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给本王满上。”赵驭一手举着酒杯,一手轻快地扇着折扇。
立马有小厮提着酒壶上前斟酒,樾台上的奴仆几乎尽数被唤下来伺候赵驭,有为他布菜的、斟酒的、递巾的、添香的、温盏的、拂灰的……圆桌上珍馐美馔堆叠如山——雪参炖鸡、玉鲍清蒸、碳火慢烤银鸽,连汤盅里都卧着一整只剔透的白玉雪蛤,热气蒸腾间,香气四溢。
合庆楼常有富贵人家来往,但在大堂中见到樾台规格,还是头一遭。众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更觉这翊王果然是个纨绔。
大堂内觥筹交错,热闹喧哗,几名好事的少年还偷偷模仿着赵驭举杯挥扇的姿态,逗得同行的姑娘掩唇轻笑。
窗外日头愈盛,天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掩住了楼上缓缓飘来的白烟。
不多时,白烟渐渐聚成浓雾,几位达官贵人便惊慌地从包厢奔下楼,小厮紧随其后,惊声大喊:“不好了!樾台走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桌椅翻倒、盘盏碎裂,女子抱着孩子跌撞奔逃,男子们也脚底抹油般往外冲,惊叫哭喊声此起彼伏。
唯有赵驭,仍坐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收起扇子,目光掠过四周狼藉,却仍是那吊儿郎当的语气:“喝顿酒都不让人安生。”
说罢,他拍了拍掌。
角落中,先前装作散客的暗卫纷纷起身,神情肃然,无声聚拢在他身边。
赵驭手里的酒盏还未放下,面色依旧云淡风轻,吩咐却有条不紊:
“稳住大门,别生了旁的祸事。”
“打开后院小门,分流人群。”
“逐层查清还有无人未撤。”
未了,他又低声凑到暗卫首领耳边,语气几不可闻:“让人查查楼外半里,若还有烟口,多半是赵烨挖的暗道,守住。”
看着暗卫散去,他重新翘腿坐下,慢悠悠地往杯中续着酒,目光却始终停在那盘旋而上的红木雕花楼梯。
“翊王,您快走吧!这火太大了!”女管事正忙着引导宾客撤离,回头就看见这位爷还优哉游哉地坐着喝酒,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
“这可不行,我皇兄还没出来呢。”赵驭皱着眉,一副担忧的模样,“身为臣弟,岂敢先行逃命!”
“贤王这就下来……您,您快走吧!”女管事话音都在颤,额上的汗被火光逼出一层又一层,此刻却只觉背脊发凉。
不仅因为面前迟迟不走的翊王,更是因为还待在樾台的贤王。原先的暗道已被大火阻断,贤王和那位贵客只能打这儿经过,可那贵客的身份见不得光,二人愣是在楼间用湿帕子捂着口鼻,就等楼下的人全散了,但这翊王……
火势越来越旺,虽还未蔓延到大堂,但浓烟从红木楼板的缝隙中渗出,楼梯也已经堵满了烟子,什么也看不清。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像是横梁断裂塌落。
下一刻,楼梯上传来一连串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到底是哪家犊子放的火!别——”贤王带着怒火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但话没说完就被浓烟呛住,咳得弯腰捶胸,狼狈至极地跌下楼梯。
“皇——兄!”那道熟悉又令人头疼的声音在贤王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夸张的惊喜。
贤王还未站稳,便看见赵驭稳稳当当地坐在大堂中央,手中酒盏微晃,从容得仿佛事不关己。
他尚未开口,下一秒,身后一道人影脚下一滑,重重撞了上来,将他整个人撞倒在地。
那人满脸胡须,身形魁梧,气喘如牛,是北漠肃阳郡的田都尉。
“田都尉?你不在肃阳守着北漠,怎在皇兄的樾台?”赵驭眉梢微挑,还是开玩笑的语气,却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贤王脸色铁青,合理怀疑这场大火正是这小子一手所为。
可这小子又是一副焦急关切的模样,冲着门外嚷嚷得动情:“快来人啊!快去请太医!贤王下来了!还有田都尉——”
他这一声喊,传得老远,连早就逃到楼外的几名官员都探头张望,踮脚想看清这突如其来的北漠“贵客”。
……
楼外的马车上,季纭知撩着帘子,担忧地望着门口逃出的人越来越少。最顶层早已燃起熊熊烈焰,下几层也不断有浓烟翻涌而出。
虽然她知道赵驭自有分寸,可看着这火势还是忍不住揪起心来。她突然有点不敢想象,上辈子她还在佛寺,而赵驭自己一人在樾台布局,又该是多么危险的情形?
正想时,人群中发出一阵喧闹,抬眼看去,是太医和侍卫扶着贤王出来了,贤王熏得满脸焦黑,好不滑稽。
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他刻意抬手遮脸,但季纭知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北漠四大郡肃阳的都尉。
她有些惊讶,毕竟前世本由北漠大营监军入京密会,如今贤王竟将这位真正握兵的田都尉牵扯其中——果然这一世更彻底重整军务,动了这条挂满蛀虫的暗线。
她眯了眯眼,脑海浮现过往:肃阳频遭北狄袭扰、田丰屡立军功、肃阳屡次和北漠大营失联……若说其间无鬼,她第一个不信。
几乎可以断定,田丰就是北漠线上的蛀虫之一。但若只他一人,怎会让前世北漠数万将士血流成河?这条暗线,怕是远未浮尽。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酒楼一侧的红漆木板坠落,燃烧着砸在石板路上,火星四溅,惊得人群惊叫连连,纷纷后退。
纭知心头一紧,忍不住要跳下马车、亲自闯入火海。就看见那少年披着墨色长发,一袭红衣,从火光中走出。远远的,他对上纭知的目光,瞬间就笑得咧开了嘴,比这大火还热烈。
合庆楼的大火,终究还是如上一世那般,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楼宇焚毁、街口焦黑,连空气都带着刺鼻的烟气与焦木味。
但这一次,却无人再将这场大火与赵驭扯上干系。毕竟,那日大堂中百余人亲眼所见,他在“与民同乐”、半步未离。反倒京中还传出几句夸赞:翊王虽行事张扬,却于危急之时临危不乱,调派人手,救出百姓;更是不肯先行离去,只为苦等尚未脱险的贤王。
于是,原本众口一词的“纨绔之名”,也被渐渐覆上一层不同的评说:“这样的男儿,如何是纨绔?”
