑之主不懂双修,那多丢脸。
司镜撑在她身前,秾秀模样被长发遮掩,那双极漂亮的桃花眸子浸润与平日殊异的绯色,却依旧不声不响。
褚昭失望至极,“你不是鱼驴峰大师姐吗,连双修之法都不会,好笨。”
她又想逃,去桌案上拿那晦涩话本。
按图索骥,也总好过无边无际、摸不着头脑的双修。
可身前之人忽将她扑在榻上,肌骨纤量,却压得褚昭动弹不得。
许是饮了血,司镜的吐息不再像平素那样凉,如羽扇拂在颈侧,温热缭绕。
刚才被咬破的伤口泛起痒。
“……我会。”她嗓音微喑。
“可你……为何要想别人。”她收紧环抱褚昭腰身的手臂,喃声念。
“海岱、雱谢,是谁?嬗湖……又是谁。”
褚昭睁大眼,慌乱捂住自己胸口。
笨美人怎么又能读到她刚才的心声了!难道是因为喝了她的血吗?
一时心乱如麻,可来不及狡辩,司镜已啄吻上她脖颈。
她呜一声,身子软了半截,浑身热流翻涌。
女子流连至她前胸的朱砂小痣,停顿瞧了许久,忽地俯身。以唇抿住,湿软的舌辗转碾磨,又用齿尖轻衔。
似是很喜欢。
“不许、不许!”褚昭身子骨抖了抖,抗拒挣扎,“你不是说,不喜欢吃鱼么!”
表面答应她要双修……实则又想不清不楚地哄骗着吃掉她。
褚昭难受又委屈,被吻得奄奄失却力气,双腿无助蹬着。
白皙双腿脱了力,红光一闪,化作鱼尾,似绯色云帛,柔软无骨,气恼扇拂司镜腰际,隐没于揉乱被褥间。
“……停、停下呀。”她呜咽着,咬了一口女子小臂,可连牙印都没留下。
“吃鱼可以、不、不要摸……”
尾尖轻颤不止,湿漉漉缠在司镜脚踝。
她如何也想不通,女子用来握剑画符的冰冷的手竟如此难缠,勾连挑弄,惹得她颤栗发抖,比嬗湖的触须还令她应接不暇。
司镜忽地停下动作。
陷入梦魇中的人极听她的话,言出既遂。
褚昭得偿所愿,却骤然觉得腹部酸楚滚热,像被托到柔软云层中,不上不下,难耐空虚。
她难受得紧,转回身,用尾巴将司镜卷起来,唇贴过去蹭蹭,哀求,“继续、继续!我……我同意你吃掉我。”
司镜长睫低垂,模样静谧疏冷,没有回应。
方才残存在唇角的血渍不见踪迹,不知是被舔舐干净,还是渗进体内,此刻苍白薄唇浮现浅淡血色,瞧上去有了生机,也格外动人。
却已脱离梦魇,沉沉睡去。
褚昭没心情去观赏美人了。
她气得咬了女子软唇一大口,低声呜咽,蜷起身子。
将最脆弱的腰际和腹部贴上女子的指尖,努力摆动腰身,尝试让自己从云端坠落。
可是一窍不通,不像对方主动撩拨那样酥麻,战栗感也难以传到尾尖。
室内映出涟漪般动荡的波光,映得滚落榻下的鱼形玉佩不时亮起,凹槽流淌妖冶颜色。
屋外光线朦然,月色透窗流淌,却被榻上鳞片相映的流光异彩掩映。
不知多久,漫长夜幕褪去。
郁绿峰顶的灵钟自发敲响,惊起倦睡鸟鸥。
随钟声嗡鸣,床榻上湿腻的绯色鱼尾骤然绷紧。
褚昭圆眸失神,呜咽咬住熟睡的白衣女子衣襟。
缠绕在对方腰际的软尾,一点点脱力滑落。
这就是双修吗?
将对方被蹂躏得一塌糊涂、沾染透明粘液的手松开,她不解地歪头打量,不知晓流出来的是什么。
被褥潮湿黏腻,褚昭难得害羞,揪着被角,悄悄望向司镜。
忽然,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什么。
她忍着腰身酸楚,将侧脸贴上司镜小腹,屏息静听,期许不已。
双修之后,美人……有没有怀上她的小鱼呢?
第25章 竹简
可惜, 听了半晌,耳边毫无动静。
哪里有什么小鱼。
褚昭泄气,枕在司镜胸口处。
整夜疲累不堪, 她此刻才后知后觉, 眼皮好像有千斤重。
心想可不能叫坏美人赖账,她在女子颈侧咬了好几口,留下殷红牙痕, 这才心满意足,呼呼睡去。
濡湿绯尾紧紧勾住司镜踝骨, 余波未平,仍似有若无地轻颤, 鳞片闪烁, 纠缠雪色衣摆。
窗外天光乍破,斜云初晓。
郁绿峰灵钟敲响第三下时, 榻上衣衫半褪的仙修无声睁眼,眉目宁静无澜。
本欲如往常般起身,在榻上打坐调息,忽然,目光稍凝。
前胸压着一具柔若无骨的躯体。
少女肩头浅粉,睫毛湿漉垂落,正毫无防备地牵着她衣襟,酣酣睡着。
下半身并非人类双腿,而是一条腰身粗细、覆满浅金殷红鳞片的鱼尾。
少女埋进她衣襟, 小声梦呓, “娘子……”
如沾水花瓣的软唇在她锁骨处啄碰,温热泛痒。
被褥床榻皆潮湿到能拧出水来。
司镜紧抿唇。
自枕下摸出一只匕首,架在妖纤细脖颈处, 才迟迟发觉,掌心指骨皆是粘腻的。
褚昭身躯软软滑落下来,被打扰美梦,还以为是哪只不识趣的小虾米闯入了她与美人的良夜。
不情愿地唔一声,皱眉睁开眼。
脖颈却忽地一凉。
“妖女。”女子颈侧绽开桃色痕迹,嗓音冷意却似数九寒冬,“为何出现在我榻上。”
刺疼感丝丝漫开,褚昭痛唔一声,醒了大半。
本想凭着往常的灵动优势直接溜走,但腰却软得没了力气,铆足劲,竟只能在榻上勾起尾尖。
不知怎的,尾巴也收不回去了。
面前美人眼神淡漠审视,不似昨晚温存,如同变了个人。
“我、我……”褚昭委屈不已。
她视线飘忽,“你昨天夜里掀被子,我怕你着凉,特地过来给你保暖!”
司镜抬起空余的手,将敞露衣襟掩好,遮住雪软起伏的春光,也将褚昭留下的殷红牙印盖住。
室外山峰冷冽,吹得窗棱呼呼轻响。
此情此景,不能说与保暖别无二致,只能说是毫无干系。
褚昭见女子神情寡淡,并不相信,又急又羞。
抵着匕首,探近身子,分毫不顾脖颈刺痛。她是妖,疼痛耐受力较人类不知强上多少。
“你瞧呀。”她敞开殷裙衣衫,锁骨,尤其是脖颈,点缀许多梅瓣般的痕迹。
“昨夜那么冷,为了陪你睡觉,都把我冻红了!”话音委屈。
匕首横亘在少女脖颈间,抹上一丝极淡的殷色血丝。
司镜蹙起眉,刺痛感反噬于身。
褚昭歪头打量,只觉面前的清冷美人忽然捧心颦蹙,模样破碎诱人,抵着她脖颈的匕首也松许多。
不会是被感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罢?
她就知道美人喜欢她!
褚昭捧起司镜执匕的手,将脸贴过去,小心翼翼地轻蹭,“你也不要太自责啦!一定是鱼驴峰太冷了,才没有怀上小鱼。”
“我们、我们可以回我的洞府。”她说着,耳尖弥漫上一丝红晕。
“每日、不,每个时辰……”
脖颈忽然被薄凉的指腹抵住,疗愈的木灵根气息流淌,眨眼间将那道细微不可闻的伤口抚平。
指尖摸到少女喉骨处说话时的轻振,司镜睫羽微颤,“莫要再说。”
褚昭心怦怦跳,她洞府中素来都是貌美的妖,模样虽纤弱,却难以收敛妖性,终不及人界的美人含羞半掩。
“那我们何时回去呀?”她偷偷盯着女子淡粉的唇瞧,“我的贝壳软榻,可比鱼驴峰的舒服多了。”
没等到回应,额上忽然被贴了张轻飘飘的符纸。
遮住她瞧美人了!
褚昭有些恼,鼓腮,呼一声将淡黄符纸吹得朝上卷边。
可惜,下一瞬,她竟忽然变回了原形。
显形符洋洋洒洒,荡作飞灰,啪嗒一声,圆眸娇憨的小红鱼砸在被褥间。
褚昭扭了扭腰身,可还没来得及仰头抗议,尾巴尖便被提了起来。
晃晃悠悠间,水花飞溅,她被甩进先前待过的小瓷缸中。
司镜在水缸口下了道禁制。
她眸光低垂,耳边仍回荡着小鱼先前的孟浪之语。
偏头一瞧,昨晚交给小鱼的竹简,此刻在桌上四散开来。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幅女子赤裸交织的露骨春图。
司镜倏然敛息。
她阖眼将那灼目图画卷起来,动作匆乱,恍然间竟觉冰冷竹简滚烫不堪,触到的指尖也燎烧起来。
“不要合,还没有看完!”旁边缸中的小红鱼焦急跃起来,不知廉耻,“阿褚要看没穿衣服的美人!”
