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云燕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
同事们拿着鲜花和水果围着她,慰问这次艰难的出差。
在热情洋溢和部门领导的嘉奖下,云燕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荒漠。她无法理解谢慎泽的话,诗集被她两辈子翻来覆去的看,里面无疑是写给心爱的女人的。
在谢慎泽的种种行为之下,她觉得不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感情。她自信却不自恋,谢慎泽心里应当也有她的才对。
她在纷纷扰扰的赞许中,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大掌的温度转瞬间变的冰凉,刺痛她的心脏。
云燕被人群包围着往车间里去,谢慎泽站在车门边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有五天。
这是一把高悬在谢慎泽头上的利剑,旅途中坦然的照顾也许会成为其他男人的专利。
她对他们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他认为自己的身份只是对门的哥哥、曾经往来过的异性、童年的玩伴。
等到他真实面对自己的情感后,他越发的想要得到属于他的小姑娘。
星期六。
谢慎泽笑了。
感情只属于勇敢的人,既然小姑娘没表现出要向他这边踏上一步,那他不介意推上一把。
在他的认识里,云燕太小了。从跌跌撞撞的学步,咿呀咿呀说话,到现在站在他面前,还是一个尚未绽放的花苞、是个对感情懵懂无知的少女、是对人生以后的情感之路没有过多打算的小姑娘。
谢慎泽能感觉到云燕对他的好感与接受,可他无法分辨这是对一个“哥哥”还是一个“男人”身份的认同。
归根结底还是患得患失。
如果云燕下乡回来后,两个人保持距离,他或许能克制住对她的情感。
但显然现在晚了。
把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并不适合他。
谢慎泽勾勾唇角,眼前已经没有云燕的身影。他还有大把的事情积压处理,转身进到车内。
云燕抱着花,被胖雁按在椅子上接受大家的掌声。
“来来来,这是阮主任请咱们喝的汽水!”吴可奈跟另外一名男同志抬着汽水筐送到地上说:“领导不在,咱们还把任务完成了,这是咱们的奖励。”
说着,吴可奈一手抓起两瓶汽水,一个是荔枝的一个是橙子的问云燕:“你喝哪个?”
云燕说:“橙子的!”
胖雁赶紧说:“我也要橙子的。”
吴可奈利索地把两瓶撬开,将橙子的递给云燕,又把荔枝的塞给胖雁,胖雁刚要抗议,吴可奈又抢到一瓶橙子的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我不喝,给你留着啊。”
胖雁满意了,把手里唯一的吸管递给云燕,自己用掌心把瓶口一抹,爽快地咕噜咕噜喝起来,一口喝掉半瓶。
豪迈的一个嗝儿打出来,胖雁心满意足。
在他们集体休息的空档,少不了询问这次出差的同事,吴可奈也忍不住说:“听说抓了好多匪徒,你们开始被他们包围了是不是?你还砍人啦?”
“我砍的是麻绳,没砍人。”云燕捧着汽水说:“抓起来七十多人,一个栓着一个,老大一串了。”
胖雁把剩下的半瓶喝完,从兜里拿出碎花小手帕擦擦嘴,吴可奈顺手把橙子汽水递给她,她抱着汽水瓶坐在云燕边上说:“我听说要不是你把麻绳砍断,你们就要被抓住了?啧啧啧,太可怕了,咱们这种小姑娘要是遇到那些坏蛋,简直无路可逃。”
她俩坐在一起,体型落差比较大,活像是一个老面馒头边上放着一个小鸡蛋。小鸡蛋连连点头认可道:“后来阮主任也奋起了,拿着镰刀要守门,被我们拦住了。”
多亏拦住了,要是那时候冲出去,阮主任的腿就断了。
大家又围着七嘴八舌问了好些当时的情况,听到仓库着火,漫山遍野全是山火,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纷纷噤声。
胖雁解决完第二瓶汽水,从兜里掏出两颗鸡蛋:“下午加餐?”
云燕嘴上说着不要,大眼睛定着胖雁表演。果然跟第一次见到一样,行云流水间,两颗鸡蛋消失在胖雁的嘴里。
云燕打心眼佩服,为她鼓掌。
吴可奈还在问云燕那帮人会怎么处理,这也是其他同事关心的问题。
云燕记得谢慎泽提过,说:“他们性质恶劣,少不了把牢底坐穿。”带头的黑皮兄弟等人,更是要挨枪子。
胖雁感叹地揽着云燕的肩膀,对大家说:“瞧瞧咱们小燕儿多勇敢,要是换成我,指不定吓成什么样了。这次就算市里不给嘉奖,咱们厂里肯定也会有。”
吴可奈认同地说:“还弄了那么多低廉的棉花回来,足足五十吨,比外头便宜一半!”
胖雁直爽地说:“咱们得把缝纫机踩冒烟啦!”
闻言,大家哈哈大笑。
梁欣和同事送染完的布料,她又脏又累地推着车,抬头看到云燕被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她一时没注意脚下,被排水管绊的踉跄一下,跌倒在杂物桶边上。
她边上的同事差点被她也带着摔倒,站稳后,骂道:“你怎么这么废物!”
梁欣顾不上与她争吵,赶紧在被云燕发现之前躲在推车后面。
云燕只往这边瞟了一眼就看到梁欣,梁欣这人干什么都不行,吃什么都没够,典型的废物点心。只有跟她妈吵架时,嘴巴淬了毒专门往她妈伤心地方戳,窝里横说的就是她。
云燕不给她过多关注,阮主任回来让大家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工作。
云燕发现阮主任本是高兴的脸,去了一趟厂长办公室,回来表情就不好了。
想着她们俩算是过命的交情,云燕关心地问:“被领导批评啦?别往心里去。你看我就很少往心里去。”
云燕的顶顶头上司就是阮主任。
“我用不上小丫头安慰。”阮主任要被气笑了,干脆坐到她边上,拍了拍缝纫机上面的布料说:“人算不如天算啊,二号车间的两台剪裁机坏了,厂家人没空过来,多给他们费用也不来。”
云燕太知道机器厂家那帮人的尿性,现在还是计划经济,卖方市场,动不动卖货的人拿乔。
哪怕人过来了,先要宴请两日,顿顿四菜一汤。吃饱喝足睡到日上三竿,过来拿着钳子敲敲打打,身边禁止有任何人观看,免得偷艺。
也就五分钟,机器修好了,完了你也别说对方敷衍,还得把本地特产大包小包给师傅带上,免得人家下次不来。
至于修好以后能管多久,人家是不关心的。若是招待不好,让你机器在车间放上一年半载,也就算是废了。
阮主任说完,见云燕杏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还眨眨眼。
“怎么了?”
云燕小脸含笑:“你猜。”
阮主任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不由地说:“猜什么?难道你别告诉我你会修?”
云燕站起来拍拍手,把布料抱给旁边的同事,转头笑吟吟地说:“走,去看看。”
阮主任震惊地说:“你真能修啊?那可是国营机器二厂的新机器。”
云燕当然知道怎么修,上辈子她为了挣钱还在七八、七九两年倒卖过棉四厂废弃的机器,为了能多挣点,头悬梁锥刺股地学过机械维修,还拆过机,那是一看一个准儿。
云燕知道棉四厂的机器没什么大毛病,平时被工人们维护的很好,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修缮起来简单易学,这就是为什么厂家过来的人不愿意有人在边上看,或许也就是一颗螺丝松了。
旁边工友都听到她们的对话,等到云燕提着工具箱和阮主任离开大车间,顿时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这个云燕真有本事。”
“她是厂里的子弟,从小就会的本事。”
“她爸当年也是个能人,八成跟她爸学的,我要是有这样的爸该多好。”
梁欣一口后槽牙要咬碎,她艰难狼狈地把布料抬到墙边架子上,就听到她同事阴阳怪气地说:“姐妹差别真大啊,人家怎么什么都会呢?”
梁欣气的胸脯起起伏伏,顾不上推车,快步离开大车间。
她身后的同事年纪比她大十多岁,本来想把工作卖给梁欣,只要一百五。梁欣不要,还买了跟她关系不好的那人的工作,花了整整两百元。
见了梁欣她就来气,作为老人,她时不时就呛梁欣几句,有机会给她穿穿小鞋,知道云燕和梁欣的关系,更是拿出来挤兑梁欣。
其实梁欣也是冤枉,买工作是她二叔帮忙联系的人。要知道一百五就能买下来,她何必多花五十的冤枉钱。她不知道,多花的五十元,其中有一半进了她二叔的腰包。
“EVG223型的发动机齿轮容易卡壳,把后面挡板卸下来,这里有两颗螺丝松开,里面就是发动机。”云燕拿着起子,灵活地拧着十字螺丝,拧起一颗用牙咬住,继续拧下一颗。
二车间的负责人忧心忡忡地说:“云同志,你可千万小心点。厂家的人说过了,私自打开出了问题他们是不管的。”
二车间的负责人望着阮主任,欲言又止。他只是个快要退休的小老头,要是云燕修好了倒是好,要是没修好,他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三十岁啃老儿子,当真是赔不起啊。
“没事的,我有数。”
云燕拧开并卸下二层挡板,看到发动机。她一点不藏私,特别是记起阮主任丧生在机器爆炸中,巴不得更多的人会维修知识。
要是从前她也不出这个头,可阮主任明年就会发生惨案,棉四厂的经营也会遭到重创。在那之前她本来还想找机会排查机器,这些也不用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开机器了。
把齿轮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卸下来,发动机动力装置后面有个凹型的不锈钢薄片,云燕用个巧劲儿把它取下来拿给阮主任等人看:“应该是平整的,你们看,这个已经弯了。”
小老头哆嗦着手,伸着脖子看,惊喜地说:“弯了,是真的弯了!”
阮主任含笑说:“对,弯了。”
周围看热闹的工人们,望着云燕的眼神从怀疑到了敬佩。最前面站着的胖雁插着腰说:“这是我姐妹,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
云燕跳下机器,拿着锤头一点点将薄片敲平,随后利索地将它按在刚才的位置上。
她没等着全部安装完再开机,而是跟吴可奈说:“把电源打开。”
第32章
吴可奈跑过去开机,轰嗡——机器重新成功启动,发出运行的嗡鸣声。
大家纷纷凑上前,有的手快的拿起一摞废布料放上去剪裁:“好了,是真好啦!”
阮主任拍拍云燕的肩膀,伸手扶着她从机器上蹦下来。
小老头刚才还出言反对云燕修理机器,觉得她在吹牛,这下不得不赞叹地说:“云师傅,辛苦您啦,那边还有一台。”
云燕很干脆地说:“好!”好久没碰机器,她手已经痒了。
云燕往旁边那台机器去,身后的人跟着呼啦啦一起往那边去。
小老头悄么悄地跟阮主任说:“今年运气好呀,得了个宝贝。”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个宝贝。”阮主任帮云燕捡起落下的钳子,面带笑意:“真是跟咱们解决了大难题。我还以为这闺女不会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会的。”
小老头说:“嗐,也不看看她爸是谁。原先厂里的机器她爸都摸过。”
不等云燕自己找理由,小老头帮她把理由找好。
阮主任一想,也是。
吴可奈对修理机器报以很大的热情,他帮着云燕打下手,将裁剪机的后挡板安装上。然后挤到人群里,继续帮忙。
第二台裁剪机比第一台多费了几分钟,不是钢片弯了,而是里面需要打机油润滑,再换一块齿轮橡胶带。
云燕三下五除二把两台机器修好,迎来一阵掌声。特别是女同志们,看到云燕身为女性能把男人做好的事情做的更好,眼睛里满是羡慕与钦佩。
其实在云燕看来,修理机器挺简单的,关键在于敢上手、敢顶住“拆开我们就不修了”这种厂家来的压力。
阮主任搂着她的肩膀,真想亲她一口。
小老头让人去给机器厂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哪儿凉快上哪儿去,咱不伺候啦。
“一回来你就忙活,下午早点回去休息,提前两小时下班。”阮主任一锤定音,揽着云燕的肩膀往外走,后面跟着一群跟屁虫。
也不能怪他们大惊小怪,缝衣服之类的活儿稍微学一下就上手,可修理机器这可是一般人干不了的工作。要不怎么说厂家修理工能拿乔呢,就是会的人太少。
阮主任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见到大家望着云燕炙热的眼神,她站住脚跟他们摆摆手,催促他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她跟云燕走到外面说:“后面肯定会有人找你学修理,你愿意教给别人吗?”
这已经不是铁饭碗,相当于金饭碗。
“没问题!”云燕不愿意藏私:“只要愿意学,其实不难,厂里要是有不要的机器,可以给大家练手。类似的功性能机器核心技术大差不大,哪怕型号不同改动的也不大。”
早年是这个道理,等到改革开放后,不少企业使用进口机器,那又是另外的道理。
阮主任见她一口答应下来,欣慰地说:“这先不着急,你自己也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云燕自然答应下来。
今天能提前下班,云燕把工位上的手套拿走,上面沾了机油,回去得好好搓搓。刚走到车间门口,李师傅叫住她:“云同志,你等等。”
云燕回头看到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大型熨烫机你会修理吗?”
