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离开沪市那,家中愿意跟着去港岛的佣人只有两位,再加上管家大叔共计三人。原本行李只许嫣然自己的衣服就收拾出了六个行李箱,还不算她的鞋子饰品等物。如今人手严重不足,最终忍痛割爱,一家人离开时,也一人皆是两个行李箱。
给少庭和珍珍安排了两个最轻的行李箱,这送别也只有阿尔托与张求仁两位中年男士。
两位皆是对着许嫣然依依不舍,大有恨不得等会儿一齐跟着跳上离沪去港的邮轮。
许嫣然走之前,心中始终没有底气,生怕哪冲进偏僻居所一伙人,蛮不讲理的就将少庭绑走,又怕一家人临到头,被扣在沪市哪也不能去。
如今到了码头,只待不多时功夫就能上船彻底离开,这才放下心。原先的心中焦虑担忧这才化作满腔不甘和气愤,便没空理会两位人到中年还在这里和她要依依惜别的男士。
张求仁对她道:“此去一别,塞外再无故人……再见不知就是何时了……你若是要我去找你……”
张老师说的含蓄委婉,正是东方式的惜别之情。
阿尔托也不甘其后,对前妻直白深情说道:“嫣然,等有了假期,我就去港岛,记得给我留一间客房。”
许嫣然西望沪市,板着脸道:“终有一,我必重回这里。”
张求仁与阿尔托大喜,心中打起小九九,待要各自回答,就见许嫣然咬牙切齿的说道:“必是风风光光回来,且看那些看笑话的还能看多久。”
两位男士默默撇过头,心中品味了下,万般滋味上了心头,发觉了再美丽有风情的女士,一但沾染了怨恨的怒火也就不是那么有魅力了。
平里这样热闹有趣的三人修罗场,少庭很喜欢围观凑热闹。
今他提着两个手提箱,也西望沪市,神色终是期盼。张求仁将目光分给自己学生,看了就心中明白这是在等人。
他想想猜到:“等灵均罢?这个时候还没来,应该是赶不及了。”
阿尔托也给不出沈莱恩具体释放时间,他只说应是这两天,因为权力不在他手中,此事另有负责人。也许开完个会议,这边结束就释放,也许要看重重文件审核,甚至只看事件负责人的心情,觉得此事不过闹剧,下一秒就命令释放了。
阿尔托也安慰这少年:“只是短暂的缺失并无需遗憾,人生的告别有许多次,这一次没赶上也许是为了下次更快遇见,不是吗?”
少庭对阿尔托难得对他格外认真地友善,平时定是吃惊。这次失望的情绪压过所有其他的想法,只匆匆点头,邮轮已经鸣笛,码头上客轮工人催着去港的旅客赶紧登船。
直到上了甲板,跟着众多人趴在栏杆上看,许多人展开了手帕,或摘下了帽子对码头的亲友挥动告别,没的人就挥手臂,衬得他只是看,倒是有些无动于衷的样子了。
直到离开码头,岸上的人都再看不清这才回房间。姑姑已经躺在了床上,珍珍正好奇透过圆形小窗看外面,母亲正从行李箱往外拿薄荷叶和陈皮,上船前听说贴在太阳穴和鼻子下面可以缓解晕船。
没关系。
他心中安慰自己,只怕不久得了假期,沈灵均就会和阿尔托结伴来港岛玩上几天。
可真的没关系吗?
他心中也清楚的明白,在这音书缥缈联系不便的时代,空间上的距离就是人与人之间渐行渐远的第一步。
不过很快也就没有空闲功夫惆怅,事实证明晕船很可能是遗传。上辈子并不晕船的少庭,和这辈子的生身之母张氏,没过多久就只能躺在床板上,跟随着海浪在邮轮上一起波动。
许嫣然和珍珍倒是无碍,本来担心这七天在船上会整无所事事,有了他们两位晕船的同伴,这七也基本也就在照顾两人的琐事中度过了——
港岛许嫣然原先就与兄长带着珍珍住过两年,走时付了门房五年的工资,居住的小公馆交给了这人负责定期打扫,贵重物品则早早清理存进了银行或者锁到了保险柜里。
这次也算是归来,早就发了电报让门房打扫干净,顺便物色手脚勤快长相端正的帮佣。
下了船早有联系过的旧友开车来接,两辆黑色进口轿车,生生地塞了许家行李和七口人。车主人是对儿堪称气质风流摩登的夫妻,本想与许怀清这独子多说两句话。
这船上七,少庭却是吃了东西就要吐,是靠着喝水和一点水果熬过来,下了船在沪市养的健康了许多的身体,也看着差不多重回原样了。
他自己都怀疑大概体重又掉了回去,又成了瘦竹竿、白斩鸡的不健康模样。
在这对儿夫妻看来,也正是如此,和许嫣然热情寒暄后,就与他打招呼。
见这面无血色瘦的颧骨都明显了的男青年,原本见人就能说出一堆夸赞的话,是只干巴巴挤出一句:“少庭相貌长得不错,五官细看十分清秀。”
两人背地里就嘀咕,这许怀清的儿子怎么看着活不久似的。
少庭则无语,这细看两字就很……微妙啊。
张氏身体底子比少庭好太多,这对儿夫妇与许家兄妹都是好友,因此知道张氏情况,没见真人前本瞧不起她。见到真人,发现短发,穿浅色衬衫黑色长裙和短靴,周身就脖子上一串简单的珍珠项链,虽样貌着实一般,可果然人靠衣装,到是有了几分气质。
因此也客气的打了招呼,简单的寒暄了两句,只是不提许怀清,始终是觉得张氏虽没有那么差,但即使如此,还是配不上许怀清其人。
许嫣然刚下船也颇为疲惫,是希望张氏能分担些社交,可惜对方始终逮着她聊天,又从珍珍那里套话。她早叮嘱过珍珍不可再说少庭写小说的事情,但仍然不放心小鬼嘴不把门。
最后等下了车进了公馆,再是真切不过的热情与友人告别,就地便瘫倒在客厅沙发上,抱怨说道:“以前也不觉得冯先生和冯夫人话多聒噪。”
转头看向少庭,深深叹了口气:“唉……”
便接着说:“港岛就这么大,因此就显得消息格外灵通,你母亲和妹妹都是老实人,话全被套完了。”
少庭莫名其妙的问道姑姑:“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嫣然只是耸肩,继而“哼哼”地不明意义的笑了两声,道:“我的乖侄儿,你且等着吧。”
第102章
第二许嫣然还在指挥佣人行李,并预备着去市中心购物,就有港岛的交际场上的富家夫人上门。
许嫣然与张氏腾出空去陪着人聊天,没几句少庭就被叫下来作陪。
这位夫人瞧着生的和气圆融,微胖,眉眼带着乐呵呵的笑。
见了他先夸道:“长得像许先生,样貌真是不错就是吃胖点就更俊俏了。”
然后问他平里喜欢做什么,少庭答:“看点……小说吧。”
这位夫人笑道:“喜欢读书,好习惯。”
又问他在哪上学,读了几年级,念不念大学。
少庭犹豫着说了,实则真的不好意思,两辈子都没念完高中:“在沪市高级中学念了段时间,就没再去上了。”
为了弥补点面子,赶紧说:“英语,算术,国文都达到毕业水平了。”
这话是张求仁说的,他连大学老师都当过,这点应该不会判断错。
这位夫人还是乐呵呵的说:“那来港岛是接着念中学还是考大学,如今还赶得上明年大学新生录取考试。”
直到这位夫人离开,少庭还以为这是教育行业的招生员。等过了两天许嫣然带着他去市中心逛街,意外偶遇这位夫人带着位年龄与他相仿的小姑娘,热情洋溢的招呼他们一起喝咖啡。
等入座,小姑娘使劲儿瞧他几眼,目光评估似的停在他脸上,约莫是得出了个还算可以的评价,便十分外向可爱地问他:“你都喜欢看什么书?”
他答了几篇在沪市晨报和新月上的长短篇小说,小姑娘不明所以,回了泰戈尔的诗集与西方文学选集。
他只好说:“我不太看外国文学。”
小姑娘想想对他说:“通俗小说我不怎么看,不过你从沪市来,知道《大道仙途》这本书吗?听说沪市很火爆,港岛刚出了第一本,如今反应极佳。你我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不说人人都看过,但是没看过的话,在学校里确实赶不上潮流,和同学聊天有时就容易插不上话。”
少庭一口气哽到嗓子眼,生怕爆马甲爆到港岛,沪市已是不能承受之痛,再怎么不放心上,但被扒下来马甲的感觉并不美妙。比如有马甲的时候都是骂马甲,马甲没了都是直接骂大名许少庭……这感觉总归是不太好。
于是他选择了撒谎,面色不改的答道:“没看过,完全没听说过这本书。”
惹得对面小姑娘很失望,为这书直抱不平:“你们阿拉沪市不行哦,这么好看的小说竟然不怎么知名的嘛。”
然后又说:“看来书商为了卖书也是什么广告都敢打。”
直到离开还在劝他看这本:“不然等你入学后,别人都嫌弃你跟不上话题。”
这场咖啡喝了一个小时有余,许嫣然和那胖妇人家长里短聊得很尽兴,不时也关注他俩他们分桌喝咖啡了,理由也很简单明确,两个年轻人更有话题,她们女人们也有自己的私房话要说。
等聊完告别,少庭也琢磨过来原来这是早有预谋的相亲。
回去路上许嫣然问他:“你觉得冯小姐如何?”
他便扬眉,许嫣然说:“是昨天冯先生的侄女,我看你们聊得挺开心,难得见你也能和同龄人聊得来。”
少庭连忙澄清:“都是冯小姐在讲话,我在听,她现在回去路上定是在吐槽我像个木鸡,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讲。”
“哦。”许嫣然点点头,不置可否的样子,并不放心上,想来也没看上冯小姐。
实际上她心中想到,冯先生夫妇应该也没看上少庭本人,只是看中少庭家境,因此还是让媒人上门。
想到此处,恨不得把少庭写书的成绩爆料出来,心道在沪市不知多少名媛千金愿意下嫁呢千风明月女读者可不是一般的多。
要知道多少沪市名媛都夸赞过,千风明月笔下的女性角色个个有血有肉,且毫无男尊女卑的思想。在千风明月的小说《大道仙途》中,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且还能更加强大,品性更加高贵。
甚至在《我们的世界》这本小说中,八个领主男女各半,那时就有人抨击千风明月媚女且写的毫无道理,许多沪市才女与名媛便反击,这才是真的从心底认为男女平等的进步人士!
少庭又说:“姑姑,不要给我安排相亲了,我先好好读书,不要被别的事分心。”
许嫣然点头:“是该读个大学,不然也是给你父亲丢脸。”
但很快她也说:“但许家现在看来,论名声和赚钱能力,你已超过你父亲,我倒是觉得是你父亲烧了高香,许家祖坟冒了青烟生出个你。”
少庭纠正道:“这身体是母亲生的。”
许嫣然“嗯”了声,才回他刚刚的话:“冯家夫妇早把我带着你到港岛的消息散出去了。港岛就这么大,今天他家赶第一个,明天后天就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没办法,港岛太小了,适龄青年到了该结婚的时候,有个差不多的男孩都能能对姑娘挑三拣四,更何况不说你样貌也算出挑,就你父亲和姑姑我的家产,港岛除了顶级名媛大概瞧不上你,其余的看着你都觉得是块肥肉。”
少庭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许嫣然认真问他:“我若是说出去你现在专注读书,不谈成家立业,信不信当晚你眼界高、瞧不上港岛姑娘的名声就能传遍半个小岛。”
“等第二天晚上,就差不多整个小岛都会传谣言,说许怀清从沪市来的独子瞧不上港岛名媛,非沪市名媛或中产白女不肯相亲。”
少庭:“……”
两辈子也没遇到这么凶猛的谣言,突然觉得沪市对于千风明月的造谣都没那么恐怖了。
许嫣然问:“你还要拒绝吗?”
少庭想想:“说来说去,姑姑你还是不想我拒绝?”
许嫣然这才叹气:“少庭,你这个年龄也该准备成家了,你父亲母亲这个年龄,都有你妹妹了。”
少庭摇头:“我目前……这几年都没有成家的想法。”
许嫣然盯着他,竟有点咄咄人的意味:“这几年没有,那什么时候有?那么大学毕业,二十二岁?还是二十三岁?”