“罚你思过。”司镜撂下一句,便出了门。
离开寝处,抬手唤来佩剑,女子却在剑上停伫许久。
手掌覆上小腹。
……怀小鱼。
她记得那妖女方才格外执拗于此事。
修习无情道已有诸多时日,可她从来都不懂。
人与妖,原来竟也是可以的么?-
因先前走水,郁绿峰上独一可供诸弟子静心修行的外室唯余残垣断壁。
似被炸过的黢黑饭堂,再也瞧不出从前模样。
在殿前广场上完晨课,众人承担起清扫义务。
能御剑的轻飘飘将断梁运走,还未筑基的则做些细碎杂活,与身旁人摸鱼交谈。
“所以,自那日后,你们还见过小鱼仙子么?”有人悄声发问。
大家皆摇头。
一符修少女唉声叹气,“再过几日便是门内考核了,小鱼仙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一入玄门深似海,突破境界全凭天道意愿,运气背了,就连别人的渡劫雷砸到头顶也得受着。
修行的尽头是玄学,她入宗未满一年就悟了。
于是,虔诚朝废墟里挖出来的,锦鲤曾待过的灰扑扑瓷缸拜了拜,默念起来。
“我瞧小鱼仙子大抵是香消玉殒了,别念啦。”身旁的少女名为聂芊,取出什么,在众人面前一晃。
“不如拜这个,素素和阿苓从山下带回来的,很灵的。”
血玉被雕成鲤鱼模样,浮光流转,殷红流苏摇曳,很快便吸引去所有人目光。
“话说,素素和元苓两个今日哪去了?”有人盘着玉佩,心生挂念。
萧琬远望一眼司镜所在方向,悄声答:“莫要叫大师姐听见了,素素与元苓分明昨晚已经挥剑五百次,不知为何,现下又被罚去锻剑崖了。”
“同袍大义啊,甘愿承受罚剑之苦,也要特意为我购得鱼玉佩。”聂芊抹泪。
“就是不知那几卷带回来的竹简是何物,瞧着瞧着,总觉得她们脸色蜡黄蜡黄的。”
“这鱼玉符果真有用么?”萧琬注意到她手中精致血玉,好奇问。
“阿琬你不需要,闭着眼睛在试剑考核上转圈就能满分啦。”聂芊咳两声。
“但对我而言,这鱼玉可太灵了!昨夜我睡前许愿,梦中便真成了。”
对着瓷缸虔诚拜的符修少女名为岑灵薇,此刻,狐疑睁开半只眼,眼巴巴望着,从聂芊手中接过鱼玉。
入手触感细腻,她不自知将玉握入手心。
许是鱼玉的流苏那端还被聂芊牵着,不舍放开,识海中顿时浮现出她从未预料到的画面。
司镜着不染一尘的道袍,执鞭静立,居高临下,兀然垂眼间,眸中流露出难以忽视的威压。
“……有辱师门。”她嗓音似珠落瓷盘,“跪下。”
广袖遮蔽视野,女子伶仃腕骨高抬,目光瞥来时,恍若在瞧一粒染污衣袍的尘埃。
软鞭抽落,耳边骤然响起令人肌骨酸软的破风声。
“啊啊啊!”岑灵薇腿软到不行,睁眼,慌张把手里的鱼玉掷出去。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聂芊喜欢被抽,先前就应该预料到她会许这种愿!
再睁眼时,血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已落进人群外某个雪色衣袍怀中。
司镜秾秀面庞闪过一丝茫然,垂头望一眼那玉佩,目光又落到众人身上。
素指提起殷色流苏,轻问:“此为何物。”
岑灵薇一哆嗦,近距离对上女子清冷眸光,膝盖霎时酸软。
“……师姐、好。”她勉强笑笑,想迈开腿,却无能为力,终是跪倒在女子身前。
她好想逃,可是逃不掉。
不该去摸那来历不明的鱼玉的,已老实。
其他没看到血玉中情景的人有些好奇,但瞧见是聂芊,已明白了大半,纷纷心虚如鸟兽散去。
仍有几人留下,见雪袍女子眉眼中分外不解,叽喳解释起来。
“师姐师姐,这是很灵的遂愿鱼玉!”
“我听素素说,有一儒生将这鱼玉戴在腰际,日后竟连中三元,顺遂入朝拜官去了。”
“把玉握在掌心,便能瞧见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啦。”
司镜端详掌心玉佩。
有些眼熟,此物似乎与昨夜从晚修中收缴得来、赠予那小红鱼的玉佩别无二致。
她指腹摩挲过玉身雕刻精巧的鳞片,忽然,睫羽微颤。
细碎模糊的画面自识海中一一闪现。
小红鱼变作雪白软烫的人身,眸含摇荡水色,呜呜切切,软声唤着“知知”,鱼尾卷着她手,勉力摇动腰身,像一团甜腻蜜水融在她怀里。
沉闷灵钟声响起,少女骤然眼眸失焦,高抬湿涔下颔。
周身颤抖不止,含咬住她衣襟。
司镜气息紊乱,倏地睁眼。
探上颈侧,想要抹去那抹湿痕。
却触碰到了一连串或深或浅的牙印。
鱼玉如细腻羊脂,错觉般地融化在她掌心,逐渐发烫,如指骨在柔软湿腻间纠缠的触感。
“师姐、师姐?”岑灵薇软趴趴爬了起来,见面前女子垂头不语,颈侧耳根烧成浅绯,不免有些担心。
大师姐不会是瞧见玉中景象,怒火中烧,被气得红温了罢。
司镜回神。
低低应,“我无碍。”
握在掌心之中的玉已转凉,她指骨蜷起,用了些力道。
不消片刻,那玉表面覆满冰霜,咯吱轻响,竟随她收紧而开裂,湮为簌簌冰尘。
“今日晚修,我会告知大家。日后下山,不要再将此等邪物带回郁绿峰。”她蹙眉开口。
“好的师姐!”岑灵薇一缩脖,手脚并用,欲逃离现场,“师姐再见!”
啊啊啊她不要现实中也被抽!
却不知,在离开后,司镜无声在原地伫留许久。
颈侧薄红散去,她眉眼笼一层道心不稳的雾气,心生郁结,杂念缠身。
唇轻碰,试图一遍遍用清心咒,将识海中的杂念洗涤盖过。
那枚鱼玉,似乎在填补她因无心而忘却的梦境。
真的是梦么?
亦或那些淫.靡景象,俱为真实。
她内心最渴求的愿望……为何,会是那条小红鱼?
第26章 冰镯
推开寝居门时, 月色已悬于枝梢。
峰间雪浮云端,林表明霁。
寝处内,小鱼沉在水缸底, 毫无声息, 娇憨讨喜的圆眸却睁着,叫人无从辨认此刻是苏醒还是在睡。
司镜将外袍挂于架上,回身落座于桌前。
目光刻意归避开那小鱼。
她今日打坐静心得久了些, 回来时稍晚,先前狼藉也还没来得及整理。
桌上的竹简话本临走前被匆忙卷起, 依稀扫过去,却依旧能瞧见夹缝拐角的露骨言辞。
司镜蹙起眉, 不声不响, 将竹简点燃,眸中跳动温吞火光。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可火苗却晃醒了水缸之中的小红鱼。
褚昭勾起尾巴, 隔着缸壁,迷迷糊糊去啄那团瞧上去很温暖的符火。
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惊醒,看见引她心驰神往的裸美人图被烧得卷起了边。
“不要、不许烧!”褚昭恼怒地跃了起来,格外肉痛。
才观摩了几眼,她还没有学会呢。
可惜此刻她难以逃离拘束她的小水缸,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喜欢的话本被烧成一滩浮灰。
“坏知知,我再也不要和你好了!”褚昭气得翻起肚皮。
许是因为共感,又或许拘了小鱼整整一日, 司镜此刻竟觉前胸似被重石压住。
郁结中带有恼怒, 又有些埋藏极深的委屈。
她素来无心,也从未尝过寻常人的情感。
怔忡间,竟抬手悬停在小缸之上, 听凭本能,将禁制撤除。
褚昭瞧准时机,顿时跃了出来,如一团沾满水气的柔软云霞,快活地甩动晶莹尾鳍。
妖向来睚眦必报,她仍挂念着被女子关禁闭、烧话本的事,鼓起腮便朝对方手指咬去。
却没有得逞。
再反应过来时,褚昭发觉身上冷凌凌的。
并不疼,好像被戴上了什么冰块铸成的手镯。
她偏头望去,不知何时,司镜的右手小指也套进一枚冰霜凝成的尾戒。
“此物以我灵力编织而成,若遇险,我可感知。”司镜启唇。
“你既不喜待在水缸之中,便只能以此物来管束了。”
她深知不能纵容这妖女在郁绿峰宗门内肆意妄为,可……因为共感,也同样不可任其陷入危险,只能出此下策。
褚昭什么都没听进去。
“这是定情信物吗?”她扭着软滑身躯,借缸中水影观照。身上鳞片本就灿若朝霞,被冰玉镯一套,愈发反射出漂亮光晕。
迅速把方才想要咬人的念头抛到脑后,小鱼蹦进司镜掌心里,娇声开口:“娘子,你对我真好!”