算李师傅倒霉,正是赶工的时候,车间突然停电,等到再来电,原本运行正常的大型烫染机却不动弹了。
云燕一听就明白,厂里的VDS778型号的熨烫机就是有烧电路的毛病,她甚至怀疑爆炸的也是同型号的机器:“应该是线路烧了,得换成新的电源线。要铜丝的。”
李师傅说:“这么说你会换?我看线路板在机器最里面,得开机。电工师傅们不干,外面线路可以修,他们不肯拆机。”
云燕把手套从兜里拿出来,现在还早,她一边戴一边说说:“我试试,应该没问题。”
李师傅大喜过望,她快步走在前面带路,频频侧过头跟云燕吐槽说:“每年到这时候咱们厂区电路荷载过度总会跳闸,每次都会伤了机器。厂里也不知道修修。”
“机器越来越多,早晚会修的。”云燕笑着说:“毕竟以前都是手工作业没有半自动机器,老电路不稳定难免的。”
她们一起到电工那里要了些铜丝电线。开始电工不愿意给,知道是用来修机器的,勉为其难给了些。给的时候,还让云燕写了张条,证明是她自己自愿开机,他们不担责任。
云燕也不介意,龙飞凤舞签完字,跟李师傅一起来到车间。
李师傅心气不顺,一路上都在骂那帮电工。老大的男人,还不如小丫头蛋子胆子大。
北面三车间是阮主任手下专门负责布料烫染的专业车间。里面人并不多,加一起不过十来人,全都是半自动作业。
云燕到的时候,大家愁容满面。地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染好的布料,就差烫了。要是堆久了,布料相互浸染掉色,后面还得重新染色。
梁欣正在辛苦搬布料,万万没想到又在这里撞见云燕。
她以为云燕考了个第一就够了,可云燕总是在她措不及防的时候打她的脸。
李师傅在车间是个老人,阮主任见了也会给几分面子。她向来见人说话不留情面。刚刚还批评梁欣布料放的不规整,转头就跟云燕有说有笑地进到车间里。
梁欣来不及躲,干脆不躲了,她想看看云燕到底有什么本事把机器修好。下乡几年,感情她是去进修了?怎么别人不会就她会?
八成是歪打正着。大家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谁有什么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云燕不给梁欣多余的目光,她戴上绝缘手套,让后面跟来的吴可奈去把车间的总闸拉下去。
车间里顿时连灯泡都灭了下去,大家全都噤声。虽然听说云燕会修机器,但没有亲眼看到多少还是有怀疑。
云燕人长的小巧漂亮,手也不大,拿着沉重的扳手开始拧螺丝。开始几下没拧动,还是吴可奈过来帮的忙。
梁欣一脸冷笑地看,她靠在墙边上眼睛不带眨的看着云燕。
云燕说换电线就换电线,中间还让吴可奈上手试了试,把吴可奈激动坏了*。
这东西需要仔细,云燕换完第一台机器花了二十多分钟。她没让人想把电源打开,免得把其他机器给晃坏,这台修完,她就到旁边去修第二台。
遇上有螺丝卡住的地方,她不免敲敲打打。梁欣见了又嘀咕着说:“还以为是她妈的破收音机啊,敲两下就能好。”
梁欣旁边的大姐不想听她冷嘲热讽地说话,瞪了她一眼说:“你行你咋不上?”
梁欣双臂交叉,死猪不怕开水烫似得说:“我没她显摆。”
大姐都快笑出声了:“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染色车间里还有活儿没干完。
要是平常梁欣还想着图个好表现去干干活,此刻眼里只有云燕没有别人。见她死盯着云燕,大姐自己先走了。她得回去跟刘主任好好说说,这个买了工作的新同志就知道偷奸耍滑,不好好做事。
云燕一口气换了六台的线路,到第七台,外面已经见黑了。李师傅看她小脸有了疲惫的神色,好言劝着说:“要不让后面两台等到明天再修?先把前面的打开试试?”
她还着急做染烫呢,要是今天能修好,晚上她可以跟工人们一起加班赶工。
云燕把后面两台机器看了看,其中一台是电路问题,明天一早就能换好,铜丝也不够,得去找电工要。
另外一台有点小毛病,她暂时还没判断出来是哪里的问题,回去得想想。
“行,那先把电源打开吧。”云燕把后面两台机器的后置电源线关闭。
车间里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个时刻,吴可奈自告奋勇地跑过去开电闸,三二一,伴随着管灯亮起,烫染机轰隆隆的有了电,开始喷出白色雾气。
李师傅高兴的不得了,冲上去给云燕一个大拥抱:“我太喜欢你了,你可太优秀了!”
云燕被她直白的话弄的不好意思,她指着最边上的机器说:“里面应该是有个零件出了问题,现在不能拆机,我明天中午过来修。”
李师傅说:“不着急,别把你累的够呛。这几台修好就够用了。”
她没想到云燕说修好就修好,平时要是等修理工过来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今天能使用已经是最大的惊喜。
云燕临走前,李师傅往她怀里塞了两个黄桃罐头:“算不得什么,你快提回去吧,等会天就要大黑了。”
云燕是真的不想要,她修机器主要是怕机器爆炸害了阮主任的性命,若是没交情倒还好,有了交情难免会上心。
另外棉四厂的下坡路也是因为爆炸开始的,她还想要在棉四厂多混两年,等到外面形势好再由此作为平□□立出去,更不会让棉四厂早早出现上辈子的下坡路。
云燕不收,包括李师傅在内的其他同志都要她收。后来阮主任也过来了,她下班听到这里有动静,知道了来龙去脉,干脆跟云燕说:“这是他们的谢礼,你也不能白加班,你拿着就拿着,我是你领导,我批准了。”
云燕这才把黄桃罐头手收下。
回到家里,她妈早早地做好饭在家等着。看她抱着黄桃罐头回来,接过一罐撬开倒海碗里,让大家分着吃。
知道是云燕修机器别人送的,舒瑞英感叹地说:“你真是你爸的亲闺女。当年你爸也总拿点好吃的回来,也是别人送的。”
望着红烧带鱼、五花肉炖粉条、酸菜汤,云燕吸了吸鼻子,不敢跟舒瑞英提起遭遇的事,免得当妈的忧心。
家里吃饭的地方换到大姨屋里,二姨和梁欣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梁欣有了工作,母女二人就在自己屋里开小灶,其他人也不管她们。
舒瑞英看到梁欣下班回来重重地关上门,也不知道生什么气。
“咱们吃饭。”云燕才不管梁欣心气顺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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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关淑兰做的早饭,抠抠搜搜地往疙瘩汤里放了勺猪油渣,还真挺香。
云燕还在思考那台机器的问题,端着饭碗吸溜着疙瘩汤,忽然脑子瓜一亮,二话不说往厂里去。
等李师傅到车间开门,竟看到云燕端着饭碗站在那儿冲她乐呢。
阮主任远远见了,跟旁边的李副厂长说:“瞧瞧这丫头,帮咱们厂里干活都要中邪了,端着饭碗就来了,都来不及放下。”
李副厂长很欣赏云燕的精神,从她进厂以后,接二连三的优异表现让他对云燕这位同志重视起来:“咱们要抓紧培养人才,不能让人才失望啊。多给他们机会锻炼,以后也能在厂里大展拳脚。”
阮主任不听他的套话,笑着说:“人才自然需要好待遇留下。她现在也就是一级工,出差、缝纫、修理机器,忙的一刻不歇,一个月也才三十六元。”
李副厂长沉思片刻,往车间内正在忙活的身影看了眼,笑着摇摇头没说话就走了。
阮主任这次就是给他吹吹风,让他别光顾着给人画饼子。落实下来的奖励才是真的,虚头巴脑要不得。
云燕把那台机器的风扇打开,看到里面积了厚实的棉絮,这跟她判断的一样,机器过热导致运行失败。她正要把风扇卸下来洗刷,吴可奈拿了过去,自告奋勇去了。
阮主任见了笑着说:“进厂不到一礼拜你就有徒弟了。”
云燕笑着说:“都是同事,帮我打下手呢。”
阮主任围着机器走了一圈,看到云燕往里面上了机油,应该是趁着维修将机器维护了一遍。她佩服地说:“厂里不会让你白干活,回头我给你申请补贴。”
云燕倏地抬头:“真的!?”
阮主任乐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财迷。”
云燕说:“我有好多用处呢。”
阮主任不知道云燕的远大抱负,只当她跟其他女同志一样想要的确良想要小皮鞋,笑了笑说:“那我一定要帮你争取上。”
云燕细声细气地说:“也别太强硬,得罪领导就不好了。”
阮主任乐着说:“我不比你懂啊。”
云燕嘿嘿笑了笑,没跟阮主任透漏自己想要把她弄成总负责人的事。
她是阮主任手下的人,她表现好,自然给阮主任加筹码。至于刘主任,她会想到办法对付。
阮主任手下一共有五十多台正常使用的机器,还有十来台置换下来需要修缮的机器,云燕打算在冬季前把它们都检查一遍,一定要把危险扼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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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天下来,云燕疲惫地回到家。
进到家门,看到院子秃叶的枣树下站着谢慎泽。
这个人实在太出挑,穿着厂里灰蓝色的制服,却能在人群当中被一眼注意到。
因为当过兵的缘故,每次都要把扣子系在最上面,仿佛当年的风纪扣,顶在他的喉结上。全身上下没有露出太多皮肤,却有股克制且禁欲的吸引力。
要是他不来,云燕都要忘了。
她没说话,进屋去找诗集。
谢慎泽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云燕出来后,面无表情地把诗集递给他。
谢慎泽正要开口,就听云燕说:“我累了要休息,你先回吧。”
谢慎泽拿着诗集,深深地看了云燕一眼。
云燕挑眉:“还有事吗?”
谢慎泽笑了笑:“我还能有什么事。”
他二话不说转身走掉,留着云燕在原地牙痒痒。
这人绝对有点毛病。
第33章
礼拜五这日,云燕继续检修。
吴可奈中午和下班时间总会跟着云燕前后转,云燕知道他想要学维修,也就教教他。另外还给他找了本机械原理的书看。
不止是吴可奈,除了休息时间过来喊云燕吃饭的胖雁,另外还有一名男同志总是在云燕周围打转。
他是隔壁车间新调来的打版师傅周楚,三级工,要说跟修理机器八竿子远,可一休息就过来,过来也不看机器,眼睛就偷偷往云燕那边瞟。
云燕忙着整理机器没发觉,吴可奈也不知道,反而是办事路过的谢慎泽觉得不对。
可能都对云燕抱有心思,谢慎泽一眼就发现了蹊跷。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周楚也没想藏。他希望云燕能够主动发现他对她的感情,然而云燕的心全然不在他身上。
胖雁过来找云燕吃饼干,自从知道云燕容易低血糖,胖雁时不时过来投喂。
胖雁家情况跟别人不一样。她家上面有三个哥哥就她一个女儿,不管是爷爷家那边还是姥姥家那边,她是唯一一朵金花。
在重男轻女比较多的时代,她家跟其他家庭截然相反,是真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特别是嘴巴,一丁点的亏欠都没有。
她喜欢云燕,乐意跟云燕分享小零食,云燕修理机器,她就坐边上等。云燕忙完,俩人就开始叽叽喳喳八卦吃零食。
云燕坐在小马扎上,周楚借机过来,给云燕拿了水煮苞米。
云燕不想吃水煮苞米,她被谢慎泽二话不说要走诗集的事气得睡不好觉,不肯承认自己自恋,更不想去猜测谢慎泽喜欢的人是谁。一早上没胃口,摆摆手谢过周楚,并没有接受他的苞米。
周楚也不在意,他前阵子听人家说云燕跟谢科长走的近,还以为他们俩有什么。这两天看到两人没什么交情,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想来也觉得好笑,但他还是想确定一下,在云燕小口小口吃饼干的功夫,他拐着弯费老大劲儿总算把话题拐到谢慎泽身上。
他装作不经意地说:“你俩上次在食堂吃饭,大家都以为你俩是一对呢,你可不知道,多少姑娘伤透了心。”
云燕蹙眉说:“伤不伤心跟我没关系,我跟他也没关系。”
周楚挑眉说:“是吗?”
云燕没见到门外有个人站着,手里还端着一碗剥好的鸡蛋。
谢慎泽早上过来,路过云燕家,舒瑞英似乎没有发觉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把煮好的鸡蛋让谢慎泽带给云燕,还说早上云燕没吃饭。
谢慎泽在办公室里特意用温水泡了泡,忙完要紧的公事,鸡蛋也加热好了,干脆给剥了,亲自给云燕送过来。
他大概能猜测到云燕生气的地方,他也是被她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气到了,借此想要相互给个台阶,找个机会跟她聊一聊。
都已经礼拜五,眼瞅着礼拜六要定下来。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然而等到他端着鸡蛋站在门口,听到云燕亲口说他们并没有关系。
算他活该,这滋味可不好受。
云燕歪歪头,瞥见门口有个人影离开。谢慎泽的背影云燕一眼就认的出来,甚至还记得交叠在一起的两人掌心的温度。她勾了勾唇角,站起身来到门口,看到门边放着一碗鸡蛋。
鸡蛋光洁热乎,还被剥了皮儿。云燕脱下手套,拿起一颗轻轻咬了一口,跟上来的周楚不赞同地说:“也不知道谁放的鸡蛋,你也真敢吃。万一吃坏了怎么办?”
云燕笑颜如花地说:“坏不了,就是味道有点怪。”
她这样一说,胖雁和吴可奈也纷纷看了过来,周楚忙道:“怎么怪了?”