就听侄子含糊的应了一声,但到底没给准话。
她想再说什么,侄子加快脚步走到了她前面,是个不想和她继续说话的态度。
她便看着瘦削的青年背影,从去年初见如今又长高了点,更是带给了她数不清的惊喜。即使最后结果如今看来麻烦多多,但她终究是更惊叹于他的才华。始终认为这是许家积了德,得了这么个孩子。
可大概祖坟的青烟冒的不够厚,十八岁的男孩了,竟然从不盯着女人,性格淡漠之余缺乏男子气概,偶尔目光也是停留在容貌姣好的男人身上……
更是对沈灵均亲昵的过分了。
她却误以为这是好友,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与弟弟,等恍然大悟过来,也觉得来港岛将他和沈灵均分开挺好。
但是……
许嫣然也无不想到,少庭这辈子怕是也遇不到第二个沈灵均这样的人了。
好像是有那么些可惜。
第103章
103
许嫣然这语气不善,来势汹汹,少庭生怕接下来都要陷入不断相亲的泥潭中。他上辈子到死都是孤家寡人,虽然也有年龄小、码字忙,因此还不急着找另一半的原因。
这就让没有相亲经验的他,更害怕这件事了。
所幸许嫣然嘴心软,还是给媒人说:“我这侄子先上高中,等考上大学再谈成家。”
也如许嫣然所料,媒人嘴上说:“是这个道理,那就先不给侄儿介绍姑娘了,等考上了大学有了文凭,也更招女孩子喜欢。”
等出了许家在港岛的小公馆,到了这晚上就都是在传许怀清独子、许嫣然那侄子,十八岁的青年了还眼光极高,不肯和港岛的女孩见面,也不知后要娶什么天仙。
少庭原本在家并不知道这离谱谣言,这几都忙着入学准备。幸亏在沪市时功课就从未落下,许嫣然亲自带他去港岛与英国人合办的高级中学,进行学业水平测试。
因为只他一个参加测试的学生,又是许嫣然托了的关系,成绩当场交完卷,几分钟后就出来分数,并不亮眼。但也被评估可以入学高三,只待明年参加大学考试。
考虑到现在小说也不写了,来了港岛更是连个朋友都没有,憋在家中只怕出毛病。许嫣然赶忙催裁缝整制出了校服,没两天就安排少庭上学去了。
校服黑裤子白衬衫,还配斜条纹深色领带,如今入夏,配白色衬衫短袖和五五分短裤,另有西装外套和秋冬天气转凉后的深色绒线外套与长袖衬衫,穿上后少庭觉得……简单干净还挺时髦。
就是领带他不会系,按照红领巾系法,被许嫣然嫌弃又诧异的问:“你这是从哪学的,这系的……勉强能蒙混过关,仔细看又怪模怪样的。”
最后全靠许嫣然帮他重系了,教了他几遍也没学会。
少庭心中暗道,反正这都是无所谓的事,红领巾那系法不也挺好的么。
等第二天去上学,学校约莫步行二十分钟路程,去时请了司机送他,放学回来他就提议不如自己走回家。
考虑到这人确实没什么运动量,家中三位女士都答应了,不过还是不放心,张氏和许嫣然便道要去接他。
一想到自己这么大年龄,还要母亲姑姑接放学,那画面实在是很好笑。可是拗不过两位女士的担心,也只能答应不会自己偷偷绕过她们回来。
学校是第二次来了,第一次来测试学业水平,心中紧张没太注意校内环境。这次仗着自己是插班生,今不用担心上课迟到被批评,便慢悠悠的看清了路边种着的高大香樟树与梧桐。
又看学校是称不上大,他估计场顶多长一百米,宽不过百米,房屋也只有东西两排三层小楼,和南边的一座两层行政楼。
学业水平测试去的是行政楼,如今要去东侧教学搂读高三,悠闲自在的上了二楼,去了办公室找到老师说明情况,便被领到自己班级。
在他没进这教室前,就有消息灵通的学生说:“今有从沪市新来的内地学生,分到我们班一起读中七(中七高三)。”
“沪市?”有女生听了,想到了那人,“许家的公子哥?会不会是这个眼睛长在头上的大少爷?”
“不知道。”这学生答道,“听说是个男孩子,但是姓名还不知。”
等少庭被带到班中,原本一众青春稚嫩的青少年,见这人面容清秀,气质虽有些懒散冷漠但也十分干净整洁。
许多女孩子都忍不住多看他,就见这人在黑板上规整的写下“许少庭”三个字。
这转校生还真的是那眼高于顶的许家大少爷!
不知道的人呢,也立刻被咬耳朵小声说了那谣言,等少庭被安排坐在靠窗位置,已然隐隐发觉班中同学对他……那幽幽的目光和友善是没什么关系了。
并不明白怎么自己一来就得罪了全班人,教室内又是单人单桌,他连个能问的人也没有。
好不容易下了课,前面那男生扭头,不等他打招呼,直言直语的就说:“你难道不喜欢女孩子?”
他心中一跳,这男生快言快语的接着道:“港岛漂亮女孩子许多,你难道非沪市的姑娘不肯相亲?”
他才把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以为这班中众人有什么神通,一下子全部看穿他性取向。
这男孩不是第一个,女生还尚且矜持,好几个男生又围过来,张口闭口也是说他眼光这么高,属实欠打。
本来长成这样不用担心交不到女友,现在整个港岛的女生估计都找不出几个对他还有好感的。
从这七嘴八舌,说起话来吱吱喳喳,如同上百只鸭子嘎嘎叫的男生言语中,他总算通过联想,拼凑出了是怎么回事。
正如许嫣然所说,媒人只当他考大学是借口,早早给他定了性,也许原话没改,一传十,十传百,中间经过无数口舌最终就成了:他瞧不上港岛的女孩子们了。
“白瞎了长了这么张脸。”前桌那男生最后遗憾的总结道。
少庭面不改色回道:“谢谢夸奖,一般帅气罢了。真说长得英俊,还要是我”
前桌男生被这厚脸皮惊呆了:“还能这么大方承认的吗?”
继而好奇询问:“是你什么?你朋友?”
他笑笑:“是我师兄,你见了他,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英俊了。”
周遭围过来的男生们皆是“嘁”了一声,有个女孩子突然凑过来道:“那让我们开开眼界,让你这师兄改来接你放学,见见什么叫真正的英俊。”
少庭摇头:“他在沪市。”
说到这里,众人见这清秀青年略有低落,似是不想再说,不过还是说了:“我也见不到他了。”
于是就都不信他的话,在“许家大少爷瞧不上港岛女孩”后,又添了个“撒谎说自己有个特别英俊的师兄”。
上学这开局,委实不算什么好开头,不过十七八的孩子,看着天真稚嫩,朝气蓬勃可爱,其实在班级中也早是小型社会。
最开始都动不动揶揄这沪市内地转校生,可几过后,见他不作假的确是不在意,该如何还是如何,又面相身板确实一流,即使有之前的谣言,女孩子们也总是心软些,也总是容易主动对好看男孩找借口。
班中大半女生第二就转了风向,说媒婆的话怎么能信,多半是拿不到利是,因此故意传播谣言。
男生几过后,见他上学行止间,仍然悠闲自得,潜意识里已经认定这人绝不是什么弱者,慢慢地也就大多数都与他友善了。
现实便是如此,弱者也许会被善待,也许会被欺辱。
但强者几乎人人友善,就算看不过去也知明面上保持过得去的态度。
少庭本来开局见这样,也没想交什么朋友,好好念书考大学就是了。
谁知几后,前桌已是十分熟悉,后来又有几个男孩子、女孩子约他放学去市中心逛街,吃甜点喝咖啡,等回过神,周末都已经是能约看电影的关系了。
他想,这样也挺好,上辈子没念完的书,这辈子接着念。
以后读了大学,毕业就在港岛找个安稳工作,在民国就这样虽然稍有无聊,可也平凡稳健的度过一生,未免不是天大的幸事。
挺好的,他想,多好的一生呐——
不过也总有人,天生气场不对,见了就觉得不耐。
比如学校文学社社长,副社长,都是一个班级中的同学。
副社长还是老熟人,正是冯小姐,冯小姐对他倒是从开始就是态度友善。
国文课,少庭写了首现代诗,老师当堂朗诵:“让我为你写下这一生的年华,蓦然间,却突然的长久静默,原来这是一个苍白、乏味、无趣,一个旅人终生疲惫的黄昏。”
老师简直赞赏的夸张,直道他:“登上正规报刊,收录诗集都无问题,这个年龄能有这样的文采和感悟,后生可畏啊!”
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无论男女,长相不错已经是受到很多优待。
若是加上“才华”二字,那更是有了无上光环。
世间往往美貌与才华难以并存,要是同时有了这两样,在学校那更是风云人物。
少庭这时还不知这点,老师问他:“你这个年龄,是因为离开故乡,所以有所感触吗?”
他想想老实答了:“有些感触,是从我……我哥哥那里感受到的。”
“哦。”国文老师有了些兴趣,“你哥哥多大,有什么经历,怎么会给你这样感觉?”
他沉默半晌,老师以为他答不出,待让他坐下,就听他道:“四处漂泊,永无故土。”
国文老师仔细看他,点点头:“那就祝他早落地生根,找到自己今生归处。”
这节国文课结束,文学社副社长冯小姐就立即冲过来,风风火火的邀请他:“许少庭同学,我诚挚的邀请你,成为我们碧海潮生文学社的正式成员”
社长,某男生也立即冲过来:“你还没问过我同不同意,那首诗老师太夸张了,也就是还行的程度吧。”
冯小姐猛地去看社长:“那你倒是写一个啊。”
社长道:“文学文学,诗歌有感而发才行。我现在专心致志写通俗小说,向千风明月看齐,后也要写出《大道仙途》这样的作品。”
社长说完看着少庭,非常挑剔说道:“你要入社,就这个水平,暂且可以跟着参加社团活动,但是成为正式社员,再写几篇文章或者诗让我看看。”
少庭:“……”
哇!你偶像就在面前啊,你这样说话真的合适吗?
第104章
104
面对冯小姐,少庭心道:文章是不会作的,诗歌也只是偶尔写出来一首,最擅长的始终是通俗小说,不过如今也不打算再碰。
少庭谢过冯小姐邀请,冯小姐再三挽留,他为不落冯小姐面子,只好道:“诗歌上我并无才华,也不会写文章,平里爱看的也只是些通俗小说,入文学社是我水平不够,去了也只是丢人。”
冯小姐便说:“喜欢小说也很好,港岛现在就很流行《大道仙途》这本书,你也可以尝试自己写写看。”
社长便阴阳怪气插话:“这世上能有几个千风明月,还是先写好作文再说吧。”
冯小姐实在受够这位男士,立即回嘴:“这话你说给自己也是很有道理。”
社长:“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和你计较。”
冯小姐怒道:“别以为你是个男的我就怕你!”
