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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故国已去

作者:蜿蜒晚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黄沙莽莽,一望无际。荒原尽头连天,远看无花无草,一派空旷凄凉,偶有沙蝎钻洞沙行,地表热烫,一探头又立即缩回。


    太阳火炉似的炙烤大地,如炉上风动,伸手看五指,五指便扭成一根根麻花,沉在茫茫风烟。


    哒哒哒,哒哒哒……远处隐有黄沙拖行,匆匆前进。马蹄声声,交错无序,分外焦灼。只闻其音,不见人影。


    哒哒哒,哒哒哒……声音渐渐地近了。


    一个人影,又一个人影,开始出现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一大团旋风似的人影从地平面升起,每个人胯下一匹骏马,你追我赶,掀起阵阵沙浪。马顾不得脚下烫如烙铁,拼命前奔,可刚刚拉开距离,又被身后人立即追上。


    奔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女子,一块纱布包着额头,露出汗涔涔的半张脸,依稀见得格外美貌,高鼻深目,十分年轻。裙角系在腰上,穿着一条厚厚的灯笼似的长裤,怀里搂抱一个小女孩,策马狂奔。在旁不过几尺的位置,一个男子与之并肩而行,手里提着一把长刀,冲女子大叫道:


    “阿凭娜!越过无尽沙海,往北再走二十里,就有绿洲!你莫等我。带着公主,到绿洲去!”


    女子道:“桑莱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小的时候有过约定,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想把我甩掉,门都没有!”


    桑莱的脸上露出似悲伤、似欢喜的神情。他穿着中原人的服饰,宽袍大袖,腿上却绑了绑腿,看着不伦不类。脸部黝黑,闭上眼几乎就无法看清睫毛。沙海上没有一点风,他却觉得正被一束大风吹到空中,吹得眼泪滚烫。


    他忍不住说:


    “好,好,阿凭娜,阿凭娜娘娘,我们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下辈子,你做喙山上的一朵雪莲花,我做根下的一粒小小沙土,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一辈子都再不到中原去,好不好?”


    阿凭娜伸出手,想要拉一拉桑莱的手腕。但是两个人之间到底还有一段距离,她怀里的小姑娘不被她抱着,立即就要栽倒下去。这小女孩不过五六岁,脸上涂着些脏兮兮的东西,左一块右一块。小手紧紧抓着缰绳,惊慌地喊:


    “母妃,母妃,有海,母妃,有海!”


    小女孩叫的是非常顺畅的中原话。又清又脆,却无端让人落泪。阿凭娜抬头一看,脸色霎时苍白。


    哪里是海,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卷起大把大把的黄沙,在空中铺成一片片暗蓝色的光影。隐约可见纤细的一条条风的影子,是沙漠里神出鬼没的大风沙。大风来之前,世界总是安静的,骏马依旧奔跑,在耳中却一动不动,什么也听不见。


    桑莱下意识一勒马。他正要转头去看,身后人却已经扑来,一剑捅穿了他的胸膛。桑莱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口吐鲜血,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阿凭娜的马还在飞驰。身后的人大叫道:


    “和妃娘娘,停下吧!带着公主回来,皇上会保你们荣华富贵。皇上说了,要给娘娘封贵妃,给公主挑好驸马。娘娘,只消得你回一回头,一切都能实现了!”


    后有追兵,前是茫茫无际、如海如浪的风沙。阿凭娜泪如雨下,她不停催马上前,马蹄踏过桑莱的鲜血,留下几点鲜红的印记。她低下头,用力吻一吻小女孩脏兮兮的额头,含着眼泪微笑道:


    “好阿玉,这一辈子不要忘了母妃和父皇,好吗?”她打开女儿握得紧紧的小手,将一把短刀塞进她的掌心,“如果能跑出去,就往北一直走,一直走。看不到水不要停,谁叫你都不要停。到了草原,你说你是阿玉,就有人认得你了。你一定要跑到草原。你一定要找到草原啊!”


    阿玉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母妃!”随后掀起的衣袍猛地拍上脸,痛得她一吸,鼻腔疼痛不已,整个人都像在一瞬间被埋进尘沙。如同天降一场沙雨,铺天盖地的风沙只用一息,便好似一个巨大浪头,将所有人从头到脚尽数淹没。


    一片荒芜迷蒙中,只能看到一个人影摔下马去,转眼被覆盖在白茫茫风沙。而那匹骏马空空荡荡,只载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如襁褓似的小人儿,消失在风声中。


    ----


    对于曾经大梁百姓来讲,天荒地老不足为道,只说小麦一茬茬熟了又青,已有十三回。大齐王朝建立后,渐渐平息了兵乱,踩灭的田地也一点点恢复过来。时人少提当今朝廷名讳。只偶尔茶余饭后,看着地上一片将黄未黄,说,当真是时逢明主,至少今年到头,少饿两回。


    一个少女和一个青年恰巧背着背篓经过,闻言,少女略略回一回头。她是个美貌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眉毛长细,眼窝深邃,鼻梁高耸,有些异域风情。面容白皙,眼瞳乌黑且大,像一汪深潭里的余波,冰冷而几无动静。一条辫子从头顶一直梳下来,垂在脑后像只微微摇晃的马尾,只拿一根红绳束着。长发披散在背篓上,将入口遮得严严实实。农人们扛着锄头,三三两两过去,没人留意他们。少女冷冷地哼了一声,说:


    “好什么!都吃不饱饭,还要叫好?”