云燕又咬了一口鸡蛋说:“好像是被醋泡熟的。”
胖雁跑过来,看到碗里还有两颗鸡蛋,对云燕眨巴眨巴眼睛,云燕笑着说:“别说我不给你,鸡蛋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更何况醋做的鸡蛋,你吃了伤胃。”
“那好吧。”胖雁其实很想尝尝醋鸡蛋是什么味道,可能会酸死个人吧,但是云燕吃着的表情却充满笑意
她虽然好吃,但是她不傻。
刚刚分明看到的是谢慎泽的送来的,但凡换个人胖雁就敢伸手抢,但是谢慎泽谢大科长的蛋,她是万万不敢动的。
这几天,厂里面有了很多传闻。云燕显然是其中的中心人物。
胖雁和吴可奈也被人找出去问过,不是修理机器的事,而是问他俩知不知道厂花到底要选择谁做对象。
厂里传的纷纷扬扬,据说还有胆子大的押宝,颜谨和黄孝荣俩人不分上下,王嘉泉的票数也不少。
这年代的娱乐多数茶余饭后的八卦交流,作为厂里一致认同的厂花同志,到底会花落谁家,可是厂里目前的头号新闻。
胖雁揉揉鼻子,跟美人做朋友不容易呀。
“吃去。”
胖雁手里被云燕塞了一把干枣。知道这是云燕自己家晒的好枣,胖雁二话不说揣到兜里不给吴可奈抢走的机会。
谢慎泽好心送鸡蛋去,回到办公室心情却不大好。
他反应过来,小姑娘肯定是故意说的。
为什么?
气他呗。
下了班回到家里,他认认真真地抄着诗集,脑子里却不断播放云燕的话:我跟他没关系。
诗集拿回来,但谢慎泽不开心了。
当晚夜里十二点半,张忠凯关上门窗准备睡觉。
一个人影从他家院墙翻到屋内,套上麻袋给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张忠凯想要呼救,嘴巴又被人堵住活该他偷谢慎泽的诗集,还栽赃人家。人家心气不顺,可不是要揍他。
他吓得要死,等到暴徒走了以后也不敢动作,直到天光大亮,他妈过来叫他起床
张忠凯鼻青脸肿跟猪头没什么两样,他妈见了差点没认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他疼的一宿没睡着,罪魁祸首谢慎泽倒是总算能静下心,认认真真地抄了一晚上的诗集。
张忠凯上班的时候还在想,到底是谁动的手。
跟他有仇怨的人除了谢慎泽没别人。一个是诗集的事,一个是举报栽赃的事不过谢慎泽这人当兵回来以后,整个人收敛不少,应该不会给人套麻袋的事吧。
云燕不知道这些事,礼拜六还在兢兢业业地踩着缝纫机。
中午休息时候,颜谨特意过来一趟,揶揄地说:“嘿,我还以为你这位大忙人又要出差去了。”
上礼拜六他们到过国营饭店点好菜,等了三个小时,找到云燕家里才知道她出差去了。
颜谨以防万一,过来知会一声。
看到云燕缝纫机上放着脏兮兮的手套,感叹地说:“还真是大忙人。”
云燕在厂里算是出名了,人漂亮能力强还是单身。要不怎么说他们哥几个火急火燎地想要把名分定下来呢。
“晚上咱们约在大门口,一起吃饭。”颜谨不打扰云燕了,摆摆手说:“那我先走了。”
云燕加班呢,点点头说:“好,我知道的。”
颜谨反而摇摇头,心想知道个屁,她心里是最没数的一个。哥几个紧张的不行,她啥事没有。
“走了啊。”
“晚上见。”
颜谨到办公楼拿新下来的红头文件,路过副厂长办公室听到里头有人吵架。
他瞥见门缝里阮主任和刘主任俩人,相互杠上了。要不是提到“云燕”,他也不会站着偷听。
阮主任过来跟李副厂长打报告,云燕这些天把厂里挤压的机器整修一遍,已经证明自己的水平,肯定不比厂家那边的修理工差。阮主任的意思是索性让云燕多兼个职位,另开一份工资,不能让人才白出力。
刘主任听了不同意说:“职工给厂里做事怎么还要贪求回报?想当年我们给厂里开荒,没日没夜的忙,谁好意思提个加工资?咱们是为了厂,也是为了国家,给国家做建设,思想荣誉高于一切,可别整的太物质,俗气!”
李副厂长本来要批准,闻言把钢笔放下来。主要云燕资历太浅,多少十八岁的同志还在四处寻工作,她能弄到市重点工厂的一级工,其实已经不得了。
这下给了刘主任的可乘之机,絮絮叨叨地在一边念,恨不得把云燕涨工资的行为归类于被资本思想腐朽。
颜谨气不过,想要进去跟他理论。就听到隔壁门被推开,谢慎泽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走出来,跟他擦肩而过,径直到了副厂长办公室。
别人的面子不买,谢慎泽的面子肯定要买。见他过来,李副厂长忙说:“快来坐。”说着还亲自起身给谢慎泽倒水。
谢慎泽坐也不坐,水也不喝,盯着刘主任说:“我记得你手下还有三台机器待修理,给厂里打了报告,接待费用五天一百元。还不算给厂家修理工的差旅费。一年到头至少得三千吧?”
刘主任手一顿,没想到他能知道这个。
李副厂长皱着眉,他自然知道每年厂里花费出去的接待费有多少。
谢慎泽转头问阮主任:“云同志刻苦专研机修知识,并且勇于实践,给厂里解决了燃眉之急。”他咬重“燃眉之急”四个字后,又说:“若不是她修理的及时,订单不能及时交付,咱们得赔付多少你算过吗?”
阮主任知道他跟云燕是一帮的,马上说:“那还能少吗?去年二季度就是因为机器坏了没赶上,陪了人家建阳监狱四千块钱呢。这次只比上次的更多,足足有三家单位等着呢。要是耽误了,赔个万把块都是少的。”
李副厂长明白谢慎泽的意思了。刚才他差点被刘主任绕进去,光以云燕的身份年纪和思想来考虑事情,远没有往大局方向看。
刘主任找补地说:“咱们聘请一个有资历的修理工不行吗?”
李副厂长是亲眼见过云燕做修理,在他看来不比一般的师傅差。甚至可以说,操作起来更熟练,典型的技术好,胆子大。
谢慎泽反驳刘主任:“眼前有好的不要,你要找外人进厂,是想替我人事科做事还是早已经有看好的人呢?”
刘主任哪里敢跟谢慎泽打擂台,他忙说:“怎么可能会有人选,我也就随口一说。”
谢慎泽淡淡地说:“随口一说啊?你的随口一说,很容易让厂里的人才心灰意冷啊。咱们能不能多给厂里打算,少整一些别的?”
刘主任赶紧说:“什么别的,根本没有别的。”
别提给谁扣高帽子,厂里一切要以盈利为主。放着省心省钱的办法不用,非要多花钱肯定有私心。
再说,谁不知道刘主任跟云燕的矛盾。
明眼人都知道,刘主任听见云燕要涨工资,故意上眼药呢。
“行了行了,他就是个车间主任,哪里有眼界看别的。”李副厂长没注意刘主任低沉的脸色,转头问阮主任:“是要加多少工资?”
阮主任想着怎么地也要给云燕多十元钱的工资,她刚要开口,谢慎泽突然说:“熟练电工师傅一个月多少?”
阮主任说:“能自己干活的,至少二级或者三级,一个月少说五十元。”
谢慎泽说:“可电工修不了机器。”
阮主任瞬间明白谢慎泽的意思,笑盈盈地说:“那是当然的。你不知道,云同志去找电工要点铜线,他们还让云燕签免责呢。他们是一天责任不想担。”
李副厂长把茶缸放下来,眉头皱个川字:“还有这事?”
去年刘主任接过厂里电力方面的工作,闻言忙说:“不是一个工种,当然不会。”
谢慎泽说:“云同志还是个裁缝工呢。”
刘主任:“”
李副厂长想了想,对阮主任说:“她兼职修理,就按照三级电工的百分之六十的工资给她,你看呢?”
云燕目前工资一个月36元,三级电工是48元,按照百分之六十也有28元。
阮主任在心里大概算了,60多元的收入相当于五级工的工资,当然是足够的。
刘主任失声道:“这也太高了!她才进厂多久,许多老师傅都没她高!”
谢慎泽淡淡地说:“那让他们修去。”
刘主任:“”
李副厂长摆摆手,不想再因为这个耽误时间。他还没老糊涂,算的出来对比给机器厂家的成千上万的招待费和维修费,厂里一个月多给出二十多元钱,投资回报可是大多了。
第34章
李副厂长提笔签字,一气呵成。刘主任见事情定下来了,气的掉头就走。
谢慎泽在他后面出来,幽深的眼神望着刘主任离开的背影。
“回头先别告诉她,等着发工资给她个惊喜。”阮主任出来,看着站在走廊上的谢慎泽,还以为他要抽烟。
阮主任兜里有烟,是专门给老师傅们准备的,加班有打瞌睡的时候,累了她就递根烟上他们到外面休息休息提提精神。
阮主任掏出烟:“抽吗?红梅。”
红梅烟盒通体的白,上面印着艳红的梅花枝。谢慎泽转瞬间想到那张六亲不认的小红嘴,他本来不抽烟的人,接过一支红梅烟,叼在嘴里咬了咬烟蒂。
阮主任还要问问年底人事考评的事,正要开口,走廊上来了位穿着长袖布拉吉的女同志。
对方胸前搭着两根粗油辫,手里提着一网袋柑橘。眼睛不大,是弯弯的笑眼,特别是见到谢慎泽站在这里,更是笑得妩媚。
阮主任认识这位女同志,不是别人,是李副厂长家的独生女,李天鹭。她人如其名,身体修长秀气,气质很好,是市里文工团的演员。
谢慎泽见她来了,又咬了咬烟蒂。
李天鹭抓了两个柑橘先塞到阮主任手里说:“这是我在长沙演出去了橘子洲,在橘子洲头买的。”
“哟,难不成主席同志去的那个橘子洲头?”阮主任接过柑橘,金灿灿的柑橘自带甘香,很是清新。
李天鹭仿佛刚见到谢慎泽,大大方方地叫了声:“谢同志,原来你还抽烟啊。”
谢慎泽没说自己不抽烟,就是牙痒痒。可犯不着跟谁解释这个。他略点点头,算是跟她打招呼了。
李天鹭又从网兜里掏出两个大柑橘,捧到谢慎泽面前说:“我爸那儿还有好烟,他不抽烟,回头我给你拿来你抽。喏,吃橘子,特甜。”
谢慎泽接过柑橘,终于开口说了句:“谢谢。”
阮主任看看他,又看看李天鹭,当下明白了。这是对谢慎泽有意思啊。她可是见过不少厂里男青年给李天鹭示好的,人家正眼瞧都不瞧。
不过瞅着谢慎泽那样儿,再想到在火车上对云燕的那副德行,小伙子真是两幅面孔。
阮主任拿着柑橘跟谢慎泽说:“下午去办公室跟你说。”
谢慎泽颔首。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谢慎泽眼底的淡青色。昨晚他上半夜揍人,下半夜抄诗,熬到现在眼睛没合上过。要不是当过兵底子好,早就眯过去了。
阮主任正要离开,听到楼梯上哒哒哒有轻快的脚步声。她走到楼梯口一看,嚯,忍不住问:“小云怎么来了?”
云燕一抹汗,小脸不爽地说:“我来告状!”
李天鹭发现谢慎泽微怔了下,随即赶忙将嘴上的红梅烟取下来想扔掉。
可云燕已经从楼梯口走过来,见到谢慎泽拿着烟,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杏眼一翻,嘀咕了句:“抽不死你。”
谢慎泽:“”
李天鹭:“”
阮主任憋着笑问:“告什么状?”
云燕停下脚步,转过头,又快又脆地说:“电工那边不给铜丝线,说铜丝线太贵不能用,一毫米都不给。可修机器需要材料,总不能让我上外面自己买去吧?好说歹说就是不行,多金贵的玩意,非要我找领导批!”
阮主任好笑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硬生生地推到自己办公室门口说:“他们的材料是有定数的,不过你的情况也能理解,我帮你去协调,你消消气,别告状了。”
毕竟刚给她涨了工资,再去告状,多少影响不好。
李天鹭眼界高,很少仔细打量厂里的女工人,在她看来都是脏兮兮灰突突的。今儿要不是谢慎泽的反应非常,她也不会多看云燕一眼。然而这一眼看过去,她愣在原地。
文工团里漂亮姑娘不少,这样肤若凝脂、明眸皓齿的女同志却是少见。比起后天锻炼的挺拔,她的气质与脸蛋是浑然天成的,美的让人舒服,忍不住多看几眼挪不开目光。
阮主任既然打包票了,云燕嘟囔着说:“好吧,他们要是下次再为难我,我还得过来告状。”
阮主任好笑地说:“是是是,告状精。”说完,顺手塞颗柑橘给告状精。
告状精一路奔过来,正好吃个橘子歇歇。
她不着痕迹地从谢慎泽和李天鹭两人身上扫过,非但不觉得柑橘甜,反而酸得很。
谢慎泽脑子里也有想法。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到了晚上,云燕说不定成了谁的对象。
谢慎泽眼不挪地看着她,奈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看着云燕,李天鹭看着他,顺着目光瞥在他藏往身后拿着红梅烟的大手若有所思。
告状精多一个眼神不给谢慎泽,吃完橘子,雄赳赳地来,气昂昂地走。
谢慎泽本来站在原地,看她马上要消失在楼梯口,扔掉烟,拔腿跟了过去。
李天鹭死盯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
云燕下到一楼,听到后面的脚步声。
谢慎泽喊她:“等等。”
云燕回过头,背着小手歪着脑袋瓜:“有事吗?”
