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媓根本来不及反应。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临奚抬起她的下颌，目光与她短暂相撞，在她读懂那眼底翻涌的暗潮意味着什么之前，他已低头狠狠封住了她的唇。
但那不是吻。
更像一场施暴。
腥甜的血气骤然在唇齿间漫开，分不清是谁咬破了谁的舌尖。疼痛、灼热、战栗……所有感知交织成一团。
她猛地将他推开，声音因愤怒而发颤：“你疯了？！”
他死死盯着她，眼神狠厉如刃。
幽媓胸口剧烈起伏着，怒意渐退，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正在悄然浮现。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东西，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与挣扎，竟与青胤……有几分相像。
那目光烫得她心口一缩，她骤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没入夜色之中。
……
像是在仓惶逃离什么。
神殿花树下的初遇，黄沙大漠中的相依，村落清晨里的家常滋味，寂静长夜里的片刻慰藉，还有……那道将她与他捆绑在一起的巫血契。
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怕这纠缠是源于巫血契的束缚，更怕在它之前，早已埋下了某些更深重、而她始终不敢正视的因果。
或许青胤是对的，她不该再见他。
不该再心存侥幸，自欺欺人。
她暗下定决心：待此事了结，便与他彻底说清。人生百年，他会遇到无数人，但除却生死，都是小事。
他会明白的。
……
夜已深沉，金奕静守在白泽宫外，仰头望见天心一轮满月，只觉得近来时光流逝得飞快。
春去夏来，仿佛只在转瞬之间。
仙鹤掠过湖面，荡开缥缈水雾，雾气中隐约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金奕立即躬身行礼。
“他在里面吗？”幽媓轻声问道。
“王上自晌午回宫后便一直歇息，未曾起身。”
幽媓微怔：“睡了这么久？连晚膳也未用？”
原本还担心自己回来太迟，误了共进晚膳的约定，如今看来，倒能陪他用一顿宵夜了。
她心头一轻，转身走向寝殿。
夜明珠映着暖色的灯影，熟悉的熏香气息顷刻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幽媓放轻脚步走近床榻，轻轻掀开帷帐。
青胤静静躺在其中，眉目安宁。
她心口一暖，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那总是带着几分寂寥的温和眉眼，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微微透出血色。
幽媓俯身在他耳边轻唤：“醒醒，我回来啦。”
他没有动。
“起来用些吃食吧。”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依旧没有回应。
幽媓在他枕边轻轻躺下，犹豫片刻，伸手轻触他的鼻尖与嘴唇。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令她心下稍安。
她揣着这一丝甜蜜的悸动，含笑合上双眼。
……
不对。
帷帐无风自动，灯影忽明忽暗。
幽媓猛地坐起，指间瞬间凝起一道血色咒印。她紧抿双唇，死死盯住帐后那道婀娜的身影。
“你是谁？！”
那身影闻言，发出一声极轻极媚的低笑。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
嗓音柔靡，带着蚀骨的甜腻。
噬梦妖！
幽媓全身紧绷，心中惊疑交织。帐帘掀动，露出一张诡艳绝伦的面容。紫衣浓艳，凤眼微挑，通身上下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幽媓冷眼审视她：“别痴心妄想了，即便你吸尽活人精气，也绝非我的对手。”
噬梦妖发出一串咯咯轻笑：“是么？”
她看似慵懒从容，眼底却已凝起杀意。
“那……他呢？”玉指轻抬，直指榻上的青胤。
幽媓身形一僵：“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噬梦妖挑眉道，“不过喂他饮下了我的血，让他永坠梦境罢了。”
幽媓咬牙：“解药。”
“你说什么？”对方笑意愈深。
“把解药交出来！”
她的愤怒显然取悦了噬梦妖。
“想要解药？那就跪下来求我。”
幽媓冷笑：“我不想和你废话，在我耐心耗尽之前解了妖术，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噬梦妖蓦地大笑起来，“哈哈……你是说，像你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命悬一线，却无能为力？”
幽媓面色一白。
“巫女，你伤了我的人，我便要让你百倍、千倍、万倍偿还！我要你亲眼看着他在你面前断气！”
噬梦妖话中的恨意赤裸而汹涌，那近乎癫狂的痛楚让幽媓莫名所以。
幽媓蹙眉：“杀人的是你，诬陷我的也是你！有什么冲我来，为何要牵连于他？”
