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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春池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张忠凯没这么高兴过。


    在巷长家吃饭,眼睛时不时地从云燕那边扫过。


    有了铁饭碗,哪怕只是学徒工,一年之后就能转正。以后年年待遇提升,吃喝都靠着棉四厂,结婚还会有职工福利房。


    这下他的腰杆子硬起来,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比黄孝荣他们差。


    他不会再为弄到云燕的工作而花功夫哄骗她,他可以正儿八经地跟他们一样追求她。


    他猜测工作的事情结束后,云燕差不多能把想法跟大家说一说,所以目前是最好的追求的时机,再晚可就没戏。


    若是真能成,他们俩双职工,衣食无忧不说,棉四厂还有自己的职工幼儿园,他们可以生两个三个漂亮孩子,往幼儿园里送去。


    再把他妈接到一起住,每天饭不用做,吃吃食堂,也就扫扫屋子、洗洗衣服,生活该多么有滋有味。


    等他们退休,把工作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他们的儿子。


    祖祖辈辈的好日子断不了!


    要不怎么说铁饭碗香呢。


    黄孝荣他们在巷长的邀请下喝了点酒,明天大家要入厂报道,正式签合同,吃得差不多就散了。


    张忠凯话不停,听得云燕直皱眉,后面干脆先走了。


    回到家,云燕发现舒郁芬和梁欣在院子里招待别人吃饭。这可难得一见的景象。


    见云燕回来了,其他人都跟她打了招呼,恭喜她即将进入棉四厂上班,只有梁欣熟视无睹。


    知道云燕考了第一名,舒乐凤干脆让关淑兰去商店买了挂小鞭,在院子里放了一阵,把巷子里小孩们都吸引过来。


    鞭炮放完,孩子们蹲在地上寻找哑炮。


    关淑兰拉着云燕的手说:“太了不得了,居然考了第一名。上万人的考试,你第一名,那不就是万里挑一么?要我说这就是才貌双全。”


    云燕对此不想大张旗鼓,想了想说:“也不是我考得多好,是慎哥教的好。他教的好些东西都考了。”


    梁欣猜也是这样,她夹着花生米使劲咬着,唇角露出讥讽:“谁知道有没有作弊。”


    云燕说:“自己没本事的人,才会质疑别人的能力。”


    关淑兰帮腔道:“有的人花了大价钱买的工作,小心因为懒惰被人撵回家咯。”


    梁欣瞥过来,关淑兰也不怕她。


    她娘说了,当嫂子的就不能被小姑子拿捏。


    再说早分家了,梁欣又不是正经小姑子,骂梁欣几句,心里舒坦,丝毫不怕。


    舒郁芬打着圆场叫云燕过去吃饭,云燕推说已经吃饱,进到屋里休息。


    不大会儿,舒瑞英进来,拉着她的手欢喜地说:“妈知道你是凭自己本事考的第一。”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自己闺女手艺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


    跟云燕聊了会儿,舒瑞英叹口气:“你说小谢明明可以考,为什么不考?”


    她在外面听到点不好的话,不愿意嚼舌根,感叹了一句。


    谢慎泽是将军巷的风云人物,双亲在京市部队大院当首长,他当兵没多久一连升迁,转业前是团级干部。


    在十八巷年轻人当中那是翘楚,多少人想要超越他超不过去。特别是绒花巷,两条巷子街对街,免不了大大小小的要比一比。


    等他退伍回来,眼巴巴地都想看看他去什么单位,结果一点动静没有。


    还有的煽风点火说他家在京市出事所以没分配,不过后来被巷长敲打,也就不敢再说。


    听说有好几户想要跟他结亲的人家,见他没分配工作,连提都不准别人提,害怕闺女招别人笑话,谁愿意把闺女嫁给待业青年。


    云燕自然知道他怎么样,于是笑着说:“人家说不定有更好的打算。”


    “也是,人家什么家庭。”舒瑞英说:“对了,说到这儿,梁欣和她妈买工作花了不少钱。以后你们要是进去当同事,你你离她远点。”


    她是看出来梁欣跟云燕不对付,处处针对。厂里不比家里,若是弄出什么事,家底都被赔完。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云燕喝了杯热牛奶,舒舒坦坦地睡了。


    报道这天。


    巷长亲自领着小年轻们到了棉四厂门口。


    正门关上,只许汽车通行。


    两边侧门,职工们如往常一样,排着队往里进,络绎不绝。


    “还有不少住在里面工人宿舍呢。”


    张忠凯兴致勃勃地伸头往里面看,巷长见他探头探脑,瞪着他说:“工人身份要注意稳重,不要给咱们绒花巷丢人。做事情要勤劳、本分,不争不抢、热情大方。”


    张忠凯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记住了。”


    “绒花巷的过来报道。”


    前面人事干部喊道:“跟我走。”


    巷长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进去的背影。


    他们绒花巷祖祖辈辈的棉农,总算出了一批工人,后生可畏啊。


    希望他们能够恪守职责,为国家多做贡献。


    云燕个头矮,前后左右都是男同志,她在队伍里凹下去一块。


    “里面聊过以后签入职合同,出这个门往前面走左转领工作服和工作手册。三天后发工作证。”


    云燕认真地听,时不时点点头。


    这里哪都好,就是前面站着的是张忠凯。


    他像是有多动症,到处张望。


    云燕微微侧过身,不想挨着他站。


    “吃不吃?”颜谨站在云燕后面,戳戳小肩膀说:“巧克力,吃过没?”


    云燕早上吃了角瓜鸡蛋的包子,还不饿。


    颜谨把小块巧克力塞到她手里:“我听人家说了,有你这样毛病的就要时时刻刻备着糖,你拿好,我家还有,你要吃的习惯我再给你拿。”


    他有个姐夫是糖果厂的,有时候能弄到稀罕货。


    云燕闲得无聊,把巧克力掰成两半给颜谨一半。俩人吃着巧克力,一边看着门口等着叫名字。


    时间过得很漫长,云燕他们先是精神抖擞地站着,后来是蹲着,最后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坐在路牙子上。


    办公室又出来几个人,随后张忠凯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进到人事科。


    他得意地冲云燕抬抬下巴,云燕报以“祝福”。


    跟别的组一样,张忠凯他们进去二十多分钟才出来。


    前面的人出来半天,张忠凯耷拉着肩膀,脑袋都要掉下了了。


    颜谨好奇地问:“怎么了?”


    张忠凯抖着手指了指里面,张张嘴:“算了,进去你就知道了。”


    他白着脸,深感挫败,甚至有些后怕。一屁股坐在云燕边上,她看到他的手不住地抖。


    云燕心如明镜儿,等到叫到她了,如巷长所说,挺着小胸脯大大方方地往人事科去。


    “这是我们新科长,负责咱们总厂的人事调动和管理。”


    副科长还是那位女同志,在她的介绍下,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锁定在办公桌对面的人身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居然是位熟人。


    谢慎泽深沉地跟大家点点头,面前的桌子上摞着厚厚的个人资料。


    他从里面抽出几页,依次交代。


    云燕这才知道,原来前面两轮考试过了,还得要经过人事科长的一对一面试!


    怪不得张忠凯出去脸没有血色,应当是没料到谢慎泽能成为棉四厂的人事科长,掌管这次招工的生杀大权。


    前段时间张忠凯没少在背后说谢慎泽的坏话,还指望这次能压谢慎泽一头。


    昨天他在巷长家喝酒后,大言不惭地说要把工作证复印出来贴到谢慎泽家门上挑衅生怕谢慎泽不找他茬儿。


    云燕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谢慎泽给她面试。


    前面面试完的人一个个离开,只剩下云燕。


    “云燕。”谢慎泽拿着她的资料,笑了笑说:“第一名?”


    云燕颔首说:“对。”


    谢慎泽瞥她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不错。”


    云燕脆脆地说:“谢谢。”


    谢慎泽沉吟道:“你本身有工作名额,根据厂里政策,属于顶班人员。咱们内部子弟不需要从学徒工开始试用,免除一年试用期。”


    他一边说话,旁边的副科长翻出正式工合同递给云燕说:“你可以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了。”


    云燕点点头,认真地看合同。


    副科长忍不住说:“你倒是仔细。”都是厂里一致的合同,难不成她有异议真的能给她改?


    没等云燕说话,谢慎泽说:“仔细点才好。”


    副科长于是不说话了。


    云燕看完,在签名处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云燕。


    把正式合同递上去,她轻轻地吁口气。


    峰回路转,她爸爸留给她的工作,总算回到她手里。


    “头一个月,你跟学徒工一起学习厂里的制度,还有思想文明建设内容。学习完再公布你们去的各自车间。”


    谢慎泽总算把目光落到云燕脸上,看她一副认真的小表情,勾了勾唇说:“会有大班长带着你们,上课、吃饭、午休,还会到各个车间试工。”


    云燕说:“那要住在这里吗?”


    谢慎泽说:“倒是有单身宿舍,你属于一级工,可以申请。”


    听到申请云燕懂了,申请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她得排队。


    副科长往他们俩脸上偷偷瞟了几眼,她发觉新来的谢科长面对云同志明显话多了点。


    不像刚才唬着脸,说话冷冰冰地,把一个新张的男同志吓得结结巴巴。


    “在忙啊?”门没关,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云燕转头去看,发现是秋收时候厂里派到绒花巷收棉花的那位女主任。


    “这位是阮主任。”副科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科新科长谢同志,这位是云同志,这次招工考试的状元。”


    “你好谢科长。”


    阮主任留着爽利的干部头,戴着一副度数不浅的眼镜。


    她侧目看眼云燕,正在回忆在哪里见过,毕竟小姑娘长得太过标志,一眼难忘:“云同志,厉害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咱们是在哪里——”


    “绒花巷棉田。”谢慎泽此刻适时地开口说:“她把棉花贩子给抓住了。”


    阮香玲笑起来有两颗酒窝,显得很和蔼:“那我记起来了,当时就听说是位小姑娘让孩子们找到萝卜章的。后来厂里着急,特意让我去收棉花。”


    云燕说:“多亏您,今年的棉花卖的好,乡亲们都很高兴。”


    阮香玲连连点头说:“这就好啊,最辛苦的就是棉农。一年的汗水不能白流。”


    棉四厂收棉花规定了棉花品级质量的价格,在人为能给出的价格中,阮香玲给的最合适。


    谢慎泽不知有意无意地说:“对了,上次她还跟刘主任在地里打赌,刘主任输给她了。”


    说的就是那次浇水的事,刘主任非要不浇水,差点让棉花减产。


    这件事厂里面也有人谈论过,据说狠狠地打了刘主任的脸。


    他为人心眼小,喜欢在工作上给别人使绊子。还自诩专家,承受着棉农们的尊重更是趾高气昂。


    被个小丫头打脸这件事,成为他职业生涯的耻辱。


    新职工分配车间,是三位主任分,其中就有刘主任。


    可想而知,若是云燕运气差点,分到刘主任车间里,小鞋能让她穿烂。


    这事在场的人都知道,谁都不是傻子。


    阮香玲肯定也听过,沉默半响说:“谢科长,麻烦你把她分到我的车间里吧。”


    谢慎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吧,下不为例。”


    第22章


    阮主任过来找副科长有事,她们离开后,云燕冲着谢慎泽乐。


    “别光傻笑,下面的人要进来了。”谢慎泽拍拍合同说:“不谢谢我?”


    云燕乖巧地说:“谢谢你。”


    谢慎泽也乐了:“待会回去一起吃饭,很快完事。”


    云燕说:“那我请你吃吧,上我家吃去。”


    谢慎泽说:“行。”他顿了顿说:“你在家等我。”


    云燕说:“好。”


    谢慎泽看她一眼,唇角勾了勾。


    云燕出门,去领工人服。


    后面的人已经往人事科办公室里走,她顺着门缝看到谢慎泽正在和黄孝荣说话。


    黄孝荣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喂,他怎么跟你说的?”


    张忠凯居然还没走,站在树下面抱着工人服说:“是不是拿了制服的就算合格了?”


    “正常问话。”云燕走过去说:“应该是的吧。”


    张忠凯脸红的厉害,他想起自己吹过的牛,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他忍不住问:“他真是科长?还是主管人事的?”


    云燕淡淡地说:“你都见过了还问什么?”


    合同上,谢慎泽的大名就在棉四厂的公章下面,全权负责人事招聘。这还能有假的?


    颜谨在前面几组已经见过谢慎泽,故意不提前告诉张忠凯,此刻在边上挤兑着,张忠凯脸色难看的要命。


    云燕觉得他活该,敲打着说:“你说了他那么多坏话,人家也没说给你穿小鞋。你以后吃一堑长一智,别再说了。”


    张忠凯沉默片刻,支吾着说:“再给我个胆子我都不敢。”


    他说完,低头看到自己抱着的工人服,吸吸鼻子说:“我也是工人阶级了,我会珍惜。”


    云燕没说话,上辈子他什么样云燕已经不想再想。


    这辈子的路或多或少有了改变,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关系,自己走去吧。


    颜谨问云燕:“你不回去?”


    “回的。”云燕抱着工人服说:“咱们不等黄大哥了?”


    颜谨说:“他跟王嘉泉要去买书。”


    黄孝荣当上工人了,学习的兴致变得更高。特意叫上王嘉泉,去弄几本进步书籍回来看。


    云燕闻言也就不等了,一起回到绒花巷。


    云燕跟他们告别后,进到小院。


    舒瑞英小跑着过来,接着她手里的工人服摊开看:“对的对的,你爸当年也是先拿了制服回来。”


    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舒瑞英喜极而泣。


    云燕说:“家里还有菜吗?我叫慎哥过来一起吃饭。”


    舒瑞英说:“还有鱼丸和豆腐,可以做个鱼丸豆腐白菜汤。”


    云燕说:“豆腐单做吧。我有一道菜,不知道你吃没吃过。”


    舒瑞英说:“你会做的都是我教的,怎么会没吃过。”


    云燕说:“蟹黄豆腐,吃过?”