谢慎泽说:“有。我想约——”
云燕笑盈盈地打断他:“抱歉呐,谢科长,我还得去修机器,不重要的事咱们改日再聊呗。”
不重要?
谢慎泽被她气笑了。
俩人面对面站着,有些事情哪怕没说开,也是心知肚明。偏偏云燕的气没消,说完冲他戏谑地眨眨眼,完事还真走了。
谢慎泽知道云燕下班时间,定定神,大不了下班堵她去。
他往楼梯上走,李天鹭迎面下来,伸出手说:“把橘子还给我。”
谢慎泽:“在上面,我给你拿。”
“得了。”李天鹭也不眯着笑眼了,冷飕飕地说:“抽烟口臭牙黄,老了自己遭殃,哼。”说完小辫一甩,走了。
谢慎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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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天际苍茫。
偶有南去的飞鸟从远空飞过。
下班的人擦肩摩踵,工作六天,总算可以休息了。关系好的相互约着吃喝打牌,家中有事的琢磨着怎么出门。
云燕背着自己缝的小布包,里面带着她的宝贝扳手起子,来到大门口。
颜谨从广播室一路小跑过来,双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看见黄孝荣、王嘉泉还有张忠凯已经围绕在云燕边上,他咽了咽吐沫不免紧张。
四位青年才俊本就打眼,加上厂花一人。
有消息灵通的,用胳膊顶了顶边上的人,大家不免期待礼拜一上班那天,看看厂花跟谁走在一起。
成全一人必定会使另外三人落寞,有的女同志开玩笑,这四个随便给她哪个都行。
云燕见颜谨来了,指着自行车说:“走吧,再不去待会没地方了。”
颜谨紧张兮兮地说:“就这么急?”
云燕抿唇笑了笑说:“你不乐意就不去呀。”
颜谨“啧”了声,嘀咕道:“脾气越来越大了。”
黄孝荣最近还在夜校里跟王嘉泉一起学习,不知什么时候配了副眼镜,倒是比从前看起来文雅些。
他穿着挺括的中山装,板板正正地站在那里就能收获许多目光。
旁边王嘉泉的脸色总是欠些血色,工作后脸上气血倒是好了不少,应该是作息饮食规律了。他站在黄孝荣身边丝毫不逊色,像是挺拔的新竹。
云燕轻轻咳了声,看大家都看向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她琢磨了半个月要怎么跟他们开口,临近关头不免有些怯意。好在这三位品行都不错,应当做不出由爱生恨的举动。
反观靠着墙不停把脖子歪来歪去的张忠凯,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灰布裤子,兴许知道自己没多大机会,只在一旁偷摸看着云燕,不多说话。
云燕见他在那里动来动去,像是大只的多动症儿童。她受不了地说:“你能不能别动了。”
张忠凯转过头,云燕见到他的正脸,吓了一跳:“你脸怎么了?”
张忠凯脸消了点,但还是青一块紫一块。他哼哼着说:“摔的。”
云燕太了解他了,心中腹诽,八成是嘴欠得罪谁了。他挨的每一顿揍都是应得的。
黄孝荣此刻也说:“人既然到齐了,咱们走吧,过去还要一会儿。”
颜谨也想着赶紧定下来,不然整个心没着没落的。他刚迈开步子跟着大家往前走,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声:“等一等。”
要是换做其他人喊,颜谨不觉得有什么。可喊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谢慎泽!
谢慎泽这东西平常一点好事不干,记得小时候每次他们聚在一起要做什么,谢慎泽但凡出现就没有好事,回回都让他们四兄弟在桌子腿相会!
不光颜谨眼皮子跳,其他三人也都面色不善,没办法,童年的心理阴影让他们PTSD了。
颜谨用手指戳着云燕的肩膀,推搡着说:“走走走,快走。”
云燕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肩膀一扭,躲了过去。
颜谨看到谢慎泽越来越近,心想完了,肯定全完了。
谢慎泽本想着早点过来,临下班李副厂长过来约他去喝酒。他应付完李副厂长,一路跑过来的。
见谢慎泽出现,其他在远处偷偷围观的人群倒吸一口气。
厂*花的魅力也太大了吧?
黄孝荣皱着眉头,与王嘉泉俩人不着痕迹地挡在云燕面前。
谢慎泽看都不看他们,直接说:“让开。”
张忠凯晃悠悠地站出来,抬了抬下巴说:“该让开的是你。”
谢慎泽心想,昨天下手还不个够黑,他娘的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才好。
看他们之间弥漫着火药味,云燕赶紧推开前面的人,问谢慎泽:“有什么事?”
谢慎泽吃一堑长一智:“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这话落下,那四位全都不好了,心中的阴影无限放大,桌子腿就在眼前。
云燕与谢慎泽四目相对,谢慎泽说:“我想试试。”
试试?
试什么?
这话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了!
云燕的心漏跳一拍,呼吸顿了顿。
张忠凯赶忙回头说:“什么叫试试?就他这个态度就不行。”
颜谨难得跟张忠凯统一阵线,帮腔道:“没错,我们哥几个可比你认真多了。你赶紧的,哪凉快上哪儿去。走走走走,咱们别跟他废话。”
谢慎泽不理会他们,定定地望着云燕。
这一刻过的格外漫长。
云燕忽然笑了,轻轻地说:“那一起吃饭吧。”
第35章
一行人到国营饭店,要了个包间。
女服务员站在门口瞟了眼,径直走到云燕面前:“点菜。”
云燕今天带了钱,她打算自己做东,本来也是欠他们的。请完以后,能当朋友继续当朋友,要是当不成朋友也算好聚好散。
“铜锅涮羊肉,这里是肉票。”云燕掏出来正要给服务员,谢慎泽开口:“我来。”
黄孝荣本想着他年纪最大,这一顿怎么着也轮不到云燕请客,传出去像什么话。可他没谢慎泽动作快,关键是服务员眼里看不见他。
大圆桌,六个人坐在一起。谁都想跟云燕挨着坐。
偏偏谢慎泽不知有意无意,安安稳稳地坐在云燕左边,还把自己脱下来的外套和云燕的小破手套放在她右边的椅子上。
颜谨心里直犯嘀咕,真是小心眼。
谢慎泽又加了二斤羊肉,要了几瓶汽水,另外加上豆芽、油菜、猪血、牛杂等。
他主动掏钱,其他人也就不上赶子了。
其实他坐在这里,黄孝荣他们大概能猜到云燕的想法。最近一段时间,云燕总是跟谢慎泽在一起走动。
在厂里他们也听说谢慎泽奔赴千里救援被围困的云燕。光是这一点,冲着“英雄救美”四个字,他们也是比不上的。
颜谨心中总是不服气的,但想着谢慎泽的确比他有男人味,还救过他,硬是把话咽下去了。
黄孝荣上次就跟他们说过,别把事情闹的太丑。追求姑娘是好事情,要是闹的不好看就成了丑闻。他们刚进厂不久,要是闹腾起来,不光是影响以后的个人问题还会对日后发展有影响。
王嘉泉站起来撬开汽水隔着桌子递给云燕,云燕站起来够,没够着。瞅了谢慎泽一眼,谢慎泽坐在那儿伸手接过王嘉泉的汽水放在自己手边,拿起一瓶橙子汽水用筷子一别,瓶盖轻轻松松打开,顺手给云燕倒杯子里了。
王嘉泉真是佩服极了,站在桌子对面还是张忠凯把他拽下去坐着。
黄孝荣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希望不大,但多多少少还有些渺茫的希望。一直盼望着今天云燕能给出答案,眼下一看,只要不眼瞎就知道云燕什么意思。这哪里还是给答案,这是人家小情侣公开了。
等着上菜的功夫,颜谨不死心地咳嗽一声说:“要不咱们先把话说了吧,省着吊着心,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
张忠凯招来服务员想要啤酒,谢慎泽瞅着服务员说:“不要啤酒。”
张忠凯:“咋的,还怕我们喝完酒闹事啊?”
谢慎泽瞥他一眼,就张忠凯他能揍十个。但今天说了找云燕有事,他不想在别的方面耽误。
黄孝荣开口说:“改天再喝。”他是真的怕兄弟几个伤了心,喝完酒闹事。
既然话到这里,云燕端着杯子站起来,里面橘子汽水还冒着泡泡。
她抿着唇望着他们,他们也都看向她。
云燕环视一圈,最后把杯子往谢慎泽杯子上一顶。
谢慎泽面上没表现出来,内心翻江倒海。
他挑眉说:“什么意思?”
云燕知道非得把话说明白了,她干脆地说:“对不起大家,这些天我心里有个人选,那个人是——”
颜谨忽然说:“别说了别说了,我根本不喜欢你,我就是追着玩的。”
王嘉泉咽了咽吐沫,垂下头说:“我也不想听了,没什么意思。”
云燕不知道他们闹哪出儿,她低头看向谢慎泽。
谢慎泽眼睛亮的可怕,他注视着云燕,低沉地说:“说名字,我想听。”
张忠凯倏地站起来说:“你别得理不饶人啊,我们不想听了还不行吗?”
谢慎泽皮笑肉不笑地说:“懦夫。”
这话相当于炸了油锅,黄孝荣赶紧拉住张忠凯:“咱们怎么说来着?小燕儿选谁都不许生气、不许闹事!”
王嘉泉抚着胸口闭着眼睛喃喃地说:“说吧说吧,让我把命交代在这里就好了。”
云燕心一横,长痛不如短痛,轻声说:“我想跟谢慎泽试试!”
谢慎泽本来得意地勾起唇角,顿时翘不起来了。这个答案怎么有些不对劲。试试是什么意思?
颜谨猛地拍着巴掌说:“试试?行啊!试试就试试,要是谢慎泽不行,咱赶紧给他换下去啊!”
王嘉泉停下抚胸口的手,眯着眼睛说:“我还有机会?”
谢慎泽实属作茧自缚,谁让他自己先说要“试试”。知道小姑娘作弄他,谢慎泽叹口气,端着杯子说:“不好意思啊各位,我这人要处对象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我说试试的本意真不是不认真,让小燕儿误会了我的一片赤诚之心,是我的不对。”
云燕昂头看着他,发现他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神里却很认真。特别是没端杯子的手,垂落在裤缝边,不自然地摩挲着,这是紧张了?
颜谨听不下去:“得了,你对小燕儿好点就行。就你这张脸,以后别让她操心,要不然我一个打不过你,我们四个一起肯定能打过你。”
谢慎泽往他们身上扫了一圈。颜谨感受到他挑衅的视线,蹦起来说:“怎么?还真想跟我们练练?”
谢慎泽今天表现的异常乖巧,示好地说:“再来点鸡肉丸子?”
颜谨一顿,嗤笑着说:“你也有今天。挺好。”转过头跟云燕说:“你放心跟他‘试试’,我帮你盯着他,我跟你说,追他的人也不少呢。”
云燕惦记着下锅里的羊肉片是不是熟老了,闻言抬头说:“我知道他浪。”
“”谢慎泽在哄堂大笑中,咔咔咔转过头:“你再说一遍?”
云燕就说了两个字:“橘子好甜的吧?”
“我真没吃。”谢慎泽小媳妇般给云燕夹了羊肉片,又找服务员要了两盘,涮着给云燕吃。
黄孝荣摇摇头,得了,就这变脸的速度,他是比不上了。
张忠凯知道自己没机会,被云燕一连拒绝过两次,今天算是第三回。他站起来,把面前羊肉全都下到锅里,反正谢慎泽请客,他得吃个痛快。
显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除了怕吃太多流鼻血的王嘉泉,其他人硬是要把店家的羊肉吃空。
谢慎泽无所谓,肉票哪有小姑娘重要。
他偏心眼地又要了个小铜锅,换着花样给云燕涮着吃。给他们的是羊肉片,给云燕的是比普通羊肉片更好的小羊羔肉。这还是国营饭店的人看他大手笔,特意过来问的。一斤比普通羊肉贵一倍。一共也就两盘,全给下云燕的小锅里了。
最后结账,大家呼啦啦散开,恭请谢慎泽到前台。
颜谨感叹地说:“我居然吃到姓谢的饭了。”
云燕跟过去,本想着自己掏,看到账单默默地放下,站在三步开外面带微笑地看着谢慎泽。
买单的男人真帅。
结完账,云燕和谢慎泽走了几步发现后面跟着四个尾巴。她哭笑不得地说:“你们先回吧。”
黄孝荣望着谢慎泽说:“慢点。”
谢慎泽像是不懂他的意思,捞过云燕的小手在掌心里攥着。
黄孝荣明白他这是在示威,既然俩人相处上了,的确没有外人插嘴的地方。
黄孝荣忍住心中苦闷,左手勾着颜谨右手勾着张忠凯,脖子一歪,示意王嘉泉自己跟着。
主要是王嘉泉瘦弱,根本不是谢慎泽的对手,跟在屁股后面知道回家就行。
大家心情忧伤,各自回家抚慰心灵。
谢慎泽跟云燕并肩站在路口,目送他们离开,谢慎泽询问:“要不要去星星湖走走?”
