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她脑中所想此刻全然被自己的模样所占据,魏琰就不由地侧过脖颈,抬手一点点贴上自己的颌骨,耳畔,眼眶,眉尾……轻柔地指尖落滑在脖颈侧面,正如她在窗内所做的事一样。
四周极静,屋内窸窸窣窣如同鸟雀啄食痒痒地轻戳在魏琰心口,他倏地觉得自己指腹的触感在脸上变得异常敏感清晰。
似乎真的是元雪棠站在他身前,眉目流光,用手逗弄他的眉梢眼角。
魏琰半眯着眼,忽而被回忆占据,迷雾遮眼——数月前,漠北战场,夜幕冥冥,他亲领一支小队深入大漠腹地,本想连夜偷占敌营,却纠缠数迷失在大漠,直到无水无粮之际,眼前冒出了只沙兔的踪影。
那一日,他侧着耳朵蹲趴在沙坑边聆听沙兔的动静,终等到了深夜中,果断弯弓射穿了它右腿,众人饿极,来不及炙烤,即刻便将它“茹毛饮血”,这才保全了自己性命。
也是自此,他便在大漠上锻炼出了极强的耳力。此刻元雪棠在屋内是穿衣还是画眉,只要屏气凝神细细听着,他总能猜出个大概。
鸟鸣愈静,树影婆娑。
魏琰正垂眸听着,眉心一皱,倏地睁开双目,不加犹豫便背身迈步,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闲月阁门忽而打开,方正的门框中,元雪棠斜靠在侧,眸光流转,饶有兴味。
她叫住魏琰的背影:“侯爷若是信不过我,又何必隔着窗户偷看?”
余光刚偏过些许,魏琰来不及躲开,心中骤然一颤。
那是……自己的声音?!
她在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魏琰转身,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视线那端,元雪棠已然穿上了自己那件乌青色的锦袍。不仅是体态与自己堪称神似,不知她穿了何种靴履,就连视线也与自己大致平齐。
而那衣领之上,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她轻轻勾着唇角,魏琰只觉得身周骤然发冷,不寒而栗。
她此刻已然隐匿在了这副作假的躯壳中,虽说这假物与自己做不了完完全全的同一,却也有七八分相像,可她偏偏又将神色仿得极像,正好补足了这身上的细微错差之处。
魏琰此刻才明晰地知晓,为何京中曾总有世族联名上书请愿清缴狐人,可从未得到答复。
这便是狐人。
此等双刃之物,着实好用……
“比我想的好些。”魏琰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元雪棠抬眼,似是看出了他藏匿的意外,便以男子之姿向他拱手行礼,不禁哂笑:“侯爷且放宽心,狐人虽仿得像,但这锦衣下一身的行装却也是有限度的……若是过了三个时辰,脂泥散了,那不论技艺如何,就都会原形毕露了。”
魏琰松了口气,“镇定地”对上“自己”的双眸。
“那申时宴饮,可就委托姑娘把控了。”
不等元雪棠回答,一声轻笑后,魏琰转身走进了回廊。
耳畔掠过风声,那黄沙莽莽下狡黠的沙兔又涌入他的脑海——狡兔三窟,人有千面,而这狐人……确实是有趣之物。
*
申时,几驾马车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侯府门前,下人们上前摆好了下马,这才见到一双双精致的靴履踩了下来。
王诙挡着太阳,鞠着笑向李管家行了一礼:“还请通传一声,让侯爷久等了!”
李管家忙回礼:“您几位是贵客,侯爷早已备下了美酒佳肴,快快请进。”
王诙荡着袖子进了院,可紧随身后的王谨却凝着眉毛抬头望了眼“靖耀永威”的牌匾,又低头瞟了眼李管家,这才进了门。
“藏冰处小王大人到——”
元雪棠坐在主位前,远远看见了向厅堂走来的一瘦一胖两人,胖的那人面色红润,身后跟了三五如花似玉的女眷;瘦的那人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二人向她分别行礼,依次落座。
王诙招呼好一众女眷,转过身来,朝她憨笑道:“小人早早听闻靖雍侯骁勇善战,以一敌百,今日一见,不仅年岁轻轻,更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啊……只是家父仙逝耽误了些,这才来得晚了。您瞧,这是小人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说着,他瞪了眼身后的女子,那女子便垂下眉低头掏出了只花梨木匣子,交由李管家手中,送至元雪棠眼前。
一尊掐着青花斗彩边的鎏金酒樽静静躺在匣中,只一丝光,已然隐隐泛着彩。
“侯爷,我王家数年来虽仅是个藏冰处的小官,每年夏日才能与诸位贵人相见,但我王家存冰的技艺却一点不敢耽误。”王诙示意李管家拿出酒樽,继续道,“侯爷,这斗彩酒樽可非同一般,若置冰其中,存凉一日也是绰绰有余的。”
“王大人费心了。”元雪棠并未动手,远远望向坐席末端,“……那位公子是?”
王诙笑笑,连忙拉着身旁的王谨起身:“侯爷,他是小人的家弟王谨,年方十六,性子闷些,却是个实诚的,侯爷莫怪。”
“令弟看着……是有心事?”