    舒瑞英说:“真蟹黄的倒是没吃过,用咸鸭蛋做的算是吃过两次。”


    云燕很有信心地说:“我也是用鸭蛋黄做,保证比你吃过的要好吃一百倍。”


    这道蟹黄豆腐,还是云燕曾经出差武汉,在武汉的太子酒轩吃过。回去后,她想念不已,在家中尝试多次复刻出来的。


    舒瑞英笑着说:“好,那我今天算是有口福。你先做着,咱家还有块腊肉,切点炒山葱。咱们三个人,三个菜也不寒酸。”


    腊肉是舒瑞英花了钱在别人家买的一小块,留着过年吃。


    云燕说:“有什么寒*酸不寒酸的。”她觉得谢慎泽应该不在意这个,请客尽心就好。


    她往西屋里望了望,舒瑞英小声说:“又去她二叔家了。”


    云燕无奈地摇摇头说:“那大嫂他们什么时候从娘家回来?”


    农忙结束,再过一个半月进入冬季。


    忙活一年,关淑兰跟大哥带着灵儿回去看看娘家人。再拿些赡养老人的钱,好让他们早点把年货备着。


    舒瑞英说:“至少还得一礼拜。”


    “知道了,那我先去买点东西。”


    云燕先到供销社买了两条杂鱼,小杂鱼便宜,二分钱一斤,两条也才五分钱。


    回家里,把咸鸭蛋剥了,将小杂鱼用锅蒸好,将雪白的鱼肉和碾碎的咸蛋黄混在一起铺撒在炖着的豆腐上。


    “还真是鲜香。”舒瑞英把切好的腊肉放在灶台边上,弯腰添了把柴。


    云燕舀上一勺喂到舒瑞英唇边,让她尝尝。


    舒瑞英尝了一小口,满意地说:“比我吃过的还要鲜灵。我竟不知道,小杂鱼的肉还能给豆腐提鲜。”


    云燕推着她往外面走:“你别在这边偷艺哦。”


    舒瑞英笑着说:“我都教过你多少菜,就这么一道你还舍不得告诉我。”


    云燕说:“告诉你你就给别人做去了,回头大席上全是蟹黄豆腐,我想吃咸鸭蛋都买不到了。”


    “尽长吃心眼。”舒瑞英笑着嘀咕着说。


    “阿姨,我来了。”谢慎泽站在门口想着敲门,正在犹豫看到舒瑞英转过来,赶紧打了个招呼。


    他手里拎着一提溜青苹果。


    “快进来坐。”舒瑞英接过青苹果放在木桌上,笑着说:“不过就是吃个家常饭菜,还带什么水果来。”


    谢慎泽看了眼在灶台上忙着的云燕,眼底柔和地说:“路上遇到的顺手买的,我还给赵阿姨买了一袋,先送回去再来的。”


    云燕转过头,看到谢慎泽站在枣树下,修长健硕的一个人,英姿勃发。


    这个男人光是站在那儿就有一股天生的吸引力。


    她赶忙低下头,挥着铲子翻了几下豆腐。


    “你俩说话,我去把小山葱摘了。”舒瑞英走到墙角水龙头处,对谢慎泽说:“要喝水自己倒啊。”


    谢慎泽讨喜地说:“好,我不跟您客气。”


    舒瑞英笑道:“这就对了。”


    谢慎泽倒真不客气,来到灶坑前拖过小椅子坐下,随手往里面塞了把棉花杆:“这点棉花杆冬天估计不够烧。”


    云燕瞅他一眼,见他认认真真地帮忙:“今年卖煤球的还没来,我妈身体不好,冬天肯定要在屋里支个暖炉。”


    她想好了,就在脚边支个暖炉,顺着左上角的窗户开个烟囱口。等到寒冬,喝水热饭是常事,还得洗脸、洗头、洗澡,大冷天洗衣服也得用温乎水。


    她还想偶尔烤个土豆地瓜之类的。


    谢慎泽说:“不是没来,是早来过了。估计你在准备考试,阿姨没打扰你。”


    云燕心想,这可不行啊,她扭头问舒瑞英:“妈,你咋没买煤球啊?”


    舒瑞英正在洗小山葱,蹲在地上回头说:“花那份钱做什么,挺一挺就过去了。费不着在屋里按个暖炉,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实在不行,弄俩青霉素瓶子灌点热水。”


    云燕倔生生地说:“你挺得了,我挺不了,我娇气,我怕冷,我下班回家就要屋子里暖呼呼的。”


    舒瑞英自己能省则省,换到对闺女,那是不能让她吃一点的苦。听她这么说,笑骂了一句:“败家玩意,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谢慎泽适时对云燕说:“我有熟人,你家要是要弄,煤球和暖炉我都给你弄好。”


    云燕大声说:“谢科长说啦,他一手包啦。”


    舒瑞英寻思了一下,也行吧。


    云燕见母亲答应了,美滋滋地转头看向谢慎泽。发觉他望着自己半笑不笑的。


    云燕说:“你不许反悔啊,谢科长。”


    谢慎泽说:“你再叫一遍?”


    不叫哥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当面喊工作关系了?


    云燕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不少人提到“谢科长”,她哪怕再活一辈子,嘴皮子总是痒痒的,想要喊一喊。


    不过谢慎泽分明不喜欢她这样喊,云燕小眼神瞟过去,见他板着脸。


    于是胆大包天地喊:“谢慎泽。”


    谢慎泽气笑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云燕也笑了,是当真觉得有趣。这男人天不怕地不怕,非要在这事上较真:“慎哥。”


    谢慎泽满眼含着笑意:“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小时候不是这样喊的。”


    云燕纳闷:“我妈说我就是这样喊的。”


    谢慎泽说:“你整日里当我的小尾巴,骑着小三轮车追在后面,一路‘慎哥哥’的喊,忘了?”


    这么肉麻,谁知道是不是框她。云燕小脸一板,不承认:“忘了。”


    谢慎泽又往灶坑里添把棉花杆,没继续这个话题:“下礼拜天你别出门,我带人过来弄暖炉。”


    云燕自然答应了。


    等到锅里的菜好了,谢慎泽自然而然地接过盘子端上桌。


    他看她们还在枣树下面吃饭,又说:“等到冬天你们怎么吃?”


    云燕说:“到大姨屋里吃,有折叠桌。平时拿来拿去麻烦就在这边凑合吃一口。”


    谢慎泽点头说:“那也行。”


    舒瑞英把饭盆端来,今儿吃的是二米饭,大米加上糙米混在一起做的。要是谢慎泽不来,她们娘俩就吃地瓜饭凑合。


    “还剩点你都吃了吧?”舒瑞英知道男同志胃口大,问完不等谢慎泽说,往他碗里盛了两勺。


    谢慎泽大方地放下碗说:“这盘蟹黄豆腐做的地道,我还在部队时,遇见一位淮扬的老师傅给我们做过。当时吃过就难忘。没想到小燕儿有这样的手艺,今天太有口福了。”


    “那就好,你若是喜欢吃就跟她说,让她给你做。”


    舒瑞英自从知道谢慎泽让云燕去问的工作的事,要不是他,这份工作指不定落在谁头上,对此感谢谢慎泽都来不及。对他说话的口吻越发温和起来。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收拾完碗筷后,舒瑞英对谢慎泽说:“你们俩聊着,我进屋把活儿做了。”


    谢慎泽自然点头。


    他回到枣树下,枣树的叶片已经落光,余下光秃秃的枝丫。


    云燕抱着笸箩,正在挑枣子。


    晒好的红枣干瘪瘪,要用手捏捏。如果是软的没有弹性,那就是晒坏了,放不住多久。


    她埋头挑着,谢慎泽坐在她对面,也伸手挑着。


    俩人面对面,一时都没说话。


    云燕时不时用小指勾着飘到唇边的发丝,谢慎泽的目光从她唇上扫过,克制地回到红枣上。


    也许深夜有雨,蜻蜓低低矮矮地错落飞行。


    偶尔落在笸箩沿上,被两人的动作惊到,乍地挥着透明的翅膀在他们头上徘徊。


    云燕喜欢这样舒适的相处,不必特意找话题,也不必担忧冷落客人,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咦,你在家啊?”


    颜谨在门口驻足,探头先是看到云燕,笑嘻嘻地打了招呼,又看到谢慎泽在,习惯性地冷下一张脸。


    他做不到像张忠凯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知道谢慎泽是人事科长,恨不得马上抱着他的大腿,卑躬屈膝地讨好。


    他上次还想跟谢慎泽干架来着。


    谢慎泽将云燕膝盖上的笸箩接过来,继续挑拣,冷不丁地说:“上次的事不是我。”


    颜谨挑眉说:“那是谁?”


    谢慎泽说:“谁卑鄙就是谁。”


    “”


    一时间,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想到张忠凯。


    云燕还记得颜谨被捆走那天,张忠凯心虚地揉鼻子。


    颜谨先把这事压在心底,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云燕说:“这礼拜六下班有时间吃饭吗?”


    云燕开始没反应过来:“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饭?”


    颜谨眼神温柔地说:“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事?我们哥几个全等着你把事儿给定下来呢。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闻言,谢慎泽刚才清冷的目光顿时沉了沉。


    他缓缓地凝视着云燕。


    云燕感受到身上的视线,想了想说:“行,那就礼拜六定下来吧。”


    第23章


    “好,那我跟他们说一声。”颜谨走到门口,回头又跟云燕说:“明早上我来接你去上课?”


    他们进厂的新工人要上大课培训,介绍每个车间的工作流程特点,还有安全生产、防火防盗、厂内规章制度等方面。


    云燕:“不用了,我自己去。”


    颜谨:“那好吧。”


    谢慎泽起身,将笸箩放到木桌上:“我先走了。”


    云燕含笑说:“谢科长,明天见。”


    谢慎泽瞥她一眼:“云同志,未必能见到呢。”


    云燕又问:“那暖炉和煤球?”


    谢慎泽定住脚,缓缓转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等着吧。”


    这男人话里有怨气呀。


    云燕忍着笑目送他离开。


    谢慎泽与颜谨擦肩而过的瞬间,俩人四目相对。


    谢慎泽比颜谨高出半头,目光深邃地从颜谨脸上扫过。


    等他走了,颜谨也告辞,关上门,讪讪地揉揉鼻子:“当过兵的就是不一样。”


    刚才那一眼还以为谢慎泽要跟他动手呢。


    *


    云燕的工人服腰身宽松,肩膀往下掉。


    舒瑞英难得把家中电灯拉开,一针一线帮云燕改衣服。


    “每天看你胃口不错,东西都吃到哪儿去了?”舒瑞英摘下顶针,比量着肩线说:“再胖点才好看,你看对面梁欣,一个比你两个。”


    “我才不跟她比。”云燕说:“我可是模特身材,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舒瑞英说:“也是,偷摸长肉。”说着拍了拍她的小屁股。


    云燕孩子气地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又比了比舒瑞英的头顶说:“我要是能跟你一样高就好了。不过也来得及,我还小呢。”


    舒瑞英说:“小个屁儿,马上要给妈带对象回来了。”


    云燕知道舒瑞英想要探探她的口风,其实她脑子里已经有人选了,佯装着打个哈欠说:“我要先睡了,笔记本给我找了吗?”


    舒瑞英看她不想说,不想说就不说,等带回来她就知道是谁了。


    经过这些天相处,她觉得他们几个都还不错,只是细的比较,或多或少不如那个孩子。


    但她不能说,这辈子她跟闺女相依为命,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舒瑞英把笔记本递给云燕,云燕不知母亲心中想法。翻开笔记本,上面写着“1959年度市纺织厂先进个人”。


    “这是爸得的?”云燕摩挲着笔记本,珍惜地说:“你不是一直宝贝似得留着么,不然我买本信纸用也行。”


    舒瑞英说:“你爸不在身边,他从前的笔记本交给你,也算是他给你无声的鼓励。希望你以后不要自傲自卑自满,勇于发现和创造。你是他的孩子,我相信你会把工作做的很优秀,把他努力工作的精神传承下去。”


    云燕点点头,抱着笔记本笑着跟舒瑞英说:“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和爸爸丢脸的。我聪明、勤快、基础好,你有我这么优秀的闺女,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这就开始夸上自己了。”舒瑞英捧着云燕的小脸说:“对,你爸的闺女就要这样有自信。”


    舒瑞英今天有很多感触,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穿着新工人服站在她面前的丈夫。那时候他们俩也是这样,激动地说畅想着未来。


    第二天,舒瑞英把云燕送到棉四厂门口。


    云燕很害羞,又不是第一天上学,她是去上班。


    舒瑞英却说:“妈想亲眼看到你走进去。”当年她爸进厂第一天,也是舒瑞英送到这里的。


    于是云燕不挣扎了,整理一下工人服,左边挎着解放包,右边挎着水壶,跟舒瑞英摆摆手进到大门里。


    她们上课的地方是个废弃的仓库,面积很大三百多平。摆着一排排的凳子,没有桌子。


    条件比较艰苦,学习氛围很不错。


    因为按照成绩排名坐的,云燕同志坐在第一排左边第一个位置。


    一上午课程下来,脖子都要歪了。


    还不如考中等成绩,至少能坐在中间啊。


    培训大课上,云燕经常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知道她是顶班的,还考了第一名,培训老师对她赞不绝口,夸她力争上游,思想进步。


    梁欣这次也在班里,她买的工作,只能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跟云燕形成了对角线。


    梁欣边上的女同志几天下来,知道梁欣跟云燕有血缘关系。她看不上梁欣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故意在上课的时候跟旁边人说:“哟,这还是姐妹呢?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梁欣抬头,死死地捏着笔,强颜欢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也是顶班的。”


    旁边另外一个女同志说:“顶班不顶班的怎么了?人家就算不顶班也能自己考上。不像有的人,又没工作又没钱,还不自己考,我看就是脑子不中用没出息。”


    她们俩都是最后几名进来的,比不过别人比得过梁欣。


    “谁说脑子不中用?”