手心里凉腻湿滑,司镜长睫微颤,摊平手掌。
小鱼顿时骨碌碌顺着她指骨滑了下去。
磕到桌案,有些眩晕,探头瞧她,嫩软身躯套着冰镯,模样懵然。
桌上推来一盘梅花糕,旋即,烛火吹熄。
“两日后是宗门内考核,我无暇顾及你,近来也不要打搅峰内其他弟子。”女子嗓音隐在黑暗中,像划过耳畔的细雪,“自行去寻吃食。”
黑暗中,褚昭瞧见,司镜又睡进那只巨大的玄铁剑匣里。
以她近来的观察,美人一有什么烦心事,或是闷闷不乐,就会钻进那里。
睡一觉,就又恢复成冷漠寡情的模样,记性也不大好了。
听司镜呼吸声逐渐安稳,褚昭迫不及待变作人身。
坐在桌案边缘,边晃着雪白小腿,边用手捻起盘子里的梅花糕,大口咬下去,脸腮鼓鼓。
室外光线朦然,她睁大眼打量手腕上的冰镯,越瞧越欢喜。
美人定然心慕于她,却因玄门内条条禁律,不敢明言,才将心意藏匿。否则怎么会才双修一次,就给她送定亲礼物呢?
可惜,才定亲,就要去宗门里烤什么荷,留她一人独守空房。
褚昭轻哼,从桌上跳下来,捡起昨晚被褪下的,稍显零乱的殷裙穿好。
余光瞥去,不经意间瞧见那枚滚落在角落,黑暗中盈盈闪烁的血玉鱼佩,她顿时眼睛一亮。
拾起来,别在腰际,转圈打量,满意至极。
推开房门,将清寂隔绝在室内。
只见眼前青山依依,雾霭缭绕、烟云浩渺,房檐角坠有青铜铃铛,在深沉夜幕中轻摇荡,脆音悦耳。
鱼驴峰的景致,相较她的洞府也是不遑多让嘛。
褚昭好奇地四处探索,去牵垂落的枝梢,让积雪簌簌掉落,融在自己的锁骨弯里,绵软湿凉。
再一抬眼,却瞧见某道身影。
似乎是个身着淡蓝色道袍的仙修,模样柔婉,以手拢着衣襟。
那里却鼓鼓囊囊的,还在拱动。
一簇花纹艳谲的珊瑚忽然钻了出来,蜷缩触须,呜声细语。
萧琬用手心轻轻盖住,仿若自语,“……缘何在发抖呢?”
话音落下,来路忽然被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少女阻挡。
她抬眼望去,少女身着轻纱殷裙,眉目似桃,杏眸含着碎样金箔光晕,肤色比峰间新落的雪还要白,身量亦是娇媚窈窕。
此刻却皱紧眉,嗓音娇弱,含着戒备恼意,“坏仙修,快放开我的娘子!”
褚昭一眼就认出来,萧琬怀里的,正是她失散半月的嬗湖娘子。
“阁下是?”萧琬抿唇发问。
她自幼聪慧,过目不忘,扫过少女昳丽面庞,已觉三两分熟悉,又捕捉到对方纤腰垂坠的鱼玉佩。
思及外室那场走水,跃出水缸的锦鲤鱼妖。
褚昭没有回应。
她焦急又担忧,三步并两步逼近,直接将嬗湖从萧琬衣襟里掏了出来。
“娘子说她冷,触须都要被冻上啦。”少女将珊瑚用衣袍重重裹住,粉玉眸子睁圆,似是很生气,“坏人,你听不见么!”
“我……”萧琬向来是出言必应的体贴性子,此时也不禁无措。
“抱歉。”
她听不懂妖说话。
珊瑚妖闻声,从褚昭的衣袍里悄探出头。
先是乖顺蹭了蹭褚昭的手,窥见萧琬此时模样,又心焦地呜咽起来。
萧琬弯唇,朝她伸出一只手掌。
嬗湖顿时匆然从褚昭怀中挣扎出来,迈着黏软触须,小心翼翼,又爬回对方掌心里。
褚昭不可置信,嗓音颤抖,含着委屈潮意,“娘子……”
“这位……道友。”萧琬心中落实了眼前泫然若泣的少女便是鱼妖的猜测,出言安慰。
“是我考虑不周,没有照顾好这只小妖,现下我便带她回寝处,可好?”
褚昭鼓起脸颊,正要回绝,却听见对方怀里的嬗湖呜声开口,在着急解释什么。
她仍很不甘心,仔细听嬗湖说话。
时不时点点头,咬唇打量几眼萧琬。
“哼……”褚昭终于松口,“那就暂且允许你照顾我的娘子!”
“不就是寻常人类么,有什么好的。百年之后,娘子就又归我啦。”仍小声念叨。
萧琬但笑不语,温柔望她。
面前的小鱼妖周身修为波动稍强,她一时看不透是何境界,可在她心里,与后山拾得的珊瑚妖并无不同。
其他玄门之人眼中,妖类作恶多端,可她却并无芥蒂,始终认为是些娇蛮懵懂,如白纸般的存在。
只是,她拾到的珊瑚更弱小一些,需要她照顾。
待突破筑基期,成为金丹修士,寿数延长,便可不再顾及常人生老病死之理,长久陪伴。
褚昭被面前仙修少女盯得脸烫。
伸手揪住对方的湛蓝色衣带,“不行不行,我不放心娘子,要和你一起去。”
其实……是这鱼驴峰实在太冷了。
才在覆雪山阶上待了一小会,她已觉得周身裸露的肌肤结了霜。
萧琬不曾推拒。
取出佩剑,见少女仍在原地,弯眸,将她拉上来。
“正好我也有一道涉及妖术的阵法,需要前辈指点。”
道友晋升为前辈,褚昭得意洋洋,很是受用。
细雪勾连在她发间,衬得她乌发唇粉,却也冻得她在佩剑上跺了跺脚,“那快走罢,不要把嬗湖娘子冻到。”
萧琬稍一点头,沉心御剑,却忽然面露难色。
闭眼,又默念一遍剑诀。
她几乎从未在御剑术上失手。
今夜却不知为何,催动数次,朝夕相处的剑竟没了回应。
“你忘记怎么让剑飞起来了?”褚昭困惑问。
她心念一动,二人脚下的剑便泛起浓郁绯色光芒,摇摇晃晃,迅速升了起来。
佩剑嗡鸣,似在回应少女应召,倏地扎进郁绿峰山腰的重重夜雾中,在薄青色空中划出蜿蜒残影。
风声呼啸。
萧琬眼中闪过深思,望向剑尖处四下好奇遥望,只余背影的殷裙少女。
能驱使其他修士已认主的佩剑,仅有两种可能。
一是面前的小鱼妖境界高深,远超于她,妖力至少堪比元婴。
而另一种,则是少女天生天赋异禀,受诸剑亲和、簇拥……甚至敬畏。
后种情形,萧琬仅在一人身上瞧见过。便是北州昆仑虚宗主,当今玄门第一人的濯清仙子。
“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褚昭扯扯她在身前叠起的衣袖。
萧琬回神,瞧见少女此刻邀功模样,禁不住笑起来,“自愧不如。”
“只是,前辈。”她回过头,打量远处。
“我的寝处,似乎是在相反方向。”
佩剑在空中急停。
转了个弯,气急败坏朝萧琬指引的方向飞去。
此刻,元苓与沈素素才从峰顶的锻剑崖处下来。
结束今日罚剑,连阿青与桃缪都已把头埋进羽毛里睡去。
沈素素揉了揉酸软手腕,只觉浑身精气被抽干。
元苓正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忽然瞧见石阶之下,山腰处有道红光轻闪,如张扬翎羽划过夜幕。
“血光之灾啊。”沈素素悲叹。
元苓偏头望她,轻声反驳,“不、不是祥瑞吗?”
她瞧见,那抹红光中夹杂着有些眼熟的鱼玉符色彩。
垂头,轻抿一下唇,眸中闪过几分追忆。
不知为何,又思及曾在颍川城中相遇的,娇俏恣意的殷裙少女-
褚昭坐在萧琬寝处的榻上。百无聊赖,目光四下梭巡。
这里和司镜的房间并无不同,只是多添了些带有活人气息的小物件,一点也比不得她奢美的洞府。
怀中忽地被递进一杯荷花茶。
似乎注入了蜜浆,清甜气息扑鼻而来。
褚昭杏眸一亮,咕咚咕咚喝完,粉唇沾染水渍,身子也暖起来。
萧琬递给她茶后,便转过身,将嬗湖放进精心布设的小水缸之中。
熟稔催符,让清水温热起来。
小珊瑚探出头,舒服地呜呜叫,触须攀上她指尖蠕动。
褚昭顿觉刚喝下去的茶水不甜了。
她哼一声,胸口发酸,瞪了萧琬好几眼。
萧琬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浅笑一下,心知这小鱼妖前辈恐怕是在吃味。
自手边拾起一沓古旧手卷,她走过来,蹲在褚昭身前,话音温良,“前辈,请瞧这个。”
翻开手卷,里面俱是褚昭读不懂的,如蚯蚓小虫在爬的古文字。
她苦思冥想,皱眉瞧了半晌,用指尖戳一戳。
这些墨渍,真的不是被压扁的面包虫吗?
萧琬摊开有图的一幅手卷,端详片刻,温声细语,“这是千余年前鱼龙族兴盛时,曾留下的一卷残缺密传。我想……请前辈注入一丝妖力,助我激活阵法。”
她回过身,眸光柔软,凝聚在温水中舒展开的珊瑚妖身上。
“如此,我便能与她结契了。”
褚昭半知半解,“鱼龙族”“秘法”等陌生词语如流水般在脑海里匆匆划过。
只剩下萧琬最后提及的二字。
——结契。
便是,一生只能与心慕之人做一次的事吗?
眼前倏然浮现出女子清冷秾秀的面庞。
褚昭摸了摸手腕上微冷的素冰镯。
她有些脸热,想起昨夜司镜将她揽入怀中,百依百顺,啄吻她锁骨时的模样。
羞赧低头,扭捏了一阵,她扯住萧琬的袖角,杏眸轻闪。
“阿、阿褚也想学,可以么?”
