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朝的目光落在渐行渐远的三个人的背影上，那样长久地、怀念地看着那三个人，似乎还藏进一点艳羡与遗憾。
像曾经被在一场大雪里颠沛流离，仅仅看到远处一场幻觉似的火焰，便那样毫无征兆地笑起来了——艳羡那是场温暖的火焰，遗憾那终究只是一场幻觉。
季聆夏看了谢听朝半天，看他下压的眉尾和抿着的唇，看他脸上此刻那些统统揉在一起、几乎理不清晰的情绪，紧接着，她也跟着压下了眉头，犹豫了一会儿，季聆夏最终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拽了拽谢听朝卫衣的袖子。
谢听朝这才从那场雪里抽开思绪，眨了下眼，转瞬间将视线移到自己面前那一片小小的瓷砖上，几乎不可察觉地吐出一口气，他停顿了一瞬，随后才侧过头去，将视线聚焦在季聆夏的脸上，与她对上视线，他又眨了眨眼睛。
季聆夏也沉默地看着他，又转过去看看越走越远的三个人，等她与谢听朝对视的那一刻，季聆夏才疑惑地开口询问：“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谢听朝笑起来，他摇了摇头，想说没什么——
季聆夏看着谢听朝的眼睛，捉住他眼睛里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那一抹凉意，她看着谢听朝那双此刻沉静地盯着自己的双眼，想起今天白天那一摞废纸，很快便绽开一个明媚的笑意。
“谢老师羡慕啦？不会吧——”季聆夏笑眯眯地调侃，同谢听朝插科打诨，试图将谢听朝从那场雪里解救。
谢听朝的耳畔又一次浮现那片红云，他很无奈地笑起来，摇摇头否认了，没等季聆夏再靠近调侃，他已经抬起手来，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
季聆夏见谢听朝周身那股凉意已经消弭，才那样笑眼弯弯地看着谢听朝的背影，缓慢地跟在他身后，一同走向办公室。
等两个人拿了背包、并肩出学校的时候，江城那多雨的秋末，天气罕见的很好，在那片沉默深重的蓝色之间，云霞漫天，划过一道粉橙色的黄昏。
季聆夏安静地走在谢听朝的身边，沐浴在一片温和的月光下，听着耳边来自各种各样行人的脚步声与交谈声，那些声音被风声裹挟着，显得有些嘈杂，按照以往的习惯，季聆夏一定会带上耳机，隔绝那些喧嚣。
但此刻走在谢听朝的身边，那阵喧嚣似乎离得很远了，她只听到一片宁静的静谧。
像在一片天空里寻找栖息地，季聆夏总能在谢听朝身边找到最柔软、最温暖、最静谧的那一团棉花云。
季聆夏的脚步于是放得慢了一些，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看周围的风景。
谢听朝走在她的身边，便也跟着季聆夏放慢了脚步。
“谢听朝，走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散步的感觉，真的很好……”季聆夏侧头去看谢听朝，低声呢喃，启唇时目光落在谢听朝的侧脸上。
谢听朝的余光在与人并肩走时总会习惯性的注意身边那个人有没有讲话，注意到季聆夏启唇，他也侧过头去看季聆夏，询问的目光落在季聆夏眼底。
季聆夏笑得很灿烂，言语也没有丝毫的含蓄，就那样清晰地重复：“我说，谢听朝，我喜欢和你一起散步，就算只是顺路才一起回家，也感觉特别特别好。”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的口型，忽然有些迷茫——喜欢和他一起散步。
从前他和健听人走在一起，有人会觉得和他讲话太麻烦、有人会刻意放慢语速、也有人只将他当作一个普通人对待。
但像季聆夏这样如此坦诚地说喜欢和他一起走的，好像从来没有过。
看着季聆夏此刻笑意盈盈的模样，谢听朝的耳朵忽然变得很烫，烫得他觉得如果他是一团棉花，此刻已经要被灼烧成一团灰烬了。
那位语出惊人的季小姐没再看谢听朝，自然便也没有注意到谢听朝像被天边那抹云霞染了色的耳朵，只是被街边一个卖迷你小串冰糖葫芦的小摊吸引了目光。
“你想不想吃糖葫芦？”
季聆夏没等谢听朝的回答，拽着他的手臂，便走到了那个小摊边。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的后脑勺，脸上的迷茫被一片温和、无奈的笑意覆盖，一丝一毫的不悦都没有。
季聆夏的动作对于不相熟的两个人，或许是有些越界的，但有时候想要靠近另一个人，也许只是差那一点点越界而已。
“你喜欢什么——”
季聆夏的话还没讲完，忽然听到不远的方向有人在喊谢听朝的名字，她侧身，目光从谢听朝的身侧穿过，落在了他的身后。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突兀地停下言语，先是疑惑地蹙了下眉，看到季聆夏向自己身后看去，他便也跟着转过头去。
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对父女模样的人。