少庭无语极了:“你们不要吵……”
年轻人们也太容易发火了。
众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劝架,眼见俩人被架着还要打嘴炮,幸而下节课教师进门,少庭就见诸君瞬间散开,冯小姐和那文学社长也乖乖坐回位置,两人一脸镇定,仿佛刚刚和两只斗鸡似的不是他俩。
等这节课结束,冯小姐仍是不放弃,奈何少庭对诗歌不感兴趣,也对社团活动还有写读后感更是敬谢不敏。
冯小姐说:“平里热门小说也是会交流感想的。”
他更是不想再看到这方面信息,更怕迟早千风明月就是许少庭的消息,从沪市传到港岛,那时要尴尬成什么样。
冯小姐是三顾茅庐,三顾失败,也就此放弃。
社长反而转了性,横眉冷对的质疑:“你是不是瞧不上进文学社?不是我自夸,我们碧海潮生可不好进,我们可是校内最热社团之一。”
平常人被这两位骚扰一天,早就烦躁了,少庭还是好脾气,全部原因都揽在自己身上,又说遍自己文学素养不够入社,进了会被其他社员不齿。
社长听他自我贬低够了,才点头:“能这么谦虚也是优点,你要是想参加我们社团的读书交流沙龙,报我的名字也是可以来旁听的。”
少庭:“……谢谢你哦。”
社长这才满意告辞,走之前还不忘安利他:“港岛年轻人都在看《大道仙途》,听说你不看,那可是你的损失,有空还是买一本看看吧,或者我送你一本也是可以的。”
少庭面色非常复杂:“……你真是个好人。”
社长说:“专门买了好几本留着送人,不用客气。”
少庭连忙摆手:“不用,真的不用,我家里姑姑喜欢看,已经有了实体书。”
说完就见这位社长露出失望神色,少庭汗颜:这是买了几本?不过这人这么喜欢《大道仙途》,倒是看着没有那么烦人了,有机会送他本签名版。
谁知好不容易逃过文学社,“文学”还是突然来袭。
国文课老师通知周五放学参加班级活动,这到没什么,只是国文老师文艺老青年了。异想天开要全班学生步行去码头,算算距离时间,到那里正好是夕阳西下,落满余晖的时候。
如今入夏,港岛热,步行去码头这话说出来,学生们简直哀嚎成片。
国文老师却不管,只说:“认真欣赏感受夕阳下的风景,多观察离别的人和事,要写作文周一交给我。”
“夕阳下的离别与大海。”国文老师感慨道,“多么具有文学意境。”
学生们只觉得老师抽疯的不轻,想到这温度和度,顿时对星期五也不期待了。
到了星期五那天,全班学生都在默默祈祷来场雨,无论大小都可以。
但转念一想要真是毛毛雨,国文老师可能还真会说:细雨中漫步意境更美,同学们,更不可以错过雨中黄昏时的离别风景。
于是全部转而作法,都念念叨叨的期盼来场瓢泼大雨,想必定会意境全无,让国文老师放弃大夏天步行去码头欣赏风景的奇思妙想。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也依然晴空万里,连片云彩都没有。
国文老师笑眯眯站在门口,等英语老师收拾了教案离开,就擦肩进教室,指挥着这群学生赶紧动起来:“抓紧时间啦,不要走到天黑,就半小时多点的路程,你们不要个个这样死人脸啦好不好。”
少庭虽来港半月有余,对港腔无论男女都软绵绵的语气,说什么都似抱怨撒娇的语气,尤其是中年大男人这样说话,还是偶尔会……激灵下。
走去码头路上,大家三三两两的遮着额头挡光,把队伍长度拉出去了五十米远。
前桌和几个男孩凑过来问他:“你从沪市来,听说《大道仙途》早就写完了,那边全套都出好几个月了,你在沪市没有看吗?”
少庭避重就轻的回答:“家里姑姑很喜欢,已经看完一整套了。”
“哇!”男生们顿时询问,“你们来港岛有没有带全套书?”
不等少庭回答,冯小姐就凑过来:“书商说全套有七本,谁会这么麻烦背过来,想看不如在港岛再买。”
少庭:还真带过来了,还是精装特别签名寄语版。
也确实很不轻,书可比其他常生活品重,但许嫣然就说,愿意牺牲一箱衣服也要带走这套书。
她还开玩笑:“若是没钱了,也能高价出售给这书书迷。”
还打趣他:“你要是没钱了,想必卖亲笔签名也能赚上一笔。”
“港岛才出到第二本。”冯小姐和他们这几个男生并排走着,“沪市都出完那么久了,千风明月新小说也都连载很多了吧?”
“之前是有书商提过,千风明月新作不如《大道仙途》。”男生说道,“不过也想看看,千风明月的水平在这里,应该也差不到哪里。”
“少庭。”冯小姐便问,“你知不知道千风明月新书?你姑姑喜欢他的小说,应该也有追新连载吧?”
少庭扯了扯夏的短袖白衬衫,几十分钟路程走下来,虽是榜晚时候,但闷热不减,后背衣服都黏在皮肤上,听冯小姐问,更是又愁苦了几分。
平常见他懒散无所谓惯了,难得见他露出这样表情。同学们都没往小说上想,以为他是热成苦大仇深的样子。
只有冯小姐不解:“我也夏天去过沪市,与港岛也是不分伯仲,你看起来这么瘦,不都说瘦子怕冷不怕热吗?”
“我既怕冷也怕热。”少庭道,“我大概是个不合格的瘦子吧。”
“不要叉开话题,千风明月《大道仙途》写完那么久了,沪市有没有新连载?”
少庭沉吟半晌:“有,名字叫《我们的世界》。”
“怪模怪样的名字。”有人接道。
“根本看不出讲的什么,还是讲修仙的故事吗?”
领头带队的国文老师,路走了大半,就见队伍越来越短,是以中间某人为中心,从竖长的队伍成了个中间鼓出来一块的队伍。
国文老师纳闷极了,放慢脚步,从领队掉到这十来个前后左右围着许少庭的小团伙。
听了会儿,发现原来是许少庭在讲故事,听了几句,是在做村落规划,听了他一耳朵的畜牧分区、种植分区、挖下水道……
国文老师还以为学生们爱好了农学,便心痛不已,好好的黄昏意境这就要变挖下水道了,真是有辱斯文啊!
大概半个多小时,几十个学生和老师总算望见了环港大道,码头杂乱,许多工人卸货,他们是不去那里,而是去靠海的环港大马路观望。
这里景色确实美丽,但若在秋高气爽时节才有余力欣赏。
当下,个个汗流浃背,女孩子头发黏在脸上,男生们头发长点的,也都刘海粘在了额头。
国文老师总算不再文艺,跟着学生们坐在石墩上,幸亏确实太阳只剩余晖,不然不敢想象他们会被晒成什么模样。
等再晚些,海风吹来,大家就都四处走动,冯小姐向沪市转校生少庭热情推荐马路对面法国人开得面包房。
“他家每天甜甜圈卖的最好,向来刚刚天黑就没了货,我们既然都来这了,当然要去买一盒。”
少庭想想,家中三位女士,便就收下冯小姐这份安利,朝马路对面走去。
法国人开得面包房中,老板递过去最后一盒甜甜圈,顺便法语聊道:“没想到你又来港岛,之前不是说调职去沪市了吗?”
拎过来甜点的青年,个头不低,比人高马大的法国老板高上半头,瘦了两圈,是个挺拔颀长的青年。
他说:“辞职了,想见的人在港岛,就来了。”
老板点头,哈哈笑道:“想见的人总是见一面少一面,趁着年轻赶紧去见他吧。”
这人只笑着点头,与老板告了别,出了店向那边学生聚集的地方走过去,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冯小姐拉着少庭进了面包房。
张口就用法语流利说:“老板,两盒甜甜圈。”
老板用半生不熟的港腔回她:“刚被位先生买走最后一盒,小姐你若是早两分钟,还能遇到他,长得是极英俊的。”
冯小姐蹙眉:“管他英俊不英俊,只知道白走了这么多路,本来我是可以请假不来的。”
少庭:“……早知道我也请假啦。”
他根本就没想到还有病假逃掉班级活动这理由。
没了甜甜圈,冯小姐随便挑了几样面包,少庭也挑了两样带回去给家里人当伴手礼。
他们这边挑着,那边马路对面东方向,班里学生都个个不时看向那个过来寻许少庭的青年。
比他们大多数男生都要高一头,这身高就已经让他很鹤立鸡群、引人注目。更何况还有着线条流畅干净到极致的一张脸,眉眼又清秀到一种近乎锋利的英俊。
总觉得是混血儿才可能有的漂亮面孔,港岛最是常见,白黄混血往往能生出让人惊叹的漂亮孩子。不过终归是杂种,再漂亮也总是被两边的人都瞧不起。
但这张脸是实打实的华夏人长相,想来如果华夏人五官立体再配合干净柔和线条,最好的组合面孔兴许就该长这个人模样。
声音略沉,但也声线干净,拎着对面小有名气的甜点盒子过来,就彬彬有礼的问他们:“你们是不是许少庭同学?”
一众人惊呆,立即有人问:“是我们同学,你与许少庭什么关系?”
这人就道:“我吗……是他师兄。”
于是有人快嘴:“那我们知道你,许少庭早说过,见了他师兄才知道什么是英俊。”
这话说完,学生们都笑起来,这人也笑。
突然身后女孩子声音清脆,惊疑说道:“这就是那法国人说的,长相非常英俊的那人吗?”
他便有所感,转过身去,心中也想过再见都该是什么表情,或许该是高兴。鉴于沪市最后见面说的话,最差可能会尴尬,不过应该还是高兴的可能性最大。
他这样笃定猜测道,见了真人,那少年钉在那里简直满脸都在阐述“不可思议”四字。
这表情莫名将他逗乐,沈灵均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的说:“因为不确定买到的船票期,就没有提前发电报。直接到了港岛,先去你家找你,姑姑说你们班级活动在环港大道临码头这边,以前我在港岛住过,就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你。”
“哦。”少庭点头,还是疑惑自己是不是看见幻象了。
冯小姐已经语气飘飘忽忽的问他:“这位先生是谁?快介绍一下。”
少庭就认真回答:“是我那位,你们见了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英俊的师兄。”
第105章
在沪市,沈灵均还被关押在工部局那天,阿尔托下午来看他,同时带来好消息:他最迟今晚上就可回家,只不过要写份检讨上交。
沈灵均笑着问:“检讨什么?”
阿尔托道:“都是糊弄人的东西,你又不是没写过,照着以前的修修改改交上去就行了。”
然后又说:“就差这么半天,本来你也可以去送行,毕竟你与许家那小鬼关系是真好,难得见你能与人这样亲密。”
阿尔托模仿杰克那张管不住的嘴,学沈灵均说过的话:“下午五点要与你吃晚餐,于是中午一点就开始感到开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谈恋爱。”阿尔托摇头。
“可惜了,早半天释放,你也能去送送他。如今远在港岛,以后想见面,一来一回坐船就是十四天,怕是除了调职或者长假,便没有机会再见了。”
沈灵均沉默以对,阿尔托便道:“人本来就是这样,走一路丢一路,回头看,亲朋好友随着年纪增长,都在一个一个离开,更何况只是朋友关系。”
“你看我,连老婆都离婚走了。”
沈灵均却说:“兴许用不了半个月,我就去港岛找他了。”
阿尔托惊讶:“你要调职?这个关头劝你还是安静些,真想去港岛,再过段时间申请也是一样的。”
沈灵均没有多说,那时阿尔托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心中已几乎定下主意,准备申请退伍,这样同时工部局的职业也就此失去。
等阿尔托知道时,他又入了工部局小法庭,这次调查他是否有“间谍罪”,否则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退役离职。毕竟很难让人明白,如此年龄就如此军衔,虽然有原因是他父亲与母亲出了不少力,但也不耽误明眼人都知这为他带来的利益和大好前途。
更何况作为名黄种人,他能走到这步何尝容易,所以申请退伍这事简直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阿尔托更是再三劝阻,直接搬出他父母:“你这样做,不说你父亲,便是你母亲,你对得起她吗?”
沈灵均认真看他:“你与我母亲也是认识,若是我母亲在这里,你说她会支持还是反对。”
“你若能给出合理理由,她定是尊重你的选择。”阿尔托喘了口气,愤怒说道,“但你有什么合理理由?只是因为受了点委屈,就和小孩子一样耍脾气吗?”
“阿尔托,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来华夏任职吗?”
阿尔托双手摆在背后,像是闷头转向的烦躁小鸟,转着圈狠狠说道:“谁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难不成因为这是你的故乡?毕竟你父母都是纯种华夏人。”
“来之前确实这样想过,总要看看自己的来源,看看这个给予我皮肤和黑色头发眼睛的巨大国家。”
“看过了,觉得不失望吗?”阿尔托没忍住,讥讽道。
“我觉得这里也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沈灵均轻声的说。
“你要回伦敦?”
“那里也非故乡,没什么好回去的。”
阿尔托怒笑了:“你准备上天啊,沈莱恩!”