云燕还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正好吃多了消消食,于是答应了。
说来也是奇怪,俩人这样就算是在一起了吧?怎么一点实感都没有。
谢慎泽骑自行车带着云燕往梧桐山公园去。礼拜六晚上过去溜达的人不少,云燕坐在自行车后面,小心地拽着他的衣摆。
前面路不好,谢慎泽回了下头说:“抓好,前面颠。”
刚说完,呼吸一滞。白瓷般纤细的手臂从后面揽住他的腰,接着云燕把头靠在他的背上,轻轻说:“知道了。”
他不自然地吸了下小腹,本就结实坚硬的腹部有些僵硬起来。
云燕在后面轻轻的呼吸,隔着衣服能感觉温热的气息一丝一缕地透到皮肤上。
谢慎泽感受到她的亲近,这才渐渐地有了两人已经开始处对象的实感。
自行车骑不到湖边,云燕等谢慎泽在小路口停好车,俩人并肩往湖边去。
经过上次遇到危险的地方,谢慎泽偷瞧着云燕的脸色。小姑娘的胆子比他想的要大。
晚秋的公园虽然萧条,抵不住火热的恋爱情愫。人多的时候,云燕大大方方地表示要跟谢慎泽在一起试试,俩人真独处起来,感觉完全不同。
小路的尽头就是星星湖畔,谢慎泽陪着云燕站了好一会儿。
上次过来遇到的萤火虫还在半空中悬荡。只是身边的人由颜谨换成了谢慎泽。
上次她还很自在,这次谢慎泽站在她身边,云燕连呼吸都放轻了。
“有什么重要的事?”云燕转过头,撞见谢慎泽深邃的眼神,她垂下头说:“不会是哄我的吧。”
谢慎泽从怀里内兜掏出一本崭新棕色牛皮的笔记本,递给云燕说:“想把这个给你。”
云燕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用楷书写的熟悉诗句。
啪,她把诗集合上,惊讶地望着谢慎泽:“给我的?”
谢慎泽挑眉:“你不是说笔迹太潦草么?”
上次在云燕家门口,他问云燕诗集怎么样,云燕就是这么说的。
云燕再次把诗集打开,细细地看。谢慎泽的楷书法度严谨,笔力雄健,不见一丝潦草和敷衍。
正如他对云燕的态度。
云燕抿唇望着他,不由得说:“怪不得眼底青了。”
谢慎泽很是受用地说:“这么关心我?别人都没发现。”
云燕眯着眼,把诗集抱在怀里问:“那张忠凯的脸嗯?”
谢慎泽把目光挪到平静的湖面上,脸上见不到一丝涟漪:“他自己摔的。”
第36章
自从云燕在梧桐山公园遭了事,晚上舒瑞英同志给她安排门禁,必须要在八点半之前到家。
吃完饭已经不早,在星星湖边上说会儿话,就到门禁时间。
谢慎泽送云燕到门口,站在门边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的小姑娘。
云燕先跟舒瑞英打了个招呼,转头出了门,靠在墙边抬头看向谢慎泽。
谢慎泽挡在她面前,好想亲她一口。
云燕似乎察觉到,嘟囔着说:“家门口可不能耍流氓。跟你再说两句我就进去了。”
谢慎泽理解地说:“明白,我现在还没过明路,等过了明路我再进去给你妈打招呼。”
云燕失笑道:“你急个什么?”
谢慎泽说:“先前跟你妈提亲的人不少,让我看看你家门槛是不是被踏平了。”
云燕笑着推了他一把:“别乱说。”
谢慎泽攥着她的手捏了捏,远处小广场集市散场,有人往这边走。他松开手叹口气。
云燕说:“你回吧,谢科长。”
谢慎泽无动于衷。
云燕软软地说:“慎哥,你回吧。”
谢慎泽满意地说:“明天早点起来,我让按暖炉的师傅过来。”
云燕点头说:“那早上过来吃饭?”
谢慎泽说:“这么粘人?”
云燕面无表情地转身要走,谢慎泽笑出声,拦住她说:“明早上我吃了再来。”
云燕背着他摆摆手,谢慎泽无奈地说:“小没良心的。”
隔日谢慎泽说到做到,不光是暖炉师傅来了,还买了四百斤的煤球送到墙根下放着。
云燕昨夜看他新写的诗集,不小心睡的晚。谢慎泽到的时候,她还捧着碗吃面条。
谢慎泽打趣儿说:“伙食不错。”
云燕还没说话,舒瑞英从屋里出来,她见谢慎泽开口道:“小谢,今天多谢你帮忙,真是麻烦你了。一早上吃了饭没有?”
谢慎泽装的像个人似得说:“吃过了阿姨,一点不麻烦,就是两句话的事。你看这个高度怎么样?”
舒瑞英看到暖炉师傅在墙上窗户上掏个洞,按了个碗口粗的烟道。她满意地说:“可以可以,这个高度正好。”
转头舒瑞英看到墙角堆着的煤球,她早上不在家,到别人家做活儿去了,晌午回来看到这么多煤球着实吓了一跳:“这得好多票吧?你回头算算一共开销多少。”舒瑞英犹豫着说,担心煤炭票不够使。
谢慎泽瞟了吸溜面条的云燕一眼,话里有话地说:“先不着急,过几天再一起算。”
到时候彩礼还得往上加呢,哪里要未来丈母娘还给他的道理。他从一开始就表示跟云燕是以结婚为目的的相处,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给未来过明路打下坚实的基础。
好在舒瑞英在绒花巷是个懂理的人,谢慎泽知道未来丈母娘不会太为难自己。
就是多年在俩家看来的兄妹关系一下成了对象,得花点时间让大家接受吧。
装暖炉花了大半天的功夫,装完暖炉谢慎泽到底被舒瑞英挽留吃了一顿饭,吃完以后又把煤球重新整齐的摆了一遍。
谢慎泽回去后,云燕抱着灵儿出去串门,没发现舒瑞英含笑的神情。
礼拜一早上,谢慎泽接云燕一起上班。
他骑着自行车,云燕坐在后面,大大方方地进到厂里。此举不言而喻,当天棉四厂的人都知道,厂花跟谢科长处对象了。
上午头也不抬地踩缝纫机,到中午吃饭,谢慎泽已经在食堂里打好饭菜等着。
云燕坐在他对面,六人一张的桌子,居然没人往他们身边凑。
今天食堂买了新鲜鱼,做了鱼籽豆腐。谢慎泽给云燕夹了两筷子鱼籽,又把她碗里的葱根和蒜块夹到一边。
别的菜里还有胡萝卜丝,云燕不喜欢吃,自然而然地送到谢慎泽碗里。
吃到一半,云燕忽然笑了。
谢慎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云燕乐着说:“怎么咱们俩就没个热恋期,感觉像是老夫老妻呢。”
谢慎泽也乐了:“我也想激情,就怕把你吓到。到底细水长流好,日子要慢慢的过。”
用另外的话说,是放长线钓大鱼。一开始就把鱼吓跑了,谁能赔?先憋着就憋着,总比从前强,现在还能捏捏小手呢。
吃完饭,谢慎泽把俩人的饭盒一起拿着去水池,云燕跟在后面磨磨唧唧地走。早上起得太早,有点打瞌睡。
要是水池边没人刷碗,她肯定要靠在谢慎泽的后背上眯一眯。
见她懒洋洋的,谢慎泽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厂里哪里没人,可以让她眯一会儿。要说小姑娘确实辛苦,裁缝的活儿动不动要加班,业余时间还要管修理,脑子和体力都消耗,能不累么。
他琢磨着实在不行让她到他办公室睡去,反正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趴在桌子休息一会儿,也算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还在想,远处见到胖雁跑过来。
“坏了坏了!”胖雁饭都没吃,从几个食堂一路找过来,好不容易见到云燕了,一张嘴就是这个。
云燕打着饭盹,困倦地说:“怎么了?”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总不能说工资发不出来了吧?
胖雁忿忿不平地说:“刘主任到车间找茬,说你把机器修坏了,轮到他们车间用用不了!”
谢慎泽站住脚,跟云燕说:“我陪你过去问问。”话里话外都是给她撑腰的意思。
胖雁在边上看的稀奇,谢科长成了他们自己人啦。听说谢科长很有背景,不知道会怎么收拾刘主任。
云燕却不让谢慎泽给她出头,单位里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让对象出头像什么话。
再说她可以保证机器检修没有问题,不存在她把机器修坏。
云燕还不知道谢慎泽和阮主任俩人当着刘主任的面一唱一和给她涨工资的事,就觉得刘主任有病,咬着她不放。
事实上也是这样,从一开始看不顺眼,现在不管云燕做什么刘主任都想好好的教训她一番。
特别是要提拔总负责人的敏感时期,云燕俨然成为阮主任的左膀右臂,打击云燕就是打击阮主任。
要不让等到阮主任上位,云燕鸡犬升天,以后免不了给他穿小鞋。
不得不说,刘主任是什么样的人就习惯用什么样的思维去揣测对方。
谢慎泽听云燕的话,也相信云燕能把事情处理好。他送云燕到车间门口,看到刘主任和阮主任都在场,李副厂长也被叫了过去。
另外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是梁欣。
云燕看到梁欣第一眼就能笃定是她在中间搅混水。刘主任见她来了,下意识地往谢慎泽那边瞟过去。
谢慎泽站在云燕身后不说话,只是跟李副厂长还有阮主任点了点头。
刘主任还不知道谢慎泽跟云燕俩人处对象的事,三角眼往他们俩人之间来回看了看,觉得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不过又觉得自己感觉错误,毕竟谢慎泽是什么样的人?大家挤破头进来的棉四厂,也不过是人家下基层锻炼的地方。他的起点是绝大多数人的终点。
云燕先往机器那边看,刘主任见谢慎泽没动静,松了口气。
“机器警报响了一中午,梁同志实在受不了想要把电源拔掉,结果后面挡板掉下来,里面卡着这么个东西。”刘主任把小一号的扳手在大家面前晃了晃,云燕一眼认出这是她的扳手。毕竟其他人用的都是大一号的扳手,云燕觉得上下班背着重,特意买的小一号的。
“怪不得我扳手丢了,原来被你拿去了。”云燕直接问梁欣说:“是在我屋里偷的还是在车间偷的?”
梁欣理直气壮地说:“你别胡搅蛮缠,就是在机器后面掉出来的,你看把里面的电线都卡断了。你说你每天修理机器,到底修的什么东西?原来车间这台裁剪机最好使,你修完就不能用了!不断的发警报,我们都不能干活了。”
云燕走到机器后面,仔细看了看说:“就算真的扳手掉在里面也不会把线路卡断,我都给换成铜丝线,根本断不了。要是真的卡断了,它也不能报警。”
刘主任指着云燕说:“你别乱说啊,我找的老师傅马上过来看,明明就是你的缘故你怎么能说不会报警?不报警它中午响个什么?”
云燕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它肯定报不了警。”
阮主任在边上一直盯着刘主任,开口说:“为什么不能报警?”
云燕解释说:“因为卡断的线是备用线,我还没往主机上面插呢。想着机油润完以后再插上,等到过年哪怕主线路有问题,我一时忙不过来,备用线路也能自动启动。”
阮主任说:“那就是你根本就没插电?”
云燕说:“对啊。”她转头幽幽地问刘主任:“没插电的玩意能报警?”
刘主任不着痕迹地往梁欣那边瞥了眼,梁欣眼珠子一转说:“也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分明就是被你卡断的线,你居然说没用?就是想要逃避责任。谁知道那么多台机器你是不是都弄坏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呢,还把厂里的机器全都摸了一遍。要是都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云燕冲着她冷笑着说:“我要是不会修理,那边车间坏了多年的机器是怎么启动的?”
梁欣胳膊在胸前交叉,抬着下巴说:“敲啊,我亲眼见到你敲机器来着,这不跟你在家修你妈的收音机一样么?”
云燕都要笑了,这是没脏水也要创造脏水往她身上泼啊。
李副厂长不会修理机器,但也听出点问题。他知道云燕跟梁欣俩人似乎有血缘关系,这样闹起来说不定跟个人私事有些关联。
但厂里的事情远比私事要大,若是为了私事故意坑害同事,他也要追究的。
另外他内心多少偏向云燕,毕竟刚给她涨了工资,今天还是发工资的时候,要是云燕真的失误,打的也是他的脸。
刘主任找的老师傅快要到了,刘主任知道厂里会维修机器的人少,老师傅是原先在机器厂家那边特意挖角过来的,是他的人。他手里有对方的把柄,不怕老师傅不为他说话。
这时候,谢慎泽低头跟阮主任说了几句,阮主任随后突然开口说:“这台机器是贵州产的72型裁剪机,我记得咱们郭厂长家的女婿是从贵州机器厂调过来的,不妨找过来一起看看。”
刘主任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金同志事务繁忙,何必特意找过来。”
云燕明白他们肯定是勾结在一起故意要整她,与其用他的人,真不如顺着阮主任的意思把金同志找来。
人家是郭厂长的女婿,在厂里除了老丈人的脸色谁的脸色都不看,这样说话才有个准儿。
先到的老师傅站在门口,略有些驼背。他见到一屋子的领导就他岁数大还什么都不是,面上有些尴尬。另外知道刘师傅的意思,他大约能猜到是让他来做什么,更是不敢随意开口。
胖雁自告奋勇去找金同志,巧不巧金同志跟郭厂长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打乒乓球,闻言郭厂长也一路过来了。
“我也不能白给你们看,总得有点彩头。”金同志没着急看机器,这人有点没正形,说话总是笑嘻嘻的。
郭厂长站在李副厂长边上,板着脸说:“好好做你的事。”
金同志往云燕和刘主任之间看了看说:“肯定有一方是被冤枉的,也不能让人家白被冤枉,大家说是不是?”