    之前的女同志叫王欣路,她看不上梁欣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她冷笑着说:“我眼睛里是容不了沙子的。脑子不中用还算好的,有的人就是坏,把心眼全用在坏上面了。”


    梁欣气急,把笔记本猛地合上,压着声音说:“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王欣路说:“我姨妈是人事科的副科长,上次她教训你我就在外面听着呢。你特意不告诉云同志可以调岗的事,不就是想把人家父亲的工作吞下来吗?真不要脸。”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人都能听到。


    感受到其他人探寻的目光,梁欣无所适从地低下头,假装听课。


    王欣路抬着下巴瞥她一眼:“跟她坐在一起真是晦气。”


    她觉得晦气,梁欣也觉得晦气。


    这人的姨妈是人事科副科长,梁欣根本拿对方没办法。要是真对着干上,兴许工作都得丢了。


    她想着反正以后未必能当同事,忍辱负重几日,等到分配车间就好了。


    正想着,前面的老师又点云燕起来回答面料问题。


    云燕声音清脆,回答准确,大家不约而同地给她鼓掌。


    梁欣望着她的背影眼睛发毒,一腔的埋怨全都记在云燕身上。


    云燕对此一无所知,她早上吃的芸豆包子已经消化的差不多,只等着老师说下课,她跑去食堂抢在前面排队吃饭。


    然而想法是好的,老师在宣布下课后,特意把云燕留下来谈谈话。


    她是新工人当中唯一的一级工,又有阮主任提前要她,要知道阮主任从没开过这个口。


    云燕自己也争气,可谓是前途无量。简单说几句话,拉拉关系,也不怕赔本。


    哪怕打算做的好,云燕去食堂已经落在其他人的后面。


    大家的队伍排的很长,云燕长得矮,在后面掂着脚看来看去。


    “你是这次的状元云燕吧?”


    云燕顺着声音看过去,面前的女同志是昨天给他们上课的老线长吴梅,负责挡车工线的。


    “你好,吴线长。”


    云燕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并不知道吴梅叫她做什么。


    吴梅端着铝饭盒,她已经打完饭。见云燕还拿着空饭盒,指了指食堂最里头说:“那边有个窗口,没多少人排队,你赶紧过去,要是晚了荤菜都没了。”


    棉四厂的食堂伙食出名的好,工人们吃饭挺积极。


    头天过来,厂里就给云燕他们每人发了饭票,吃饭不用自己掏钱。


    云燕感谢地说:“那我过去了,多谢你。”


    她哒哒哒往最里面的窗口跑,没看到吴梅后面站着一个人,埋怨地说:“你没事作弄她干什么。”


    吴梅冷笑着说:“这些天那帮老师把她夸的都要上天了,我得让她知道,到了生产线谁才说得算。”


    云燕抱着饭盒来到队伍最后面,前面只有三个人,很快就到了她。


    云燕松口气,里面的糖醋里脊就一份。她听人说过,棉四厂的糖醋里脊最好吃,师傅舍得放肉,不像别的地方全是面裹的。


    她刚把饭盒递过去,旁边来了位中年干部,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云燕下意识地说:“你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


    中年干部中气十足,他指着窗口上面的字呵斥地说:“这里是干部窗口,不是工人窗口,你先把这个搞清楚在跟我说话。”


    云燕怔了怔,后知后觉自己被吴梅整了。


    “哦,我刚没看见。”她顿时没理了,到嘴的糖醋里脊要飞走了。


    其实还有点丢人,左边长长的队伍里人们都往这边看。


    她小脸长的好看,几天下来认识她的人不少,都在背后说她是新任厂花。


    看她被中年干部为难,隔壁队伍里有两个小伙子蠢蠢欲动,想要帮她说话。


    中年干部见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依不饶地说:“小小年纪就想着耍小聪明,别人都在那边排队,你怎么就那么娇气排不了?非要到干部窗口来打饭,我看就是骨子里耍小聪明习惯了。”


    这话也太上纲上线。


    云燕还以为棉四厂是多好的地方,原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欺软怕硬的东西。


    中年干部长得像个煤气罐,挺着肚子,腰带勒在肚脐眼上面。嘴巴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的还以为云燕犯了多大的错误。


    云燕忍不了,张嘴要反驳。结果一个声音打断她的话。


    “汪副主任,说话不必这么难听吧?”


    温和的手掌落在云燕脑袋瓜上轻轻拍了拍,谢慎泽低声说:“让你帮我打饭,怎么才来?”


    汪副主任眼珠子都要瞪掉了,看看云燕,又看看谢慎泽,知道自己惹到不好惹得了,忙说:“谢科长,这——?”


    谢慎泽说:“上午开会来不及打饭,让云同志帮我代劳一下,汪副主任,看来你最近肝火很旺啊,平时多吃点清淡的。”


    汪副主任就是个五十来岁的后勤副主任,一点实权没有,面对谢慎泽自觉矮了一头,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台阶说:“原来是给谢科长打饭,我说她怎么跑这么快,哈哈,吃吧吃吧。”


    他一边说一边偷摸打量云燕,想知道她跟谢科长是什么关系。


    谢慎泽眉头一挑:“汪副主任还有什么事?”


    汪副主任一激灵,忙说:“没事没事,我到工人窗口加点饭,您吃着。”


    云燕说:“你别走。”刚才的话被谢慎泽打断,她还没说呢。


    谢慎泽以为云燕被说哭了,等她抬起小脸,发现一张倔强不服输的表情。


    的确她站错队了,是她的失误,她愿意道歉。


    但汪主任说的话也不对吧?一口一个干部窗口,怎么吃个饭还给他吃出阶级优越感来了?


    汪副主任发觉许多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尴尬地说:“小同志,刚才是我冤枉你了,对不住了啊。”


    云燕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一个工人哪里受得起副主任的道歉。”


    汪副主任唇角抽了抽,小同志说话也不客气啊,不跟他让一让。


    谢慎泽勾了勾唇角:“你忙。”


    1谢慎泽把汪副主任打发走,懒得大庭广众下跟他废话。


    至于刚才的言论,他听到也不能白听。


    这里是劳动人民汇聚的工厂,不是姓汪的搞阶级差异的地方。当干部的最忌讳脱离群众。


    汪副主任有点打怵,谢慎泽的家庭背景他也是有所耳闻,他就是个混日子的,可不能触谢慎泽的眉头,忙不迭地哈着腰走了。


    谢慎泽把人撵走,拿起饭盒送到窗口里:“糖醋里脊、干炒花菜,你还要什么?”


    云燕说:“干部窗口,我不配。”


    “别来这套,我把我的分给你。”谢慎泽笑了:“酱烧鱼块?要不要?不要算了。”


    云燕绷不住说:“要!”


    别的窗口几乎都没菜了,不吃又会低血糖。


    谢慎泽打好饭,她跟在后面找地方。


    刚才见云燕被欺负,蠢蠢欲动的俩小伙子没想到英雄救美的会是谢科长,顿时失去上前的勇气,悻悻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离开。


    云燕路过吴梅和她的同伴,发现吴梅惊慌失措地看着前面走路的谢慎泽。


    在云燕路过的瞬间,吴梅想要叫住云燕,云燕理都不理她。


    云燕心想,偶尔狐假虎威一把似乎也不错。


    第24章


    “等学完,阮主任那边你直接过去报道。”


    谢慎泽找到方坐下来,背对着外面,让云燕坐在靠墙的一端,自然而然地替她挡住打量的视线。


    云燕对自己的外表有自知之明,加上在背后被喊为“公狐狸精”的谢慎泽,他们俩坐在一起,少不了会有眼神过来。


    见她满心满眼都在糖醋里脊上,谢慎泽把饭盒换个方向,推到她面前。


    他俩一人面前一盒饭,一起吃着菜。


    云燕发现谢慎泽把糖醋里脊都给她,夹一筷子到他饭盒里:“你也吃呀。”


    谢慎泽无奈地说:“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见。”


    云燕说:“听见了,我对阮主任第一印象挺好的。”


    为了避免云燕被分到刘主任那边穿小鞋,特意点名要过去,这件事,云燕得感谢人家。


    初来乍到,要是能顺利的融入集体是最好的。怕就怕有坏东西趁机欺负你。


    谢慎泽在部队养成的习惯,饭吃的很快。


    吃完饭,跟云燕说:“她是多年的市级三八红旗手,很优秀的一位女性领导。老是说工作不分性别,解决过不少男同志都无法解决的困难,你跟在她身边做事,可以学会不少东西。”


    他边说边看着云燕吃东西。


    云燕吃东西跟她性格一样,直爽不做作。吃完喝完,小嘴一擦,用纸巾包着鱼刺儿,面前还是干干净净的。


    “你放心吧,我会跟阮主任多学学东西。”云燕拿着饭盒想去洗,谢慎泽摊开手说:“给我吧,你下午还有课,先回去抓紧休息一下。”


    “好。”云燕不跟他假客气,看他往水池去,自己转头往大教室去。


    棉四厂光是食堂就有五个,她来的是最北边的离上课地方最近的食堂。


    中间有个半干的人工湖,湖边有座红盖红柱的亭子,云燕打算过去坐一会儿清净一下。


    毕竟大教室是铁皮仓库改建的,五百号人齐刷刷地在里面看书说话,云燕这段时间下来耳朵嗡嗡的。


    今天没风,云燕从兜里把笔记本拿出来,明天就是培训的最后一天,随后就会分配车间,云燕想把各项规章制度多熟悉熟悉。


    “云同志,你在这里啊。”吴梅远远地跟云燕打招呼,手里拿着一颗水灵灵的大黄梨。


    她特意挤着笑,眼尾的褶子皱成三条缝。


    她看云燕不理她,知道是为了刚才打饭的事,赶忙把大黄梨递给她说:“这是我在菜店亲戚特意给我留的,你看看多好啊,给你吃,咬一口都有梨汁。”


    云燕转过身,全当没听到她说话。


    吴梅好歹也是个老职工,腆着脸跟她说话,她还爱答不理。吴梅悻悻地说:“你别跟我见怪啊,我跟你指的是另外一个窗口,谁知道你直接往干部窗口去了。”


    云燕抬起眼皮瞅着她:“你过来干什么的?”


    吴梅顿了顿,对啊,她过来是想道歉,不是推卸责任的。最好再顺便打听打听云燕跟谢科长是什么关系。


    瞅见他们吃饭,说亲密不亲密,说不亲密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别那么小气。”吴梅再次把大黄梨托到云燕面前说:“一颗就要两角钱,快拿着吧。”


    云燕一下乐了,把她当小孩儿哄呢?


    她抓起大黄梨,吴梅正要咧出笑脸,转头云燕把大黄梨撇到泥塘子里去了。


    “你干什么啊!”吴梅想拦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大黄梨嵌在池塘淤泥中。


    “开玩笑呢。”云燕起来,拍拍屁股蛋儿,说:“玩笑开完了,再见。”


    吴梅在原地气得跺脚大骂:“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油盐不进的。”


    云燕转头淡淡地说:“小心我跟谢科长吹耳边风哦。”


    吴梅一下哽住了。


    “对了?”云燕走了几步,转过头问:“谁让你整我的?”


    吴梅并不知道她被阮主任要走的事,在吴梅看来,云燕是一号,按照顺序肯定是会分配到刘主任的几个车间里,而吴梅是刘主任其中一个车间的线长。


    刘主任跟云燕的过节吴梅早有耳闻,提前站队表态,希望能讨好刘主任。


    谁知道一踢就踢到铁板上。


    见她不吭声,云燕抿唇笑着说:“那行,不说我也知道。”


    *


    下午的大课没有教其他内容,而是提前把车间分配出来。


    云燕是第一个,顺利地分配到阮主任的四号纺织面料车间。


    大车间包括纺织和面料两项工作,具体做纺纱、织布、络筒还是剪裁、整理之类的工作,这得进车间后由阮主任分配。


    同样被分到阮主任四号车间的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分配到最后,云燕看到梁欣了。


    上大课这么久,她俩一丁点儿的接触都没有。仿佛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梁欣求爷爷告奶奶买下来的工作是染色车间的染色工,她非常不喜欢这项工作,觉得又脏又臭,是厂里所有工作里面最下等的。


    可她没云燕有本事可以自己考,本就是考不上。极不情愿地接受了染色工的工作。


    分配完,梁欣看到云燕跟其他人一起去往阮主任的大车间,对比落差,牙齿都要咬碎了。


    “喏,现在带你去染色车间认识认识,这是给你的胶裤,明天上班记得穿上,不然你下了班两条腿都得被染黑。”


    老师傅递过来的胶裤跟背带裤差不多,是黑色橡胶的连鞋带裤一体式的。


    梁欣看着其他人拿的都是白手套,只有她拿的是黑胶裤,顿时很窘迫。


    “你家怎么不多掏点钱买个好的?”老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她双手常年在染池里浸泡,掌心纹路里乌黑染料像是纹在上面的一样,平时根本洗不掉。身上的藏蓝色工人服被她穿的到处斑驳,蹭染了不少其他颜色。看起来又窝囊又脏。


    梁欣看到她,似乎看到二十年后的自己。


    似乎瞧出梁欣的不情愿,老师傅好脾气地说:“别以为染色工好干,要干好可不容易。还得学化学、懂配制、不断掌握新的染色方法”


    梁欣抱着胶裤,不耐烦地说:“不就是个脏活儿么?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老师傅无奈地说:“好吧好吧,咱们先过去。”


    与这边的话不投机不同,云燕和其他两位同志叽叽喳喳地往阮主任办公室去。


    男同志小声开口:“你们说,咱们都是新蛋子,去车间以后会不会被人来个下马威?”


    女同志说:“下马威?不、不能吧?”


    云燕鼻子哼哼两声,怎么不能,她还享受了两波呢。


    男同志对云燕羡慕地说:“你是一级工,他们应该会给你面子吧?”


