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当日，幽媓早早收拾齐整，可等她赶到悬壶宫正殿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早已挤满了人，大家都很紧张，有的来回踱步，有的念念有词，有的坐立不安。
人群中，幽媓一眼就看见了云霓。
许久未见，云霓气色还不错，发髻高挽，妆容精致，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来夜宴上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她在悬壶宫的地位，她在这宫里依旧过得风生水起。
四目相对，云霓微微眯眼，移开了视线。
幽媓也无所谓地转过头去。她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小心翼翼地瞥她，又转头小声嘀咕。
“这就是那个巫女？她要和我们一起参加试炼？”
“对啊对啊，万一她把我们杀了可怎么办？我可不敢和她一组，呜呜呜……”
“真不明白王上怎么想的，居然选这种人留在悬壶宫……”
“嘘！都别说了！她往这边看了！！”
幽媓皱起眉。什么试炼？他们在说什么？
她索性走过去问个清楚：“你们说的试炼是怎么回事？”
那几人见状都变得慌乱起来，其中一个胆子大些，嗓音颤抖道：“是……这次考核里新加的一项，去幻境里试炼，你之前难道没听说么？”
幽媓一怔。她长久不在悬壶宫，对此全无概念，可以说是毫无准备。这真是……措手不及啊。
“快看，王上来了！”
幽媓回过头。
青胤今日一袭如云白衣，上面绣着金色团纹，他踏入殿内那一瞬，日光自门外后倾泻而入，在他清冷俊美的侧脸上晕出一道金色的弧光。
众人跪地：“参见吾王。”
“平身。”
他的目光在殿内扫过一圈，直到与幽媓相碰，然后迅速移开了目光，但幽媓分明看到他唇角扬起的轻微弧度。
她也不自觉露出笑靥。
青胤坐上高位，旁边的主事嬷嬷转过身，对台下众人朗声道：“诸位自入宫以来，都已为此次考核准备良久。此次考核将选出三名司药，希望你们公平竞争，不得徇私舞弊！”
“是！”众人道。
嬷嬷回过身：“王上，请选试题。”
青胤掀起旁侧的花签，扫了眼上面的字迹。
“第一项，制药。”他道。
于是众人纷纷抽选试题，幽媓掀开试卷，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咳，脱形，身热，脉小以疾，死后复传之旁人，乃至灭门。”
痨病。
百合、天冬、麦冬、浙贝母、桑白皮。
她转身就去抓药。其余人也开始行动了，大家纷纷按照自己抽到的试题抓药，幽媓走得急，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手上的花签也掉了，对方见状就帮她捡了起来。
“谢……”
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幽媓觉得有些好笑，估计也是忙着答题，无暇理人吧。
青胤的目光在人群中追随着她，直到主事嬷嬷到他身边俯身道：“王上，近日可好？”
青胤回过神，淡淡一笑：“孤无事。”
“老身无能，还请您多保重身体，才不负老身当年对先王妃的承诺。”
青胤手上的动作停滞了半分。
他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多谢嬷嬷提醒，但这病估计是好不了的。”
“……”
“神殿那边有没有消息？”
“大司命年事已高，难免……请王上早做准备。”
青胤苦笑：“本以为孤会先走一步，没想到……罢了，你们常去看看，孤最近政务繁忙，抽不开身，过段时日也会去探望老师。”
“是。”
另一边，幽媓几乎已经抓好了所有的药，除了最后一味桑白皮。她循着名字打开药箱，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
与此同时，其余人都已经抓好了药，回去交付答卷了。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幽媓额头渗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桑白皮已经用完了吗？考核里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然而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她只好匆匆转身去取枇杷叶，打算先应付答卷再说。她小跑着回到座位，提笔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时间刚好截止。
“时辰已到，请诸位交付试题！”
幽媓松了口气。
还好，答完了。
青胤也注意到了不对，制药明明是她最有把握的一项，但看她的神色并不轻松，他想召她上前问问，然而又忽然想到她事前的嘱托——
你答应我，绝不能偏袒或放水。
好吧，既然她没有要求，他就不要插手了。
……
答卷上收完毕，青胤掀起下一个花签。
“下一项，试炼，”他停顿片刻，诧异道，“什么试炼？”
“王上，今年的考核加入了悬壶试炼，老身从神殿借来了能创造幻境的太虚镜，他们会自行结队进入幻境，参加试炼。”
青胤蹙眉：“幻境？这些人……大多手无缚鸡之力，会不会遇到危险？”
“不会的，有祭司在场，万无一失。”
青胤望向幽媓，她耸了耸肩，比个口型：没关系。
他于是道：“……允。”
嬷嬷于是对祭司点了点头，后者见状便掀开了罩布。