胖雁当即说:“是!”
吴可奈被挤在门口,周围里三圈外三圈都是过来看热闹的。他伸个脖子张了张嘴也说了个“是”。
与他们坚定的相信云燕不同,看热闹的人里面有几个人说话不大中听,总不过是看云燕每天风风火火的不顺眼,觉得云燕没什么真本事,就是靠着长得好看被阮主任留在身边的。
金同志笑着说:“那咱们拿什么当彩头呢?”
刘主任瞧不上地说:“她能有什么,她拿什么我出双倍。”
云燕淡淡地说:“这个月工资。”
刘主任:“行。”云燕目前的工资再翻倍可就一百二三十了。
金同志点点头:“那咱们就定下来了。出云燕同志一个月的工资,若是云燕同志的问题,罚一个月工资给刘主任。若不是云燕同志的问题,刘主任就出她双倍的工资给云燕。”
说着他招招手,让老师傅过来,他没有把胳膊搭在老师傅的肩膀上说:“您要不把眼镜戴上吧?我担心你看不太清楚。”
第37章
老师傅上衣口袋里有眼镜,他戴上眼镜听刘主任在旁边说:“你真得仔细看看。”
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他找点茬出来。
云燕不为所动,让地方给他们检查。
金同志和老师傅俩人一前一后对机器进行检查,金同志看起来不着调,干活还挺利索,不管老师傅的阻拦,直接拆机,看的老师傅眼皮子直跳。
他一边拆机一边指给老师傅看,各种的没问题,老师傅不停地往刘主任那边看,可惜自己就是找不出什么茬儿。
金同志拆完,零碎的一地。大家小心地围在周围,他捏起一段蓝色塑胶管线说:“机器报警是因为这根线被人位剪断,故意破坏厂里财产。”
阮主任先一步说:“之前机器运转正常,那是不是可以证明云同志的修理方法没错?”
金同志先看了老师傅一眼,鸡贼地让老师傅先开口。
老师傅实在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地说:“没看出有问题。要是没修理好,头几天机器不可能正常使用。”
金同志拍着巴掌说:“还用机油把咬合地方润了,腐朽老化的零件也换新的,避免了机器出毛病。要是不被人为剪断电线,这台机器再用个三五年不会出一点问题。您说是不是啊?”
老师傅知道他是郭厂长的女婿,不敢睁眼说瞎话,不停地点头哈腰说:“是的是的,云同志做的很好。就是不知道谁故意把线剪断想要陷害她。”
刘厂长大步走上前,拿着电线说:“说不定是老鼠咬的。”
金同志说:“那可真是铁齿钢牙,咬的地方这么齐整。”
刘主任一时语塞,瞅着郭厂长和李副厂长过来。他们都当过工人,看一眼就知道到底是人为还是鼠害。
郭厂长说:“咱们厂里居然有了害群之马。”
李副厂长说:“我会调查清楚,在机器遭到损害之前,究竟有谁靠近过这台机器。”
云燕忽然说:“要说别人我可能没有头绪,我就想问问梁欣同志,为什么你一个染色车间的会到剪裁车间来,你要是送材料送完就能走,在这里硬掺和别人车间的事情做什么?”
她话音落下,众人把目光挪到梁欣身上。
胖雁也说:“是啊,管她什么事啊?”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谁不知道她们姐妹俩人不合,顿时对梁欣的出现表示质疑。
梁欣忙说:“我是听到机器警报才过来的,别狗咬吕洞宾。”
谢慎泽慢悠悠地说:“一台机器要三千元,足够报警立案。小张,去派出所,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问口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阮主任慢声细语地说:“对的,咱们厂里就得杜绝歪风邪气。今天要不是金同志和老师傅给云燕同志正名,咱们厂里得损失一个人才。”
云燕感激地看了眼金同志,这么顺利就是因为他,加上他的老丈人是厂长,说话有分量,直接断绝了老师傅想要陷害她的途径。
刘主任只想跟梁欣撇开关系,听梁欣的话他真以为云燕没别的本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只得说:“行了行了是我错怪云同志,我道歉。”
云燕笑了笑说:“没什么好道歉的,毕竟你输我两个月工资呢,什么时候给我?我请大家吃饭。”
要是纯讨要,恐怕其他人不会帮腔。听到云燕要拿刘主任的钱请客,在场的人都在起哄。
刘主任说:“还没发呢。”
金同志不嫌事大地说:“会计科已经做完账了,叫个人领过来。咱们做事有始有终,这个彩头给出去才算完。”
刘主任没办法,叫人去了会计科拿了他这个月的八十多元的工资,因为不够,又找人借了四十元,当着大家的面数清楚了,青着脸递给云燕。
云燕拿在手里不禁问:“你是不是给多啦?”她一个月三十六元怎么给她一百多?
刘主任说:“咱俩谁有病啊?自己涨工资了不知道?”
云燕杏眼瞪的圆圆的,谢慎泽冲她点点头。李副厂长看郭厂长也迷惑,特意解释了一番,郭厂长颔首说:“能者多劳的同时就要多得,不能让人才灰心。适当的奖励是应该的。”
云燕脆生生地谢谢李副厂长也谢谢郭厂长。
胖雁忍不住说:“我的老天爷啊,她这下一个月得有五十元了吧?”
吴可奈已经挤进来了,小声说:“你没听李副厂长说的么,按照电工的百分之六十工资算,一个月得有六十六左右。”
胖雁激动的要跳起来,要*知道他们进来的试用工一个月才二十元。
梁欣本来就忐忑不安,哪怕不是她剪的,此时丢了刘主任的面子她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不过就是想要找机会整整云燕,真没想到还让刘主任破费了。
知道云燕一个月拿到六十多的工资,她眼珠子红的滴血。
云燕谢过一圈,要把一半的钱拿出来请客。阮主任笑着说:“你也太实在了,拿十来块钱出来买点瓜子汽水就扣了。”
云燕想了想拿给胖雁二十元钱,胖雁跟商店的人熟,买东西能称好点。胖雁很乐意这份跑腿的活儿,云燕还偷摸让她有多余的自己买四个卤煮的大鹅蛋,叫她自己揣着。
刘主任等人则等着公安同志过来,其中梁欣成为调查的重点。
让云燕意外的事,还真不是她剪断的线。
公安同志顺藤摸瓜,根据中午目击者的证言,找到一位二十二岁的新进厂的工人。
这人叫佐佑,最后在公安同志的审问下交代,他剪断电线是为了下午能够休息,他好跟相亲的女同志去梧桐山公园约会。
他趁着车间同事都去吃饭,赶紧把电线剪断又安装上,为了拧开螺丝,四处找包,没想到在梁欣的解放包里发现了云燕的扳手。
梁欣为了找扳手到车间,她还以为是云燕发现了。她来的时候,吓得佐佑赶紧跑了,慌张之下把扳手落在机器后面。
机器报警,梁欣自以为抓到云燕乱干活的证据,忙不迭地去找刘主任。
刘主任也看云燕不顺眼,自以为“证据确凿”,整了这么一出闹剧,搭上一个月的工资不说还欠了四十元。
云燕等人回到大车间,身后还能传来刘主任的谩骂声。
梁欣偷窃扳手的事,会在厂里通报批评,罚一个月的工资。至于佐佑,他的个人资料会通过人事科直接批准开除。后续的就交给公安同志看怎么处理。
刘主任骂的话太脏,云燕下午脑子里嗡嗡,还有他骂人的声音。
空隙休息的功夫,大家吃着胖雁跑腿买回来的各种零食,相互之间说着话。
云燕趴在缝纫机上眯了会儿,胖雁正要给她盖件衣服,云燕倏地抬头:“我知道了。”
胖雁被她吓一跳问:“知道什么了?”
云燕眼睛贼亮地说:“知道刘主任的小尾巴在哪里了。”
要是刘主任今天不骂梁欣,她还不会想起来。毕竟对于她太久了,奈何刘主任骂人的动静太大,太深刻。
胖雁还想细问,云燕拉着她说:“下班跟我去吃饭,今天得了意外之财,咱们庆祝一下。再把阮主任和吴可奈叫上。”
胖雁说:“真的啊?那咱们到哪里去吃?”
云燕想了想说:“应该是国营饭店。”
胖雁压低声说:“那可不便宜。”
云燕笑着说:“有好戏看自然是划算的。”
胖雁还没明白云燕的意思。
反正到了下班有好吃的,她高高兴兴地去隔壁干活了。
阮主任还很诧异,好端端的云燕要请吃饭?要是为了中午的事,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她跟着工人们喝点汽水,抓把瓜子就够了。
云燕却神神秘秘地说:“去了有惊喜,事关重大。”
阮主任知道云燕不是个谎报军情的人,要是有事那肯定是真有事,于是跟她约好下班一起去国营饭店。
除此之外,云燕还叫了谢慎泽还有金同志。
金同志还在谢慎泽的办公室里抽烟,闻言笑着说:“我还以为她真认不出我了。”
谢慎泽说:“上门女婿不好当,嫁出去就不回娘家了。”
金涵涵是将军巷的人,早年跟谢慎泽是哥们。后来谢慎泽要去当兵,金涵涵分配到贵州上班。
后来厂里需要机器修理,金涵涵是本地人,就被派过来。一来二去跟郭厂长的女儿看对眼。女儿不能外嫁,家里舍不得,金涵涵无所谓,干脆到这边工作。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就打趣他是上门女婿。
金涵涵也不在意,碰上别人要他帮忙的事,也总以“上门女婿”自黑,说回家要问问婆家人,他做不了主,里外里还清净不少。
“她当时小又不是傻,当然记得我。”金涵涵掐了烟,拿起谢慎泽办公桌上的电话给郭厂长那边打过去,跟老丈人请假,晚上去吃饭。
李副厂长正好带着公安同志过来调佐佑的个人资料,闻言说:“带我一个啊,我好久没喝上了。你们只要跟我喝,我请客。”
金涵涵想拒绝来着,谢慎泽却说:“行啊,咱们下班准时过去。”
等到李副厂长走,金涵涵摇摇头说:“我还以为小妹就请咱们呢。”
谢慎泽站起来,推开窗户透气,皱着眉头看着烟灰缸里的烟头说:“我感觉没那么简单,阮主任也过去。”
第38章
他们过去吃饭的人多,云燕也不急,慢悠悠地跟着大家往那边走。
走到半路上,谢慎泽看出来,她好像是要故意耽误点时间,磨磨蹭蹭的。
李副厂长着急喝酒,跟谢慎泽说:“叫你对象快点,一路上鞋带绑八回了。难得小金跟咱们一起,你跟她说我请客,也不叫她陪我喝酒,别跟我磨叽了。”
谢慎泽知道云燕醉翁之意不在酒,笑着说:“您别急,正好中午饭吃多了,消化消化,待会好陪你多喝点。”
这话李副厂长爱听,转头拍拍小金的肩膀说:“你有觉悟吗?”
金涵涵无奈地说:“有啊有啊,你放心我已经跟我婆家请好假了。”
众人闻言大笑。
云燕磨叽半响,到了国营饭店,里面没多少人。
李副厂长想要个大厅坐,人来人往别人不喜欢他喜欢,喝酒的人就要热闹。
谢慎泽低声问了云燕,转头跟服务员说:“哪个包间有人?”
服务员说:“北面一号有人,其他包间可以随便坐。”
结果谢慎泽要了北面二号的包间。
进了包间,李副厂长二话不说,叫服务员上两瓶牛栏山。上了牛栏山他开始主动给大家倒酒。
酒还没喝两口,隔壁包间里突然开始爆粗口骂人。说话的声音很熟悉。
李副厂长倒酒的手一顿,意料之外地说:“再喝一口,不能白来。”
李副厂长是个彻底的酒徒,倒也没到酒鬼的份上。要不然也不能当上副厂长。
到年底是评优的时间段,评上优秀对定级有帮助。不少人到年底就开始走动。
李副厂长走到国营饭店门口,看到刘主任那年凤凰大二八,心里掂量些道道出来了。
云燕同志小小年纪,主意还挺正。怪不得刘主任冤枉她,她能那么平静的原谅了,原来还有后手。
李副厂长还以为抓到刘主任让职工请吃喝的现场,这件事可大可小,放在他这里口头批评教育是免不了的,再多也就没了。
结果他刚放下酒杯,隔壁包间里女服务员嗷地一嗓子:“强/奸啊!!”
谢慎泽转眼冲了出去,金涵涵紧跟在后。云燕等人跑到门口,看到隔壁包厢有刘主任和一名女职工。
对方还穿着蓝色工人服,桌子上酒瓶已经干了,桌面上放着两条白塔香烟和几包猪油糖。
云燕发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大团结。
女职工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抱着头,她丈夫正在外面结账,听到动静赶忙跑回来。看到新婚妻子如此这般,他不顾大家的阻拦冲上去要打刘主任。
“你是畜生吗?结个账的功夫对我媳妇动手动脚!”
包括云燕在内,其他人都傻眼了。
特别是云燕,她记得张忠凯原先说过,每年这时候刘主任都会在国营饭店“吃饭”,大家轮番请客喝酒,希望能评优秀。还有的免不了送钱送礼,云燕早上路过刘主任办公室听到他有饭局,就想赌一次。
她万万没想到刘主任喝了酒能化身禽兽,对求他办事的年轻女职工做出这样的事,关键人家对象也在这里,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
刘主任其实也很懵逼,他看着满屋子的同事,口不择言地说:“我、我没要强迫她,我、我就摸了摸她的手——”
女职工哭哭啼啼地指着他说:“大家都听好了,他承认摸我了!我要赔偿,我要赔偿!”