    云燕实事求是地说:“四级五级遍地走,我才一级,不够看的。”


    女同志说:“哎,那我们更不够看的了。”


    云燕安慰道:“我相信阮主任的管理能力,再说别为了没影的事消耗情绪,猜来猜去累不累。”


    女同志长得圆圆胖胖,笑起来唇边两个小酒窝。她憨厚地说:“你说得也是,阮主任的大名我也听过。更何况我过来是为了挣饭吃的,不是来闹心的,不想就不想了。”


    云燕笑道:“这才对嘛。我叫云燕,你呢?”


    女同志说:“我知道你叫云燕,我叫周秋雁。不过家里人愿意叫我胖雁。”说着她自己先笑了:“咱们也算是一家人。”


    云燕说:“这话怎么说?”一个姓云一个姓周,挨不上啊。


    周秋雁说:“咱们都是鸟儿,哈哈。你可以叫我胖雁。”


    云燕:“行吧,胖雁。”


    男同志年纪比她们都大,个子很高,习惯佝偻着背。应该三十出头。他性格有点软乎,人也瘦,说起话来像是底气不足,老是结结巴巴。


    “我叫吴可奈。”他闻言小声说:“你们说、说的对。咱们三个要是被欺负,一定要团、团结,反抗啊。”


    胖雁说:“吴可爱?”


    “不是不是。”吴可奈说:“‘无可奈何’的‘可奈’。”


    胖雁说:“妈呀,整得还挺有文化。你妈咋给你取这个名字呢?”


    吴可奈说:“是我爷爷取的。”


    胖雁继续问:“那你爷爷咋给你取这个名字?”


    “我爷爷六个孙子。”吴可奈照实说:“他‘无可奈何’地迎来了我,老七。一个孙女都没有,没有。”


    “那你名字还挺应景的。”胖雁没心没肺地说:“别人家是七仙女,你们家是七孙子。”


    云燕忍不住笑出声。


    “”吴可奈:“算了,不跟你计较*。”


    他们到了办公室,阮主任还没回。于是坐下来等。


    云燕看到胖雁从兜里掏出两颗鸡蛋,还问云燕吃不吃。


    云燕谢了她的好意。


    吴可奈也没要。


    胖雁两个鸡蛋对着一敲,一手一个放在手心里轻轻搓了搓,鸡蛋壳齐刷刷地掉了。接着一口一个,眨眼鸡蛋就被消灭了。


    一整套动作,手速和技巧并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云燕觉得她到哪个生产线都能胜任。


    阮主任能者多劳,一个人手下管着六个车间。此时此刻刚从外面开完会回来,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见新同志。


    “对不住了,同志们,本来应该让老师傅带你们到车间去。最近生产线太忙,师傅没能倒出功夫。”


    寒冬将近,海城市各地部门的御寒服装、棉被需要赶工制作。棉四厂是市重点工厂,阮主任负责的车间更是重中之重。


    她说话轻声细语,掷地有声,见到云燕他们不但端架子,还亲自倒了水一一递给他们喝。


    简单地说明各个车间状况,随后领着人往大车间去。


    “虽然是大车间,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面料车间和纺织车间二合一。”


    阮主任来到大车间门口说:“你们三个人,两个到纺织方向去,一个到面料方向。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云燕有想去的地方,见他们俩不说话,似乎无所谓。她指了指自己说:“那我能说么?”


    第25章


    阮主任笑着说:“你说。”


    云燕说:“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去的车间,我个人想分配到面料车间。”


    阮主任问周秋雁与吴可奈:“你们俩有想去面料车间的吗?”


    他们俩纷纷摇头。


    纺织车间的工作比面料车间简单,换纱筒、理纱线、除杂之类不费脑。


    面料车间要剪裁、缝纫、拼接等等,需要手艺,做不好还要被罚。拿的都是一样的工资,他们本身就不愿意去面料车间。


    阮主任一锤定音地说:“那云燕同志就到面料车间,你们俩到纺织车间,等一会儿我给你们安排师傅。”


    她让云燕先在面料车间逛一逛,自己则带着周秋雁和吴可奈去纺织车间。


    云燕走到面料车间里,近百台脚踏缝纫机依次排列,穿着统一工人服的工人们正在勤劳赶工,一片嗡嗡嗡的脚踏声,场面真是壮观。


    穿过缝纫区,还有二十台半自动裁剪机,正在切割大块面料。打版的师傅领着徒弟在一旁监工。


    缝纫区后面是两台超大型熨烫机,型号比较老,里头装有整匹的面料做头次熨烫,熨烫后,像吐面皮似得整洁光滑,由工人在外面两两搭配卷起来。


    顶前面靠墙还有对面料进行二次加工的纺织机和制作各种背带、松紧带的织带机。


    云燕从头走到尾,车间里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工作,小声交流。偶尔有人看到她了,也和善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工作。


    车间四周墙面上白下蓝,白墙上刷着“安全第一”的标语。另外还挂着五六面小红旗和奖状。


    云燕知道七十年代车间的自动化程度低,许多生产都要依赖人力解决。有少许发达地区的工厂正在尝试着半自动化的设备,目前来看并没有普及。


    棉四厂是经过合并后,成为市重点工厂,能够拥有这些半自动机器。


    再过三年,改革开放政策推行,半自动化和自动化将会成为未来生产的主流。人力会被机器逐渐取代,开放市场就是开放了机遇和危急。对此,云燕既是期待又是紧迫。


    对比上一辈她从小摊小贩起家,这辈子她拥有棉四厂这么大的平台,她对未来野心勃勃。


    阮主任就在对面跟老师傅们介绍新同志,云燕走了一圈,找到一台空着的缝纫机坐下来,跟旁边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接过对方给的布料,开始缝线。


    等到阮主任过来,她面前存放台上已经有一小摞处理好的布料。


    阮主任展开看了看,旁边的老师傅也伸手按着车线上下检视。


    赵师傅看了一遍感叹道:“我记得她!你早跟我说教她,我肯定不来的。”


    云燕抽空抬头礼貌乖巧地问好:“您好,赵师傅又见面啦。”


    云燕实践考试,这位赵师傅就在场,还说了句:“就她,准行。”云燕吃下这颗定心丸,也记住了赵师傅。


    “嘿,这小丫头还是个自来熟。”赵师傅这次果不其然又夸赞道:“你看,她做的内包缝整洁又光滑,处理的精致、结实,速度还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根本不需要我教。”


    阮主任自然也是行家里手,把布料整齐叠好,拍了拍说:“既然不用师傅带,那就先在缝纫区做事吧。”


    云燕忙活的头也不抬,挥挥手说:“知道啦。”


    阮主任也没跟她生气,跟赵师傅交代着说:“其他事情上有不明白流程的你就跟她说说。不管手艺多好,到底也是新人,难免面面俱到。”


    赵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精瘦的女同志,她连连点头说:“你就放心。她父亲原先跟我就是一个流水线的,她来了,我自然会照顾。”


    云燕倏地抬头:“你跟我爸是同事?”


    “欸,小心点。”赵师傅帮着扶着布料,往钢针前拖了拖说:“我们一个车间过,你爸在后面牵伸,我就在前面给棉花除杂,说起来那还是刚进厂的事儿呢。你爸干活仔细,是个好手,看来你也是个好样的!”


    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父亲,云燕恨不得多让她说几句。然而外面跑进来一个人,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阮主任,稷县的那批棉花过不了了,李副厂长问你能不能先坚持几天,等到雨停了,再让稷县的送过来。”


    阮主任蹙眉道:“你瞅着眼下的活儿,哪里能捱几天,半天都不行。”


    对方也是急,他跟阮主任说:“李副厂长本来安排刘主任去汉口接料子,咱们北部的棉花已经告急。可刘主任说什么都不去,还说自己的车间不缺料子,谁缺谁去。”


    “老刘就是喜欢意气用事。”阮主任转头跟赵师傅说:“咱们还有多少单子要赶?”


    赵师傅说:“别说眼前十天十夜赶不完,还有没到的。往年劳务局开年的工作服、床单厂的布料、劳保市场的一应劳保装备,这些眼瞅着要来了。”


    阮主任跟赵师傅说:“你要是能抽出时间,跟我去汉口。老刘不去我去,总不能放任车间停工。”


    赵师傅为难地说:“三天后要交一批面料,我得带着他们一起赶工啊。”


    阮主任问她:“那谁还有时间?”


    赵师傅想了想,摇摇头说:“都没时间,每年年底都是这样你也是知道的,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半使。”


    阮主任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云燕身上。她刚来,身上还没派活,于是问云燕:“你会分辨棉花好赖么?”


    云燕抬头说:“这有什么分不好的,我可是我爸的闺女。”


    “那棉坯呢?”


    “简单,烧一烧就知道了。”


    阮主任松口气,笑着说:“跟我去汉口采购棉坯?”


    云燕说:“行啊。”


    阮主任一下乐了:“你这姑娘倒是闯荡。”


    云燕问:“什么时候去?”


    阮主任说:“马上去开介绍信,看几点的火车。”


    云燕说:“行,等着也是等着,我先做这个。”


    赵师傅问云燕:“临时出差你得跟你家人说一声吧?”


    云燕停下手中的活儿,抓着面料往办公楼那边瞥了眼说:“那麻烦阮主任跟谢科长说一声,我们两家对门,他下班能跟我妈递个话。”


    阮主任说:“行,那你先忙着。”


    赵师傅跟阮主任一起离开,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云燕。云燕恍然不知,噔噔噔用力踩着脚踏。


    赵师傅转过头问阮主任:“这丫头成年了吗?”


    阮主任拍拍她的后背说:“怎么没成年,刚过十八岁。是不是比咱们那会儿出息多了?”


    赵师傅颔首笑道:“我刚进厂那年也是十八,可没她伶俐,什么都不懂,成天被师傅骂。那时候也多亏他爸是我们那批人里主意最正的,大家都把她爸叫大哥当主心骨。”


    阮主任说:“她跟她爸一样,年纪小小主意正的很。要新人都想她这样,咱们多省心。”


    赵师傅跟阮主任多年,说话混不吝,张口就说:“做你的梦去吧,哈哈。”


    阮主任也笑着摇摇头。


    这时候的人不常出远门,一提出远门都觉得很难。不比云燕从前飞来飞去,几乎全国各地的棉花产地和面料基地都去过。


    汉口更是不知道去过多少次,提起来谁家的热干面和豆皮好,她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阮主任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去汉口,转头就到李副厂长那边打申请。


    不到五分钟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采购公章和介绍信。


    一个小时后,棉四厂的面包车停到火车站进站口,云燕背着解放包挎着小水壶,排起进站队。


    海城市到武汉距离一千三百多公里,要到京市转一趟火车。


    坐了九个小时硬座,这次托人买到卧铺,云燕真是谢天谢地。


    她再怎么闯荡,也受不了目前的交通环境。到京市的绿皮硬座上,鸡笼鸭笼不多说,带孩子喂奶撒尿的也正常,还有抽烟喝酒醉醺醺吹牛的。这跟她每次头等舱的环境相差太大。


    阮主任见她闷不吭声地坐在下铺,递给她半个苹果说:“感觉怎么样?”


    云燕装作头一次出远门,白着小脸说:“是我想得太简单。”


    阮主任安慰她说:“多出来几趟就好了。每年我都要到处收棉花,你要是表现好,我愿意带着你。”


    “谢谢阮主任。”云燕细声细气地说:“但是厂里活儿多,我还是脚踏实地多干活吧。”


    “你个小机灵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阮主任比云燕想的还要和气,也没见怪,继续说:“对了,刚在厂里就想问问你,内包缝线方式能不能作为补洞手段?咱们有一批面料受损,若是可以修补,算是能解燃眉之急。”


    云燕一板一眼地说:“补洞还是需要不同的线迹和成熟的技术,光是内包缝不够,我妈教过我,最好用心型的线迹和方形线迹来补,最主要的是花功夫。要是家常的小破损花不了多少功夫,要是大批量的恐怕不如采购了。”


    阮主任想到仓库里有前几年被虫蛀掉的两百匹面料,要是能用上倒也好。不过听云燕的意思,那也是没办法的了。


    阮主任也想过不少办法,问云燕是因为云燕的母亲本身就是出名的巧手,加上父亲也是职工,她自己的手艺也是翘楚,到底有些家传在。


    “既然没办法那就算了。”阮主任又说:“这次要是没有合格的棉坯采购,咱们只能选择成品面料采购了。”


    棉坯是初加工过的面料,原色未染按需使用。成品面料则是经过染色处理过,使用范围会因为染色因素受限制。


    比如婚庆相关用正红,外套裤子灰蓝黑,衬衣衬裤方格碎花等。


    云燕考虑着说:“那还是要选专门类型的面料厂家,货源和质量都能稳定些。若是遇到品类多的厂家,难保不是做‘炒货’的。”


    ‘炒货’是行内的用语,相当于“二道贩”的货,价格高不说,货源质量并不稳定。


    “果然是云师傅的女儿,就是懂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师傅。”


    阮主任欣慰地说:“赵师傅认识你爸,我也认识你爸。当初我们都以为你爸当年能是厂里第一位八级工。可惜天不遂人愿,多亏现在有了你,也算是后继有人。”


    云燕也是特意在阮主任面前表现一下,闻言开玩笑说:“您这一路上光顾着夸我了。”


    “我这个人赏罚分明,做得好就要夸。若是做不好,我也会批评,到时候你别哭鼻子啊。”


    云燕说:“那不简单,我争取不被你批评。积极向上,多跟你和赵师傅学习。”


    这一下把阮主任逗笑了:“少拍马屁了。赶紧把苹果吃了。”


    阮主任家里也有个女儿,比云燕还大三岁。只是身体不好,常年在乡下姥姥家调养,看到云燕浑身精神头,满满的生命力,还舍得动脑筋,阮主任打心眼里喜欢和羡慕。


    阮主任咬了口苹果,她坐在云燕对面,觉得自己老是谈工作会让小同志时刻紧绷。她找了个话题说:“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见到你跟谢科长坐在一起,家也近,你俩关系不错?”