这与阿尔托话不投机,最终也是在愤怒中和他告辞,很快被查明他确实只是个人原因,在沪市的人际来往堪称非常干净。
至于个人原因,上下同僚一直认为,应是这人顺风顺水惯了,前些时候遭受点委屈就受不了。
私下里就讥笑他,果然是有钱人家少爷。然后又感慨,家中那么有钱,没了这军衔和这工作,也是回去享福。
离开沪市那天,所带的行李更是少的可怜,一个箱笼几件衣服,一本书一个壳厚本子,以及贴身现金和存折支票本还有身份证明等,就是他全部家当。
与以前相比,也就是多了书和本子,他曾经就是这样便可上路游历四方,总是一副随时可以离开的模样。
来送别的只有阿尔托和杰克,杰克颇为伤心,认为自己失去了位好友,虽然沈灵均认为他与杰克只是还算熟悉的朋友。
阿尔托依然对他没好脸色,知道他去港岛,还算忍着脾气叫他给许嫣然带去问候。
等上船站在甲板,对着两人挥手告别再也看不见,许多人也都散了。他吹了会儿海风,心中想到自己在所有人看来都非常任性无理的决定。
他来华夏,阿尔托说的也是缘由之一,因为这里是他真正的故乡。
但阿尔托不知,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伦敦,始终因为不同于周遭孩子的肤色样貌,他自小就无归属感。
遇到同样状况的亚洲黄种人,见他们努力洗去原生故土的痕迹,钻破脑袋也想获得白人认可,更觉无趣烦躁。
他看似优秀顺利的长大,成了个人人赞赏的成年人,只是从有记忆起,就觉自己哪里也不属于,哪里也不会真正的将他接纳。
于是有个声音自小出现在心底呐喊,那就去华夏,去你本该出生长大的故土。他也这样做了,父亲和母亲离婚多年,对于此事也都劝他慎重,来之前更是做足功课,因此他知这是怎么个巨大又弱小的国家。
真正踏上这里,见到那些虽是也黄肤黑眼黑发的人,却对他们的大多瘦弱营养不良的外貌很是不习惯。亦或小心翼翼看他的目光,亦或仇恨不屑的表情,也难以面对。
他发现这里是父母的故土,可与他在伦敦并无区别。
“不属于”三个字成为了心底答案,这世界并无真正属于他的故乡。
注定他是无根飘零,应是一生漂泊的旅人,只因没有任何属于他的故土。
直到有一,被那人只是一根钢笔,一本稿纸,就创造出的世界惊讶,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
如果他不认识他,只是看这作品,大概会沦为忠实读者甚至狂热读者。
但他认识他,亲眼见过他伏案写作的侧影,见过他懒散的模样在写完新章节后,也无不炫耀自信的问他:“你要不要现在就看这章,当我第一个读者。”
他生出了巨大的艳羡:原来一个人可以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如果他能成为这样的人,那他想,只要还能写,还能热爱,那么诚挚的热爱,这就是他灵魂的归属之处。而不是自身力量的不足,终生需要靠外界来成全完善自己。
所以他想看着他,如同疲惫的旅人般,想停下来长久的看着他的诚挚与热爱——
冯小姐声音更飘了:“我要向你道歉。”
少庭一脑袋问号,冯小姐说:“不该那时跟着嘲笑你说谎。”
沈灵均便快嘴接道:“他说了什么?”
少庭突然想起,来不及阻止,冯小姐已将他妥妥出卖:“那时调侃许少庭同学长得俊秀,本可以很容易谈上女朋友,结果许少庭同学说:你们见了我师兄才知道什么是真的英俊。”
许少庭同学:“……”
冯小姐人挺好,爽快利索,还有正义感,就是这张嘴啊……迟早得罪一帮人。
少庭尴尬的不太敢看沈灵均了,这人偏偏对着他“哦”了声,意味深长笑道:“他当我面从没这样说过,我都不知他对我评价这么高。”
冯小姐看着这位师兄的笑容,更晕了,怀疑自己是要中暑,不过这时候太阳几近没有,所以应该只是热的。
“还没介绍,我叫冯若云。”冯小姐落落大方笑道,“交个朋友,以后和少庭约你出来一起看电影喝咖啡。”
沈灵均只礼貌笑笑,冯小姐顿时深吸一口气,觉得这辈子见过的男人都成了歪瓜裂枣。诚然这沈先生其实气质有些沉郁,但是配上他的脸和身姿,这样的沉郁也是有着同龄人绝不会有的气质。
是个有故事的人,冯小姐心想,这让他看起来更迷人,虽然花瓶美人自然也是美的,可是却没人会探究花瓶的空空大肚。有故事的人,总会更有风情和引人注目的能力。
国文老师那边见黄昏景色及至消失,就吆喝道同学们快回家吧,不要路上乱跑,注意安全。
引得众同学对他吐槽:“你倒是一开始就别来这里嘛!”
其余同学也凑到许少庭、沈灵均和冯小姐这里,被沈灵均询问过的同学就说:“少庭同学,原来你没撒谎,都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师兄真的帅绝人寰诶!”
生怕这些同学再说出什么让他更尴尬的话,许少庭带头朝回家方向快走几步,回头对沈灵均道:“还站那里做什么,快回家了!”
就见这人还极有礼貌的和他那些跳脱同学告别,临走时好像沈灵均才是与他们一同上课的转校生,依依不舍的都在喊:“少庭师兄,有空一起出来吃甜点喝糖水。”——
少庭走的极快,像是身后有鬼追,沈灵均人高腿长,几步追上,再也忍不住笑,扬着嘴角就问:“夸我好看也不用那么夸张,听得我都不好意思。”
“你从头到脚都没看出来不好意思这个四个字。”
“我心里已经脸红的不行了。”
“光心里脸红,不上脸,难不成是脸皮太厚?”
沈灵均这才认输:“是我该提前通知你,不该突然到访。”
他话说出来,这次语气郑重又真心,少庭突然无言以对,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下来,许久未见的尴尬姗姗到来,两人便沉默着走在夜色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打破这气氛:“是休假专门来港岛吗?什么时候回去?”
“我若说,不回去了,你信吗?”
“不要开玩笑,我正经的问你,这段时间正好带你在港岛玩一玩。”
“我申请了退伍,工部局的工作也就自然没有了。”
说完又是安静,沈灵均看他,等着这少年与他人一般质问他。问他是怎么想的,他便答:只是随着本心,留下并无意义,那么就此离去也很好。
少庭回他:“嗯,也挺好的,不喜欢的工作就不要做了,反正我知道你也不缺这工资,人生苦短,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对得起自己。”
沈灵均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少年撇嘴无语回他:“这话很好笑吗?还是该说师兄你笑点奇怪。”
“你是第一个没有骂我的人。”沈灵均道,“第一个说好的人,我就想,是你太过宠溺我,还是原来我们心有灵犀,果然是同类人。”
许少庭还是不说话,心想:你不是早说我们是同类人了吗。
“少庭,你知不知道,有些路我一个人走,总觉得很长。”
便又听这人说:“但和有的人走,又总希望它再长一些。”
第106章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条路的长短就不是由它长多少公里决定,而是由你身边一同走着的这个人是谁来决定。
沈灵均说完也觉得唐突,少庭更是没有回话,他便有些懊恼。心道自己从沪市工部局那分开之后,总是多说多错,可也总忍不住想说。
他虽不是大不列颠白人,但也接受那克制内敛的绅士精神教育长大。
让他母亲或熟悉的人见到,大概都要惊讶:原来沈灵均也会如此说情话。
他则大概要回:会不会说,要看有没有遇到那个人。
遇到之后,你会惊讶于自己不再像自己。
这改变也是让人偶尔惶恐讶异,可你又如此开心,如同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发自内心的想要对一个人好是怎样感受。
去爱人,并不会比被爱这种感情辛苦。他想,恰恰能去爱一个人,反而会为你提供力量。
夜色下,除了街边商店与路灯的光,一袭皎洁月光也洒落在这归家的路途。
两人静静地走,谁也没出声,懊恼很快过去,又觉这样很好。总要说个不停反而没有意思,不如安静陪伴便觉心安,更让人由衷的喜欢。
脚步不知是谁先放慢了,沈灵均悠悠的与这少年并排走着,心里想:再慢一些吧,路再长一些吧……
眼见许家在港岛的小公馆越来越近。
少庭突然悠哉说道:“你知不知在小说中,若表达喜欢直接说‘我喜欢你’,是非常直白因而不够有趣和富有委婉内涵。”
沈灵均道:“那若是你,会怎么写?”
他说:“在《大道仙途》中,主角叶云起在小妖女死的时候,他说:我想你不要死,还与我以后去那家酒楼喝新酿的桃花酒。也想明天还有你突然冒出来,不正经的打趣我。所以求你不要死,不然我会很难过。”
沈灵均沉默,半晌到了家门前,他才慢吞吞的说道:“你还好意思提这段,我看完那章,伤心到大半夜才睡着。”
许嫣然正站在门前等人,看到他俩人,还没走近就喊:“也不嫌弃热得慌,还不进屋?”
少庭说:“当你想以后的人生中,也想有这人参与,一想到再也没有他出现在你的人生里,就感到难过的心痛,这便足以表达喜欢了。”
沈灵均要问:你想以后我都陪你身边吗?
许嫣然已经抬眼,神色莫名看他俩,眼风先是从少庭身上,从上至下好似要检查自己侄儿有没有受伤似的,打量了一遍。
沈灵均便闭了嘴。
才又将目光落在沈灵均身上。
沈灵均总觉许嫣然看他眼光不似从前,自从来了港岛,估量审视的意味愈加浓厚。
他只觉自己在许嫣然眼中,很像一块待价而沽的猪肉。
还是充满嫌弃的那种。
这让他不禁回想,摸到港岛许家与在沪市时的不同。
刚到沪市,许嫣然俱是惊喜,热情邀他同住许家在上海的洋房。
到了港岛再寻来,惊喜于他终于放出工部局的关押,但放下心后得知他已经辞职,先是长辈式的不满。继而听闻他要暂住这里,这种审视打量的目光就再也掩藏不住。
像是他沈灵均成了许嫣然第一次见的人,许嫣然也让他深感某种不对劲。
某种在他不知情的境况下,察觉到了什么有关于他的东西,因而对他改观,可他却一无所知。
屋中集中在客厅放了冰块,进去温度骤然降了些,见他俩回来,窝在张氏身边的珍珍率先喊道:“你们买了什么?”
许嫣然瞄她一眼:“晚上不准吃甜食……好吧,吃一块不能再多,小心生了蛀牙疼的你难受。”
家中佣人拿来盘子,将沈灵均买的那盒甜甜圈与少庭买的面包切开,摆好装盘后,干脆当做饭后甜点一起上桌。
吃饭时没有那么讲究,珍珍对沈灵均辞职这事也是好奇的很,一顿饭下来,全听沈灵均倒也不曾敷衍的和小姑娘一问一答。
连张氏都没忍住嫌弃珍珍:“你问题这么多,好歹等沈先生吃完饭再聊。”
珍珍才闭了嘴,规矩的道歉:“沈大哥,你先吃饭,吃完我们再聊天。”
沈灵均好脾气微笑答道:“好,先吃饭。”
许嫣然冷不丁的插嘴:“对小孩子这么耐心,什么时候也让你母亲听到好消息?”
沈灵均当听不懂,许嫣然直白说:“你母亲每次电报,也都会问句,你是否找到你的Mrsright,毕竟大多人你这个年龄不说成婚,也都谈了女朋友。”
张氏犹豫插嘴说道:“如今已经是新时代,不同往,小沈的年龄也还好,再说结婚这事情急不得……”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张氏低声道:“情投意合还是好过盲婚哑嫁。”
许嫣然直接翻白眼:“自然不要旧式婚姻,让他谈个自己喜欢的。”
“可转眼二十三年都要过去。”许嫣然冷笑,“现在想想,沈莱恩不说从未谈过女朋友,竟是连目光都没有分给过女性。”
这敌意竟是再也不掩藏,不要说张氏,珍珍都察觉了不客气。
少庭便立即接道:“遇不到喜欢的,这样子又有什么奇怪?”
张氏也道:“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小沈也是有自己想法,我们都应该尊重,况且不乱瞧女孩子这品格多么高尚。而且……就算一辈子不结婚,又能怎样?”
许嫣然简直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张氏:“你懂什么?”
张氏低声道:“你自己不也没打算再婚,以己推人,应该更理解自由选择的可贵。”
许嫣然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然认为张氏该开明时候不开明,不该多嘴时候话偏偏这么多,正是最佳猪队友人选。
她话即将到了舌尖:只怕以后你绝说不出自由选择四个字,以己推人,都是慷他人之慨。
真轮到自己头上,看你还能坦然接受吗?
