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清脆,二人沿着林路前行,虞饶从恍惚中挣脱出来,看向前方的身影。
齐愔今日所着衣裙与前些时日在和风楼所见又有不同,日光浮动,笼住她单薄的肩头,掠过她纤细的腰身与裙裳下缀着的小巧织花,平白叫人对她生出几分怜爱来。
林路不算平整,虞饶看向她溅染了泥土的裙角:“齐小姐穿着如此华贵的锦缎,为何愿应下这桩苦差事,来沾林间的湿泥?”
齐愔脚步一顿,回首,柔声应道:“那日在和风楼,臣女与舍妹多有失礼,后来又得知殿下目睹那桩命案而受惊,臣女心有愧意,一直想找时机同殿下赔罪。”
“原来你是这样的心思。”虞饶不觉得她的目的如所言般简单,勾了勾唇,笑意转瞬即逝。
齐愔察觉到她的冷淡,不再作声。
彼此防备,又沉默着朝林子里走了一段,行至一片空地时,虞饶再次开口:“听闻齐小姐与太子殿下熟识,有一桩事我想请教你,不知你可愿如实相告?”
齐愔道:“殿下请说。”
虞饶拽住缰绳,问她:“我在雍都这些时日听到许多传言,先皇后故去多年,如今的太子是章贵妃所出,今日我在长街所见,太子得百姓爱戴,民心所向,而章家如日中天,章贵妃掌凤印,摄六宫……”
“殿下。”齐愔顿然明白她想问些什么,牵着缰绳的手悬在半空。
这便是知道了。
见齐愔有意止住她的话语,虞饶心中有了成算,继续道:“你不必这样紧张,我来联姻,有些事自然要搞清楚……都说皇上不肯再立继后,是与那位先皇后有关,可我向旁人问及此事,他们却大多三缄其口,我想,你在雍都生活多年,会知道其中缘由。”
她言语揣测,态度里却没半分问询的意思,齐愔的眸光微有闪动。
却并未多犹豫,朝旁扫过,确认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殿下有所不知,先皇后故去前,西延曾有一桩为百姓津津乐道的佳话。”
“当今陛下与先皇后的婚事,是陛下亲自向先皇与太皇太后求来的。”
虞饶微眯眼睫,叹了句:“是结发夫妻啊。”
齐愔颔首:“是,苏皇后是皇上的发妻,但当年,皇上尚是太子时,本是与章太傅家的女儿有一桩亲事的。”
便是如今的章贵妃了。
“皇上自幼受先皇与太后宠爱,生得端美样貌,又有一副纵挺天资,少时落拓不羁,性情桀骜,时常会做些无所顾忌的出格举动。”
“那时苏皇后尚是苏家小姐,苏皇后的父亲苏老将军,曾是教皇上习武的师长。苏老将军为人耿直,是个古板性子,为师时尽责严厉,常因皇上的叛逆行径与其有所争执。”
“一日,皇上与苏老将军起了龃龉,一气之下离宫,意外撞见了自外祖家回京,入宫探望太后的苏皇后。”
第二日,一向傲慢不逊的皇上竟带了手信亲自登门,向苏老将军赔罪。
不仅如此,自那之后,皇上一反常态地收敛了性子,开始规规矩矩地习武。不过也是自那日起,他三天两头离宫,不是借温书,便是借与苏家大公子一同练武的名义跑去苏府。
半载后,皇上终于遮掩不住心思,跪在先皇面前,求先皇为他退掉与章家的亲事,为他与苏皇后赐婚。
定好的亲事不是儿戏,自然不能轻易毁去,如此胡闹行径先皇自是一口回绝。
但皇上的倔脾气如何肯罢休,他先是去跪太后,又在先皇的御书房前跪了一夜,都没能奏效,又干脆跑去太皇太后的宫门前跪了半日。
太皇太后疼惜皇上,最终亲自出面,帮他劝着先皇与太后,应允了此事。