第27章 识海
萧琬稍有意外, “自然可以,前辈。”
这本就是妖族秘传之术。只不过,面前的少女想与谁结契呢?
她无言瞧了眼褚昭, 又向身后水中探头的小珊瑚望去。
“不是嬗湖娘子!”褚昭仿佛读出她想法, 脆声纠正。
“我洞府里有许多许多娘子呢。但若是结契,不是要和自己最喜欢的美人么?”
说完,脸有些热热的。
那定然就是清姿胜雪的司镜啦。
嬗湖听见了, 呜唔低叫两声,委屈沉入水中。
萧琬眼中含笑, 放心下来,“原来如此。”
“不过……”她翻弄手中残卷, 话音捎带几分不经意的提醒意味, “此物出自鱼龙族,在妖族看来应当是邪物, 前辈不介意么?”
正如魔之于玄门,鱼龙族也曾在妖类中恶名昭著。
只因千载前,曾肆虐九州、屠戮三界生灵的魔尊绛云,就是鱼龙族。
即便眼下,鱼龙族与旧日不堪历史一刀两断,跻身成为三界内传承最为古老的妖族,并与众玄门交好,但依旧少有人敢擅自催动鱼龙族秘法。
因绛云恶趣味至极,喜欢在族内秘卷中藏些“小惊喜”, 催动之人, 妙则修行日进千里,坏则筋脉俱竭,爆体而亡。
“鱼龙族, 是鱼和龙生出来的妖吗?”褚昭歪头问。
她从没听过有这等奇怪的妖族,至少……大水坑附近没有。
提及龙,她忽然想起荒山盘踞着的那条龙,咬住唇,话音嫌弃又别扭,“龙?笨笨的,听上去也不是很厉害嘛,有什么好怕。”
萧琬但笑不语。
“你不怕吗?”褚昭倒是有点意外,“先前画符课上,我瞧知……那个大师姐总是夸你呀,作为仙修,你竟然要学坏!”
“……学坏?”萧琬垂头,眸中闪过一丝压抑情绪。
那又何妨。
她素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
同门皆夸她天资聪颖,却不知她私下所习皆是禁忌术法,宗门内禁养灵宠,她却想将一只妖养在寝处。
只因为在后山遇见了那簇珊瑚。
湿软攀上指尖后,不知为何,萧琬竟生出从未有过的迫切念头。
想将她紧紧抓牢。
“好,这个忙我帮啦!”褚昭爽快应下。
正好这几日她无聊得紧,既然司镜要去烤荷,她就来添点乱子。
谁叫美人不搭理她,那就只能任凭她把鱼驴峰搅得天翻地覆。
阵法需要一定时间布置,褚昭与萧琬约定好两日后的见面地点,又陪伴一阵嬗湖,才推门离开。
峰间风雪暂歇,静谧安适。
似乎快要天亮了。
褚昭一袭红衣,踏进晶莹新雪里,足底咯吱轻响。
她蹲下身,在掌心里捏了个雪团子,雕成小鱼模样,玩得不亦乐乎。
却听闻灵气萦绕的密林深处,传来灵力波动。
似乎有弟子正在打坐调息。
扒开树枝一瞧,竟是一处被开辟出的山顶静修小亭,周围水雾缭绕。
不过,放眼望去,更像被挪作了夜宵进食点。
石桌上燃着铜炉,周围摆满了从山下偷渡进来的吃食,有啃了半截的烧鸡、糖葫芦、糖角包、还有……
烤鱼?
褚昭杏眸圆睁,怒火中烧,挥袖闯了进去。
三两个少年嘴角还沾着没擦净的油渍,此刻却在沉心打坐,模样滑稽。
因与外界隔离,并未听见有人闯入。
褚昭翘腿坐在石桌上,正欲施展妖术,将其中一人变成虾头蟹钳模样。
却听得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张唇。
少女自调息状态中清醒,悠悠开口,“……我说呀,还有一日就考核了,临时抱佛脚有用么?没用呀!”
她仍阖着眼,却从怀里窸窣掏出一枚晶亮银子,精准投进身侧雾气萦绕的水池中。
“不如求求锦鲤。”说完,她神神叨叨围着雾气开拜,“好运,来!灵石,来!”
忽然,咚地一声,撞上了某个软绵纤细的物什。
她惶恐掀开眼皮。
面前的殷裙少女肤色似雪,手臂交叠,正低头嗔怒睨她,眉皱成一团,却不掩娇媚。
“别拜了,岑灵薇。嘶,你们这些符修是不是都喜欢搞些有的没的。”聂芊被她打扰,退出调息,倦然睁眼。
“分明昨日我拿出鱼玉符,你都不……”
话音戛然而止,她被寂然雪亭里的一抹绯红晃了眼。
呆呆望着,又移到褚昭腰身,那里挂着一枚精致鱼玉。
“我信,我信啊!”聂芊扑过来,抱住褚昭悬在空中的小腿,讨好笑起来,“是鱼玉符中寄居的仙子么?这是我应得的!”
另一位弟子也醒转,三人一齐聚到褚昭身前,眼睛闪光。
褚昭被哄得气消了些。
可余光瞥见身旁那条已冷掉的烤鱼,顿时又气闷鼓起脸。
“……咳。”岑灵薇迅速出手,把鱼藏到身后,悄悄倒掉。
冤啊,她们三个可是一口没动。
褚昭这才满意,看面前的几个仙修小孩虔诚,决定不计前嫌,“说吧,都想求些什么?”
岑灵薇戳聂芊腰,瞥去一记眼刀。
意思是,别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污了仙子耳朵。
聂芊瘪嘴。
与其余两人交换视线,最终还是妥协。
“自然是明日的宗门考核。”三人伏在殷裙少女面前,异口同声。
又是烤荷!
褚昭本不想答应的。
可刚张口说了个“不”字,嘴里就被塞进了香甜的糖角包。
她睁圆眼,嚼嚼嚼,来不及说话。
三人趁乱各报名姓,合掌虔诚地拜了几拜,“锦鲤仙子保佑,一定要顺利通过剑试啊!”
言毕,将桌上其他的糕点吃食推到少女怀里,生怕她反悔似的,一溜烟离去。
褚昭腮颊鼓鼓,仍能听清少年们的悄声细语自林中传来。
“等等,我忽然想起,郁绿峰六条‘莫做’之其三。”
“本宗门仅为弟子提供浅蓝色服制。若看到红色服制之人,莫要搭话,速速退离。”
“都什么历数了,还信那个?”
“不信不信,我永远簇拥锦鲤仙子!”
就该这样!
褚昭得意洋洋地从亭中石桌上跳下来,把没吃完的糖角包揣进怀里。
再抬眼望去时,天色已然大亮。
不知从何方位传来的灵钟声浑厚凝亮,自峰顶逐渐铺陈开来,很快蔓延至此地,震得整座小亭都在细微颤动。
褚昭呜地一声,忽地腰身酥软,瘫倒在桌旁。
她想起昨夜蹭着榻上昏迷美人的手时,也是在此刻,眼前骤然一片空白,浑身酸胀不堪。
垂头瞧去,双腿竟不听她的话,变成了鱼尾。
亭外飘来的细雪撩拨拂过,湿冷化在鳞片间,竟敏感到按捺不住,流出黏烫。
直到钟声平息,褚昭才双眸聚焦,有了力气。
她羞恼地甩了甩尾,卷起晶莹雪尘。
都是那不解风情的坏美人的错!莫非以后,她每次听见钟声,都会如此狼狈么?
却未曾注意到,纤细腕上那只素淡的冰镯,此刻正盈盈闪烁光亮。
…
“师姐?”持剑的弟子挽着剑指,朝身旁长身玉立的女子方向望去,有些担忧。
师姐本在指导她姿势,却忽然止住话音。
司镜长睫低垂,胸口弧度起伏,指骨攥紧,素来冷白的侧颈染上粉意,额角竟沁出稀薄汗滴。
佩剑听命出鞘,支住有些不稳的身躯,她开口:“……无碍。”
一一指点完弟子剑姿后,避开人群,司镜走到锻剑崖边缘那棵松柏之下。
此处视野开阔空寂,她耳清目明,摩挲尾指上的冰戒,朝某一方向望去。
郁绿峰终年覆雪,殷红色彩在一片寂然中格外鲜明。
褚昭手捧糖角包,在山阶溪涧旁穿梭,模样娇纵动人。
她咬了几口吃食,寻到一片清水浅滩。
见四下无人,双腿簌然化作晶亮鱼尾,探进水中,面庞仍泛潮红,小心翼翼地清洗起来。
司镜目光垂敛。
她推测不出……妖女方才做了什么。
竟惹得她心神摇荡,站立不稳,骨髓传来蚁食般的战栗感。
只能待今夜回寝处,细细盘问。
可待到薄暮时分,抵达寝处时,屋内水缸中却没有熟悉的鱼影。
褚昭并未回来。
也罢,是自己递出冰镯冰戒,放任她自流。
……不回也是常理。
绯色小鱼灵活好动,向来在无从预料到的时机、场合缠上她。
又招呼都不打一声,擅自消失于无形。
司镜如往常般坐在榻上调息。
却久久定不下心神,总疑心被褥潮濡,亦或指尖水渍残存。
她轻叹一声,隔空熄掉烛火。
除去外袍,在一片黑暗寂静中,走向屋角的玄铁剑匣。
此物由怀宁用自己的一截枝干为骨,以玄铁相融后铸成,有宁心净神之效,在其中睡去后,杂念便可尽除。
近些年来,除去频繁接触魔气的场合外,司镜并不常用。
可自从在颍川水潭下被小红鱼纠缠之后,她近乎每日都会睡在剑匣中。
司镜阖眼。
身处剑匣之中,倦意很快如往常般袭来。
因而也未曾意识到,一抹湿润划过脖颈。
绯色小鱼正偷溜进她衣襟深处,窸窸窣窣,扭动软滑身躯,丝绸般的尾巴轻甩。
褚昭自水潭里洗了尾巴之后,便有些着凉,头脑晕眩。
她已在这方剑匣里睡了许久,却没有半点好转迹象。
直到现在,周身散发清冽气息的美人躺了进来。褚昭迷迷糊糊凭习惯爬进司镜衣襟里。
却忽然,身下一空,不知掉进何处。
再度睁眼时,面前已是一片静寂之景。
放眼望去,无边无际,天似深潭,地如湖镜,倒映出她未着寸缕的赤裸身影。
这里是……?