男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脸颊凹陷，便显得颧骨更为突出，像横亘在他侧脸上的一座山脉，他与那女孩有着如出一辙的凤眼；女孩儿则穿了件蓝白色的江城一中的校服，扎着简单利落的高马尾，鼻梁上驾着副黑框眼镜，规规矩矩地在男人身侧站着，垂着眼睛，没有看过来。
“他们刚刚喊你的名字，你认识吗？”季聆夏没有开口，只是抬起手来，打了串手语询问。
“我的小姨夫，旁边的是他们的女儿。”谢听朝脸上的笑意淡漠下来，面无表情地落在那两个人身上，手上的动作亦是有些僵硬的。
季聆夏小心地看着谢听朝，目光又看向那边那对并肩而立的父女，没有再说话了。
那男人生拉硬拽着自己身边的女孩走上前来，不顾女孩儿脸上的抗拒。
“你就是小季了吧？”那男人笑起来，一副和蔼的样子。
季聆夏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听朝的表情，见谢听朝没什么表情，才尴尬地笑了笑，她缓慢地朝男人弯了弯腰，乖巧模样与那天面对白阿姨时如出一辙：“叔叔好……”
“你好你好，才下班啊？”男人寒暄。
“嗯嗯。”季聆夏点了点头。
“看你和听朝关系很好呀？”男人笑起来，言语间的亲昵明显极了。
季聆夏又侧过头去看了看谢听朝的表情，他显然已经蹙起眉头了，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温和，与在白阿姨身边全然不同。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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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夏没来得及回答男人的问题，便被身边的人拉得一踉跄，被谢听朝拽到了他的身后。
季聆夏抬起头，看着谢听朝的侧脸，又探出脑袋看了看表情丝毫未变的男人，她抬起手，捉住了谢听朝的衣袖。
“瞧瞧，这是做什么？”男人很爽朗地笑起来了，似乎丝毫未被谢听朝的动作惹恼，反倒笑得更大声了一些，惹得周围不住的有人回头看过来，“这才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正常人的胳膊肘不都是往外拐的吗？谁的胳膊肘能往里面拐？那才是胳膊出问题了吧？”旁边的女孩双手抱胸，终于小小声嘟囔了一句。
男人不悦地侧过头去、隐秘地瞪了那女孩一眼，随即又一次看向谢听朝与季聆夏，脸上也又一次挂上一抹笑意，言语间像相熟的长辈开玩笑似的：“诶呀，想想小谢这么多年在我们家长大，姨夫连个玩笑都开不得，跟你的小女朋友说两句，你就不乐意啦？”
女孩又插了一句嘴：“我哥昨天才说过，人家女孩不是他的女朋友，你那个时候明明在餐桌上吧？”
男人哼笑，攥着女孩手腕的手似乎更用力了：“哈哈，是吗？那大概是我忘了。”
季聆夏听着男人说话，被那些看似关心的话惹得有些不舒服，像细密的松针落下来、轻巧地刺进皮肤里一样，她也皱起了鼻子，在谢听朝身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而后又抬起头去看谢听朝的耳朵。
谢听朝始终是沉默的，任由男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句未回应过，只是安静地看着。
见季聆夏仍然被谢听朝拽在身后，男人脸上的表情忽然缓和了些：“忘记自我介绍，吓到你了是不是？”
又一次没等季聆夏和谢听朝回话，男人继续说下去了。
“我是听朝的姨夫，姓刘，这是我女儿。”男人笑眯眯地，说罢后侧头看向谢听朝，后面的话显然是同谢听朝说的，“你和小姑娘好好聊，不必着急回家。”
谢听朝还是没有说话，连平时与不通手语的人沟通需要的手机都没有拿出来过。
“姨夫做好饭在家等你呀。”
说罢，男人拽着自己的女儿，转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季聆夏从谢听朝身后出来，站直身体，她摸了摸鼻尖：“你小姨夫好奇怪啊。”
对这两个人输出一通，没有回音也不恼，似乎本就没有期待自己能得到两人的回应。
谢听朝垂下眼看着季聆夏，眼底留下一点对男人的无可奈何。
“不好意思，你不要生气哦，”季聆夏清了清嗓子，“我没有说你小姨夫坏话的意思……”
谢听朝被季聆夏迅速道歉的模样逗笑了，轻轻摇摇头，他抬起手：“没关系，你别生气才好。”
季聆夏摇摇头，和谢听朝一起看向了父女离开的方向。
那对父女各走各的，全然没有刚刚的亲昵，女孩儿更是将手揣在口袋里，头也别开落在旁边，一点点眼神都没分给那个男人。
好奇怪的一家人——季聆夏又悄悄看了谢听朝一眼，在心里默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