    云燕“咳咳”两声,心想,她的话题怎么转的这么大。


    阮主任见状,解释说:“我不是打探你什么。只是听说谢科长很少跟人亲近,也不知道是什么性格。刚来厂里做事,不少女同志都对他有意思。”


    云燕是她看好的人才,决不能在男女关系上受到影响。


    云燕明白了,阮主任也是好心的提醒自己。说不定,打心眼里,阮主任也将谢慎泽当做公狐狸精呢。


    第26章


    云燕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电线杆,挠挠头,不知道怎么说。


    她对谢慎泽的感情依赖比她想的要多,两个人相处又很舒服自在,哪怕独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也不会觉得尴尬。没有话题不必强挤个话题出来聊。


    他教她知识、做饭给她吃,送棉花杆、准备暖炉和煤球,还会包容她那次莫名其妙的发火,后来在颜谨找过来时,当着她的面解释了。虽然解释的很简单,但这就够了。


    在危险来临时,会义无反顾地救她。


    这个男人不是个油嘴滑舌、光说不做的人,跟上辈子的特性一样,用行动来默默守护他心里的那个人。


    云燕猜测到自己可能就是他心中的那个人,又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想到这一点会让她惴惴不安。


    若是猜错了该怎么办?她能不能承受错误答案对她的冲击?能不能接受对面门廊里谢慎泽亲吻拥抱另外一个女人?


    “等定下来再跟主任报告。”云燕吁出一口气,不想再内耗自己,既然自己的心有了答案,那就勇敢坚强的争取。


    若是她,那更好。


    若不是,就夺过来。


    阮主任见云燕的小脸严肃起来,觉得自己冒昧了。哪有上班第一天就被领导问个人情况。


    “感情的事不用跟我汇报,好孩子,我是怕你吃亏。你要是有主意就好。”她顺着云燕的话说:“不过他各方面的条件的确不错,也算是洁身自好。”


    云燕来了精神,问阮主任:“为什么这样说?”


    阮香玲也就是阮主任笑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跟你说了你也别说出去。”


    云燕猛点头,一脸的小八卦。


    阮香玲忍住笑说:“在你们考试前期,有个女职工给他做了饭菜送过来,他拒绝不要。女职工非要给他,一连三天,后来不知道他怎么拒绝的,女职工哭啼啼地跑了,再也没出现过。”


    考试前期?


    那不就是每天抽空给她做饭补课的时候么?原来还有这样的插曲,谢慎泽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阮主任又说:“他初来乍到,有模有样,工作又好。不少人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他也都拒绝了。有上杆子非要介绍的,被他好一顿说。后来别的同事有的说,他是不是心里有惦记的人了,他也没否认。这样一来,给他介绍对象的,也就打消念头了。”


    窗外两车交汇,忽明忽暗。


    等到一声长鸣过后,天空再次明亮起来。


    云燕这才开口说:“还真是洁身自好啊。”


    她们聊着天,时间总算过的快了些。


    到夜里,天黑下来,卧铺车厢里大家纷纷躺在位置上提前睡觉。


    十一月中旬,武汉的天阴潮。


    清晨,汉口火车站来往旅客步履匆匆,从出站口出来,外面的路上停着一长排人力三轮车。


    云燕休息一晚,精神不错,还帮阮主任提着办公包。


    阮主任在电话亭借了电话给汉口棉花厂去电话,对方说过来接的人已经到了。


    阮香玲带着云燕从长排人力三轮车边上走过,踩三轮车的师傅一个个精瘦,说着夹生普通话招揽客户:“两角钱、两角钱,几远都只要两角钱呐——”


    阮香玲没带云燕坐三轮车,快走到路尽头,一辆小卡车上跑下来一个男青年。


    “阮主任?云同志?”


    阮主任说:“是我,你是小方吧?”


    小方说:“是我是我,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们的火车居然能提前二十分钟到。我本来想着抽一口烟过去正正好。”


    小方人如其人是个方脸,眉毛很粗,眉梢向下耷拉,眼睛有神,看起来像是个大头的囧


    他殷勤地把两位尊贵的采购人员送上卡车,手握着方向盘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咱们厂里还剩下最后一批棉坯,品级是A级,知道您二位要来,昨天有人找我们要我们都没给,厂长特意给棉四厂留着呢。”


    阮主任感慨地说:“到底还是老同学雪中送炭啊。”


    云燕望着她,阮主任说:“当年我跟他们厂长还是小学同学,后来有缘分在甘肃下乡的地方遇见过。等回城以后,他被分配到大城市武汉,我呢,就回到我的故乡小海城去了。”


    云燕才知道有这样的渊源。


    小方听了直说:“对的对的,我们厂长要我好好招待您,咱们先到国营饭店吃饭,厂长已经等着呢。”


    到了国营饭店,对面一位皮肤很白的中年男人冲他们挥手。


    “这位是伍厂长。”阮香玲跟云燕小声介绍:“待会若是聊到棉坯的价格——”


    云燕了然,老同学团聚在前,各自为工厂牟利在后。有些话需要她这个“外人”来说,价格由她来砍比较合适。生意场上就是这样,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做事比较方便平衡。


    因为是早餐,伍厂长给安排的是热干面和豆皮,给阮香玲配了碗清酒,云燕自己要了份蛋酒。


    武汉的蛋酒是用米酒冲泡的,米糟在碗底,放些白糖,打个鸡蛋,铜壶的开水一边冲一边拌,鸡蛋被滚水烫熟,发酵的米粒飘着淡淡的酒香,云燕一口气能喝两碗。


    “这里的苕面窝和欢喜坨也是一绝。”伍厂长叫小方一样端来一份,都是刚从油锅里炸出来的。


    小方跟云燕坐在对面,笑着问:“云同志知道什么叫做‘苕’吗?”


    云燕眉毛一挑:“傻子。”


    小方失笑道:“在我们这里‘苕’有骂人傻子的意思,不过这里的‘苕’说的是红薯。苕面窝就是红薯面窝。”


    云燕自然知道这个,不过是逗他的。


    她小口小口咬着苕面窝,外面裹的面酥酥脆脆,里面的地瓜块又香又糯,吃起来并不觉得腻。


    阮香玲则夹起一个欢喜坨吃。


    欢喜坨是用糯米面炸成的金黄色丸子,外面裹上满当当的白芝麻,外酥内软,甜而不腻,芝麻飘香。讲究点的师傅会往芯里加上一勺红糖,口感甜润,值得细细品尝。


    吃饱喝足,伍厂长坐到副驾驶,小方开车带着她们到了江畔的汉口棉花厂。


    这个月份,江水已经冷了。不过江边游泳的人不少。一个个黑黝黝的,穿着泳衣接二连三地往水里蹦。


    云燕记得主席同志曾经数次横渡长江游泳,《水调歌头游泳》就是在武汉横渡长江后挥毫写下的著名诗词。


    由此武汉人民对长江游泳有骨子里的敬佩和喜爱。不光是夏天横渡长江,冬天冬泳的人也不在少数。


    途径江畔,绕过老百姓们常走的小路,顺着坡往上,依稀能见到三三两两穿着工人服的人。


    比起畅快游泳的同志们,过来上班的职工们面无表情,脸色没那么好。


    云燕默默地想,大抵不上班才是百灵良药。听到下班铃响起,整个人都能活泛起来。


    开了五分钟,可以看到汉口棉花厂的敞开的大铁门。


    行驶进去,左手边是五座全封闭仓库,右手是纺织加工车间,对面是二层水泥办公楼。


    阮主任与云燕这次要在这里采购二十吨棉坯。


    “来,尽管随便看。”到了仓库,伍厂长大手一挥,招呼云燕和阮主任说:“咱们的棉坯还往上海服装厂供应,瞧瞧,挑不出一点瑕疵。”


    伍厂长的棉坯光滑细腻,肉眼的确看不出瑕疵和杂质。云燕用手摸了摸,柔软舒服,有亲肤感。


    她趁伍厂长与阮主任交谈的空隙,叫小方取来一小块棉坯,她来到外面刚掏出火柴,小方就乐了:“行,今儿算是遇到行家了,你烧吧。烧完咱们得价格更好谈了。”


    云燕见他不反对,干脆把火柴按到他手里说:“方同志,要不你来吧。”


    “怕火啊?”小方一语中的,心眼还挺好的,帮云燕点起棉坯,淡蓝色的火焰卷着一丝白色的烟雾,等到烧完,灰烬是纯白色的。


    云燕等到温度下去,用小棍碾了碾,跟小方竖起大拇指说:“你们厂的棉坯真纯,一点杂质没有,是好东西。”


    “那必须的啊,不是我说,咱们棉坯还往汉阳送呢。那是什么地界,‘汉阳造’这三个字说出来你也知道,多少军工企业在那边。咱们的东西绝对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甭管小方怎么说,到了仓库里,阮主任跟云燕俩人一唱一和,战略配合打的十分优秀。


    伍厂长被杀的无奈,最后给了个低廉的价格:“这是第一次买卖,你们大老远过来,我让着你们,下次要是有需要还麻烦二位第一时间想到咱们厂啊。”


    “谢谢你,我懂行情价格,的确给了我们很大的优惠。”阮主任笑吟吟地说:“咱们公归公,私归私,等以后你到海城去,我一定给你安排好。”


    伍厂长脸色这才好些:“你们要是能多待几天,我带你们坐轮渡、去龟山蛇山看看?”


    阮主任摆摆手说:“谢谢老同学的好意,我们厂里光是二十吨棉坯还不够呢。”


    伍厂长心想,砍价的时候就看你跟那个小丫头蛋儿一口一个“伍厂长”叫的多欢,砍的我爹妈不认了,砍完知道是老同学啦?


    “那还要棉坯?”伍厂长腹诽归腹诽,到底是大气的人,直接说:“那要不然过完年再给你们发二十吨?再多我可就拿不出来了。”开春也是旺季,别的地方抢着要都排着队呢。


    “你肯定要给我留的,这批货用的好,那后面咱们把合同仔细谈谈。”


    阮主任亲自来一趟,这条线得打通。伍厂长买她的面子,她也要把人家的供应线带起来。旺季伍厂长愿意抽出几十吨帮忙,淡季她也要伸出手帮忙,相互惠利才是长久之策。


    只是过完年再来货,可以顶上春季的用度,不过目前还有些紧张,云燕便问:“咱们这里哪里还能收到棉坯?”


    小方在一旁开口说:“棉坯没有,棉花倒是可以去黄陂看看。我听人家说那边的棉花还可以,就是价格高。”


    阮主任说:“要是棉花的话那更好。价格的话我们收的多,可以慢慢谈。”


    伍厂长跟阮主任签完合同,听闻她还需要一批棉花,理解地说:“也是,哪怕我给你的棉坯价格再低,对于你们本身就拥有纺织工艺的工厂来说,但凡掏点钱出去都亏。哈哈。不过听说那地方水有点深,我没跟他们有交道,咱们的棉花都是从宜昌来的,没走黄陂。”


    云燕瞅了阮主任一眼,到底去不去得领导发话。


    阮主任犹豫了一下,厂里的需求迫在眉睫,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去看一眼。


    她想着光天化日之下,法治国家,还能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伍厂长于是安排小方开车送他们到黄陂。


    去黄陂的路不大好走,要从108国道开半小时转到湖北省道再开半小时。


    黄陂是个小县城,这时候还没有归为武汉的行政辖区,后来被规划成武汉的辖区后,成为黄陂区,这也是二十多年后的后话。


    经过李集、汪集,小方越往前面开速度越慢。


    路上与人打听有没有售卖棉花的地方,路上的人纷纷摇头,表情怪异。


    途径一个小型商城,小方靠边停下车说:“我去问问,记得这附近有个棉花厂,应该不远。”


    等到他下车,关上车门。云燕的目光顺着他的背影往里看。四层楼的小商场不是综合性的商场,是一家小型的布料城。布料城左右两边还有两条纵深的巷子,巷子里有卖袜子、鞋垫、床单被套等等摊位。


    “私人的?”云燕皱眉,离着经济改革还有三年时间,目前应该不会大范围的进行个人买卖,所有的买卖行为必须是集体的,否则就会被判定为投机倒把。


    阮主任摇摇头说:“我看地上有油漆画的编号,应该不是。听说武汉有一个著名的批发市场,会不会是这里?”


    那地方云燕曾去过:“那是汉正街,在汉口江畔,不在这里。”


    阮主任说:“一个地方一个政策,咱们外来的说不好。”


    云燕点点头,看到阮主任忽然打开车门。


    “那边有卖棉花的同志。”阮主任惊喜地说:“我过去问问,他们应该知道有什么地方收购棉花的。”


    既然收购那肯定能对外销售。


    云燕也跟着下车,往车头前面走了几步,云燕看到卖成袋棉花的小贩并不在少数。


    阮主任走到最近的一个小贩面前,询问道:“你好,同志,我想问问我要是大量采购棉花,应该去哪里购买比较合适?”


    小贩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她双手飞快的摆手说:“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别来找我!”