可话不能说,反而沈灵均沉默片刻,道:“我近就会赶紧找到居所搬出去,确实太打扰”
“住着吧。”许嫣然又说,“家中也需有个成年男性,不然看我们都是女流之辈带着两个小孩,总会有些打秋风的人不请自来。”
心中实际想:自然不能让你离开眼皮子底下,看不见你在做什么更是让人不放心。
一顿晚饭就此吃的氛围不佳,剑拔弩张气氛开了头,虽没到刀锋剑雨地步就此压抑住。
实则除了张氏、珍珍和少庭觉得许嫣然无理取闹的发脾气,沈灵均突然好似明了。
他心中无不叹息,明白了许嫣然敌意何来。
很想回许嫣然:我不仅没有多瞧女孩子一眼,我也同样没有多看男孩子。
这种事并非没有被人看在眼中,早在初中时就被男孩子接近过,以为他是同类,那种似有似无的暧昧让他大感惊奇。
没有歧视也没有感到有趣,只是突然明白,原来不仅男女,还有同性别的爱情。
他曾好奇想问,为何会喜欢一个人。
他那时只觉自己是没遇上喜欢的女孩子,若是遇到定然不要像父亲,一定会此生珍重她、爱惜她。
初中这次同性的暧昧非常短暂的就结束了,只因有一那白人男孩与他同肤色的友人们结伴,见到他,沈灵均在想礼貌问好。他的友人们,已经用了种族歧视的词汇大声嘲笑。
而那一刻,他看到这白人男孩纠结的神情,似乎在自己的爱情与合群中挣扎。
最终他选择了加入嘲笑,装作不在意的也附和着嘲笑几句。
那时他冷静转身离开,并非失落,而是失望。
因为爱似乎不该是这样的东西,它应是让你获得勇气,连自己的懦弱都无法打败的感情,怎么能称为爱情?
初中这次经历只是开始,后见识了更多身边爱情的背叛、嫉妒、自私甚至利用,逐渐清醒想到:当一个人本身就是懦弱自私,嫉妒贪婪,当一个人本身就是平庸而无灵魂品格上的可贵之处,这样的人所诞生的爱值得他去回应付出吗?
爱当然是分三六九等的,沈灵均高中毕业后想,初中白人男孩的爱胜不过懦弱,父亲的爱抵不过滥情,许嫣然两次离婚,两位男士对她的爱打不傲慢。
原来爱从来不是什么伟大的感情,于是便也放弃,得不到他想要的爱情他宁愿孤独一生。
其实那些人说的都没错,沈灵均想,他正是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
他是天生的理想主义者,一个人如果追求所谓真正的爱情那就理应做好这辈子遇不到真爱的准备——
所幸这点尴尬氛围过去的也快,多亏家中有珍珍这样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没多久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起自己在学校的事情,大人们也都妥帖听她说话,不时回应,许嫣然针锋相对这件事也就此翻篇。
客房早就收拾出来给沈灵均住,果然许嫣然虽有敌意,但没动过让沈灵均外出自己住的打算。
吃完饭分了俩男士带回来的面包,就去沈灵均房间帮他,几人都被他简单至极的行李大感诧异。
许嫣然直言:“这点东西就不像长住,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港岛?”
“只是觉得生活用品再买就可,我自己珍爱的物品都在伦敦的居所中。”
看来不是短住,许嫣然闷闷想到,直言:“也该回去多看看你母亲,她就你一个孩子,平里再怎么开明,也终归是思念着你。”
话里话外还是赶客,沈灵均笑道:“与母亲一直有通电报,之前也有通信,如果信件没有丢失,这两个月也该得到反馈。”
这话说的许嫣然总觉另有深意,珍珍已经跑去缠着沈灵均东问西问。张氏像个老妈子,明明给佣人付了薪水自有她们干活,张氏也要去帮把手。
不过沈灵均物品少的可怜,最后那本带来的书和壳本子,也把他翻译《大道仙途》的事情让许家几位都知道了。
即使是许嫣然对他如今偏见很深,也顿了几秒,才答道:“你有心了。”
沈灵均说:“作为忠实读者,能为自己喜欢的小说做些什么,我本人也很开心。”
许嫣然差些脱口:是喜欢的小说,还是连写小说的人也喜欢?
这晚上少庭并未能和沈灵均说上几句话,他舟车劳顿,很快就也闭门休息。不过这晚过后,沈灵均就此生活规律和少庭有的一拼。
家中许嫣然惯常睡到上上三竿,张氏早起和佣人一起准备早餐,顺便奔波面试小学教师职位,只是不比在沪市的救助小学,她如今已接连被拒。
但张氏仍不放弃为自己找到份工作的想法,近来有所小学了解了她的工作经历后,推荐她可以来试试学校的生活老师职位,主要是带着小朋友做手工或者阅读课外书。
沈灵均则早起锻炼身体,跑去码头环港大道再跑回来,吃了早饭就开始继续翻译小说。
等到下午三点多就步行去接少庭放学,偶尔会跟着他们这些学生看场电影吃个晚餐。
顺便还兼职了少庭的课后辅导老师,如今他汉语水平和原生华夏人毫无区别。
翻译小说这件事让他进步神速,如果说让他也用汉语写小说,张求仁应该会非常欣慰。总算不像小学生写作文,隐隐已经有了可以发表赚稿费的水准。
这周五,和少庭同学们看了电影,看完后见到书局卖本字,就进去询问:“有没有壳十六开厚本子,要五百页那种。”
工作人员也抬头盯了他脸几秒,才道:“我记得仓库有余货,您稍等,我去找找。”
冯小姐就问:“要这么大的本子,也不像是写记用,十六开五百页够我用几年了。”
少庭听了就明白:“你原来那本子都用完了?”
“还剩十几页。”沈灵均道,“应该多买两个备着了。”
冯小姐:“你们打什么哑谜,你都写了什么用这么快?”
沈灵均并不答自己翻译小说的事情,转头找了话题岔开:“你们要不要吃冰,我记得附近有家阿水冰室,谢谢你们平里照顾少庭,作为师兄早该请你们。”
冯小姐的问话便很快被淹没在起哄的同学中,刚开始这些少年人还喊“少庭师兄”,现在已经全变成:“师兄你真大方,上次请我们看电影,这次吃冰,下次应该我们请你才对!”
彻底把“少庭”俩字省略,少庭都吐槽过:“这是我师兄,不是你们师兄,定词还是不要省略好不好?”
这晚因有人出手阔绰大方,大家都玩得尽兴,结束后男孩子负责把女孩安全送回家,少庭和沈灵均也坐了电车。到了离家最近一站,俩人和以往般并排着走在路上。
因为明年年初,就要进行学业水平测试,沈灵均干脆边走边提问知识点。
如今不用再写小说,少庭也铆足了劲儿要上大学,学习也是非常用功。
十个提问十个全对,沈灵均都夸他:“在沪市时也没看出来你这么用功,张求仁老师不在,你就常常开小差。”
“那时候心思还要分给小说连载。”少庭不好意思说道,“职业作家通病,总是无法控制大脑去想小说剧情。”
这换沈灵均默然:“所以如今不再写小说,就可以全部心思集中在考大学上。”
少庭点头,沈灵均斟酌片刻,少庭便笑道:“师兄,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不用担心伤到我,还是可惜我不再写小说的事情?”
“少庭。”沈灵均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读了大学,毕业后又能获得什么工作,做出什么成就?”
“在港岛你可以用新的笔名,重新连载新的小说。”
“嗯……还是算了,已经没这个打算了。”
“可你这一生……还能有比写小说能获得更大成就的事业吗?”
“我家中也不缺钱,之前赚的稿费也够十几年生活无忧。”
“是我唐突了。”沈灵均深深叹了口气,“我有什么资格质疑别人的选择,无论做什么这都是你的正当权利。”
少庭便理解笑道:“我知道,你只是不忍明珠蒙尘、怀才不遇罢了。”
“不是。”沈灵均道,“只是我的私心。”
想问什么私心,他想想就知,以读者的角度自然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作者封笔。
不过很快沈灵均就跳过这话题,又开始兢兢业业的为他学业水平测试开始提问。
真正让他感触到这私心,是回到家中跟去沈灵均房间,他便坐在书桌前,久违的去翻看沈灵均翻译的英文版《大道仙途》。
上次看还是随机的某一页,他略有所思的问沈灵均:“如果我也有能把小说翻译成英文的水平……算了,还是太难了。”
低头一句英文看去,十个单词四个没见过,根本不是非母语者能简单学会的程度。
沈灵均转去书架放新买的本子,将那书局三个厚本子都包圆了买回来。
他说:“我大学时候选修过西方文学,也有了个算不得很有水准,但还勉强可以的本科文学学士学位。”
背后的人却没作答,他也未放心上。
却不知这人难得想到从第一页翻看,于是就看到扉页上,《大道仙途》英文的题目下,那几行就连许少庭都能看懂的手写英文句子。
Theauthor,
Thepersoniadmire,
Theheroofmylife.
尽是简单词汇,翻译成中文也全是短句,可前生今世那么多长评亦或短评,从来没有这三行英文让他心中如此动容:
此文作者,
我仰慕之人,
我人生中的英雄。
第107章
沈灵均并不知少庭看到扉页上,他的那三行手写英文这件事。因此也不知这三行话,对少庭带来的触动,让他心中某些早就决定的选择摇摇欲坠。
港岛因夏潮闷热,便与其他三个季节比较格外的让人难熬,就觉这夏也太过漫长。
好不容易等天气渐凉,逐渐进入初秋时节,少庭换上长裤衬衫和绒线外套,周末上午要和沈灵均一同去跑步,便有信差跑来送信。
一封来自大封邮戳无数,来自大洋彼岸美利坚合众国。
大陆那封信显然重中之重,是许怀清寄到沪市,又由沪市转寄到港岛,看期走了将近个把月才来到这里。
当即叫醒全家人,许嫣然也困意全无,下了楼坐在客厅,和张氏同是欲言又止,两人谁也不敢拆开信封。
平里并非不担忧许怀清,但偶尔也会想,没有消息未免不是好消息。
如今来信,生怕拆开内容是让人去领遗体,纵是张氏觉得与丈夫感情已消磨殆尽,可也绝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还是少庭拆来了信封,一目十行看完。
许嫣然捂着胸口焦虑问道:“你只说……人还活着吗?”
“活着呢。”少庭答道,“如今南下要去重庆,信中问候姑姑、母亲还有珍珍与我,说他一切安好,不用担心他。”
张氏虽然没有出声,但脸上神情纠结,显然也是不放心许怀清。
许嫣然将信拿了过来,她就再也没忍住,和珍珍一左一右凑在许嫣然身边,三个女性凑在一块谁也等不了看完后再轮给下一个。
至于另一封信,是沈灵均母亲陆华然女士来信,自是有沈灵均本人拆开阅读。
少庭有些好奇,不过也没凑过脑袋,只是等沈灵均仔细看完,问他:“阿姨都说了些什么?”
想了想,大概是被许嫣然影响,也问道:“是催你相亲交女朋友?还是让你解释为什么辞去工作和退伍?”
沈灵均抬头定定看他,少庭觉得这目光另有含义:这信内容似乎与他有关似的。
沈灵均看那边许嫣然几人也看完信件,三位女士都放下心来,也问他:“莱恩,你母亲信中说了什么?让你去美利坚找她吗?”
说到这里,许嫣然便有些纠结,确实打从心底,两个人分开看,都是她喜爱的孩子,可为什么偏偏要凑在一起?