她对象也说:“对,我们要赔偿!他是厂里的领导,他对我媳妇有非分之想,厂里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谢慎泽低头看了云燕一眼,云燕跟他对视,俩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刘主任算他倒霉,他还以为别人求他办事指望拿钱还揩油,谁知道对方来势汹汹,希望得到更高的补偿。
这年头行贿没有负法律责任,受贿的人反而会被关大牢,难保会有人以此为威胁,来让领导帮忙办事。
女职工其实也就是想在饭店里喊一喊,招来服务员做证,她跟她对象俩人要求刘主任给他们私了,将利益最大化。真是没想到隔壁不光有厂里的人,连李副厂长和谢科长都在,这下事情不想闹大也得闹大。
等到公安的人过来,见到刘主任和云燕他们,直接点点头问:“又怎么了?”
女职工赶紧指着刘主任说:“他要强/奸我!”
她想的很明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坐实,她是受害者的身份,她不怕丢人,那就没什么好丢人的。
刘主任百口莫辩,过来的服务员大姐对他劈头盖脸地骂:“孙子玩意,在俺们饭店干下三滥的事,我眼睛看的真真切切地,你的手摸了她的手,你还要往她腿上摸!你那个眼神,色眯眯的,像是人家没穿衣服,呸,真不要脸,还是个当领导的,平时就这样霍霍人啊?”
云燕知道没她出场的机会了,感谢大家,她可以吃瓜了。
刘主任一身酒气,被人指证,桌子上地面上还有受贿的礼物和大团结,任他怎么解释已经没用了,公安同志直接立案调查。
录完口供,云燕他们重新回到包间,大家闷不吭声地吃了一顿饭。
吃完云燕想去结账,被李副厂长拦了下来。糟心是真的糟心,可眼下还得往长久的地方看。
他抿着唇咽下最后一口酒,跟阮主任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请——”
阮主任当即明白他的意思,站起来拿着自己的包走到门口说:“我去结账,谁都别跟我抢。”
云燕他们知道,刘主任倒台,能成为总负责人的只有阮主任了,她也明白,干脆提前请客算了。
第二天,云燕他们上班事后,厂里广播发了通告,刘主任被停止拘捕,他的工作暂时由陈师傅负责。
云燕开始还不知道陈师傅是谁,后来见到陈师傅才知道原来是隔壁车间的小老头。小老头每天就盼着自己早点退休,当了代理主任还不高兴,嘟嘟囔囔地骂了刘主任一天。
到了十二月,厂里评优结果出来了,阮主任是年度先进个人,云燕是优秀职工。
过了两个礼拜,到了十二月底,漫天的飞雪下,云燕被宣布成为车间四线的线长,负责四线裁缝任务的安排和验收。
苦冬让人难熬,外面鹅毛大雪飘飘摇摇,云燕在小屋里抱着玻璃瓶咬着地瓜干磨牙。
谢慎泽把室内烟筒检查一遍,又出去用撮箕装了煤球进来,云燕看他掀开门帘,小脸红扑扑地说:“别盖上,我都出汗了。”
谢慎泽疼小姑娘,第一场雪后又往这边送了二百斤的煤球,舍得给云燕早晚的烧。
不多会儿,灵儿抱着小老虎进来,径直往云燕床上爬,云燕拉了她一把。
谢慎泽见了说:“不然把你屋子外扩一点,北面还有地方,把这边墙敲掉,另外给你弄一间独立的屋子出来。”
云燕粘舒瑞英厉害,不同意:“我就要挨着我妈睡。”
谢慎泽说:“你给你妈当小尾巴。”
云燕言外有意地说:“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可贵。”
谢慎泽凝视着她片刻,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可贵。”
云燕心底发软,抿着唇想了想递给他一条地瓜干。
谢慎泽:“”
好吧,他算是明白了,她的小姑娘对感情的表达或许有点害臊。但他不害臊不就得了。
他起身叼着地瓜干,拍拍灵儿的脑袋瓜说:“我在你屋里藏了两颗大白兔奶糖,你去找找?”
灵儿机灵地说:“不去,我要看着你!”
谢慎泽:“”他还想支走小灯泡,好摸摸小姑娘的手。闻言他顿了顿说:“谁让你来的?”
灵儿小手一摊说:“给我奶糖我就告诉你。”
“行。”谢慎泽当真从兜里掏出一把奶糖,挑挑拣拣给云燕五六颗,给了灵儿两颗。剩下的还得留着后面骗小孩用。
灵儿也不介意,塞到嘴里说:“那天我妈听到你要亲——”
云燕马上捂住她的小嘴说:“别乱说。”
灵儿掰着她的手说:“我当然没乱说呀,我听到才说的!”
谢慎泽乐得只拍桌子,跟云燕说:“你怕个什么啊?你都摸过我的手了,便宜都让你占完了,还不给我名分,小心我跑了。”
云燕失笑道:“那你下礼拜过来,我先跟我妈通通气。”
谢慎泽顿时来了精神:“正式拜见丈母娘?”
云燕说:“想什么呢,就是对象见见对方家长,又不是提亲。”
谢慎泽用一副看渣女的眼神看着云燕,嫌弃地嚼着地瓜干说:“也行吧,先把名分占着,至少光天化日之下摸摸小手不犯法。”
他们约定好以后,谢慎泽到底在云燕家里吃了顿晚饭才走。
礼拜一,满地积雪。
云燕提前起床,打算把雪扫扫。屋里不见舒瑞英的人,透过雾气的窗户,她看到舒瑞英在大门口跟谁说话呢。
云燕穿着棉袄出门,果不其然听到谢慎泽说话的声音。
再一看,谢慎泽手里还拿着铁锹,房前的雪已经被他扫到路两边,干净极了。
谢慎泽还得扫自家的雪,跟云燕眼神交汇打了个招呼然后走了。
舒瑞英感叹地说:“到底是当过兵的人,就是乐于助人。”
云燕忍不住说:“他还帮助谁了?”
舒瑞英站在门口看了看:“好像就咱们家。”
云燕若无其事地问:“那为什么呢?真是奇怪。”
舒瑞英猛地看向她,甚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嘟囔着说:“这也没病啊,怎么说不出人话呢。”
云燕一激灵:“那我说什么?”
舒瑞英到底是过来人,别说他俩眼神整日黏糊糊的,光是谢慎泽隔三差五就过来,她就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是自打谢慎泽勤快过来以后,黄孝荣和颜谨他们就不怎么来了,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哥几个没干过他呗。
舒瑞英还以为自家姑娘玩弄人家的感情,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拍醒,等着云燕跟谢慎泽一起去上班,舒瑞英好忧愁。
第39章
云燕上午忙完,中午吃完饭,回到车间,面前一堆需要她检验的服装。
春季服装版型变动大,刚开始不好上手,有些工人做的不那么好,就得重新返工。
她检查完,阮主任叫她:“待会过来收碎布料的,你看紧点,那俩人喜欢玩称。我昨天上称称了五百斤的碎布料,你看他们称多少,要是少了咱们别卖了。”
云燕盯那批碎布料已久,赶紧说:“我个人可以买吗?”
阮主任疑惑地说:“你要哪些做什么?”
云燕挽着阮主任的胳膊来到废料仓库,随手在地上抓一把碎布料展开:“巴掌大小的布料论斤卖了可惜,倒不如利用起来做点别的当商品。正好我妈她们在家里想找点事情干,我可以买回去让她们在家里缝。”
阮主任看了眼碎布头不解地说:“这么零碎的布料能干什么?”
云燕往两边看了看,没别人,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做裤衩呀!”
阮主任“哎呀”一声,嫌弃地笑说:“这怎么行呢。”
云燕说:“都是纯棉的好料子,大家都认的确良,要我说还是纯棉的舒服。小一点的做成三角的,大的做成四角的,素纹的给年长的同志,鲜艳的给年轻的同志,你看看这不全有啦?”
阮主任倒吸一口气。现在都是计划经济,大家没有自主经营的头脑,公家的东西就是公家的,真没想过能自己使用。阮主任觉得云燕的主意不错,但是得得到厂里的批准,要不然也属于非法经营。
云燕当然要去找厂里批准,她就想着要挂靠在厂里,弄个厂里出产的品牌,作出来的裤衩卖出去块八毛的,蚊子再小也是肉,分给厂里一部分算是分红,厂里能把废料合理处理,转成持久收益,不比卖破烂强呀。
不说别的,光是农村也有个体经营挂在生产队下面。说是村里的产业,每年给村里老百姓一部分分红,再提供就业岗位,村集体得领导们巴不得有人这样干。
“行吧,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你去跟郭厂长商量,他要是同意,以后碎布料都给你。”阮主任说着,抬眼问她:“这批碎布料卖五分钱一斤,也就二十五元钱,但是你还得算上人力的工费、材料费自己考虑好。”
云燕当然想好了,她趁着还没上班,抓紧时间到了郭厂长办公室。
云燕已经是郭厂长脸熟的职工了,见她来了,笑呵呵地说:“云同志是有什么事啊?上次的事情解决的不满意?”
上次刘主任已经被开除,因为受贿和流氓罪去劳改了。梁欣污蔑云燕的事全场通报警告,再有下次也会被开除,以后得日子也不好过。
过去的事情云燕不会翻来覆去的品,她骨子里是个实际的商人,抓到手里的利益才是真的。
听到她说想要把碎布料整合起来卖裤衩,郭厂长无奈地笑着说:“主意很好,但是咱们厂成立这么多年,没有先河啊。而且你也知道,有些职工会拿着碎布料往家里做抹布、帕子,或是纳起来做被面,这样会让大家心里不舒服的。”
“不会心里不舒服。”云燕脆生生地说:“我要的是提高大家的收益,把废料转化为利润。也不是我自己挣钱,我跟厂里分红,给缝纫的姐妹们发额外的工资,不比得几块破抹布强?若是实在想要,我也可以每个月留下一小部分的碎布料,谁要谁拿。”
郭厂长长得圆圆胖胖,一副和蔼客气的模样,像个好脾气的弥勒佛。遇到职工也乐呵呵的打招呼,对反应问题的人也很有耐心。可云燕知道,棉四厂能成功合并市里其他纺织厂、面料厂、那都是他的手段。用句话来说,没有雷霆手段,哪来菩萨心肠。
他骨子里就是个在高位有眼界和能力的领导。棉四厂在他手下十五年越来越好,过两年他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棉四厂就走了下坡路。
而且目前政策渐渐宽松,只要郭厂长肯点头,其他的没有太大问题。
“我考虑考虑。”郭厂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大包花生糖,递给云燕说:“给你们阮主任,叫她分给大家。”
云燕知道不能逼太紧,郭厂长自有定夺。她抱着糖往门口走了两步倏地回头说:“为什么给糖?”
郭厂长笑着说:“我要当姥爷了,哈哈。”
云燕也很激动,领导心情好,那托办事也就成功了一半。她小嘴抹了蜜似得给了祝福,引得郭厂长直说:“你自己往兜里多揣点啊,等孩子生下来,你跟小谢去吃饭。”
“欸!”云燕笑盈盈地答应了。
她快走到车间猛然发现,原来郭厂长已经知道她跟谢慎泽处对象了啊。她挠挠头,厂里的事还真瞒不住他。
云燕听话地往兜里揣了两把花生糖,撞见阮主任过来,笑嘻嘻地说:“郭厂长给的。”
阮主任一副知道了的神态说:“他闺女昨天去医院检查,看来结果不错。小金也是个好孩子,别看平时不着调,中午见着他问厨房李师傅怎么做营养餐呢。”
云燕说:“疼媳妇的男人都值得尊重!”
阮主任点了点她的鼻子,又抓了把花生糖给她塞得满当当的:“怎么样,同意了吗?”
云燕捂着兜说:“领导需要琢磨琢磨,咱不敢揣测。”
阮主任笑着说:“没当场拒绝就是有希望,走吧进去吧,下午还有任务呢。”
进门前,阮主任特意交代:“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事情成也好,不成也罢,你知我知郭厂长知就行。”
云燕明白的,批了那就是过了明路,她可以大张旗鼓的干。要是没批,免不得其他人动这个心思,人多了容易弄的不大好看。
云燕晚上加班,加完班去办公室找谢慎泽。
谢慎泽最近也忙,看到云燕过来头也没抬,点了点办公桌。
办公室没别人,云燕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盒稻香村!
“你先垫垫肚子,我马上完事。”说着谢慎泽把钢笔吸了吸墨水。
云燕晚上没吃完,吃了里面的松子细饼、云片糕。又往谢慎泽嘴里塞了块栗子糕。
“听说你要干大事。”谢慎泽忙完揉了揉后脖颈,靠在椅子上瞅着云燕:“打算好了?”
云燕说:“我还想晚上跟你说呢,你怎么知道的?我要干当然是打算好的。”
谢慎泽笑着指了指墙:“隔墙有耳。”
云燕不信:“少来这套,骗小姑娘呢。”
谢慎泽说:“你不就是我的小姑娘么。”
云燕盯着他笑。
谢慎泽认输说:“是老金跟我说的,郭厂长去年派他到沿海地区学习,想问问那边状况。对比着来。”
云燕说:“难怪,阮主任还让我别跟其他人说,原来郭厂长先说了。那老金是态度呢?耳旁风有没有好好给我吹呀?”