    后面云燕和阮主任分头又问了几个小贩,都像是被谁封了口,别说不告诉她们买棉花的地方,甚至连贩卖的小量棉花也不给她们俩摸碰。这样的反应令人寻味。


    云燕和阮主任两人面面相觑。


    云燕劝说阮主任不要再找了,她不经意间发现马路对面蹲着两个寸头男人,正在抽着烟望着她们。眼神阴狠,不像好人。


    云燕拉着阮主任往车上走,边走边说:“阮主任,咱们上车等方同志吧。”


    正跟阮主任说着,小方从小商场里飞奔下来:“上车上车,我找到地方了。”


    云燕先让阮主任上了车,她接着也上了车。


    小方把小卡车缓缓发动,离开的瞬间,云燕看到马路对面的两个人骑上摩托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云燕低声说:“有人跟踪我们。”


    第27章


    车行片刻,尾随的两个人依旧在后面。


    小方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汉口与黄陂距离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一般不会到黄陂县城来。


    “我往旁边拐过去。”小方开车按照询问的路线往右边转弯,开了五分钟,那辆摩托车再次跟了上来。


    阮主任回头看到摩托车,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手里没有东西,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们。


    又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小方开车下到附近购买棉花的村子,只见摩托车从他们车旁开过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方松了口气说:“看来是顺路。走吧,咱们快点问问这边的村集体有没有棉花卖,要是价格谈拢,咱们直接装车。”


    云燕频频往后面看,总觉得那辆摩托车是想确认他们的地方,见他们到了地方才走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兜,上次拿把折叠水果刀还在兜里揣着。摸到小刀,她才安心。


    阮主任真心感谢小方,她拉过路边挖蚯蚓的小孩询问:“你们村干部都在什么地方上班?”


    小孩指着远处唯一一栋刷着口号的平房说:“那边。”


    阮主任正要往前走,忽然来了一个女人,问:“你们是揍么斯滴?”(你们是做什么的?)


    小方用方言告诉对方要收购棉花。


    女人似乎很害怕,往四周看了眼,叫过刚才挖蚯蚓的小孩,转头就走。


    小方想要叫住她,阮主任说:“算了,咱们找村干部问问。”


    他们沿路往平房去,土路两旁家家户户都有棉花在院子里摊着晒。这边天气潮,储存不足大量的棉花,时不时需要拿出来晒晒。


    “的确是出棉花的地方。”云燕嘴上这样说着,眼睛不断地往边上看。原本在自家院子干活的人们,被刚才的女人嚷了什么,纷纷停下动作,相互间看着眼色。


    他*们表现的太奇怪。


    到了村委会,正好村书记在里面办公。似乎有人丢了东西,怀疑是另外一个人偷的,俩人用方言霹雳吧啦地对骂。


    小方见怪不怪地说:“这边人就是这样,吵破天也不会动手。就喜欢磨嘴皮子,跟你们北方人不一样。”


    云燕零星听到他们蹦出来的词儿,开始骂的挺脏的,后来见有人来了,他们相互间骂的斯文多了。怪有集体荣誉感的。


    村书记听到小方说要购买棉花,赶紧把吵架的两个人轰出去。他用夹生普通话说:“你们想要多少?”


    阮主任说:“你们村现在有多少存量,若是质量价格都合适,我可以都买下来。”


    村书记站在门口,不断往外面看。他小心谨慎地说:“你们有手续吗?”


    阮主任把介绍信和采购章给他看了。村书记个头不高,一米六左右,长得圆卜隆冬,看起来很和气。


    他仔细看了介绍信,激动地说:“你们是棉四厂的?海城棉四厂很有名气的啊。怎么着到我们这里来了?”


    阮主任说:“是跟汉口棉花厂有业务往来,顺便过来看看。”


    村书记表现的很激动,他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唤道:“狗儿,去把你婶子家的棉花拿过来给领导们过目。”


    狗儿是个十二三的少年,跑的很快,转眼就抱来一麻袋棉花站在办公室中间打开说:“领导们赶紧看,看完我要收起来。”


    阮主任觉得棉花不错,点头说:“棉花可以。”


    “棉花是好棉花。”云燕半天没说话,仔细检查了麻袋里的棉花,开口道:“你们村子里怎么怕见生人?”


    狗儿脱口而出:“还不是——”


    “哪里怕见生人,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狗儿正要继续说,被村书记打断:“去去去,大人说话,你钓你的虾子去。”


    云燕看到狗儿欲言又止,伸手拦住他说:“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我们不采购。”


    “领导啊,咱们棉花在这里你们看过了,质量绝对没问题,价格我也说了,一市斤比武汉定价给你们的还要便宜两分钱,你们要就赶紧拿走,把钱交付。若是不要,就快点走,买卖不在仁义在,我不害你们。”


    阮主任本来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定下来,听到云燕的话,也觉得村主任似乎藏着事。到黄陂一路过来,大家一听到他们要收棉花吓得噤声,这个情况明显不对。


    村主任似乎听到外面的摩托车声音,他缩了缩脖子,要钱还是要命中选择了要命。


    他推开门探出头,幸好没看到别人,随即说:“你们要是不买就赶紧走,别来忽悠我。有些话我不好说,并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敢说。”


    狗儿这时义愤填膺地说:“你就是贪生怕死!隔壁村红儿爹被棉霸打断腿都要反抗他们,就你缩着脖子做人,真让我看不起!”


    棉霸?!


    云燕飞快地问:“该不会是骑着摩托车的两个平头吧?”


    “什么?你们已经见过他们了?”村书记吓得胖肚子开始颤动,他呼吸急促地说:“你早说啊!你早说我还跟你们磨叽什么,你们赶紧走,现在马上就走!”


    小方梗着脖子说:“我们要反抗恶势力,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屈服!”


    云燕推了他一把说:“那些是地头蛇,咱们惹不起。可以先离开以后跟公安机关报告。”


    上次她解救两位少女,虽然受到了嘉奖。但她妈到底给她劈头盖脸地教训一顿。遭过一次,云燕比上次谨慎,催促着小方启动汽车,并跟阮主任说:“咱们换个地方?”


    阮主任蹙眉说:“沿路跟着我们,想必是知道我们要采购棉花。现在没个动静,不知道那帮人是怎么打算的。这边到处都是小路,万一在路上埋伏”


    云燕说:“那更要跟厂里知会一声,总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困在这里。越是耽误时间越危险。”


    “你说的对,咱们马上离开。”阮主任登上卡车,云燕在后面踩着踏板正要往上去,低头一看忽然喊了声:“糟了,咱们车胎的气被人放掉了!”


    小方赶紧下车,他围着小卡车转了一圈,六个车胎全被扎破:“不能开,开了会把车辆轮毂压坏,车就废了。”


    云燕爬到后车厢,找到一个锄头和锤子分给他们。她伸着脖子看了看,没发现跟着他们的平头,于是飞快地下车往村委会跑去。


    村书记还以为他们走了,刚要锁门看到云燕飞奔过来,慌慌张张地挡着门说:“干、干什么?!我不跟你做买卖了!”


    “电话,我要打电话!”云燕急迫地说:“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你要是害怕就赶紧走,把办公室腾给我们。”


    村书记反对道:“那怎么行啊,办公室是公家的地方哪里能随便给你们使用——诶诶!!”


    云燕不跟他废话,冲到办公室开始给有关部门打电话,还没打就被冲进来的村书记挂断:“你要害死我啊,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他们是一伙儿的怎么办啊?”


    云燕手一顿说:“是一伙的?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事已至此,村书记没有隐瞒全说了:“他们都是汪集的兄弟,大概有三十多人。每次附近十里八乡棉花收获,他们都会用极低的价格压迫棉农收购棉花。汪集村集体有自己的棉花厂,他们根本不种棉花,全都是压迫老百姓底价收购到棉花厂,然后高价卖出去。”


    云燕恍然大悟,怪不得过来前伍厂长说这边的棉花好归好,但价格高。


    想起这个,村书记几乎是老泪纵横,他哽咽地说:“外面晒的那些棉花实际上都是从汪集棉花厂高价买的。说出来太难受,我们都是棉农,到最后要用棉花还得去买!就是因为他们强迫我们把棉花全部卖给他们。”


    阮主任随后来到办公室,听到这里问:“那你们要卖给我们的棉花是?”


    云燕笃定地说:“应该是他们自己私藏的,要不然不会那么害怕棉霸过来找茬。”


    村书记连连点头,几乎带着哭腔说:“他们肯定发现我们藏着棉花。上个村子里有人藏棉花被他们知道,村书记的两条腿都被打断。藏棉花的男人家,手被敲断,一辈子种不了棉花了。你们是大工厂的领导,求求你们有没有办法救救我们,我们、我们真的要逼的走投无路,上报无门啊!”


    云燕气的小胸脯急促喘气,她握着话筒的手,不能直接打给本地部门。这帮棉霸在这边作威作福,难保没有保护伞给他们撑腰。


    “我知道怎么办了。”阮主任当机立断:“给人事办公室打电话,我有号码。”


    云燕看了她一眼,飞快地拨着号码,阮主任边往外面看,边说:“打通以后找谢科长,我记得他说过在这边当过兵,说不定有熟人能过来帮咱们!”


    云燕拿着话筒的手一紧,的确,此时找部队是最靠谱的。


    “喂——”电话里传来纪副科长的声音:“这里是棉四厂人事科,哪里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蹬踹,外面有人喊着:“想断咱们财路的都在里面!”


    村书记差点跪下,他赶忙跟小方一起顶着门,希望能多坚持几分钟。


    “找谢慎泽!我是棉四厂出来采购的云燕,我们在黄陂姚集被一伙棉霸盯上,需要救援!”


    纪副科长在电话那边发出手忙脚乱的声响,很快谢慎泽的声音传出来:“云燕?”


    云燕说:“我在黄陂县姚集——”


    “明白,请你保护好自己,拿好防身武器找地方隐蔽。”谢慎泽的声音快而清晰地说:“等我——嘟嘟嘟——”


    电话线被人从外面剪断,狭小的办公室被人四面包围。带头的棉霸嚷嚷道:“赶紧给我滚出来,要不然我把你们全都烧死在里面!”


    村书记吓得老泪纵横,他没有主意,急切地问云燕说:“打开门我就会被他们砍死啊,咱们绝对不能打开门啊!”


    “绝对不能开门。”


    云燕此时没有强硬的社会关系,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几次三番帮助过她的谢慎泽,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谢慎泽。


    他让她等,她就一定要等到他。


    “守住门!”


    第28章


    云燕弯下腰,把办公桌往门口拖,阮主任见了,赶紧过来帮忙。


    云燕从门缝里看到外面有十多个人,每个人手里拿着棍棒,耀武扬威的包围着他们。


    外面踹门的感觉到里面的坚持,他们不再说硬话,开始哄骗村书记说:“不就是卖点棉花吗?多大个事情。我还不知道你的本事,要卖也没有多少,能挣几个钱?你把门打开,我们看看是什么人要断我们的财路,不找我们买棉花,找到你们。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收拾你,只要你把门打开你就立功了。”


    村书记辩解道:“我是让他们找你们买的,他们打算去的!”


    “少废话!我的人都看到你让一个小鬼从别处抱棉花过来!快开门!”


    村书记呼吸一滞,脸色肉眼可见的白起来。


    村书记为了加大门口的阻力,跟小方一起坐在办公桌上。闻言,他颤颤巍巍地说:“我、我打不开,他们、他们捆着我呢。”


    云燕理解他,并且喊道:“我们已经跟报案了,他们很快就来,我劝你们赶紧走!”


    她话音刚落,那边阴恻恻地笑了几声说:“我们这边有几十个兄弟。法不责众,知不知道?我们人多,杀人都不犯法!”


    放屁!


    阮主任低声说:“谢科长会跟这边公安局报案吧?”


    云燕也压下声音肯定地说:“会的,他知道咱们电话线被断,会想办法的。”


    小方手里握着锄头,门再次震动,外面的棉霸见里面的人软硬不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斧头开始砍门!


    小方的肩膀差点把插进来的斧头砍中,他跟大家一起手忙脚乱地把办公桌立起来挡着:“这样咱们坚持不了多久啊!”


    村书记忽然松开手,往后面的窗户跑去。


    小方说:“回来啊,我这边撑不动了!”


    村书记一个上了岁数圆坨坨的大叔,推开窗户利索地站在窗棱上,姚集依山而建,办公室后面外面就是山坳。


    阮主任失声道:“咱们还能坚持,你不要跳下去!”


    村书记疯狂摆手说:“跳什么跳,我这里有梯子,咱们赶紧往山上跑!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云燕跑到窗户边,村书记已经顺着麻绳软梯往下爬,他爬到一半冲云燕招手说:“快下看吧小姑娘,别被他们抓住祸害了你!”


    云燕回头,看到小方用后背顶着办公桌冲她摆手:“走走走,我快顶不住了。”


    说着身后又传来几声暴力破门的撞击声。


    云燕拉着阮主任,托着她站在窗户上:“抓紧,下去!”


    阮主任说:“你也下来!”


    云燕伸手握了握四五厘米粗的麻绳,从上面爬下去至少有十五米的高度,少说也有四层楼。麻绳梯子下面还挂着一个体量大的村书记,云燕抿唇说:“你先下我再下,不要浪费时间,还有小方等着呢。”


    阮主任看到她眼睛里的坚定,干脆地从窗户翻到软梯上开始往下爬。


    云燕反身拿着小刀,对小方说:“你过来,快点下去。”


    小方不可置信地说:“你疯了吧?!”


    云燕眼睛里闪着熊熊火焰:“我最后一个下,要把梯子切了!摔死这帮狗东西!”


    “好!”小方闻言坚持了半分钟,等到下面有呼喊声,小方迅速放弃守门跑到窗户边翻下去。他速度比阮主任和村书记快的多,几乎是一边下一边滑。


    云燕随即跨在窗棱上,转眼间,大门被劈开一个窟窿。挥着斧头的黑皮光头看到云燕蹲在窗户上一愣,当场哈哈笑出声:“老三说的没错,的确有个绝色!看我抓不抓的住她!”