除此外可也要承认,有了沈灵均陪伴之后,侄子确实开朗开心了很多。
就连家中多了这位绅士文明当过军人的高大男士,也让她们三位女士心安了不少心。
沈灵均沉吟片刻:“我曾将《大道仙途》英文版前十章,寄去母亲所在城市。原本只是向母亲推荐少庭所著小说,同时拜托她将这十章转交给我大学时期的文学老师,希望他能指导下是否翻译通顺准确。”
“华森特老师看完后,对此十章表示大加赞赏,也认为我翻译的十分用心,甚至怀疑原著小说是否有英文版这么精彩。”
许嫣然立刻不满回道:“这话说的,那英语能表达出十分之一原著的精彩就不错了。”
“不说别的,只是里面的古诗词与成语,英语都是无论如何也译不出其中的美感内涵。”
“我也是这样认为,翻译过程中确实难以表达其原文十分之一二的瑰丽浪漫。”
“但这封信中,母亲主要是代华森特老师询问,是否有将小说在美利坚初版的打算。他已经向熟识的书商推荐,看过这十章后,全部都非常热情,纷纷询问作者签约意向。但前提是,至少要让他们看到第一本的翻译全稿。”
“以及尽可能的,书商们需要与作者本人见面。”
沈灵均说到这里,便谁也不再看,只扭过头盯着少庭。
对上他目光,少庭躲了下,那其中某种已经异常克制的希望。比如对他重新写作这件事的渴求,少庭早就觉得这几乎成为沈灵均某种微小的执念。
乃至于他常常怀疑,表面上能看到的这点小小执念,是否主人心中早已暗流涌动,水下潜藏着的是巨大的冰山。
那流露出的偶尔期盼,只是冰山微不足道的一角浮出了水面。
这话说完,珍珍第一个发言,十足的敬佩与兴奋,叽叽喳喳的就喊道:“哥哥,你的书可以在美利坚出版了,太厉害了!千风明月不愧是我最喜欢的作者!”
唯有张氏和许嫣然面面相觑,张氏比许嫣然还要先出声:“美利坚坐船都要两个月,如果海面不平静,这可不是好去好回的地方。”
许嫣然也道:“就少庭这身板花费两个月坐船去美利坚,只怕他去时丢了半条命,回来又是半条命。再说那是什么好地方吗?白人排华最严重的国家,要我说美利坚称第二,便没有其他国家能称第一。”
“何况少庭若是去了,这四个月来返路程功课就此撂下,还谈什么考大学?”
两位女士说完,就如沈灵均一般死死盯着那如今胖了些,不知何时身体与面容都有了成年男性体阔,不再那么过于纤瘦病弱的孩子。
就连珍珍也看着兄长说:“两个月旅程很不轻松,到了后期水果吃完,最后上火牙齿都痛的睡不着觉。”
“那是你爱吃糖有蛀牙。”少庭冷静指出并非水果问题。
珍珍撇了嘴,但还是说:“两个月不见哥哥,不,是四个月,我会想你想的睡不着觉的。”
少庭沉默,他不答,张氏和许嫣然就更慌张,成年人早就知晓不回答也是种回答,没有拒绝往往就是赞成的前兆。
此时客厅几人,唯有沈灵均这个罪魁祸首说完,反而之后再无发言。
许嫣然都瞪了他几眼,谁知张氏又开口。
这妇人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对她自己从小带大,从未分开过的儿子说:“少庭,如果你真的想去……”
“那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许嫣然一双眉毛几乎竖立,头发都似要炸开,她尖声问道:“张五,你知不知你再说什么?他要去了,功课怎么办?考大学怎么办?就算再拖一年明年考学,那珍珍也需要有人看顾。你英语是一个单词都不会,便只能我陪少庭去美利坚。可我又怎能放心独自留你和珍珍在这里?!”
“你你真是”许嫣然指着张氏,狠狠喘了口气,“我真是不知你都在想些什么!”
“我只是觉得,如果去美利坚少庭还能继续写作,那便去吧。”张氏突然低声说道。
这话一出,话中含义远不止去美利坚签个出书合同就回来这么简单,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其中深意。
“你什么意思?”许嫣然瞪大了眼睛。
“我想少庭能读大学。但我也想,他读大学时候,不耽误他写小说,更想他大学毕业,也仍然可以写小说。”张氏抬起头,面对着一众看着她的人。
她只鼓励笑着看向自己的孩子:“我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像我,我希望无论是少庭还是珍珍,这辈子都有选择的自由。凭什么他们泼脏水,说不让写就不写了?读完大学找个其他的工作,安安稳稳陪在我们身边,这是很好……只是对我们来讲很好。”
“但没有人问他心里苦不苦,恨不恨,也没人想少年才华半路折损有多么痛。”
“更没有人去想,这又不是少庭自己选的路,我这辈子已经吃够了没有选择的苦……”
张氏说到这里,眼中隐隐含泪,可还是笑着对自己的孩子支持道,“留下来,还是去美利坚去了就回来,还是留在那里继续写作……”
“无论是哪种选择,这选择的权利都该交给少庭。”
张氏说到此处,已是泪水将要流出眼眶,于是伸手抹了抹眼睛,“嫣然,他不仅是我的孩子,你的侄子,他也更是一个独立的人啊。”
言语至此,许嫣然嘴唇动了又动。
还是颓废摊在沙发上,再也说不出一词。
珍珍连忙拿着手帕给张氏擦眼泪,少庭呆愣在沙发座上。
来到民国后,最初确实对这些亲人全无感情,只每哀叹怎么重生到这个时代。后来也觉许怀清和张氏各有各的让人无语地方,但相处总算人心是肉长的,还是相处出感情。
但远远达不到真正的父母子女间的亲情,可在这刻,关于张氏自由选择的话语,即使刨除亲情,他也想为这旧式的、险些被新时代丈夫离婚掉的封建女士……不,曾经的封建女士,想向她说声谢谢。
她让他看到了某种关于改变的勇气,以至于他似乎也从这相处不过两年的母亲身上,获得了名为勇敢的可贵品质。
第108章
两封信件,带来许怀清仍旧安全的信息,也带走一个人离开港岛,前去大洋彼岸展开新生活的决定。
即使并未说出口,但已拍电报给沈灵均母亲确认出发一事,以及护照准备。
只能庆幸如今华夏南北政府各自为政,港岛又是租界瓜分。一时间消息不通,少庭去办理护照并未出什么幺蛾子,办事员并不知道沪市政府已把这位青年国籍除去。
船票两张,沈灵均同少庭两人,离开前除了珍珍,四个成年人开了次会。
许嫣然如今神情略有颓败,似是认输,听张氏碎碎叨叨的叮嘱遍生活上琐事,全是些吃什么、喝什么的没用话。
许嫣然干脆气道:“这么麻烦不如不去,你趁现在人在眼前,赶紧劝他不要走还来得及。”
张氏才闭了嘴,许嫣然还是最后问道少庭:“你到了那里若是水土不服,就尽快回来。若是写作不顺,也快回来。毕竟那里种族歧视严重,哪是那么容易让你个黄肤华夏人赚他们白人钱。”
“总之不要逞强,这里才是你家。”许嫣然定定说道,似是要说进眼前这青年心底。
少庭将两位亲人的话都认真听了,平常肯定也是对这些唠叨敷衍过去,左耳进右耳出。
但如今远非飞机一天就能到大洋彼岸的时代,此去一别,他都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就连这些絮絮叨叨的家常话,怕是再听到也不知是何年了。
突然许嫣然眼圈红了成片,她不忍再看少庭,别过脑袋闷声问:“就不能不走吗?你与沈莱恩都留下来,我也不求什么了,一家人就非要这样散的散,弄到不知何再相见的地步?”
沈灵均从头到尾都是不好说话的立场,见许嫣然如此,还是叹息说道:“人长大了总是要离开亲人的庇护,雏鹰总在长辈爱护下怎能成才?”
“那我宁愿他永远不要长大。”许嫣然转头看向沈灵均,她红着眼睛切齿说道。
那一瞬间似乎是有些恨这个人了。
可很快想到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咬牙说:“莱恩,你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我也想你为什么非要长大,如果长大就是离别,那不如永远是孩子。你母亲其实也对于你总不在她身边,心里不知多难过。”
“可是生老病死,人生离别……”沈灵均沉默良久,“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情。”
“我这辈子已经与许多人离别过。”许嫣然含泪摇头,眼圈红的已是不能再看。
她看向少庭,任性开口:“为我留下来不可以吗?”
这眉目有七分像兄长的青年,虽迟疑但也还坚定的摇了摇头。
“人总要走自己的路。”他说,“对不起,我还是想写小说。”——
学校很快办了退学手续,连班主任国文老师都可惜,听闻是去美利坚接着念书,就摇头不高兴:“那英语并非母语,去了那里没了汉语语境,这本来有的文学天赋只怕也要消磨掉。”
于是叮嘱少庭到了美利坚,也切记不要忘本,更不要忘了汉语之美。
少庭听了只觉好笑,他想要是国文老师知道他是去美利坚继续写小说,不知要如何惊掉下巴。
之后在家中便想要多陪陪几位女士,只是张氏上班、珍珍上学,除了许嫣然部分时间在家,大多时候也要出门应酬交际,最后还是成了他和沈灵均不分开的相伴。
少庭便感慨:“姑姑和母亲伤感我离开她们,大家不能再终相伴。可是你看,本来每个人就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陪伴这件事本身就是难以志同道合的事情。”
沈灵均那时支着胳膊看他,点点头回道:“也只有我无所事事,能这么闲人一个陪你身边。”
少庭立即转移话题:“对了,你来继续教我口语,我到了那里总不能连买东西吃都要靠你,嗯,这句话应该怎么说……”
转眼就到离开那,船票买在周一的早上七点,本来冯小姐和班里另外几名同学想来送行,这时间实在尴尬,于是就口头告别了下,顺便送了少庭些诸如手掌大的摆件和贺卡等离别礼物。
文学社社长则送了少庭港岛出的《大道仙途》第一本,对他正经说道:“船上旅途遥远,正好带本书解闷,等看完一遍再看一遍,到了美利坚也差不多能背下来。”
少庭简直纳罕:“为什么要背下来?”
男生道:“写的这么好,背下来很正常。”
“你背下来了?”少庭无语。
“差不多能背下来七八成。”
“……”
听得沈灵均再也忍不住笑声,没见过许少庭这么吃瘪过,只是离开时以沈灵均名义,转送给了社长和冯小姐一本亲笔签名版本《大道仙途》。
港岛码头,六点多天冷的很,因纬度接近虽是分别位于地球两端,季节到是走的一致,因此这次离开港岛,秋冬衣服就格外占行李。张氏很怕少庭受凉,冬衣就塞了两个箱笼,最后见行李如此多还是忍痛只留了一套衣服,另放了许多羊绒袜子和换洗内衣,其余衣物生活用品也就到了美利坚再买。
许嫣然和沈灵均皆是换了大约两万左右美金,贴身缝在里衣,又买了许多陈皮薄荷话梅,都是些防晕船的偏方,总之比吃两个月晕船药看着安全些。
除此外,最珍贵的还当属沈灵均几乎翻译完的《大道仙途》英文版,双母语者,纯手写,独此一家,在这没有打印机的年代,少庭都知道这稿子有多珍贵。
离别那大约是提前知晓了段时间,最难过时候反而早早过去,送他们俩出发时候大家都反而淡定。
就连张氏的絮叨都少了,恳请沈灵均照顾好少庭后,也抱歉说道:“你也只比少庭大了四岁,却关于这孩子的事,我们都理所当然的觉得要沈先生照顾。”
“小沈。”张氏说,“原是我们无理取闹了,还望你照顾好自己的前提下,再关照少庭就可。”
沈灵均倒是郑重答道:“伯母,我看重少庭远超自己。”
张氏知道人不该这样认为,可为人父母,只希望别人多多的爱自己的孩子,而非自己孩子过于爱他人。因此还是收下这话,也答道:“我会记得你今说的话。”
许嫣然在旁冷眼瞅着,觉得这很像某种把女儿托付给个男人的场景,很想冷笑几声:你且看着,沈灵均心思多的很,自然是要把你儿子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毕竟单身二十三年,铁树开花不容易。
客轮鸣笛,两人左右手各自拎着箱笼上船,因为行李不少,就直接去了客舱。许嫣然和张氏也是知晓,但等轮船开出,两位女士明知也还是追着跑了几步,停下来见这样做的人比比皆是,也知原来人间离别,大家的感情并无什么不同。
等船驶远了再也看不到,许嫣然就道:“回去吧,天冷小心感冒,本就伤心再生病,不知要几天才能好。”
张氏愣怔站在那里,还是没回神的样子,许嫣然便也不说话,陪着她站着。
等张氏回她:“走吧,回家吧,珍珍也该起床去上学了。”
许嫣然点头,和张氏并排着往回走,走着走着回头看向远方,只有大海无边无际一望无穷。
她自嘲笑道:“到最后竟是我们两个陪在对方身边。我想也许说不定,我们还要携手养老,回看两年前,若告诉那时的许嫣然,她定会认为这疯得不轻。”
“但人总会变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许嫣然再也认真不过的说道。
“就这样往前走吧,再也不要回头。”——
刚登船时少庭没有很晕,又因沈灵均英籍护照的原因,买到了一等舱。
自是被欧仆全程贴心服务,离去时沈灵均给了五十美分小费,更是热心的用英语说道:“需要热水就揿铃,随时为您服务,先生。”
等到开始行李,沈灵均研究这陈皮薄荷该不该一起泡水,味道会不会很奇怪,少庭坐在床边蓦地就倒下去,吓了沈灵均一大跳。
看过去就见他成大字把自己紧紧贴在床板上,沈灵均没晕过任何交通工具,不懂这是在干什么。
少庭答道:“从沪市去港岛得到的经验,稍微有点作用给我片橘子皮,我要贴在鼻子下面。”
沈灵均这时还有空嘲笑他,等风浪渐起,少庭喝水都吐,他夜夜就也睡不好,虽无用但也总分出心神照顾。
等两个月后下船,隔壁总爱过来与他搭讪的白人女孩和缅甸两姐妹,都无不讶异:“沈先生和许先生这瘦了好多呀!”