两心相悦,鸾交凤俦,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与太子妃的婚事上,这段情一时之间成了雍都城里的佳话。
婚后,皇上与苏皇后举案齐眉,一载后,苏皇后有了身孕,皇上更是无微不至,恨不能寸步不离。
苏皇后体弱,虽常年悉心养护,但生产于女子本就是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生育大皇子时早产,九死一生,此后开始一日三顿拿药喂着。
为此,皇上曾不顾众人劝谏,亲自誊抄经书,行三千石阶,将经文拿到清台寺的佛像前供奉,为苏皇后求了一枚护身符。
可惜大皇子生时早产,身子羸弱,终三岁而夭。
自那以后,苏皇后虽强打着精神,眼底却始终沁着一层郁色。
直到宁晚的降生。
彼时皇上已登基多年,宁晚是中宫所出,生来便是金尊玉贵。
武有舅舅苏将军教导,文有皇上养在身边耳濡目染,加之宁晚自幼聪颖,一点就透,皇上对他极为器重,几乎将他捧在手心。
甚至谣言有传,皇上早已秘密拟旨,九皇子乃是钦命的储君。
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到宁晚十二岁。
苏氏一族搅入通敌叛国的罪案,案情牵连甚广,皇上下旨彻查,命人自边关押解苏将军回京,并将苏老将军带去刑部审讯。
那年苏皇后又一次有了身孕,寒冬雪降,她得到消息后在御书房外跪求了整夜,却自章贵妃的侍女口中得到了兄长在回京途中遭劫身亡,父亲在狱中染疫而死,母亲随之自戕的消息。
苏皇后昏死在雪中,孩子也没能保住。
那场大雪埋葬了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埋葬了苏皇后与皇上二十余载的过往与她的半条命,苏皇后心如槁木,将御医统统拒之门外,倒掉了送去昭阳宫的所有汤药。
而后,提写一封决裂的信件,亲自送去了御书房。
守夜的宫侍只知那夜御书房大门紧闭,房中的帝后一声争执也无,一刻钟后,苏皇后满手是血地走出,灯影幢幢,隐约映出她红透的眼眶与披风下一截浸着猩色的袖角。
那夜后,苏皇后所居的昭阳宫宫门紧锁守卫重重,一向勤于政事的皇上接连免了三日早朝。
三月后,南楚与西延交质结盟,皇上下旨,送宁晚到南楚为质。
满朝皆惊,苏老将军的故友,已年逾花甲的季老将军几番下跪求情,却无法令皇上转圜心意。
皇上此举本意或是想逼苏皇后服软,逼她相求,却实在低估了苏家人的刚烈性子,他以昭阳宫作围困她的囚牢,苏皇后干脆将其作棺椁,将自己的余生埋在了那堵高墙里。
到死,到苏家冤案昭雪,都没再迈出过那道门,没再同皇上见过一面。
直到临终,苏皇后终于托人给皇上送去一封信。
她以血写成一封绝笔信,信中寥寥数语,只提及了宁晚一人,对于这个被她牵连,多年来在异国他乡受尽苦难的孩子,她此生有愧。
虞饶终于明白,当年在南楚,她每每问及宁晚的过往,他为何都避而不答。
也终于明白了,如今的西延皇上为何迟迟不再立后,对宁晚的包容与宽和又是从何而来。
对于苏皇后,他有悔有愧,终其一生也没能回赎那些悔与愧,便只好将一切都补偿在宁晚的身上。
虞饶想到这些,莫名有些难过。
皇上对宁晚的补偿或许是出自真心。
可一具漂泊伶仃的凡胎肉骨,究竟能承载多少关乎他人的,沉重的爱恨呢?
她垂着眼睫,无意识地落下一声轻叹。
许是听到了虞饶的叹息,也许是见她久久蹙着眉头,齐愔道:“殿下可是在为这桩往事惋惜?”