    他后面是个满脸麻子的瘦猴,看到云燕的长相也是欣喜,一脸色痞地说:“好妹妹别害怕,哥哥绝对不会对你动手动脚,哥哥请你吃饭,只要你乖乖听话,今天这件事咱们不往你身上算。”


    云燕多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们,转头往踩上软梯。


    麻绳软梯在半空中飘飘摇摇,云燕看到他们继续砍下面半扇门。她在刚才已经把左边那根绳切了四分之三的粗度,她体重轻,光是一根绳足够承受她的重量。


    在她下到一半的时候,她干脆把另外一根麻绳也砍了一半。等到她从离地两米多高的距离跃下去,站稳,一抬头看到黑皮光头从上面窗户探出头,他旁边还挤着瘦猴,两人争抢着想要先下。


    在他们身后还有七八个人,表情狰狞恐怖,光是看就觉得恐怖。


    村书记软着腿,被小方搀扶着在前面带路,踉跄着领着他们往山上跑。


    云燕跑到一半回头,看到瘦猴后腰上别着西瓜刀正踩着麻绳梯子往下来。


    云燕咽了咽吐沫,瘦猴就跟麻杆一样瘦,该不会他人下来了,麻绳还没断吧?


    也许是当真老天偏爱,云燕还没有担忧完,黑皮光头也踩着麻绳梯子往下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就你下来的快!”


    云燕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转头哒哒哒地继续往山里跑。


    黑皮光头往下走了几步,发现绳子晃的厉害,抬头看到左边绳子被人提前砍过,来不及愤怒,他把力气往右边挪,抬脚蹬了下面瘦猴一脚:“快点快点,绳子被砍过!”


    瘦猴定睛一看,指着黑皮光头右手的绳子说:“他妈的,赶紧上去!”


    黑皮光头没等反应过来,左边麻绳应声断裂。他还没来不及庆幸提前将重心挪在右边,紧接着右边麻绳在他手边崩裂!


    云燕从山坳里往山上爬,她死死抓着岩石上的树根,耳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十五米的高度,加上地上的碎石树根,这两人不死也残废!


    爬到上坡的四人,站在一排望向下面躺着呻/吟的两个坏东西,村书记见没有回头路了,腿也不软了,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说:“山里面有个小仓库,是我们村偷藏棉花的地方,他们不知道。咱们可以过去躲着,等到有人救援,村子里肯定会有人带他们过去找咱们!”


    云燕询问阮主任:“怎么样?撑得住吗?”


    阮主任指尖轻微的颤抖,本来是有些害怕。但见到年纪轻轻的云燕冷静对付那些人,她当领导的也不能太露怯,至少不能拖后腿!


    “走,我们往山上去!”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荒山野岭并没有开发登山石阶,大家都踩在泥土里,手抓着旁边的树杈往上爬。


    也许黑皮光头与瘦猴两人摔的够狠,他们一直来到树林里的小仓库,也不见后面有追兵。


    小仓库面积约莫两百平,全是木头做的。屋顶被处理过,上面盖着迷彩色的帆布。一来防水,二来从对面的山往这边看,也能伪装起来。


    棉花装了半仓库,云燕发现棉花的大小和形状还有颜色各不相同,应该是村里人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藏过来的。也不知道花费多少功夫,装了这么多。


    村书记哆嗦着手指挥小方把门用铁锁锁住,抚着心口,沙哑地说:“架子下面有水桶,里面的水是井水,可以直接喝。”


    云燕嗓子也冒烟,走过去看到一桶铁箍的木桶,里面当真有水,她用手捧起,小口尝了一下,没有别的味道,于是招呼阮主任说:“快来喝。”


    阮主任已经走不动了,她虚脱地挥手说:“你喝吧,我得歇会,再这样下去心脏病要犯了。”


    小方不知从哪里拿了两个碗,给阮主任和村主任一人舀了一碗水。


    云燕喝了两捧,擦了把脸。


    现在肯定不能再下山,山下那帮棉霸想也知道一定气急败坏地到处找他们。不用说,第一选择就是往山上找。


    一千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坐火车转车过来花了两天半。


    云燕不知道谢慎泽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她找个角落坐下,拿起半块砖摆在面前开始磨小刀。


    小方忍不住说:“够彪悍的啊,要不是你咱们都得被抓了。”


    没等云燕说话,阮主任说:“她是见义勇为先进分子,上个月刚跟我们那儿的小青年抓到三个流窜犯,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佩服佩服。”小方凑过去,蹲在云燕边上说:“大姐,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云燕停下磨刀的小手说:“你再喊一声?”


    小方咽咽吐沫,看到被她噌噌噌磨的泛着银光的水果刀,往后一步说:“妹儿啊,咱们怎么办啊?”


    他算是看出来,云燕是真人不可露相。


    仓库没有窗户,只能勉强从木头与木头的缝隙往外面看。这里的情况比在办公室好,云燕冷静地说:“等着。”


    至于等着谁就不用多说。


    阮主任休息了半晌,喝点水缓过神儿,靠着墙边眯着。到了后半夜,云燕实在睡不着想要起来往外面看看,阮主任的声音忽然传来:“这件事刘主任脱不了干系。”


    往年都是刘主任在附近采购,他从襄阳棉花基地一路往这边收购,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边的情况。


    休息的时候,村书记说了,棉霸嚣张也是这两年刚有的情况,刘主任也是这两年开始不往这边走,他是一定知道这里有棉霸。


    “他明明知道这边有危险还要引咱们过来。”云燕从缝隙里看到的都是黑漆漆的树林,没有别的动静。她转过身靠着墙重新坐下。


    阮主任闷声说:“他是想要一箭双雕。”


    云燕跟刘主任在棉田里比试得罪过他,另外阮主任跟他有什么过节,云燕真不知道。


    阮主任抿着唇淡淡地说:“厂里明年要评选车间总负责人。我跟他都在竞争名单里。”


    这样一说,云燕想起来,上辈子张忠凯给一位姓刘的负责人当狗腿子,暗中送过不少礼物,后来让张忠凯混得个车间副主任的职务,该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上辈子看来他赢了阮主任,不过这辈子,云燕眯着眼睛靠着墙上,攥着兜里的水果刀想,我若是平安回去,你就别想升官发财了。


    第29章


    快天亮时,云燕警觉地醒过来。


    村书记怕归怕,呼噜打的挺响亮。小方在门口坐着,打着瞌睡。云燕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到墙边躺着,她过来看着。


    小方正要说话,云燕做个嘘的手势,从缝隙里往外看。小方咽了咽吐沫,肚子饿的叽里咕噜地叫,云燕跟他摆摆手,他点点头压低声音说:“你饿不饿?”


    云燕没看到外面有人,吁了口气,坐下来昂头说:“有点,还行吧。”


    小方说:“我看到外面有秋笋”


    云燕蹙眉说:“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他们要是搜山,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个仓库。”


    小方捂着肚子,他饿的胃疼。云燕既然说了,他也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总之等着吧。


    小方回到墙边,他们用棉花垫着铺在地上凑合了一宿。小方值了半夜,此时又饿又困,干脆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云燕把小刀掏出来攥着,小脸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没听到有动静。她轻轻地往后靠,想要靠在门上,陡然听到一声很轻的金属声。


    她抬头猛然看到门缝当中出现一个铁钩,正在掏铁锁的锁眼。云燕顿时屏住呼吸,侧过身子悄悄往外面看,不看不知道,门缝外面闪动着不少人影。


    云燕蹑手蹑脚地跑到阮主任他们那边,叫醒阮主任。阮主任睡的不实,轻轻一碰就醒了。云燕捂着她的嘴,指了指外面,阮主任点点头,云燕松开她。


    小方刚躺下,听到云燕过来也起身往门那边看,脸色凝重,眉头皱在一起。


    他推醒村书记,村书记的呼噜声陡然停住,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云燕心想“糟了。”果不其然,外面掏锁眼的那帮人听到里面呼噜停止,判断他们醒了过来,心急地伸进来手指,勾着锁头直接掏。


    他们都是一帮偷鸡摸狗做多的人,开锁简直是小意思。


    小方见到已经插入锁眼开始拨动,抓过云燕的水果刀拔腿跑过去,往那人的手背刺过去!


    对方瞬间松开手,嗷地一声嚎叫,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小方见了,吓得后退几步。


    云燕跑过去,接过水果刀,大声说:“你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们的人马上就会到!到时候就等着束手就擒!”


    外面的人还在谩骂,小方的举动刺激了他们,云燕隐约听到有人说:“烧死他们!”


    “残了两个兄弟,我要他们死!”


    “天王老子来了,是他们自己躲进去的,被烧死了谁又知道!”


    云燕的瞳孔猛地收缩,仓库由木头建造,除了房顶有个窗户可以往上爬,其他没有任何逃生的地方。


    外面的人似乎对烧不烧仓库产生了矛盾,他们仿佛瓮中之鳖被困在当中。


    唯一的出口就是房顶,小方用箱子和椅子垫起来,希望能从房顶上逃出去,熟料房顶上站着一个拿着火把的人!


    云燕眸中火光闪烁,鼻腔里有股刺鼻的味道。再一看,门缝里有液体流了进来,云燕抱起水桶泼过去:“他们在倒汽油,他们真的要烧死我们!”


    阮主任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镰刀,掰着云燕的肩膀让她往后去:“我跟他们拼命!”


    云燕最怕的就是火,与其让她在火里挣扎,倒不如一起冲出去,说不定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墙体被燃烧,冒着黑烟。门缝下面被水稀释的汽油竟被人点起来一块,顺着汽油往仓库里流动。


    小方拿着扫帚疯狂地往外面扫,扫帚很快燃烧起来,他改变方式,猛地往地上拍。汽油带进来的火势四处流窜,人为根本控制不住。


    周围的空气变得炙热,云燕陷入火海。外面的人就等着他们挨不住冲出去自投罗网,要是被他们抓住少说也要活剥层皮。


    村书记哆嗦着身子,抖的仿佛像是被电打过。他微微颤颤地站在门前转头跟云燕和阮主任说:“等一下我扑向他们,你们要是有机会你赶紧跑!跑走以后记得到政府给我们伸冤!”


    云燕捂着口鼻,浓烟呛的她不住的咳嗽。外面的人还在叫嚣让他们千万在里面苟命,不然出去一个砍死一个。


    小方心一横,推开村书记,拿过阮主任手里的镰刀说:“我打头阵!”


    村书记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扶着脚诶哟半天没起来。


    云燕知道他们非出去不可,他们要是真在里面被烧死,说不定那帮人还会推诿责任,说他们是自己被烧死,跟他们没关系。


    云燕攥着水果刀,火风吹的她柔发飞舞,她目光坚定狠下心说:“开门!”


    外面的人兴奋非常,摩拳擦掌地等着他们出来。黑皮光头和瘦猴是他们的好兄弟,他们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同一时间,在树林里,有数十双眼睛盯着他们。在他们兴奋异常之时,战士们带着武器接近了他们。


    大门打开的瞬间,云燕听到外面传来打斗的声响。甚至有几声枪声!


    云燕只听到有人大喊:“卧倒!”


    云燕头上被一只大掌盖住,她顺势趴在地上。她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低声说:“谢慎泽!”


    “正在解救人质。”谢慎泽穿着迷彩服,跟对讲机对话,说完给外面打了个手势。外面一圈人是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跟数十名持械匪徒战斗在一起!


    云燕这才发现,原来外面围着他们的人比想象的要多。也许是真的刺激到这帮人,他们不光持械过来,还在地上摆放着半人高的汽油桶!


    在云燕面前被拧着胳膊贴在地面的匪徒,乍一看跟黑皮光头有七分相似,只是年轻了些,应当二十出头。他目光狠毒地盯着云燕,嘴里骂着方言,被战士一个后肘打断,拽扯起来。


    阮主任他们身边也有战士保护,她的脚边赫然放着几袋水泥。


    云燕缓了几秒,目光从汽油桶和水泥扫过,胸腔里爆出怒火。这帮人,是要杀人灭口啊!


    谢慎泽显然注意到这一点,他来不及跟云燕多说什么,待到情况被控制住,数十名棉霸被跪压在地面上,所有人的目光却被仓库失控的大火吸引。


    “烧、烧山了、烧山了!”小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不断往山上蔓延的火势说:“快跑,不跑就来不及了!”


    西北风吹来,火势拔地而起。


    云燕被烟火呛红了眼眶,在隐隐约约之中,她看到仓库里面有个圆胖胖的身影!


    是村书记!他的脚刚才扭伤来不及跑出来。


    “去南边!”谢慎泽倏地从地上爬起,速度快的异常!没等云燕开口,他已经背离着她,冲向大火当中。


    云燕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见到那年冲进火海却再也没出来的关淑兰,历史已经被她改变,然而前进的车轮无情的将一切重演。


    云燕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阮主任见她还在原地没有撤退,跑过来要拽她,云燕摇摇头说:“还来得及,我还可以等他。”


    旁边跑过来的战士说:“同志,马上向北面撤离!”


    云燕定在原地,恍惚了一下,忙推着阮主任说:“你快走,你快走。”


    战士又喊了声:“全部人员向北撤离。往逆风的方向跑!”


    云燕察觉到不对,她指着逆风的方向,那边是个山谷地带。如果火势烧的快,不但不会让他们有逃生的机会,反而会被困在低洼地带出不去,正确的应该是找开阔或者有水源的地方才对!


    她忙跟战士说:“要往南边去,那边有条小溪,小溪后面是个平地,可以往那边避火。”谢慎泽说的南边应该也是那边。


    云燕看战士犹豫,补充着说:“是谢慎泽说往南边去的。赶紧抓紧时间!”


    战士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头说:“好,我去通知首长。”


    云燕再次转过头,她的心跳的厉害,仿佛置身于火海的不是谢慎泽,而是她自己。


    她望着岌岌可危的门梁,害怕它倒塌,害怕一切在她眼前重现。仓库被烈火环绕,谢慎泽迟迟没有出来。


    门梁开始晃动,一旦堵上,谢慎泽没有逃生之路。


    云燕已经感觉到皮肤灼热,她紧紧捏着拳头,恨不得冲进去把谢慎泽找出来。


    她的心仿佛在火焰上炙烤,在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可以窥现内心的恐慌。


    为什么还没有出来?她还有话没跟他说!