流光溢彩，光华万千。
太虚镜里缭绕着雾气，有晦朔人影，分明是好几重幻境。
“这是太虚境，”祭司道，“请汝等自行结队，进入幻境中完成各自的试炼。”
幽媓有点无奈。自行结队……哪有人敢和她结队啊。看来只能靠自己咯。
青胤看着众人结队进入幻境，又看到幽媓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太虚镜前，不由得皱眉：“你……”
“王上不必担心，我一个人就能完成试炼。”幽媓说。
青胤扬眉。
他目光在她左肩上滑过，像是在说：你的伤……
幽媓无所谓地笑了笑，用传心咒道：要是队友想对我落井下石，还不如我自己去的好。
青胤垂眸：依你，万事小心。
幽媓对他俯身行礼，而后起身，从容地来到太虚镜前，踏入了幻境。
……
……
天光大亮。
幽媓睁开眼睛，惊愕地发现自己正身处战场。箭矢呼啸着从耳畔飞过，她听到身后一句声嘶力竭的：“快跑！！”
再然后，她就被人拖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拖她的是个魁梧的男人，穿兽皮衣服，头发系成辫子，脸上还涂着黑色的花纹。
“你刚才愣着干什么？！不想活了？”男人怒不可遏。
幽媓：“……不是，我只是……”
“我早就和你说过！战场上刀剑无眼！看你这幅样子！唯唯诺诺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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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像个男人？！”
“……？？！！”
幽媓猛地低下头。
坏了，坏了，她是个男人！！
她脑海里一片混乱：“我们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你脑子被砸坏了？！”对方怒吼道，“我们在打仗！打仗！明白么？！”
“啊？和谁打仗？”
“扶桑啊！”
“什么？！”幽媓大惊失色，“那我呢？我是谁？你是谁？我们又是谁？？”
男人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震住了：“你……”
他的神情先是震惊，然后难以接受，再然后悲痛不已：“尤夏！你脑子真的被砸坏了？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幽媓茫然地眨眨眼：“我可能暂时……”
“别说了！你躲在这儿别动！别出去！等这场仗赢了，哥哥就送你回家……”
还不等幽媓回话，又一个男人冲到石头后面，怒吼道：“尤东！尤夏！你们两个赶紧带着剩下的人撤走！去厄里特草原找可汗的队伍！还愣着干什么？快撤啊！！”
幽媓还想说什么，却被尤东扯住胳膊拽走了，她这具身体年轻孱弱，反抗不了，于是只能被尤东拖着扛到马上。
他一拍马屁股，幽媓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跑了。
……
从战场到厄里特草原的路上，幽媓厚着脸皮追着尤东问东问西，这才大致问清楚了目前的情况。
这是一千年前的三川河之战。北方寒灾，牛羊牲畜饿死无数，奚族可汗赫格尔亲自率领部族南下掳掠物资，引来了扶桑王覃谷的北伐。
她叫尤夏，是奚族大将尤杀的小儿子，自幼胆小孱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连杀只鸡都发抖，尤杀恨铁不成钢，就让大儿子尤东带他来战场上历练。
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你刚才怎么了？吓呆了？”尤东狐疑地问。
幽媓摸着脑门，低声道：“嗯……哥，我害怕……”
“臭小子，早知道你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上战场！爹也真是，明知道……唉，算了，走吧，快到营地了！”
聊着聊着，就到了厄里特草原。
天寒地冻，赫格尔可汗的部队在此扎营，这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奚人，他们都和尤东一样高大魁梧，皮肤黝黑，头发扎成辫子，穿着兽皮做的衣服，戴着兽骨项链。
幽媓跟着尤东打听到不少消息，原来，前方下了大雪，双方陷入了僵持。扶桑人有补给，可奚族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尤东，尤夏，可汗叫你们过去！”有个奚人忽然说。
幽媓跟在尤东后面走向王帐。
那个奚人往她身上瞥一眼，小声嘀咕道：“这个尤夏弱不禁风的，还真像个娘们儿……”
……
毡帘掀起，暖意扑面而来。
年轻的奚族男人正斜倚在虎皮躺椅上，听到响动，他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到令人失语的面容。
尤东单膝跪地，恭敬道：“可汗！”
他发现身后的弟弟纹丝未动，尴尬极了，压低声音道：“臭小子你愣什么？还不赶紧跪下？！”
然而幽媓还是没动。她呆呆地看着那个服饰高贵的奚族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皮肤细白，眉目精致，鼻若悬胆，口若丹砂……这张脸她做梦都忘不了……
怎么会是临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