待到终于落了地,许久没察觉到脚踏实地的感受,俩人都有股想亲吻地面的冲动,第一次发现原来脚踩大地是如此令人安心。
就见有女士直直走来,因绝对超过一米七的身高,挺直的身板与得体穿着,和即使有了岁月痕迹依然优雅美丽的面容,少庭瞬间便被吸引目光。
他以为是来接人,还与沈灵均说:“这位女士气质真好,姑姑已经是个难得的美人,这位女士在姑姑的年龄,怕是气场能压过姑姑一头。”
走近的四十多岁高挑女士在他面前站定,少庭顿时惊疑不定。
她已开口笑道:“你这话敢在你姑姑面前再说一遍吗?”
说完也仔细看面前的男孩,她知这男孩今年十九岁,该称作青年了。可大概是白人社会生活久了,怎么看都觉得十三四岁了不起,也被这鲜嫩俊秀还带无邪稚气的面容惊到,以为会见到个……
要么书卷气十足的青年,或者该再带些张扬,毕竟这年龄有如此的才华,还能做到谦虚内敛,未免优秀的堪称可怕。
“这是我母亲,陆华然女士。”沈灵均向少庭介绍,又说,“母亲,好久不见,这位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猜出来是许少庭,既《大道仙途》作者千风明月。”
陆华然微笑看着许少庭,不等他面色发窘,就点头致意:“我见过你照片,是许怀清和许嫣然在欧洲游学时给我看过。”
少庭完全没有这记忆,陆华然说:“是你还是婴儿时候的照片,没想到当初那个婴儿,竟然能写出如此作品。”
“实在是……”陆华然想了片刻就道,“天才出少年,才华横溢令我等汗颜。”
说完上前轻轻拥抱了下这男孩,不等他反应松开,才转而看向许久未见的儿子,盯着看了良久,沈灵均任她看,任她打量。大概是评判他是瘦了还是胖了,是否健康,是否情绪稳定,最后得出结论:瘦了,是旅途辛苦的瘦法,但心情看来很好,不知是否和身边男孩有关还是见到她开心。
评估完毕,才张开怀抱,母子两人紧紧的拥抱了下,点到为止的松开,像是成年母子注定的亲密与生疏。
“走吧。”陆华然转了转车钥匙,“先回我的公寓休息,下午就要去见华森特教授。”
第109章
陆华然女士开一辆四座黑色道奇轿车,因为有少庭晕船前车之鉴,便让他坐在了副驾驶。沈灵均将行李放在后备箱,仍有个手提箱装不下,便由他抱着一同坐在后座。
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这车后排对他来说着实委屈,两条腿活生生的像是折起来无处安放的大刀螂。
少庭没忍住回头看他好几眼,越看越被他抱着行李箱缩成团的模样逗笑。
陆华然也回头看,扭过头就爽朗笑出声,并不与少庭初次见面生疏,自然而然的挑起话题。
提到沈灵均小时候:“莱恩小时候就比同龄人高一截,白人男孩都少见他这么高个子。”
“初中时他们统一校服,莱恩过了俩月就和我说,妈妈,我裤子短了。我说你之前穿着还合身,怎么这么快会短,他就不多说,我便也没放心上。”
“直到老师打电话到家里,让我不要让孩子赶时髦,怎么能把校服裤子改短露出脚踝,天气冷多雨,老了全是关节病。”
陆华然道:“赶到学校一看,他那裤子都到脚踝上方,西方白人爱讲究绅士精神当然不包含美利坚,这里都是傻大个。也不知莱恩这样特立独行的露着脚脖上了几天学,渐渐便有同学模仿,因为这样显得腿长个高。老师排查一遍这不良校风,源头便是莱恩。”
“我解释半天,是他长个子太快,两个月前合身的校服如今变短并非人为。”
讲到这里,陆华然笑出声:“老师断然不信,说你家孩子长个都长腿上,怎么就这么会挑地方长呢?”
少庭听得心生羡慕,也道:“师兄的一双腿确实很长。”
陆华然又问他在沪市莱恩有没有和人多出去玩,少庭老实回答。
听闻这孩子讲了几件两人在沪市吃遍餐馆,陆华然禁不住挑眉:“好孩子,多亏有你愿意做他朋友陪在他身边。”
少庭很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师兄陪我玩,他若是愿意,许多人都想和他做朋友。”
“可他眼高于顶,全是泛泛之交。”陆华然正色说道,“我常说他脾气看着好,其实最别扭。你能和他这样好好相处,不介意他天天表面客气心里冷,我才是该道声谢。”
“原来有生之年,也能看到沈灵均对一件事如此倾尽全力。”
少庭不明所以,沈灵均提高声音喊道:“妈妈!”
难得带了警示和焦急情绪。
陆华然却不管,将沈灵均前后寄了两次信件,一个月三四次拍电报,催她找华森特老师,又催她厚着脸皮找书商的事都说了。
电报中她好奇问:“从未见过你对什么事如此上心,这小说便如此好看吗?”
后来又问:“你这样眼光高的人,竟然也能将一个人夸得天上地下举世无双,实在很像是吃错了药才会说的话。”
最后事成,发他电报:“如今你看着倒是像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了。”
因为活人是有牵挂的,是有今生不想放手也舍不得放手的人和事。
“他从中学毕业,大学就四处申请课程,从伦敦辗转到纽约,修了四五门课程,但说喜欢,似乎也没有哪个专业特别喜欢。”
“后来毕了业,我与他那父亲都各自有理由,并不想他当兵满世界的跑。”陆华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曾直白说他,你没有可留恋的人或事业,所以你才能做到这样从不长久的停留在一个地方。”
讲到这里,陆华然深深看了眼旁边的天才作家许少庭。
虽船上两月瘦的憔悴了,但也掩盖不住俊秀漂亮的面庞,这点憔悴反而添加了些病弱的美感,他确实是个漂亮的东方男孩。
“我问他,这次来美利坚会停留多久,你知他电报中怎么回答?”
少庭觉得有些口渴,了嘴唇强壮镇定:“师兄答复了什么?”
后排沈灵均干脆抢在母亲之前,他道:“我说只要你还留在美利坚写小说一,我便陪在你身边做翻译一。”
陆华然道:“若是待不下去,回了港岛不再写了,那你打算接下来做什么?”
车厢内霎时间静了,少庭心脏跳动的厉害,陆女士问出了他也想问的话。
他期待着某种答案,但也知道不该厚着脸皮把人捆在身边。他是个自由的人,而非许少庭因为某种私心和感情,将他视作自己的所有物,理所当然的要求他永远陪在自己身侧。
陆女士也屏住了呼吸,她也许早做好心理准备,会听到某种也许和宣之于众没有区别的答案。
但真到了这一步,也还是有些紧张不安。
这是一条少有人会选择走的路,人生并不轻松,作为母亲她也希望孩子在不轻松的人生至少减少些辛苦,比如不要再增加遭他人非议和歧视的目光。
但比起沈灵均这性格,是真能做到谁都看不上,最终到死一生无依,她又不得不妥协。
她也深夜自嘲笑道,比起她那失败的婚姻,异性恋似乎风险也不小。
或许爱情的真谛与可贵,也在于灵魂而非性别。
沈灵均坦然回道:“那我便和少庭一起回港岛。”
怕是陆华然再追问,干脆一鼓作气答完:“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少庭心跳都顿住,觉得在一位母亲面前这是个非常糟糕的答案。
可像是尘埃落定般的果然如此。
陆女士静了片刻,轻笑出声,如同想到什么好玩事情:“你父亲怕是等不到你给他沈家传宗接代的那天了。”
这话和挑明也无区别,少庭几乎尴尬的想要跳车,陆华然却笑得十分开心。
还问他:“少庭,你有想过这辈子要生几个孩子?”
明知故问试探,少庭道:“不打算要孩子,真遇到合适的孤儿可以考虑领养。”
陆华然便说:“你父亲最开明,你不要说不要孩子,就是不结婚,我看他那关都好过的很。可你母亲的意愿你不考虑吗?”
她可是从许嫣然那里知晓,许怀清的妻子也是眼前青年的母亲,是如何顽固不开化和封建思想。
唯一的儿子这辈子竟然不要孩子,那大概和要了位封建母亲的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结果听许少庭说:“母亲吗?她不会在意,她对我说过,自由选择最是可贵,这辈子我是否结婚还是单身,她都希望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在他人的目光中,被迫着不得不去成婚生子。”
陆华然当即惊住,仔细去看这青年,他说的坦荡自然,确是不像说谎的模样。
许少庭像是知道她不信这话,就为张氏辩解:“我母亲曾经是很糊涂,但如今她开始在学校当老师,还做妇女儿童救助工作。现在一直都在反思自己前半生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所以以己推人,她希望我不要像她那样半生束缚。”
陆华然也就信了,便意味不明的说:“莱恩运气到是很好,他父亲远在伦敦,被自己那一大家子和生意拖住,他哪也去不了。”
“天高任鸟飞。”陆华然幸灾乐祸的笑,“虽说莱恩是我唯一的孩子,可一想到他父亲几年后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是畅快。”
陆华然说完,少庭就见这位女士果真是畅快,笑声回荡在车中正是非常开怀。
沈灵均咳嗽了声,为母亲挽回几分颜面:“我母亲就是如此性格……过于爽快,有什么说什么。但与她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再也难找到比她还好相处的人。”
少庭很羡慕的回道:“不,这样的性格很好,莱恩你有个很棒的母亲。”
心中也暗暗想,不说别的,来到这个时代,除了沈灵均父亲外,确实遇到的父母和后世相比,都开明的让人不可置信。
在百年后也没有几个爹娘能接受孩子不结婚生子,许怀清、张氏、陆华然,不可谓不走在时代的前锋……
路上陆女士又与少庭讲了些沈灵均小时候的糗事,听得少庭津津有味。
等到了公寓,两人拎着箱笼坐电梯上楼,陆女士看出他爱听,一路讲进家门,沈灵均都无奈。
等陆女士去泡茶,他俩在客卧放下行李,将生活用品拿出来摆放好,沈灵均就道:“这辈子做过的幼稚事情都让你知道了,以后再也没脸给你做师兄了。”
少庭就说:“以前觉得,师兄你应是生下来就待人处事这么游刃有余,真没想到小时候也会爬树掏鸟蛋,领着同学带头逃课下河摸鱼。”
沈灵均道:“不止呢,还只穿着短裤跑进会客厅,当着许女士面喊妈妈我衣服放哪了。”
少庭想到许嫣然那天半夜说的话,笑的身子打颤:“姑姑说你没穿衣服,长得像天使一样的小男孩光着身子跑她面前。”
沈灵均:“都说了穿着裤子呢,许女士太夸张了!”