    云燕已经听不到阮主任焦急地喊她离开的声音,门梁被火焰包围,整个仓库四面火光,眼看就要倒塌,岌岌可危。


    就在大家都以为谢慎泽出不来了,纷纷按照小溪的方向撤退,火海云烟中,云燕的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从漫天火光中背着救出的村书记,迈着坚定的步伐冲出火海!


    随即等待在外面的战士们将村书记接下来,迅速撤离。


    谢慎泽取下已经干硬的口罩扔在地上,弯腰咳嗽了几声,他大口呼吸着空气缓了半响。


    几步之遥,云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谢慎泽猛地抬头,四目相对,他招招手,云燕跑了过来。


    谢慎泽站直身体,铮铮铁骨傲然挺立,丝毫不畏惧火海。他扫视眼前的情况,低声说:“南边的路已经堵死,敢不敢跟我从小路走?”


    云燕迅速地往他身上扫过,除了被烧破的迷彩服,还有轻微擦伤泛红的小臂,谢慎泽身上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伤口。


    云燕抓着他的手臂说:“我敢。”


    谢慎泽短促地笑了声,随即在前面带路。


    谢慎泽应该是了解过地形,穿梭在树林小路上。半空中漂浮着燃烧物的黑絮,火海在身后燃烧追逐,谢慎泽在前面带路,云燕捂着口鼻跟着他的脚步往山崖亦步亦趋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豁然出现山崖。


    “只要到对面的山上,我们就能安全。”谢慎泽低声说,随后定住脚,看着脚下五米高的岩石。他们得从高处下到低坳再攀爬到对面山上。


    “我先下去。”谢慎泽随后双腿屈膝下跳,在下落的瞬间往右边凸出的岩石上踏了一脚。眨眼间,他灵活平稳地站稳脚,抬头展开修长的双臂,望着云燕担忧地说:“你敢不敢——”


    没等“跳”字说出来,云燕闭上眼睛向前迈了一步。风声在耳边忽地掠过,不等她睁开眼睛,熟悉且精悍的怀*抱紧紧地拥住了她。


    两个呼吸紧密交融,心跳隔着胸腔激烈传来。


    “这么心急?”谢慎泽在她耳畔低声道:“算你自投罗网么?”


    第30章


    云燕发现,这个男人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成熟冷肃,压在骨子里不为人知的深处,带着些许的让人恼火的顽劣。


    譬如此刻,他自然地紧握着云燕的手,踏过脚下的土块和根茎。他挡在前面开路,炙热的大手丝毫不放松对云燕掌心的力度。云燕可以感受到强硬的力量感,却也不会疼,一切控制的刚刚好。


    他们从山坳往山上翻越,身后山火来势汹汹,火光浮动。


    “累不累?”许久,谢慎泽开口说:“歇一下?”


    云燕气喘吁吁地停下脚,转过头看向身后,已经有无数人影迎逆而上,数百米的距离,大火和救援人员们展开了激烈博弈。


    “快到了,下去再休息。”云燕嗓子发紧,脸蛋浸着薄汗,粉扑扑的。


    谢慎泽不留痕迹地从她脸上扫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新的,擦擦脸。”


    云燕发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应当是救村书记被烟火熏烤的。谢慎泽额头上的汗险要流到眼睛里,云燕拿着手帕,掂着脚说:“闭上眼睛。”


    谢慎泽从善如流地闭上眼,感觉到小姑娘轻柔的呼吸在他下颌吹拂。他心跳如雷,忍不住攥着她的手腕,以防她听到自己的激烈心跳声。


    云燕却说:“你好像受伤了,不能流到眼睛里。”


    她保持着右手被攥着手腕的姿势,用左手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不知道谢慎泽怎么想的,松开攥着的手,忽地将她的右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结实精悍的触感,钢筋铁骨一样的胸怀。云燕想要抽回手,他却纹丝不动地说:“怎么了?”


    云燕:“”


    谢慎泽面不改色,继续让云燕给他擦汗。


    云燕只当他是无意的行为,却没见到谢慎泽微微上翘的唇角。


    片刻后,谢慎泽双眼刺痛的感觉好了些。他们俩各自分开,谢慎泽在前,云燕在后。


    云燕见他定着脚步,缓缓地向后伸出手:“怎么不走?”


    谢慎泽摊开大手,一本正经地说:“把手给我,当心迷路。”


    云燕没做多想,伸出小手跟谢慎泽相握。


    又走了大约三十分钟,前方出现石阶小路。


    他们在山里没绕多久就被后赶来的救援人员发现。


    谢慎泽轻轻松开云燕的手,两人保持一步距离站着。


    “你们没事吧?”阮主任拿着湿毛巾过来,云燕接过来擦了擦脸,眼睛晶晶亮地说:“我没事,谢科长的眼睛不大舒服。”


    再次听到“谢科长”的称呼,谢慎泽淡淡地说:“多谢云同志的担忧,不碍事。”


    很快医务人员过来检查,用生理盐水给他冲洗了眼睛。


    火灾很快得到控制,多亏姚集的老百姓都挂念着逃上山的村主任,看到山里冒烟,二话不说,拿着盆桶装上水就往山上赶。


    云燕裹着毯子坐在车里,旁边是闭目养神的谢慎泽。医护人员检查过说问题不大,点上眼药水修养几日就好。


    云燕没看到气焰嚣张的棉霸们,想必是被抓捕带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战士过来开车,将他们送到当地公安做笔录。


    云燕这才知道,谢慎泽在昨天挂掉电话后,迅速与老战友联系,并且直接跟省公安厅报案,得到了有效重视。随后借了厂里的车,自己开了二十多个小时赶了过来。


    考虑到这边棉霸持有危险械具,本地驻守部队与省厅双方联手,共围剿棉霸七十六名,缴获改制土枪七支、弹药若干、火药六匣、□□三十二把、斧头十五把、赃款赃物不计其数,还在统计当中。


    另外被解救的村书记在亲人的陪同下,游说其他被压迫的村民对犯罪分子实名指控,经过他的努力,附近七个村子的村干部带领村民站了出来,包括曾经因为私藏棉花被打断手脚的隔壁村书记及村民,他们都将用自己的血泪对这帮罪人进行指控。


    ******


    金秋步入尾声,初冬拉开序曲。


    云燕在医院检查完身体,与谢慎泽、阮主任登上返程的火车。


    小方送站时信誓旦旦地说:“你们放心,回头村里老百姓给你们送棉花,一定把谢科长开坏的小汽车给你们送回去。保证你们厂没有损失。”


    经过统计,黄陂县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共有棉花五十吨!听到这个数字,云燕都傻眼了,真不知道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他们是怎么储存的。


    她坐在窗户边,掰着手指头算,目前的行价是一千五到一千八一吨,而黄陂的村民为了感谢他们与棉霸的斗争,扫除了棉霸,把价格自降到一千元一吨。


    这样厂里也需要开销五万元。而这批棉花按照百分之八十的加工效率初步统计,若是全部做成床单也有五万张,如此庞大的数字,大大的缓解了棉四厂的原料短缺问题。


    谢慎泽和阮主任正在沟通跟厂里的报告该怎么做,说了半晌,抬头发现小姑娘趴在桌子上打盹。


    阮主任感觉身边的人站起来,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云燕裹在身上。


    想起过来时自己对云燕的提醒,再看到谢慎泽为营救云燕做出的种种行为,阮主任觉得自己到底是年纪大了,用有色眼镜观察人。她对她的行为表示歉意,一路上对谢慎泽都很客气。


    如此差别,谢慎泽自然能发觉。他依旧跟在厂里一样,说话做事极有分寸,并没有因为阮主任的态度改变而改变。这倒更让阮主任欣赏。


    他们这趟车是从汉口火车站直接开往锦州,不需要从京市转车。到了锦州会有厂里司机接,驾车到海城市五个小时。


    云燕在火车上昏睡一天,换到小汽车上终于清醒过来,眼睛贼亮,一看就是精神头足了。


    谢慎泽见她醒了,自然地把买的锦州小烧鸡的鸡腿掰下来递给她,云燕咬了一口,带有松木的熏香,鸡肉里浸着料汁。


    坐在前面的阮主任发现,一路上谢慎泽完全没有掩饰对云燕的挂念与照顾。是围困的事刺激到他了?懂得主动追求女孩啦?


    阮主任把水壶递给谢慎泽,谢慎泽拧开顺手递给云燕:“先喝口水。”


    云燕接过水壶,喝了两口,又被谢慎泽好声劝着多喝了两口。


    前面阮主任抿唇笑着,靠回到座椅上。


    看小年轻的谈恋爱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儿,她一顿。


    这俩人处了吧?


    坐在后座的云燕不知道阮主任操着老母亲的心,她打开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山楂糕给大家分着吃。


    窗外沿途的风景不断的后掠,云燕打了个哆嗦,感受到一丝凛然的寒气。


    冬天就要来了啊。


    她转头看到谢慎泽摇上窗户,身上只穿了件T恤。他火力旺,感受不到寒意,一路上开着窗户,发觉云燕冷了把窗户关上。


    他嘴里叼着一条山楂糕慢慢嚼着磨牙,侧着的脸棱角分明硬朗。此时眉眼温和,全然不见冲向火海时的凛然。


    偷偷打量完谢慎泽,云燕把目光挪到面前的靠背上。阮主任奔波疲惫,闭上眼眯着。


    云燕打瞌睡时记起一件事。


    关于阮主任的一件事。


    一九七六年的棉四厂在暑期遭遇过一次重创。保安巡逻发现车间的旧机器冒烟起火,正在加班加点带人赶工的阮主任发觉时已经晚了。


    她因为某次出差,被犯罪分子捉住,打断左腿。车间机器爆炸时,她无力出逃,丧失生命。


    这件事上过海城人民日报,云燕在前日的刺激下,恍然察觉,新闻里逝世的那位车间主任就是阮主任。


    她的腿应该是在黄陂被犯罪分子打断的,好在这辈子保住了。


    而阮主任会在暑期淡季加班加点的工作,亲自在车间里值守,是因为新上任的刘总负责人安排的任务量太大,以至于她不得不将报废的旧机器重新安排使用,最后导致了车间爆炸。


    旧机器的使用有审批流程,刘总负责人在事后声称是阮主任背着他自行安排机器重启使用,他根本不知情。


    人已死,棉四厂损失四间车间和大量受伤工人。一连导致一九七六年到一九七八年间订单无力完成,大约在一九七九年底,厂里领导接受谢慎泽的建议,下岗热潮拉开序幕。


    记得张忠凯在阮主任遇难后,参加完葬礼,酒后吐真言地说过,“那是姓刘的杀人灭口”“阮主任要举报他贪污受贿”。


    “想什么呢?”谢慎泽见云燕不知不觉地蹙着眉,他握拳摩挲,仿佛柔滑的小手还在他的掌心里。


    云燕侧过头,紧抿着好看的唇,轻声地用前排听不到的声音说:“你觉得刘主任是什么样的人?”


    谢慎泽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认真思酌道:“投机取巧分子。”


    “!”云燕屏住呼吸,止不住诧异地说:“为什么?”


    谢慎泽什么样的人,云燕和阮主任遭了事,他挂断电话脚还没迈出办公室的门就已经想通其中的关窍。他本打算回去后,找个机会让云燕注意点刘主任,结果云燕自己先提出来了。


    谢慎泽压低声音勾勾手指,云燕了然。毕竟是在背后蛐蛐人,她往中间挪了挪。谢慎泽压住要翘起的唇角,感受到云燕的外套与他手臂轻轻摩擦。


    他转头在云燕耳边轻声说:“他这个人喜欢踩高捧低,很有官僚做派。心眼比针鼻还小,对领导习惯奉承巴结,对下属打压刻薄。你上次给他没脸过,被厂里跟他不对付的人笑话过好一阵,这件事我瞧着他能记一辈子的仇。”


    加上大家都知道,总负责人的公开选拔要开始了,他跟阮主任都在竞争。阮主任比他有人缘、有技术,吃苦耐劳,风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次若是提拔不起来,这辈子就会止步在车间主任的岗位上。可想刘主任铆足劲,绞尽脑汁的想要得到升职。按照他的性子,明面上的事比不过,自然会来阴的。


    云燕听到心里去了,更是把眉头蹙的紧了。


    从锦州出发四个小时,再过一个小时到达海城市。


    云燕跟大家在路边休息透气,然后继续上车。


    进到海城地界,周围的一切熟悉起来。云燕忽然听到谢慎泽在旁边说了句:“今天是星期一。”


    云燕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谢慎泽来了句:“你没赶回去。”


    啊!


    云燕记起答应颜谨的事,上个星期六晚上要跟他们吃饭。


    云燕泄气地想,这下好了,只能等到这个星期六了。


    后面谢慎泽闷闷地没说话,等到小汽车开入厂区缓缓行驶,前面阮主任先下车的空档,谢慎泽淡淡地问了句:“你决定好要跟谁处了么?”


    云燕倏地转头,却见谢慎泽偏过头不肯与她对视。


    云燕忍住笑意说:“决定好了。”


    谢慎泽幽幽地说:“你还记得上次答应我的事么?”


    云燕记得自己欠他一件事,谢慎泽要找她要个东西,她迟迟没给:“记得。”


    谢慎泽终于把头转过来,眼神冷漠淡然地说:“诗集。”


    云燕:“什么诗集?”


    谢慎泽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说:“你上次看的诗集是我的,麻烦你还给我。”


    云燕微怔,时间仿佛静止。陪伴在她最痛苦时刻,给于精神支撑的诗集居然是谢慎泽写的。


    张忠凯偷的是谢慎泽的诗集。


    这个爆炸消息,被谢慎泽清清淡淡的说出来,给的冲击却不小。


    云燕听到自己问了一句:“你要回去做什么?”


    充满浓厚爱意的情诗,总不能是他随便抄着玩的。


    谢慎泽盯着她的表情,语气没有起伏地说:“送人。”


    云燕双手垂在腿边,无声的握拳,定定地看向他:“送人?”


    谢慎泽颔首说:“嗯。”


    云燕笑了:“行,等着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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