元雪棠蹙着眉,总觉得那少年古怪。
王诙本想拍拍王谨,却被王谨一拧身躲开,他上前一步,声色意外地沉稳:“侯爷,不仅是阿兄,王谨也为您备了些薄礼。”
王谨拍掌三声,便见一小厮托酒上了堂,他转身道:“佳酿怎可无美酒作配?冰酒常常难分离,此乃我王家佳酿‘瑶池露’,还请侯爷品鉴一二。”
他双手端酒上前,元雪棠正要接过,目光骤然一冷,竟有些慌了神。
他的食指上,是那枚镶着红玛瑙的金戒指。
霎时间,回忆如走马灯般涌上心头——泥泞中老人皱褶的面孔,再向前些,是那晚风浪大作中被自己一路拖行到北江边,沉入江中的无头男尸,自己贪财摘了那人手上的戒指,可那日她也是受人之托,如此看来,这死者莫非就是——
……
魏琰一直靠在屏风内。
许是厅堂中久久无声,他轻侧过身,远远看着元雪棠此刻隐约怔住的模样,他衣衫下的手不禁攥紧了些,骨节咯咯作响。
“她看见什么了?”他低头问向身边随从。
随从伏跪在地,声色颤抖:“小人看不清……这王谨不对劲,侯爷可否要帮元姑娘一二?”
魏琰沉下声,一掌悬空:“不必,再看看。”
他又轻步后退,靠坐在太师椅前,接过一杯清茶,透过影影绰绰的屏风,无声远望。
“……侯爷?”
待王谨再抬眼时,眉目中已然一改平和自然,反倒堆着笑,浑身透出一股阴冷的气息,显然是有备而来。
“二公子有心了,本侯哪有不尽饮的道理。”说着,元雪棠绕过桌,接下他掌中清酒,可刚奉上鼻尖,却又右眼一跳,皱起了眉头。
这酒味道诡异——浓郁的酒味之上,竟隐隐悬着层甜腻腻的香气,可这香气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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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不像是果香,倒像是用了香料,刻意掩盖着什么。
这气息止不住冲上鼻尖,怕是再这样多嗅闻几次,怕是真的要昏倒过去。
王家人到底是冲她来的还是冲魏琰来的??
那杯酒定在二人之间,元雪棠转而抬起眼眸,借着魏琰的模样,摇着酒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谨。
“今日你我难得一聚,又是初见,我自是该尽些地主之谊……那这第一杯酒么,还敬请二公子自己饮尽。”
王谨似乎是料到了这一刻,他接过酒,怪异的笑了笑,道了声谢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看着王谨有些摇摇晃晃的坐回席间,元雪棠将信将疑地坐下——确实未想到他会如此地爽快,说不定那只是有些烈的酒,确实是她想多了?
屏风后,魏琰忽然握紧了掌中茶碗,盯着王谨的背影,目不转睛。
一旁的小厮转过头,正望着眉头紧皱的魏琰,下一瞬,前厅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杀人啦,靖雍侯府杀人啦!!”
女眷一哄而散,王谨砰然仰面倒地,王诙则拥着他止不住地摇晃呐喊。
王诙臂弯中,王谨紫青着一张脸,眼皮如死鱼一下下上翻,口角白沫嗫嚅,整个人半瘫在地。
元雪棠猛地站起,却又像是被人狠狠重击了后脑,一瞬间猛然坠在椅子上,太阳穴如擂鼓般痛,登时眼前一片漆黑。
屏风后,魏琰冷冷道:“锁好院门,今天在席面上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
骨缝里渗着刺痛地阴冷,苔藓潮湿的气息笼罩全身。
地窖中,元雪棠被反手绑在一张石床上。
眼前是一片石墙,裂着缝却不透光,头顶的水珠一下下打在面庞,她料想动动身,却发现不仅是双手,就连双腿也被麻绳紧紧捆住。
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也被换上了自己原来的样子,且她感知得到,自己的面颊一直在烧红般的疼痛。
她侧躺着,唇齿间混着水珠忽而尝到了一丝血液的腥咸。
自己的面颊八成是出了血,如此看来,必定是有人在她昏迷的之际,粗暴且生疏地扯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所以……这是在王家,还是侯府?
元雪棠蜷着身子,手肘用力撑着石床,石床似寒冰刺骨,她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又狠下决心猛地使力,这才翻过身来。
可眼前的一幕,让她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恨不得转过身去。
石床之下,不论是王诙还是半死不活的王谨,就连方才在宴席一旁静声陪坐的女眷们也被反身跪绑在地,口中被牢牢堵上了口塞,像涨潮后搁浅在岸上的鱼虾般,四仰八叉躺在几片破碎的草席上。
元雪棠惊地不敢言语,她顺着眼前诸人又向远望去,昏暗的灯影中,隐约看得见一人的背影。
那人端坐在把太师椅上,如墨般的长发像只黑蟒般躺在肩头,是不是掂起身旁的酒盅轻饮几口。
是魏琰。
他每饮一口,这阴冷的地窖中便多一分刺鼻的酒气。
似是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魏琰搁下酒盅,起身回头。
元雪棠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样,只看见有一丝光自狭小的窗棂洒下,在他手中拖着的那把长剑上泛着寒光。
下一瞬,黑暗之中,魏琰的声音如幽冥般传来,回荡地窖之中。
“我说过了,一个都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