这场大火,也将贤王和田都尉推到了风口浪尖,田都尉身为守疆重臣无诏还京、密会贤王,事发当场,无从狡辩,旋即遭百官联名弹劾,当日便被革职查办。
但纭知觉得远远不够,且不论田丰上辈子那些暗中叛国的勾当,光是如今这副掌握北漠军情的身份,也绝不能让他轻易脱离朝廷视线。于是,她暗中借父亲之力,推动诸臣上奏,将田丰禁足于京郊。
贤王更有结党营私之嫌,虽圣上未明言震怒,却在早朝上冷声一句:“贤王病后久不理政,准其请养三月”。这也给了忠君派以话柄,堂而皇之地把贤王明面上在北漠的势力拔了个干净。
……
大火熄灭三日后,京城的天格外得晴朗,连带着晚上的夜空也是月色澄澈、群星点点。
季纭知和季闻风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桌上摆着一方小炭炉,炉火明明暗暗,泛着微红。闻风正用竹筷往上铺着羊肉片,素雯又端上一盘刚摘的薄荷叶,和合庆楼的炙羊肉一模一样。
“姐,你真是料事如神。这合庆楼说吃不到就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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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风不耐烦地来回翻着羊肉片,“早知道那日我再打几份炙羊肉回府的。”
“好啦,京城又不只有一个合庆楼!”纭知往羊肉撒上混合了花生和芝麻的香料,“改日请你去赵驭前两年新开的登云楼,那家的鲜烹鱼甚是好吃。”
“赵驭,翊王……姐,你这些年和翊王的关系真好。”闻风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吃味。
“小狼崽子别想多了,他也是你的皇表哥。”纭知把烤好的羊肉夹进他的碗里。
“不是,是……”闻风愣了愣,因为他刚才分明是想起那天纭知醉得像只猫儿似的、被赵驭紧紧地抱在怀里的模样,但未经人事的少年还是没把后半句说出,只憋得一双耳尖泛起了绯色。
纭知自是知道自家胞弟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回应,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儿,不觉也怔了神。
虽然前世她和赵驭两情相悦,可她有些分不清这是因为一路的生死与共,还是只因那人是赵驭。她分不清,前世披着战甲、领着千军万马的将军,和现在依旧张扬肆意的少年王爷,哪个才是她的执念。虽然无论是哪副摸样,都教她记得太久太深。
饭后,后苑里起了夜风,吹得叶子沙沙作响,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地上投下大小不一的光斑。
纭知一时兴起,遣散了左右。提着裙摆,单脚跳在一个个光斑上,步履轻巧,发间的步摇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突然想起六年前,母亲去世、父亲带着闻风远赴西疆,她一人受了郡主的封位、被接进宫去。宫中的金碧辉煌,对年幼的她而言却只是冷清与孤单,整日闷闷不乐。偏是赵驭,不时来寻她,或故意惹她生气,或带她满宫乱跑,硬是让她习惯了这宫里的日子。
还记得那一晚,也是这样明朗的月色。赵驭就是像这样在前面跳着,时不时回头冲她做鬼脸,还激她快些追上。谁知,她快要追上时,赵驭脚下一滑、滚进了一旁的池子里。
她顿时慌了神,急得喊宫女太监。
但下一瞬,赵驭就从水里抬起头,黑发甩出水珠,又落回波光粼粼的水面,溅起细小的涟漪。他半身浸在水里、沐在一片月光之中,整个人都好似在发着光。
他抬起头,不知是在看着月亮,还是在看着她,那双眸子亮极了,声音也和月色一样清冽:“表妹,今晚月色真美。”
“表妹,今晚月色真美。”
纭知一时以为是幻听,但闻声看去,却见方才还在记忆里的少年,正坐在高高的墙头,看着自己笑。
她脚下的动作一停,裙摆轻晃着落下,人却还站在那一片斑驳光影中,月光洒在她微颤的睫毛上,“王爷怎么翻我国公府的院墙。”
“之前又不是没翻过。”赵驭一只手撑着、利落地跳下墙头。
纭知翻了个白眼,却还是顺手替他捋了捋有点凌乱的衣襟,这次又是干了什么好事?才躲进我府里。”
“你猜?”
思索了半天,纭知也没想到最近朝上还有什么事又需借赵驭的手,只得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傻子。”赵驭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最近贤王开始暗中查起合庆楼的大火,我来提醒你,赶快忘了那天的事儿,在任何人面前都要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知道啦!我可比只知道扮作醉鬼、直接放火的表哥聪明,倒是表哥才该小心点!”
“好好好!表妹最聪明!”赵驭揉了揉她的发顶,“是我多此一举了!”
“其实啊,本王只是好久没见着表妹了……有些想了。”
夜风吹动枝叶,月光悄无声息地铺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落在石板小径上,轻轻叠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