…
司镜在识海内盘腿端坐。
在剑匣中睡去,神识便会来到此处,无梦无念,安神静心。
司镜不觉孤寂,如往常般默然调息,度过只余一人的漫漫长夜。
不知多久过去。
耳畔却忽有错觉般的滴水声响起。
腰身被还滴着水的柔嫩手臂圈住。
身后之人裹挟着潮意,悄然贴上她,轻快缠绵的胸口撞击声自脊背处无声渗透。
少女嗓音娇怯,含着几分懵懂,“这里……就是你的心吗?”
司镜睫羽轻颤,睁开眼。
褚昭跪坐在地,肌肤似雪浸桃,曲线玲珑,未穿衣,却并不羞耻。
她眸中光晕似金箔点缀,歪头,“知知,你的心跳得好快呀,是因为瞧见我么?”
司镜只觉体内异样非常,她抿唇,冷清应:“……我无心。”
胸口忽然被一只柔软的手按住。
少女钻入她怀中,将脸颊贴上去,仔细听了半晌,眼眸水润潋滟。
“砰砰、砰砰。”她娇声娇气模仿,“分明有呀。”
见司镜置若罔闻,她直起身子,勾住女子脖颈,轻巧凑近。
嗅了嗅对方的鼻尖,将自己的也抵上去,撒娇般轻蹭。
余光一转,瞧见女子淡粉的唇,褚昭伸出舌,口渴般细细舔舐。
忽然,她被一只微凉的手攫住。
司镜嗓音有些不稳,“停下……速速离去。”
她不清楚,为何素来空旷孤寂的识海,会被一只妖闯入。
更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怎么了。
胸口焦灼跳动,耳廓温热,钝然的五感骤然变得清晰,她竟忽觉怀中少女肌肤雪白刺眼,只好别开目光。
手指却无意触及到少女腰际光滑潮湿的东西。
一小片乳白鳞羽,边角晕染浅绛颜色。
对方呜咽一声,被触碰到腹部鳞片,骤然软在她怀里,眼皮潮红。
“我迷路了,出不去……”少女垂头,声音中含着委屈,仔细听,还带有一点喘声。
“热,难受……我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找了你好久。”
她牵引着对方的手。
“这里……好热呀。”她懵懂开口。
第28章 涟漪
司镜周身一颤, 倏地将指尖收回。
可褚昭整个人已陷进她怀里,体温发烫,余光望去, 俱是雪白酥软。
少女杏眸满溢潮湿雾气, 扭动腰身,将她雪色衣角濡湿。
却又好似分毫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捧住司镜的脸, 娇声问:“……你在害羞么?”
被对方吹拂而来的吐息燎烧,司镜别开目光, 握住褚昭的腕。
触感像即将要融化在她掌心的脂玉,腕骨微突细腻, 让人不舍罢手。
之前, 她几乎从未在意过这些。
身处识海中,一切风吹草动都被放大。
又或许过往因无心而钝然的感官, 正随小鱼入侵一点点复苏。
识海里无一丝涟漪的镜面,此刻细微颤动,司镜抚上自己的胸口。
扑扑、扑扑,心悸感陌生至极。
忽然,指腹一湿,被温软包裹。
她垂头望去,褚昭睫羽濡湿,含住了她的指尖。
正如她将手探入水缸时,小鱼对她所做之事一样。
但化作人形来做, 便多了几分模糊含混的淫.靡。
小鱼咬人, 总归不会太痛。褚昭伸出齿尖,衔住她的指腹,又像怕咬疼她似的, 补偿地用舌温吞舔过。
似乎恼然司镜没有反应,她松开被含得弥漫水光的手指,又叼住被揉乱的衣襟牵扯,想褪掉司镜穿束整齐的衣衫。
“好冷……”她埋进女子颈窝处,汲取暖意,“知知,抱我。”
双手一推,褚昭被女子按在镜面识海上。
后背直接触及恍若冰雪凝成的湖面,她被冻得发抖,眼尾顿时弥漫起应激的绯粉。
在峰间那潭清水里洗尾巴时着了凉,她现在只觉头脑晕眩,脸颊发烫。
对方的温热吐息却落在了她侧颊。
司镜桃花眸子清明,从未尝过的沉沦情欲却牵扯着她下坠。
她点水般吻了一下褚昭脸颊,偏头问:“是这样么?”
小鱼似乎很难受,一直在解着她衣带,想要贴过来。
她不知……该如何做。
褚昭低唔一声,犹不知足,揽住女子脖颈,咬一口她柔软的唇,娇声纠正,“不对,是这样。”
分明昨晚……还很会的。
下一息,司镜便从她脸颊一路掠过,含住她的唇。
没有咬,只是细密地啄吻。
女子听一遍便懂了大概,又由此及彼,触类旁通。褚昭被吻得尾巴发软,视野里一片雾气。
她咬唇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却感受到那抹如蘸水花瓣的软唇,正一点点延伸到很远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区域。
司镜抹去唇边沾染的湿痕,听见少女细软哭声,茫然无措。
褚昭蜷缩着染粉肩头,抓住她袖角,背后的冰冷与身前的灼烫,惹得她有些难受,“冷、阿褚冷……”
她洞府里的娘子们从来都没有这么不体贴过,唯独面前的美人,秀色可餐,却像块木头。
一捧雪色衣袍将她拦腰抱住。
褚昭从识海冰面上落入女子怀中,背后柔软温暖,扑来清冽气息。
可她却从镜子般的冰面上瞧见自己此刻模样。
周身或浅或深的红,掩映着锁骨下那枚浅痣,不着寸缕,可身后的人却只是衣襟稍乱,周身规整洁净。
……不公平。
褚昭有点委屈,去解女子的衣带,她觉得对方的要比她漂亮多了。
双手却忽地被制住,动弹不得。
司镜下颔压在她颈窝,动作依旧生疏,却因追随镜面倒映出的景象,多出些许令她难以招架的捻转挑弄。
女子似乎不知自己已被情潮裹挟,嗓音稍温,问询声擦过褚昭耳畔,“为何……在发抖?”
褚昭说不出话来。
识海内没有灵钟声响起,她却因镜面里倒映出的景象,腰身骤然酸软绷紧,呜咽出声。
背后之人也跟随她一道,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因常年习剑打坐,司镜背脊依旧立直,肩膀却在止不住地微颤,发丝微湿,掩住眸中水色。
她想起今日清晨那道如出一辙的战栗感。
垂头望去,褚昭如一捧软玉陷进她怀中。
眼睫垂落,似乎疲累不堪,娇俏模样多出几分委屈,却又不设防备,倦睡在她怀里。
不多时,少女簌然化作原身。
因疲累,妖识逐渐涣散,掌心大小的一条红鱼,缓缓从她掌心消失,离开识海,重归现实。
周围再度恢复死寂。
欢愉退却,五感变得模糊不清,任何情愫,都无法在胸口掀起涟漪。
司镜指尖落在胸口处,垂眸不语。
那抹她方才令她陌生,近乎难以遏制的悸动,此时已然消失殆尽。
小红鱼来时,赠予她与寻常人别无二致的心跳。
离开后,却什么都不曾留下。
司镜收紧指骨。
脑海中忽地升起十分不堪的念头。
若能将小鱼始终关进这方识海,便好了。
思及此,她陡然醒神,将唇抿得泛白,默念数遍清心咒。
她怎会……这样想-
褚昭醒来时仍在剑匣,只不过下面铺陈了带有清香的柔软白亵衣。
她筋疲力竭,不知何时变回了原形,肚子上娇嫩的乳白鳞片酸软不堪。
环视周围,司镜已经不见踪迹。
扒着剑匣边缘朝外望去,屋内布陈如旧,窗外天色却已明朗。
从昨日在冷水潭中着凉,再到掉进剑匣里那片空旷冰湖后,她竟然一直睡到了天亮。
褚昭干渴得厉害,勉强跃出剑匣,跳进桌案上司镜饮水的茶盏里,在水中游了几圈。
美人就这样走掉了。
她有些气闷。
向来在洞府中,都是娘子们待她起床后,为她梳妆打扮的。司镜没有对她温声软语不说,竟然只留下她一个人。
可思及昨夜发生的事……
茶盏中咕嘟一声冒起泡泡,小鱼扑朔钻到最底下,圆眸含羞。
她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司镜昨夜虽然笨笨的,待她那么温柔,连嗓音都不似平常清冷。
与先前总是梦魇,狗妖一样不加节制咬她脖颈的模样很不相同。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一头雾水,想不通,褚昭索性尝试运转周身妖力。
出乎意料,修为竟然流畅涌动,没有丝毫凝滞,眨眼间便化作了人形。
摸了摸小腹,总觉得鼓鼓涨涨的。
该不会是……有小鱼了?