    青年年岁稍微大些,但看来也不比她大几岁。他个子高,一张脸温柔俊美,却带些狡黠笑意。他推一推少女的后背,说:


    “快走,不要停在这里。你要是不去赶车,那我可自己回山上去了。”


    少女看他一眼,不再吭声,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到了城门口,远望就是一片茫茫黄沙。两人纷纷将过所掏出。守城人左右看看,比对一番,道:


    “管行玉?”


    少女说:“我是。”


    “闻朔川?”


    青年笑道:“我是。”


    “到哪儿去?”


    “千绝山。”


    “下的弥月庄。”闻朔川笑着补上,将管行玉往后挡一挡:“千绝山那地方,遍地风雪,陡峭如尺,去一个死一个,我们去那里干嘛?我和表妹要到弥月庄探亲去。那儿住着我们舅爷,叫周大壮,欠了我阿爹三贯钱,这不,正要讨债去呢。”


    守城人将两人名字写在簿上,顺口道:“三贯钱也值得千里迢迢跑到那地方去?只一个无尽沙海,要穿去就得耗掉半条命。有命去没命回,一条命可不止三贯钱。要我说——”


    守城人声音已经远了。闻朔川道:“喂喂,师妹,你拽我干嘛?人家还没说完,说不定同他套套近乎,就有马车坐,不用坐驴车。”


    管行玉冷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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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马车驴车,到了无尽沙海边缘,不还是要骑骆驼。”她放眼四望,身后是高耸城墙,身前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黄沙荒原。十年前的回忆浮现在脑中,模糊却又无比清晰,让她心里的声音愈加沉重。管行玉晃晃脑袋,努力将那些异声晃出去。她往后看一眼牌匾,说:


    “再者,和齐人,有什么好说。”


    闻朔川不以为意,笑了笑。


    “什么齐人,若真有那日,不还是你公主大人的臣民?”


    管行玉一声不吭。半天后,才说:“什么臣不臣民,对我不重要。我只要大梁天下回来。我只要我父皇和母妃……”


    身边经过一个赶车牧人,他们的驴车到了。管行玉的话卡在喉咙里。闻朔川先一步上车,笑嘻嘻把手递给她,叫她上来。管行玉却一拍他的手,身轻如燕,一闪身就到车上,坐稳在对面,看着窗外。


    吱呀呀,吱呀呀……驴车或奔跑或行走,走了半日,直到身边空无一物。偌大沙漠看不到一个人。此地方圆百八十里渺无人烟,没有声,没有屋,没有水亦没有任何植物,大地上所唯一拥有的一样东西就是阳光下映得发白的黄沙。本地是东岩国旧址,居民逐水而居,常将国土正中心的这个大沙漠,称为“无尽沙海”。


    闻朔川早在对面睡了一觉。管行玉看一看他的脸,看着这张熟悉的中原人的脸,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一颤,眼前浮现出一个中原人的面容。这个人面容锋利,下颌蓄须,对她总是微微笑着,慈爱无比。身边坐着一个异域女子,头戴珠玉,身穿绸缎,满脸温柔的笑意。她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叫阿凭娜。她记得清楚,她答应她的母妃,此生此世不会忘记她。


    管行玉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她依旧面无表情,却不自觉低下头。当年那匹带着她冲出风沙的骏马已经死去了。死得怎样,她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醒来就在千绝山上。师父和师哥围在旁边,师哥就是闻朔川,那时候个子还矮矮的,照顾病人也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刚认识第一天,他就对自己说:“你做我师妹,我将钱袋子全给你管,好不好?”


    她说:“我不是你的师妹,我是大梁的五公主。”


    闻朔川笑着说:“好,公主,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公主呢。你做我师妹,以后我就天天叫整个庄子的小孩儿都喊你公主,叫他们都给你抓小鸟抓小虫玩,好不好?”


    管行玉心里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渐渐地被这些回忆淹没。她冰冷沉默的脸忍不住放松一些,轻轻微笑了一下。闻朔川靠在对面,头抵着车厢,好似仍在睡觉。管行玉看他的脑袋磕着冷冰冰的车厢,忍不住俯身上前,低声道:


    “师哥,醒一醒,醒一醒。”


    她将头巾解下:“你枕着这个……”


    突然,耳侧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头顶似乎也有木板拆卸的声音。管行玉眼神一凛,闻朔川也几乎同时睁眼。两人对视一眼,闻朔川一把将管行玉护进怀里,刀光刺破车厢的一瞬间,他已一脚踹开车门,噗呲一声破裂声响,两人跌进滚滚黄沙。


    身旁传来一声怒喝:“盗了我们老爷的珠宝,就想这么逃命?好啊,还是一对贼子,速速拿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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