虞饶掩去心中所想,顺着她的话应道:“我只是感叹,原来年少时的情深相许,是能走到如此,一刀两断的地步的。”
齐愔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似乎从头至尾都不避讳谈及此事,接道:“苏皇后为爱所累,为信任所伤,终落得这般处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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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天家,想必早便看清,金楼玉阙中多是无情之人,帝王的喜爱,相悦时的承诺,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虞饶侧过目光:“对于太子,你也是如此想的?”
齐愔没想到她突然这样问,目光有一瞬闪烁:“那日是小妹口不择言,殿下不必将她的话当真。”
虞饶看着她:“我听闻你擅音律,与太子因此结识,更与其性情相投,这没什么好避讳,你也不必这般谨小慎微。”
齐愔微有愕然,转瞬却笑了:“殿下的消息如此灵通,却没探听出先皇后之事,实在叫臣女意外。不过殿下误会了,我与太子的确因此结识,却不过浅言风月,交淡若水,没什么值当的。”
她的尾音很轻,虞饶观察她的神色,一时摸不清楚她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切。
见她久久不语,齐愔笑着,朝她伸出手:“臣女在家时常教小妹骑马,此地空旷,正适合练习,不知殿下可有兴趣学习一二?”
齐愔有意回避与太子有关的言语,虞饶自知一时问不出更多,索性点点头。
齐愔先一步握住她的手。
指尖相触的一瞬,身下马匹忽而引颈长嘶,扬起马蹄。
虞饶顿然意识到是马匹发了狂,来不及细想,控制不住向后仰去。
手上力道一紧,齐愔攥紧她的手,托住她,与她一同跌到地上。
还没来得及起身,马蹄瞬息间转了向,直朝二人踏来。
虞饶一惊,却见齐愔的反应极为迅速,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缰绳。
她一把扯紧缰绳,借力而起,顺势跃上马背。
然而马匹躁动不休,任凭齐愔摁住马鬃,努力压制,仍扬蹄四下冲撞着,最终长嘶一声,载人奔入林中。
虞饶的背后沁出冷汗,唤了声齐愔的名字,得不到应答。
怎么办,要怎么办……不知那匹发狂的马会跑到哪里,会不会伤及齐愔……虞饶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小腿却阵阵发痛,只得平复呼吸,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熟悉林中的道路,更不会驭马,需得寻人来帮忙。
可是周遭连人影也无,亦不见有巡逻的侍卫,待她走出去……还来得及吗?
脑中杂乱,远处忽有马蹄声传来。
由远及近,勒马声冲破纷乱的思绪,一道熟悉的影出现在眼前。
“太子殿下!”虞饶忙撑起身子,也顾不得诸多礼节,先一步开口,指向马匹离开的方向,“那匹马发狂,载着齐小姐向林子里奔去了。”
宁钰的面色微变,视线自上至下扫过她,欲言又止:“你……”
“我无事。”虞饶忙道,“还请殿下快去找齐小姐。”
事有缓急,更何况攸关性命,她如此说,宁钰没再犹豫,点点头,策马窜入林间。
四下重归寂静,虞饶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一口气仍提着,如何也放心不下。
直到她再望不见那道身影,脚步声自后响起。
“长仪公主。”
一声唤落下来,宁晚不知何时策马前来,更不知何时靠近她,已走到了她的身侧。
他将丛中纵横的枝条踩在脚下,垂眼看着她,施舍般递了只手过来:“扭到了?能自己站起来吗?”
修长的手横在视线中,虞饶这才回过神。
她在齐愔口中听过皇上与先皇后的过往,心头关乎宁晚的那一寸本还发软,抬眼,看着他不近人情的一张脸,却又不大想理他。
“我没事,不用你管。”心中矛盾,虞饶撇过头,拒绝他。
影子却转了个方向,遮住她的视线。
“人已经走了,你如何朝那个方向看,那里也只有树和草而已。”宁晚在她面前蹲下身,冷语低声道,“虞饶,看清楚些,这里只有你我。”
“你只有扶着我的手,才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