忙乱探出一丝妖力窥察,褚昭没能瞧见小鱼,却发现自己的识海内凝出了一团湿漉凉软的东西。
绯红色,像是妖丹。
她突破啦!
褚昭又惊又喜,从桌案上跳下来。
隔着肚子左摸摸,右揉揉,对这团凝着她精纯妖力的物什爱不释手。
听说凝出妖丹的妖可以打得过金丹境的修士,她果然天资聪颖,是荒山的妖中翘楚!
目前这座鱼驴峰上的仙修小孩多停留在练气期,连已筑基的都很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褚昭轻哼着歌,目光投向窗外。
她现在就有些手痒,不知道在哪里还能抓到走散的小孩,让她练练手呢?
却瞧见一抹御剑的靛青色自空中划过,似乎去往峰顶的锻剑崖。
她推开窗,圈圈白气萦绕间,峰顶人头攒动,热闹得紧。
是在烤荷吗?
褚昭忽然想起,昨日她好像答应过几个信奉她的小孩,助她们顺遂通过剑试。
不如就现在。
她兴致勃勃地穿好衣服,推开房门。
迈步之际,却有些腰软腿酸,惹得她低唔一声。
羞恼地揉一揉腰,她从不知,双修是这样累的一件事。
不过她已是大妖,怎可有被娘子压在身下的道理。下次,定然要让美人比她更累!-
云水间内,锻剑崖上。春尘明媚,云卷云舒。
剑试已开始,众弟子聚集,轮流抽取不久后剑试的比试对手。
目前宗门内仅有十六人,两两一组。剑试依照对决的胜败进行排名。
拔得头筹者可自选法器或丹药秘籍。而不幸垫底之人,则依旧是老规矩,罚剑百余次。
但这次不知是谁知会司镜,竟添了道处罚,需要打扫宗门饭堂一月。
为了不在同门吃饭时只能卑微抹地,众弟子摩拳擦掌,不甘屈居人后。
阿青叼着签筒,排队来的弟子摸摸她头,她便一甩鸽头,掉出其中一支名签。
桃缪在旁边,歪头瞧瞧上面的字,“啾!岑灵薇,对阵——萧琬。”
“不要啊。”岑灵薇瑟瑟发抖,转向萧琬。
她一画符的,真的要和剑修比试吗?
萧琬弯起眼眸,示意她不必紧张。
岑灵薇更腿抖了,步履蹒跚,到聂芊身边待场。
却听得少女朝她眨眼,附耳过来的一句,“别怕,锦鲤仙子护着你呢。”
岑灵薇唉声叹气,摇了摇头。
她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恐怕在萧琬手底下连半刻钟都撑不住。
正消沉着,忽然,割云破风声传来,众弟子头顶,一道青色光芒飘然掠过。
落在不远处正安静擦剑的司镜身旁。
“师尊。”她将剑入鞘,向来者垂首。
沈素素睁大眼,戳身旁的元苓,“哇,师尊真的和阿青一个毛色、不是,一个色调!”
宿雪今日换了身灵云流纹的深青道袍,为规整,还簪了发,但似乎未曾照镜,几缕发丝疏漏垂落。
她收了剑,手本能去摸腰间的木酒斛,却对上司镜清淡眼眸。
再朝下一望,众弟子已经好奇或憧憬地盯住了她。
“是师尊吗?”
“师尊!”
宿雪讪讪一笑,缩回手,佯装无事发生,朝台下众人颔首。
又小声问:“映知,我坐这里就可以了罢。”
“师尊自便。”司镜应声,话音稍柔和。
“若有需要,我会下台指点,无需劳烦师尊。”
还是映知好呀。
宿雪懒懒倚靠进藤编坐席中,趁旁人不备,偷抿一口酒,满足地眯起眼。
抽签结束,司镜从振翅飞来的阿青喙中取出本次剑试的名录。
轻摇手边归宁铃,示意台下安静。
剑试开始。
第一场的两个弟子已经各居锻剑崖左右,左为萧琬,右为岑灵薇。
萧琬周身无繁杂佩饰,仅抱着佩剑,神情端若。而岑灵薇衣襟里揣着大叠符咒,正手忙脚乱地归类。
“素素,你、你赌谁赢?”元苓望向沈素素。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萧琬。”
“萧琬呀。”
岑灵薇转回身来,幽怨望向两个喝倒彩的同门,“听到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元苓捂嘴,清秀眸子一闪一闪,有些过意不去。
桃缪扇动澄黄色翅膀,小巧毛绒的鸟团,飞到两人之间,脆声啾叫,像在倒计时。
随最后一声较为急促的“啾”落下,萧琬手中佩剑铮声出鞘。
她身法灵动至极,添了些门中不曾传授的诡谲步调,如足点浮萍,只不过两息,便行至岑灵薇眼前。
剑身凝绕淡绿色灵力波动,她轻闭眼,扫去一道稍缓剑风。
意在留手,等待岑灵薇出剑。
但下一刻,手腕骤然酸软。
只听叮咚一声,佩剑竟被面前人扫落在地,激起雪尘。
萧琬心中绷紧,倏然睁眼。
便对上岑灵薇近在咫尺的眼眸。
浅若粉玉,灿似初霞,带着些不同往常的妖异骄纵。
“萧琬……?”岑灵薇持剑姿势松垮,朝她懵懂歪了歪头,开口时,似乎不熟悉她名字的读音。
“你方才,是睡着了么?”
第29章 蛇信
锻剑崖上氛围有一瞬间停滞。
“我在做梦?”
“第一次见阿琬被挑落佩剑, 呜呜我赌的灵石……”
“灵薇她悟了!”
议论声从各个方向传来。
台下的聂芊跳起来,兴奋喝彩,“好!”
跑到台前, 伸手扯一下岑灵薇近在咫尺的衣摆, 想说些什么。
可却撞进回身朝她瞧来的少女一双娇媚灵动的粉玉眼眸,怔楞失语。
远处,观试台上, 司镜抿唇不语。
小指上冰戒轻闪,她察觉到一抹再熟悉不过的妖气波动。
手落在剑柄处, 欲去捉作乱的妖女,却被轻飘飘按住。
宿雪腰上酒斛不知何时已经拔塞, 喝得快要见底。
她目中几分醺然, 未曾看司镜,只是瞧着前方, 笑眯眯地开口:“映知,别急呀,这不是挺有意思么?”
司镜默了默,“……师尊?”
悄然松开握剑的手。
虽不知师尊心中如何料想此事,但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
敛去眸中不解,她目光落在远处“岑灵薇”身上。
少女一改往日模样,双手抓住剑柄,眸光闪闪, 朝台下喝彩声最高的方位挥手。
“我赢啦!”娇声开口。
褚昭也不知是怎么赢下来的。
附身后, 一道弱到像在为她扇风的剑气已然而至,她置之不理,直接用手中剑胡乱扫挑, 便有人为她喝彩了。
萧琬弯腰拾起被挑落的佩剑,温声开口:“承蒙指教。”
她并不怎么在意输赢。何况,身处对决中,她比谁都要知道,面前少女已然换了个里子。
眼眸娇媚似桃,动人心魄,她曾在某个雪夜见过。
是那只娇纵,不谙世事的小鱼妖。
褚昭不擅长应付这种输了还微笑的人,不知所措,“你、你打得也很好呀。”
说完便转身,提剑跑下了台。
步伐似有些磕绊,揉着腰,走得七扭八拐。
“灵薇该不会是腰闪了罢?”旁边有人小声问。
“没有!”褚昭嗔瞪回去。
换了一副身子,还是腰软。
她眸中有些幽怨,左顾右盼,到处寻找昨晚令她如此的罪魁祸首。
直至在远处,瞧见雪袍女子无言端坐,敛睫紧盯她的模样。
司镜挟一支毫笔,见她望来,便寡淡挪开目光,垂眸在案上宣纸隽注。
女子衣袂被崖间山风吹得微微扬起,腕骨伶仃似玉,指骨修长。
素来揽剑隽符的一双手,难以想象被玷污的模样。
褚昭却是见过的。
不知怎的,脸颊微热。
可扬起头,期盼瞧了许久,女子却再未看她。
心中泛起微弱失落,像在水中嬉戏,忽被海葵妖蛰了一口,酸楚难忍。
分明在昨夜,女子还肯将她抱在怀里,温声细语,缱绻缠绵。
可天色一亮,对方眼中竟无任何情愫波澜,望向她时,仅有戒备、淡漠与疏远,存心与她划清界限。
褚昭被众人簇拥,吵闹地问这问那,目光失落从观试台上收回,不声不响。
她从岑灵薇身体里悄悄逃出,化作原身,躲进不远处一捧暄软积雪中。
用头刨一刨,窝进雪坑,闷闷用细雪把自己的云尾盖住。
岑灵薇取回身体掌控权,仍陷在打赢萧琬的恍惚状态中,捧着胸口,傻笑起来,“噫,我赢了。”
一觉醒来,云水间同门修行境界倒退千倍,身为吊车尾符修的她,竟一夜成为了剑修天才!
少女念念叨叨,未曾注意把自己的遐想说了出来,身旁的聂芊忙捂住她嘴,“少看点糟烂话本吧你。”
“下一场是谁?”有人叽喳问。
沈素素提剑上台,狐狸眸子含笑。
她本就在使剑上有优势,今日运势不错,竟抽到了聂芊这个体修。若之后再击败岑灵薇,岂不是可以勇夺魁首了?