“那你们呢？！你们又凭什么伤害阿辞！！”噬梦妖突然爆发，声音凄厉刺耳，“为什么不来杀我？！为什么偏要动他？！！”
……疯了，真是疯了。
幽媓深吸一口气。
“解药，”她一字一顿，眼底结霜，“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对方依旧疯魔般地咯咯怪笑：“好啊！那你正好可以亲手为他送葬了！哈哈哈哈……”
幽媓额角青筋跳动：“你究竟想要什么？”
噬梦妖仿佛就在等这一问。
她猛然抬首，脱口而出：“痛苦。”
夜色映照下，她的脸青白诡谲，毫无人色。她忽然向幽媓伸出手，如厉鬼索魂，几乎要扼住她的咽喉。
“我要痛苦！”她厉声重复。
幽媓蹙眉：“……我去哪里给你找痛苦？”
噬梦妖脸上浮起一抹阴冷的笑：“去他的梦里。”
幽媓愕然瞪视着她，难以分辨这是阴谋还是疯话。
“被心爱之人所伤，那种痛苦最为甜美，”噬梦妖妖异的笑容愈发深刻，“去他的梦里，让他痛不欲生……”
幽媓回头望向青胤平静的睡颜。
“这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她满心怀疑。
噬梦妖抬眼道：“不过一场噩梦，醒了便散了，他会原谅你的。”
“你的谎言未免太拙劣，”幽媓冷笑，“方才还与我势不两立，转眼就轻描淡写？”
“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做，但那样他就会死……是在梦中伤他一次，还是让他在现实里永眠，你自己选。”
幽媓攥紧了拳。
“我可以按你说的做，”她声音冰冷，“但你若敢耍花样的话……要知道，我那位朋友仍在寻你。”
噬梦妖猛地抬头，瞳孔震颤，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双闪烁在黑夜中的金色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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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玉面阎罗。
就是他重伤了阿辞！
“如果他发现我遇险，那你和你的同伴就一个都逃不掉，”幽媓逼近一步，“他的手段，你应当领教过了？难道你舍得那个……叫阿辞的？”不出所料，她看到噬梦妖浑身一颤，“舍得他落入那人手中？”
噬梦妖嘶声道：“你我的恩怨，与他无关！”
“那就放了青胤！”
“先给我痛苦！”噬梦妖面容扭曲，道，“快！我答应你，得手之后自会离开！”
幽媓难以理解她的疯狂：“你……就如此饥不择食？天下众生，难道找不出一个能做噩梦的？”
“来不及了……阿辞等不了……”噬梦妖紧咬银牙，眼中含泪道，“你是巫女，他身负扶桑王血，你们的精神力最为强大，你们的痛苦……也最有效……”
简直是一派疯言疯语。
幽媓冷着脸，强忍怒火，良久才拂衣坐下。
“说吧，我该怎么做。”
神情如同要去赴死。
噬梦妖道：“我引你入梦。无论梦中发生什么，你须竭尽所能，令他痛不欲生。”
“……”
“待痛苦到达极致，梦境自会破碎。我会织就下一个梦……循环往复，直至我汲取足够的痛苦。在此之间，绝不可让他醒来。”
“……”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幽媓微笑，“我现在就杀了你。”
噬梦妖脸色骤变，厉喝一声：“你敢！杀了我，他便永世沉沦，再难苏醒！你在他的记忆里都看见了！他亲生父母都不忍将他永封塔中！难道你舍得？！”
幽媓的手硬生生顿在半空。
她当然舍不得。
可要她在梦中扮演恶人，一次次伤透他的心——这样的拯救，她实在做不到。
“有没有……温和些的办法？”她哑声问。
噬梦妖死死盯着她：“那就多做几场梦，积少成多。”
幽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见机行事吧，”她妥协道，“你动作快点。”
……
……
混沌之中，她恍惚忆起这一生与他的初次相遇。
也是在他的梦里。
那时，她与他素未谋面，只是怀着一丝好奇，小心翼翼地靠近。而他接纳了她，在漫天风雪中与她相拥，二人并肩击退凶兽，最终携手离开了梦境。
即便后来生出些许波折，但也算是一场美梦。
可如今，她却要再度踏入他的梦境，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要他痛，要他怨，要他在心悸中冷汗涔涔，却无法醒来。
……希望他不要恨她。
……
……
“娘娘！娘娘！您快醒醒！”
幽媓猛地睁开双眼。
五感如潮水般缓缓归位，身旁侍女急切的呼唤声由模糊渐次清晰，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凝聚。
她正坐在梳妆台前，镜中映出一张绝世容颜。幽媓乍见之下，几乎没敢相认。
……是她，却又不是她。
眉眼秾丽逼人，妆容妩媚张扬，朱唇殷红似血，俨然是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妃模样。与镜中这张脸相比，方才那诡艳的噬梦妖，竟都显得清纯了起来。
她嘴角微微一抽，转向身旁的宫人：
“你方才……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