谢慎泽说:“你叫他老金做什么,那么亲密。”
云燕揶揄地喊了声:“老谢,你别吃醋,我也这样喊你。一碗水我肯定往你那边斜。”
谢慎泽起身要过来收拾她,云燕赶紧抱着稻花香盒子起来,比划着说:“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谢慎泽拍拍腿。
云燕又盯着他。
谢慎泽有耐心,云燕心急呀,最后磨磨唧唧地放下稻花香的盒子,揽着他的脖子坐在腿上。
谢慎泽埋头在她脖颈吸了吸,一股好闻的玫瑰花味,应该是用了他给买的玫瑰花精油抹头发。
他的小姑娘浑身香透了才好,要用他给的香,全沾满他喜欢的香味。
云燕觉得痒痒,缩了缩脖子,细声细气地说:“求你办事怎么那么难呢,到底怎么样呀?”
谢慎泽说:“明天估计能批下来。回头挂在棉四厂下面,省的有人背后眼红。”
云燕忍不住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大口:“真是好消息!”
谢慎泽说:“我也没帮什么忙,就是给你通个气。倒是你自己主意挺正的啊。”
云燕听出点味道,侧着头搭在他肩膀上,小声说:“今天突然说要卖碎布料,我也没个准备。要不然我早就跟你商量了。”
谢慎泽失笑着说:“我也不是霸道的人,而且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会做好的。哪怕你跟我先说,我也是支持你,这是不变的。”
还有后话他没说,哪怕云燕做不好,他也愿意给她兜底,只是他明白小姑娘自尊心强,也有能力做好,这种废话就不要说了。
其实云燕也想跟谢慎泽商量着来,谢慎泽的眼力和思想绝对是超乎常人的,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内将自己拔高到那般程度,让上辈子的云燕够不着、攀不上。
现在谢慎泽说相信她能做好,云燕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她喜欢跟他说知心话,能感受到满满的爱意。就这样坐在谢慎泽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腻乎。
谢慎泽拍了拍她的背,继而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
******
正如谢慎泽所说,隔日早上云燕就被叫到郭厂长办公室。
这次郭厂长问的更仔细,云燕一一回答。
“那厂里有空置的车间,可以给你使用,厂里跟你四六分红怎么样?”郭厂长正在吃早餐,面前摆着两颗鸡蛋和两个包子,他递给云燕一个鸡蛋,云燕坐在他对面摆摆手:“我吃过了。”
说完她再回答郭厂长的问题:“车间就不要了,我想租南边废弃的厂房。”
郭厂长差点被鸡蛋噎着:“厂房?你要做多大规模?”
云燕说:“目前可能就是一个车间二三十人的规模,以后可说不准了,咱们棉四厂的裤衩质量好、花样多,肯定能远销、畅销!”
郭厂长饮下半缸茶水,提点道:“要是能赚大钱,厂里何必要把这份差事拱手让给你来做呢?”
云燕认真地说:“厂里的订单都是标准化的大订单,对口市内各个单位和集体。见过给职工发工作服的,没见过给职工发裤衩子的。”
郭厂长拍掌笑道:“咱们厂的规模的确看不上小打小闹,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咱们厂给你提供厂房你要给租金,提供材料你要给材料费,人员你自己招,销路自己找,还是厂里四成你六成分红,要是有责任啊——”
云燕干脆地说:“我担!”
“好!”郭厂长说:“有魄力,这样才是干大事的人。我批了!”
第40章
“什么?做裤衩?”舒瑞英老脸一红说:“这东西能卖吗?谁家不都是自己做的,哪有出去买的。”
关淑兰早就想干点什么,云燕张罗什么她都是支持的,再说就利用业余时间去干活,平时还能带孩子,别提多好了。
她跟舒瑞英说:“你闺女已经把原先的小二厂收拾出来了,现在是咱们的地盘。我已经叫了姐妹们过去帮着打扫,大家也不说什么,反正干什么不是挣钱,这样要是能多给家里补贴点,我扯着大旗张罗人。”
舒瑞英不是思想守旧的人,她看向坐在一边的大姐舒乐凤。
舒乐凤抱着灵儿说:“你别顽固不化了,巷长已经亲自带人过去看了,说是给咱们绒花巷增加了就业,还创收,大家高兴都来不及呢。”
舒瑞英解释说:“我不是反对,我就是不知道有谁会买。”
舒乐凤说:“棉四厂出来的东西,肯定能上供销社卖,平日里大集小集,摆着摊卖、走街串巷的卖,反正靠着棉四厂手续齐全咱们什么都不怕。”
关淑兰等不及要过去,她拉着舒瑞英说:“快过去看看吧,咱们自家人去晚了像什么话。”
舒瑞英是在别人家帮着带了两天孩子,累的腰酸背痛回来得到爆炸消息。她当然希望云燕能有出息,也难免怕她年少不经事。
她们到了原先的小二厂,舒瑞英在路上还怕没人过去干活,结果过去可好,见到云燕正在登记过来上班的人。用她的话说是“兼职”。
“咱们是按件发钱,合格多少给多少,但是大家不要贪快影响质量,要是不合格要扣材料钱的。”
云燕一个个跟大家说,排队的人老长了,不光有老有少,还有一些男同志。工作不分男女,只要愿意干,会干,云燕都要了。
“这一批材料不多,大家忙的可以拿回去做,按照我给大家的样子做,验收也是按照这个验收。要是不回去,就在厂里做也行,当天结钱!”
关淑兰从麻袋里抓出一把碎布料,感叹地说:“这么好的东西一想着从前卖破烂我就心疼,要是都给我缝缝补补该多好。没想到今天如愿了,还能挣钱了。”
云燕看到她们过来,冲她们呲着小白牙乐。
胖雁和吴可奈过来帮着登记分布料,一时间不可开交。
舒瑞英开始有点抹不开面子,毕竟做的是裤衩子,到了现场看到大家争先恐后的要干这份工,都傻眼了。
云燕忙完过来,跟舒瑞英说:“妈,我给你派个活呀?”
舒瑞英说:“什么活?”
云燕说:“你就帮我验收,你看这个裤衩,是我缝的。你按照大中小三个号码,检查车线、款式,我给你开工资。”
舒瑞英还没开口,关淑兰忙说:“也给我弄个活儿啊!”
云燕说:“那个麻袋的布料就是你的,你照着样子做出来,回去慢慢缝啊。”
关淑兰说:“那以后再有你记得都给我留着,我指定天天帮你缝裤衩子。”
云燕自然是要关照她的,一口答应下来。
她跟棉四厂签了合同,后面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附近的供销社申请供应。大家跟她没有合作,但知道棉四厂,这就是大厂的好处。也没什么为难的地方,毕竟大厂的东西还物美价廉,云燕休息时候一口气谈了十多家供销社,给出的价格基本上都是在一块钱一条,她自己算了,一条裤衩除去成本她能挣三角钱呢。
等到后面大家接受从外面买裤*衩,行情再好点她更要整些花活出来,让她的裤衩成为潮流一线裤衩。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这份活儿有人看的上有人看不上,背地里嫌着丢脸的也不少,梁欣和她妈算一个。不过梁欣犯过错误,不敢再得罪云燕,每天下班要么除去玩,要么就在屋里把门一关,相互之间没什么交流。
礼拜天上午,云燕给几个供销社送了裤衩。
晌午到厂里等加班的谢慎泽。
谢慎泽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上门的礼品,骑着自行车到了云燕家门口,先回家一趟,大包小包的提过来。
云燕见他表情严肃,不由得说:“来我家那么多趟了,你放轻松点啊。”
谢慎泽说:“这不一样,从前是邻居看邻居,现在是丈母娘看未来女婿,我一定要好好表现。”
云燕以前跟舒瑞英说了谢慎泽要过来,往常也不会特意提起,舒瑞英在家想了想,干脆去买了鱼回来,敲敲打打汆丸子。汆好丸子配上胖头鱼的大鱼头,煮了一锅鲜香的田园鱼丸汤。
煮好鱼汤,另外灶台里的地瓜粉蒸肉还做好了。加上去供销社买的小烧鸡和一道蒜苗腊肉,硬是给谢慎泽做了四道荤菜!
谢慎泽夹着尾巴进屋跟未来丈母娘打招呼,随后谈完话,昂着头得意地出来:“咱们可说了,以后你要是欺负我我随时过来告状。”
云燕坐不住,蹲在大姨屋里木质沙发上缝裤衩呢。不光她还有关淑兰、舒乐凤也都在缝。
谢慎泽见她们在忙,伏小做低地给云燕穿针引线,逗得关淑兰和舒乐凤偷着笑。
这还要告状,这不拿捏的死死的。
她们多少也能猜到云燕跟谢慎泽在一起,这些天成日的混在一起上班下班,风里来雨里去的接送,还给修了暖壶买了煤球,谁那么好心眼呀,不就是惦记家里养的小姑娘么,大尾巴狼想要叨走么。
过了明路,谢慎泽更是无所顾忌。吃饭给云燕挑鱼刺,捡香菜,扔蒜头,熟练的不像话,舒瑞英在对面坐着品着就知道在厂里云燕过的什么日子。
等到谢慎泽要回家,舒瑞英给他装了糟的虾蟹酱。这是她亲手凿的,里面发酵好的虾蟹透着淡紫色,还有丁点小的肉块在里面。不爱做饭的时候舀上一小半勺,能下一大碗饭。
还可以用来炸鸡蛋酱当面条卤子,还能蘸着蔬菜卷干豆皮吃。
每年舒瑞英做的不多,都是细细挑过的虾蟹做的,从来不送人,都给云燕留着吃。
谢慎泽抱着“不外传”的虾蟹酱心里真是美。他跟舒瑞英告辞,走到门口舒乐凤过来塞给他三条大裤衩说:“好歹也是第一次上门,这是咱们家的特产,拿着穿去吧。”
说完大咧咧地拍拍谢慎泽的肩膀,感叹说:“也不知道号码小不小。”
谢慎泽再厚脸皮也撑不住,又不能说裤衩子大,那岂不是说他物件不行。也不好说裤衩子小,他脸皮没厚到那样的程度。
加上给他的裤衩红艳艳的,挂门上都能辟邪。他一个初哥,实在张不了嘴。
憋了老半天,云燕一路给他送到家门口,才抓着花裤衩说:“绒花巷的待客之道就是与众不同啊。”
云燕乐完了,学着舒乐凤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老谢同志,不要辜负群众的热情,挑三拣四可不好啊。”
谢慎泽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我可没你挑剔。”
云燕照着他胸口给了一拳:“你再说?”
谢慎泽倒吸一口气:“你们车间的重活都给你干了吧?手劲怎么这么大?赶紧给哥哥揉揉胸脯。”
云燕忍不住想要再次重拳出击,谢慎泽一下笑了:“我知道你喜欢的。”
云燕小脸一变说:“瞎说什么呢。”
谢慎泽也不继续说这话,掏了钥匙开了门说:“女流氓的本性早晚要暴露,我把话摆这里了。”
云燕冲进去要踹他,谢慎泽一把拉着她的手把人抵在墙边,过来就亲了上去。
呼吸交融间,云燕捏着拳头的手被他揉开,强硬的十指相扣。
后门还没关,隐约有过路的人经过。云燕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战栗感袭击,她受不了了伸手要推他,结果双手被按在头上。
谢慎泽觉得自己吃了一颗甜蜜的糖,细腻的翻来覆去的碾压品味,让他流连忘返。
离开以后,他紧紧抱住纤细的腰身,把头埋在颈窝里低声说:“咱们结婚好不好,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云燕不知道他居然能吻的这般有情/欲,缓了缓,放柔声音说:“我又不是真的女流氓,我会对你负责的。”
谢慎泽低声笑了下,在她颈窝蹭了蹭鼻尖:“那你就是答应了?”
云燕说:“你不是说是以结婚为前提处的对象么?”
她既然跟他处上了,那就是默认了。
谢慎泽总算放开她,看到红透的小脸,伸手捏了捏:“你好软啊。”
云燕脸更红了,打掉烦人的手说:“我回去了。”
谢慎泽说:“我家那边我会通信的,你放心,都会处理好。”
云燕相信谢慎泽能处理好,从他家晕乎乎的出来,到了自己家门口,还忘不了谢慎泽的嘴唇的温度还有大手的炙热。
舒瑞英刷完碗,见到云燕回来,看她脸红问:“怎么脸这么红?”
云燕知道瞒不住过来人,干脆转移目标说:“都是大姨,好端端给慎哥裤衩,还不让人害羞了啊。”
舒乐凤从窗户里探出头,不乐意地说:“那我还少挣钱了呢,再说,我要给红包,你妈说没这规矩,等着结婚再给,你说我还能给什么。”
舒瑞英说:“这得先见了男方的双亲,男方双亲给了以后小谢再过来,然后我再给。现在他们还是处对象,给红包不就是定下来的意思了么。”
想到谢慎泽故作脆弱,指责她是女流氓,动不动要名分的样子。
云燕突然扭头说:“那他下次来你就给吧。”
舒瑞英说:“什么?”
云燕说:“我俩是以结婚为目的处对象的,目前看来结婚的可能性很大。”
舒瑞英笑着说:“只是可能性,不是百分之百呀?”
云燕不敢瞪舒瑞英同志,只有嘟囔着说:“那就百分之百要结婚,反正你把他当女婿看就成了。”
舒瑞英一拍大腿说:“我还巴不得有这么个好女婿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