聂芊拎起剑,轮到自己上台,有几分紧张。
娇羞地先朝对面卖个惨,“我怕疼,素素,轻点。”
沈素素:“……绞尽脑汁想被师姐抽的时候没见你这样说过。”
聂芊虚得很,心中默念着锦鲤仙子救救。
挽出剑指,却忽觉身子一僵。
筋脉各处弥漫清凉之感,耳清目明,身轻如云,只消一迈步,便瞬息踏出几丈远。
胸口升起不属于她自己的恼然躁郁。
附身她的锦鲤仙子,似乎……正在气头上。
【为什么不看我?】
【是不是赢了,知知就会看我?】
【不就是笨蛋素素么?我能打十个!】
少女提剑,低垂眼,朝锻剑崖对侧行去。指节一点点收紧,握住捎带余温的剑柄。
剑身嗡鸣,似乎感知到她此刻情绪,锋刃漫上凌厉,似汹涌浪潮。
足尖踏雪,激起莹雾。
锵——
剑身碰撞相接,锻剑崖上骤然荡开铮然之声。
沈素素咬住唇,被震得退几步,摆出招架姿势。
不对劲,不对劲,聂芊虽是体修,可也不会这样不讲路数,力大砖飞呀。
仔细一瞧,她窥见对方隐于剑后的眼眸染上殷粉,潜藏执拗,竟有几分眼熟。
叮铃、叮铃。
远处,归宁铃被摇响两下,是考核中示意停手的信号。
面前的少女却不知,翻腕,轻而易举将沈素素震退,还欲再进几步。
忽然,面前笼罩一道雪色身影。
女子眉目疏冷,衣袂飘荡,如吹拂过山崖的纤云。
指尖挟住剑锋,身形丝毫未退,卸下褚昭不知收敛锋芒的一招,
“收手。”她开口。
褚昭被施加于剑身的力度反震得指尖微麻,一路传递到心尖。
不解抬头,瞧见是司镜,眼睫扑扇,一时无措不已,却又弥漫委屈。
“你、你终于肯看看我啦。”她嗓音娇怯,融在锻剑崖稀薄风中,只她们二人听清。
话虽如此,可刚凝出妖丹,心浮气躁,又存了几分想让身前的美人知晓自己厉害的心思。褚昭眸中水波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
忽地扬唇,身法灵动,飘然退开。
精纯妖力包裹剑身,浮现一抹妖冶绯意,趁女子不备,骤然拂去一道凌厉剑气。
台下弟子瞠目结舌。
“我、我是不是昨夜吃烤菇串毒发了?”有人揉眼,“怎么瞧见聂芊在攻击大师姐。”
剑气削掉数丈外崖边松柏尖的覆雪,面前似雪般出尘的美人却忽然没了影子。
褚昭着急地转圈四下寻找,忽然,背脊一僵。
司镜无声落在少女身后,微凉指腹在她颈后经脉处一划,令她再也动弹不得。
贴去符箓,小鱼在聂芊识海里徒然甩尾,像被看不见的网捞起似的,如何也挣脱不开。
最终,凝作湿漉原身,自聂芊胸口处滑落。
司镜伸手,将其接住,不露声色放入衣襟。
观试台上。
宿雪柳叶目慵懒眯起,抬袖将最后一滴佳酿倒进嘴里,摸着阿青的柔软背羽,扼腕叹息,“唉,还想看她们打一架呢。”
“……瞧不见乐子喽。”
她似醉若醒,目光落在司镜衣襟里的绯色上,不知在想什么,似乎陷入追忆。
又轻笑一声,转瞬被堆砌醉意掩盖。
宿雪解开衣襟,将一大一小,一青一黄两只鸟团胡乱塞进怀里,踏上佩剑,“酒已饮尽,走,再去师妹那儿搞点花瓣酿酒。”
“啾?”桃缪探头,“师尊,剑试、剑试!”
她还要播报比分呢。
宿雪将鸟头压回,扬唇,笑得放浪不羁,“映知一人即可。”
徒儿大了,总要留些空间。她可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不识时务的扫兴长辈-
褚昭最后也没能知晓剑试的最终结果。
她被司镜掩进衣襟之后,浑身像被符箓抽干了妖力,睡得昏昏沉沉。
美人的怀抱很好睡,嗅着那道颇似洞府外粉荷的清冽气息,她只觉回到了荒山。
众妖夹道欢迎,模样谄媚,想从她身上蹭得一丝好运;
山神树婆子摇动萧条枯萎的枝杈,任她爬上爬下,哎呦叫着“阿褚大人”;
娘子们将她重重围住,娇声软语,诉说思念。
可褚昭却牵着一只细腻微冷的手,不舍放开。
回头望去,美人如水涧清月,秾秀出尘,不似俗世中人。
她将司镜带回洞府,好生藏起来,心跳惴惴,自去换上她最漂亮的衣衫。
掀开珍珠编织的纱帘,美人竟也与她同心连枝,已换上一袭金线绣成的殷红嫁衣。
端坐于贝壳软榻上,模样清冷,望向她时,眸光却缱绻温柔。
“昭昭。”司镜嗓音恍若溪水鸣涧。
褚昭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觉得心尖灼烫,似乎有放肆的小虾小鱼攀缘啃食。
眼前晕起飘摇光晕,脸颊脖颈,只要是被女子眼眸浅浅扫过的地方,都要被那袭殷红嫁衣烫融。
“今、今夜。”素来骄纵的她,说话声音小了许多,软声乞求,“我们可以结契么?”
褚昭迫切想将司镜留在身边,日日瞧见美人。
为此,她愿意遣散洞府里所有娘子,散尽自己百年来积攒下的珠玉贝壳。
只要美人喜欢,就算是水中月,她也是要捞一捞的。
褚昭轻咬唇,胸口砰砰,走上前,欲一亲芳泽。
可红烛倾覆,光线摇荡。
洞府内陡然一片漆黑。
混乱中,褚昭被不知名之人按倒在软榻上。
殷红嫁衣遮住视野,却未捎带清隽淡泊的荷香,相反,是铺天盖地的血腥气。
女子冰冷似蛇信的指骨攀上褚昭脖颈,如同狩猎,一点点收紧。
“抓到你了。”她俯在褚昭耳畔,吐息灼烫,柔声细语。
“可为什么……”冰冷指腹摩挲过她唇角,“昭昭又要逃,要与她人结契?”
褚昭呼吸困难,无助挣扎,神思迷离之际,窥见浓稠黑暗中一双分外动人的桃花眸子。
其中情绪却如血雾翻涌,晦暗乖戾。
女子低声笑起来,含着些痴迷,似乎着迷于她泪水涟涟、无助挣扎的模样。
褚昭委屈难言,勉强喘息着,将女子冰冷透骨、毫无血色的脸颊用自己的手掌捧住,小声唤:“……知、知知。”
她才没有要和别人结契。
司镜是生气了么?所以才要这样欺负她。
女子怔楞不已,攫住她的指骨稍松。
旋即,肩膀微抖,似乎因她的称呼在笑,笑得发丝垂落,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她俯身,贴上褚昭的唇,先是分外温柔地轻啄。
随后,骤然用力气咬破。
褚昭痛得发抖。
她说不出话,本能抓住对方袖角,可入手却是一片湿漉黏浊。
女子穿的哪里是金丝殷色嫁衣,分明……是一件被血浸透的白色道袍。
亲吻间隙,对方像条毒蛇,将她紧紧缠绕,拖入混沌迷离的深潭。
似乎极擅长此般情.事,又或者熟稔她她易被攻陷之处,循循善诱,存心要她记住。
面前癫狂病态的女子,不是司镜。
褚昭哀哀呜咽出声,用力咬了一口女子的唇,想要逃离。
却听得一丝低浅抽气音传入耳畔。
眸中蓄满影影绰绰的湿雾,她猝然睁开眼。
屋内光线已挑暗,榻旁此刻坐了道纤纤身影。
女子背脊修直,雪袍曳地,手中捧着一只小碗,其中盛装深色药汤,正垂眸望她。
不知怎的,下唇有一丝殷红痕迹。
“醒了?”司镜嗓音很轻,稍侧过头,似在掩饰什么。
“自锻剑崖归来后,你便浑身发起高热,想来是病了。”
“我去师叔那里求了药方。起身,喝药罢。”
第30章 褥卷
褚昭抓紧褥角, 胸口仍咚咚跳着,眼眸发热,不声不响。
司镜立时察觉到异样, 轻蹙眉, 将药碗放下,开口询问:“怎么了?”
沾染上苦涩药气的雪色袖角拂来,女子倾身, 细腻手心抚过她额头。
停顿片刻,又徐徐移至她侧颈。
褚昭身子顿时一抖, 歪头,去咬女子的手, 眸中含着动荡水光, “不要碰阿褚!”
司镜眼眸微敛。
任她咬了一口,无言收回, 神情中有几乎捕捉不到的细微无措。
但不多时,情绪便隐于眼底,恢复往日清寂。
寝处氛围静谧。
褚昭半晌未听见女子说话,只听见匙碗撞击声,清脆悦耳。
躲藏的被褥捎带清冽气息,令她清醒不少,悄悄探出头,便见昏暗之中,司镜手握瓷匙, 正为她轻搅药汤。
女子道袍雪净, 肌肤白皙,此刻安静垂首,便衬得唇角、指腹处的殷红痕迹格外明显。
不似今日观试台上淡薄寡言的模样, 烛火相映间,竟多出些柔软。
见褚昭望来,便停下手中动作,眸光将她拢入,“现下想喝了么?”
褚昭抿唇,有些抗拒。
药汤都是弱小的人类才喝的,她是大妖,有自愈的本事在,若喝了药,定然会被笑话。
可舌尖无意舔过唇,涩滞味道顿时弥漫开来,她呸呸几下,皱起了眉,“好苦呀。”
司镜瞧她一眼,轻道:“方才我已喂过你一匙了。”
“坏知知!”褚昭有些恼。
可望着美人唇边那抹红痕许久,还是按捺不住好奇。
她坐起身,凑近细瞧,怜惜地抚过,“那、那你也喝了么?是不是有些烫,把嘴唇都烫红啦。”
司镜眼睫簌然轻颤。
她不语,只舀起一勺苦涩药汤,递在她唇边。
褚昭转头避开,扑进女子怀里,像梦魇中那样捧起她脸,眼眸轻眨,“亲一下才喝一口,可以么?”
坏梦都是假的。她已经认出来,面前不善言辞的美人,才是她心慕的娘子。
亲亲娘子又怎么啦?
话音刚落,趁人不备,她啄了一口对方浅粉唇瓣。
也好苦!和她唇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褚昭脸颊皱起来,揪住褥角,正苦思冥想,摸不着头脑之际,却瞧见司镜迅速退离,胸口起伏。
咣当一声,女子手中的瓷碗与桌案相碰,发出闷响。
司镜没再看褚昭,只留给她一道背影,烛火摇曳,在她耳根处染上一抹浅绯。
“……放肆。”
褚昭以为司镜欲推门离去,有些慌乱委屈。
才做了噩梦,她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慌忙掀开被子,赤足跑下榻,搂住对方纤细腰身,“知知不要走。不、不就是药么,阿褚喝就是。”
她捧起小碗,咕咚咚喝干净,被苦得跺脚,眼眸泛上水光,颇有些可怜。
揉了揉眼睛,唇边忽被递来小块甜糕。
褚昭张嘴衔住,嚼了嚼,甜腻沁入心脾,她眯起眼,总算扬起嘴角。
忽然,脚下一空,她被腾空抱起来,重又落入被褥之间。
司镜退开几步,衣袖轻拂过她手臂与腰身,夹杂清冽气息。
瞥过少女喝过热汤药后,有了血色的软唇,不知思及什么,目光无声挪开。
“在榻上好生休息。”她轻声开口,“今夜我去剑匣。”
扑灭摇曳着的烛火,浓稠黑暗中,因方才抱起躯体温软的少女而残存在怀中的热度也消散了。
司镜听见榻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仍能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在紧紧追随着她。
小鱼似乎怕她再离开,于是揪着被褥,克制着自己,没有再靠近。
她低垂眼,借由窗外生冷雪意,让自己的思绪冷却。
她不知……方才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
褚昭昏睡时模样乖巧,喂过一匙药后,药汁溢出,本该用软帕揩掉。
可目光移到少女身上后,昨夜的旖旎景象并未随梦醒而消散于无形。
她忆起少女赤裸蜷在她怀中,眸色潋滟,随她举止嘤唔低吟的模样。
盛装药汤的白瓷碗煨温掌心,司镜竟荒谬觉得与陷进怀中的雪白温软有异曲同工之处。
若是再近一些,再亲昵一些,再重复识海之中那些令她茫然不解之事——
便能再度感知昨夜那样的胸口悸动么?
寂静氛围之中,杂念恍若野草蔓延。
烛火泛起涟漪,她将手掌落在前胸,俯身过去。
很软。
似郁绿峰冬日落入她掌心的绒羽细雪。
却又带着让雪迅速消融的热度,比正温的药汤还要灼热,顺着脊背一路涌至她泛冷的指尖。
可少女却在梦中紧皱眉,抗拒地忽然咬了她一口。
黑暗中,司镜指尖触及唇畔。
小鱼,应当是讨厌她如此的。
连她尚且抗拒与他人此般亲近,又何况一只不加掩饰本心的妖。
而从俯身,到仓皇躲避,司镜胸口之内依旧一片死寂。
即使唇与唇相碰,但若小鱼不入识海……她便再难感受那般悸动滋味。
躺入剑匣之中,司镜双手交叠,置于身前。
颈窝、衣襟内,仿佛有润湿水流流淌,可抬手摸去,却仅是她的错觉。
那小鱼妖病着,又忌惮她虚张声势的一声“放肆”,怎么会来。
她阖上眼,默念清心咒。
可唇才轻碰几下,腰身便忽然被柔嫩细腻的一截手臂蜷抱住。
褚昭裹着被褥倚进她怀中,像在水缸里溯游一般,无所顾忌爬上她身子。
窸窸窣窣一阵,不安分地用软唇在她裸露出来的肌肤上轻蹭,随后,悄悄拱她的胸口。
因司镜没有常人体温,吐息也敛至于无,还以为她睡着了。
“怎么、怎么进不去呀。”褚昭着急又困惑,小声自语,嗓音软似绒雪。
莫非,要变成鱼身才行么?
忽然,腰被身下人轻轻扣住。
褚昭周身一僵。
她在窗外映雪的微弱光线之中,瞧见一双清凌眼眸。
寡淡清明,不捎带任何情愫,显然始终是清醒着的。
“……”司镜不说话,只用那双动人心魄的漂亮眼眸审视她。
褚昭此刻骑在美人身上,进退两难,已经无从逃跑。
只好装作自己是柔软厚实的被褥,趴在女子身上,“我怕你也着凉。正好身子热,就、勉强帮你暖一暖剑匣!”
司镜淡薄桃花眸在她脸颊流连片刻,“……是么。”
手臂无声攀上她后背,将她连被褥一同揽在怀里。
褚昭从褥卷中探出头。
见美人不声不响,已阖上眼,一副任她施为的诱人模样,顿时又不安分起来。
她凑到方才还未吻够的那抹浅唇旁,端详片刻,用舌浅浅地舔舐。
依旧微苦,但不多时,便全都沾满她、还有甜糕的滋味了。
难道美人刚才偷喝了她的药?喝的是碗里的,还是她嘴唇上的?
想到后一种可能,褚昭胸口砰砰直跳,忍不住轻扬起唇。
“明日的符箓课上,我会讲授降雷符。”女子忽声开口。
褚昭被吓了一跳,撑起身子,在黑暗中困惑眨了眨眼。
忽然,似是回想起什么,如遭雷击。
“你、你又想欺负阿褚!”她委屈咬唇,大声抗议。
……她最怕雷声了。
荒山临近浸默海,时常有猛烈雷击,不知为何,总喜欢追着她劈,惹得她的大水坑吱吱作响,看门的小虾哆嗦逃窜,胡须燎得焦黑。
每到这时,褚昭都会变成原身,发抖躲进贝壳榻里,将贝壳合拢到不留一丝缝隙。
可雷声还是会钻入她耳中,彻夜难眠。
褚昭立时不去琢磨司镜嘴唇为何苦涩,也不想叩开美人心门了,即刻想逃得远远的。
美人表面如冰雪雕琢,实则心似蛇蝎,果然是娘子们口中的坏仙修!
说不定……还有什么喜欢烹鱼却不喜吃鱼的怪癖好。
可惜,她被褥卷缠得紧紧的,一时竟挣扎不开。
司镜只觉身上波澜迭起。
小鱼病着也精力旺盛,软着嗓音骂她“坏美人”,欲从她怀中挣脱,逃离剑匣。
月色中,她窥见对方恼然鼓起的桃瓣侧颊。
“若不想如此。”司镜长睫低垂,料到她会这般,开了口。
“每夜,都要好生与我待在剑匣之中。”
“你……可做得到?”
褚昭停下挣扎。
小声咀嚼许久女子的话,她茫然歪头。
忽然,杏眸圆睁,一点点亮起来。
欣喜立时盖过羞恼,褚昭凑近美人,啵唧一声,啄上对方如玉瓷般腻冷的侧颊。
“阿褚愿意!”她娇声应。
这不就是委婉请求与她双修嘛。
她就知道,司镜是在故意吓唬她,实则早就对她芳心暗许了。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答应得太过轻易,于是轻哼一声,装出副勉强样子,“剑匣太冷啦,你也不想一个人吧?哼,那、那我就屈尊陪你一起睡觉。”
司镜将她腰搂住,轻下压,话音缭绕过她耳畔,“现下可以休息了么?”
褚昭有点失望,挣扎几下。
……可是,还没有双修呢。
不知是因为病着,还是近几日过于疲累,她铆足劲想变回鱼身,却发现做不到。
沮丧地继续用头去拱美人柔软心口,也毫无水花,眼皮倒是先困倦耷落下来。
她还想要司镜对她温声柔语,她们再一起做那些腰酸却舒服的事。
唯独那时,褚昭才能从女子寡淡眼眸中,捕捉出一丝恍若玄冰融化的情愫痕迹。
就像……她的娘子们对她那样。
如果能一直双修下去,美人是不是就能再喜欢她一些?
就能做她的娘子、她的妖侣了。
月色朦然,经纸窗滤过,为寝处抹上一层稀薄的白玉釉色。
耳边再无声息。
司镜垂眸望去,少女枕在她怀中,睡得很安稳,却轻喃着模糊话语。
不过是些孟浪出格之言,“双修”、“亲亲”之类。
可她自知,人与妖绝无可能。
前胸依然死寂空荡,方才与褚昭周旋之时,也未曾掀起任何涟漪。
提出令小鱼与她、与剑匣捆绑的话,只不过为满足她卑劣不堪的欲求。
让褚昭困在她的识海,仅仅充当她感知如常人般胸口悸动的引线而已。
司镜阖上眼。
她修习无情道,比谁都要知晓。
不可动情,否则,道心破灭,修为尽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