“有小时候照片可以看看吗?”少庭突然想到,很好奇沈灵均小时候天使一样是什么模样。
沈灵均就出了客卧,过了会儿拿着相册进来,两个人就凑在一块翻看。从他婴儿时期一直看到十六七岁,便就没有照片了。
沈灵均说:“这是到十六岁,然后就来纽约上大学,修完了几门课程又去上了军校,之后到沪市任职,大概六七年没照过常照片了。”
少庭低头看黑白照片上的俊秀少年,因为还尚且带着稚气,这时候更多是清秀到干净了极致的白衬衫少年。眉眼清晰俊秀,只是看照片,好像都能看到眼中的蓬勃少年朝气。
他抬头再去看现在的沈灵均,这人也看他,眉目间稚气全退,略带积年累月的浅浅阴郁,眉眼的线条锋利到完美阐释了俊美的含义。
怎么做到气质变化这么大,他悄悄地想,但若说哪个好,前者定是毫不疑问的初恋少年,后者大概是……
沈灵均看他眼眸漆黑,从下至上看他,神情天真纯净。
他便轻声喊:“少庭。”
不等人回答,低头在那眉眼上落下个轻轻地吻。
离开后不敢造次,也许并不想单单落在眼皮上,这时候倒是很痛恨二十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绅士精神。
就见少年眨了眨眼,从脸颊红到耳垂,但说他羞涩,干脆就势躺在他怀中。
像只猫一样蹭了蹭,嘟囔道:“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师兄。”
他就抱着这人说:“早该在许先生和许女士给我看过你婴儿时期照片时,我就该飞到沪市找你。”
怀中少年扯了扯他衣服:“那倒不至于,只要十七八岁的时候,来给我做个邻家哥哥就好了。”
他说完两人都笑,少庭心中想,那么现在沈灵均大概就是让人一见倾心,不自觉的被这温柔沉溺到再也不想放手。
第110章
在客房将东西摆置好后,陆华然女士便带着这两位跨越了太平洋远道而来的男士,在早就定好了餐厅吃了顿午餐。
陆华然并不隐瞒黄肤人种在美利坚的不平等遭遇,直言:“许多餐馆都都不接待黑人、黄人,亦或需由白人带着才能堂堂正正进入餐馆坐下点餐。就连这家餐厅,也是看人下菜,同样是白人与黄人衣着不够体面昂贵,白人可进,黄人就要被拒。”
“少庭。”陆华然知道沈灵均早就体验过,因此只对那青年说,“留在这里写作赚钱,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也许只因你是黄人,就连看稿这步都会排除在外。美利坚的人种歧视无处不在,你需做好心理准备,不然难受的只会是你自己。”
少庭谢了陆女士的提醒,手下吃食是牛排面包,味道确实不错,但也好奇:“这算是美利坚本土菜品吗?”
陆华然想了半天,哑然失笑:“惭愧,呆了这么多年,你问起来我才发现,竟还真想不起美利坚有什么特色本土菜品,如果汉堡薯条算是的话?”
三人就一起露出笑,午餐吃完后,白人向来没有午睡概念,入乡随俗多年的陆女士也与华森特教授约的中午一点半,几人吃完就不再休息,开车赶往华森特教授那里。
在市立大学的一处教授办公室中,头花花白的白人教授拿着稿子,与一位穿职业装的白人女士相对而坐。
两人显然有些争执,那女士不客气说道:“土生土长的黄种人作者,我又看不懂中文,谁知道原作水平如何?如今这作品英文版看着是十分完美,也是你的学生莱恩二道加工出来的作品,他是英籍华人,已经是我们出版社能接受的最低限度作者。”
华森特简直觉得她无可救药:“哪有不署名原作作者,把作品归功于翻译者的事情?这与盗窃有什么区别?偷走别人的成果,占有他人的成绩,我的学生莱恩也绝对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事。”
“你们可以私下再签署一份收益分成合同。”这女人说道。
华森特助理就敲门,礼貌喊道:“教授,陆女士带着莱恩先生与一位,大概年龄不超过十四五岁的小先生来拜访您。”
那女人就停了要说的话,直接站起身面朝办公室门,助理话落后门就被推开,华森特教授也理了理衣服,挂上笑容,很是期待的看向来人。
先进来的是老朋友陆女士,然后是他曾经带过一年的学生沈莱恩,然后他与那位白人女士都把迫不及待的把目光盯在了最后进来的少年身上。
华森特和那白人女士都惊呆了,那白人女士本是神情傲慢十足。她个头并不高,至多一米六五,在白人女性中算得上是娇小玲珑那一类型。
但这不妨碍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其他有色人种,把白人骨子里的傲慢表演的活灵活现。
但也被那位令她惊叹的、作品原作作者的样貌惊到了。
她略过陆华然和沈莱恩,直接向前走两步,不客气问道:“你有十八岁吗?不,你有十六岁吗?你看起来只有十五岁不能再多了!”
随即快速否认:“你是千风明月吗?”
原本做好礼貌面对华森特教授的少庭,进门后还没看清哪位是华森特教授,就被个金发白肤,碧绿色眼睛的娇小白人女性冲过来。
她机关枪似的吐出串英文,所幸用词都是短句和常见单词,少庭还是听懂了。
他没有先回答,先是仔细看这白人女性,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穿一身黑色职业西装,头发拢在脑后,额前不留一丝碎发。
正是女孩子最好的年龄,但看着已经是个职场达人了。
他用英文简单回道:“我是千风明月,我已经十八岁了。”
英文说得是风和月亮,他其实觉得这个笔名翻译也太直译了,笔名中文原来有的意境是一点不剩,还让人觉得这英文笔名奇奇怪怪的。
得到准确回答,这位白人女士露出个评估过后,略带不满但依旧保持客套的笑容,伸出手自我介绍:“我是白金出版社作者编辑琳达布莱克,华森特教授对你的作品《大道仙途》十分推崇,向我推荐了这本小说,前十章英文版本我已经看完多时了。”
少庭快速的握了一下这位看着,实在和友善不沾边的女士的手。
琳达没在意这点细节,矜持的把手收回来,看着也不像是很想握这个手,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你的小说很不错,我听说在你们国家也是畅销书籍。”琳达走回办公室沙发那里坐下。
陆女士和沈灵均早就对这白女举动一言难尽,琳达又看向沈灵均。
这次评价的目光多了一两秒,笑道:“你就是作品的翻译者,沈莱恩先生?”
华森特教授再也忍不了,大步走过来,张开双臂,友善热情到近乎夸张:“莱恩,好久不见,事实上我没想到咱俩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沈灵均并不理会这白人女士,他张开双臂,决定难得不矜持一次,和自己老师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华森特直直的和他擦肩而过,没看到他似的,而是直接抱住沈灵均身后的少年。
他那渐发福和吹了气球似的庞大身躯,少庭觉得自己不是被抱住,而是近乎于陷进了这一大坨肉里。
沈灵均有些尴尬的把胳膊收回来,华森特那里赞美好像不要钱似的疯狂砸下来。
狂夸了一顿天才少年,把这华夏男孩夸得面红耳赤,他还意犹未尽,赞赏完作品又夸起作者本人,对着少庭说:“我的上帝!亲爱的,你长得也是十分可爱,和我见过的其他华夏人不一样,你真是个漂亮的东方男孩。”
少庭好奇接道:“有什么不一样?”
华森特摆摆手:“这不重要,你既然来了,我这边出版商有好几位,并非只有琳达小姐所在的白金出版商看中了这本小说。”
“你的其他同胞穿着大多不太体面,身高也大多矮小瘦弱,多的是营养不良的长相,眼睛浑浊躲闪,最常见的就是胆小懦弱神情。还经常能在唐人街周边,见到你那些华夏同胞丝毫不讲究卫生的随地大小便。”
女声遥遥传来,散漫冷漠的回答了那青年的问题。
除了她,办公室内静了好一会儿,华森特勃然大怒:“布莱克,现在,请你走出我的办公室!我这里不欢迎你再来!”
那白人女士起身,拎起小包踩着高跟鞋,哒哒的声音一路从少庭身边走过,将一张名片塞到他衬衫口袋中。
同时说道:“我并非对你有意见,而是本质我们出版社是商人,如果你愿意隐瞒自己是第一作者的华夏人身份,白金出版社随时欢迎你的选择。”
这女人就像来的时候莫名其妙,走时说的话也让少庭摸不着头脑,少庭来不及生出什么情绪,那白女已经带上门风一样的消失了。
华森特面上很是尴尬,心里嘀咕这女人不给他面子,邀请面色都变得难看的三人坐到沙发上。又唤助理送来咖啡茶水,那让他特别欣赏的少年作者拒绝了饮品,换成了白水。
他也就跟着说:“白水很好,茶水咖啡喝多了,感觉血管里流动的都是□□。”
陆华然不该这老滑头带过话题的机会,直接问道华森特:“什么叫做隐瞒第一作者的华夏人身份?”
华森特便老实回答了这问题:“美利坚种族歧视至今没有得到改善,对有色人种的歧视还愈加严重。若是知道作者是华夏黄人,那么不论内容好坏,恐怕就要被先带上有色眼镜,认为这作品没有可阅读的必要。”
“出版社本质是卖书赚钱。”华森特悻悻的说着,“所以白金出版社作为首屈一指的纽约最大出版商,虽然看中了这本《大道仙途》,但是希望作者要么隐瞒华夏人身份,要么以莱恩这英籍华人作为作者,只署名翻译者莱恩的名字。”
少庭听懂了:“直接隐瞒我这个华夏黄种人作者的存在,是这个意思吗?”
他还未生气,只觉得荒唐可笑,沈灵均已是面色如水般的沉下。
他语气冷肃,陆华然与华森特像是从未见到,也从未想过原来这人还能有如此神情。
沈灵均冷笑说道:“商人重利我是知道,如此下作手段,他们也是在对我从人格上进行侮辱。”
华森特很是惊奇,他异常诧异:“莱恩,你原先在纽约读书,遭受过种族歧视也不见你生气,只是不紧不慢的反击回去。我那时就想你这人就没有生气这项功能,原来你也是会生气的。”
华森特教授不知道是神经大条,还是妙人妙语,被他这么打了岔,不太美妙的氛围顿时缓和过来。
陆华然找了几句调侃把那不悦氛围带过,便以成年人看过风浪的语气轻飘飘的说:“那位女士又能代表什么?”
“真正决定一本小说是否能卖出去,是否畅销,还是以小说内容决定。白金出版社因为这种理由拒绝了这本书,那只是他们的损失,不是我们的损失。”
陆华然笑道:“商人重利,能赚钱的书就是好书,他们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华森特听了这番话,便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拍掌笑着附和陆华然:“有道理,虽然错过最大的白金出版社,没有他们的推广力度是很可惜。但是好货不怕卖,我相信别的出版社很高兴能听到《大道仙途》放弃了白金出版社。”
两个成年人几句话功夫,就成了是少庭放弃了白金出版社,心理上少庭好受了些,但也切身感受到了在这时代黄种人的寸步难行。
华森特教授又兴致勃勃的提起了另外几家出版社,虽然和白金出版社相比规模不够大,但也各有优缺点,且看过前十章译稿都表现的非常积极。
“要不是白金出版社名声最大,我也不会允许今天就让那布莱克女士登门。”
华森特教授还是很抱歉,少庭安慰了这位老人家好几声,打起精神与陆华然还有沈灵均听华森特教授介绍众多出版社。
最终敲定了几家,都由华森特教授作为中间人联系,不知不觉就将整个下午度过。
华森特教授因晚上另有约会,几人便就此分开,陆华然准备带他们二人寻个餐厅解决晚餐,像是福至心灵,少庭询问道:“可不可以去唐人街吃饭?”
陆华然想想:“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你不要被那白女影响心情,华人有过的潦倒不堪的一面,难道他们白人便没有吗?”
“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少庭叹口气,“我只是真的好奇唐人街的模样。”
陆华然也就应了,从大路转向,离这里最近的唐人街约十分钟路程,他眼前黄种人渐渐地多起来,穿着与白人倒也并无什么不同。
虽然确实大多身量和白人比不够高大,但他心想,这与人种优势有关,等过个百年食物供应跟上,平均身高自然也就逐渐赶上了。
眼前街道骤然变窄,路边出现了成堆废水垃圾,陆华然开车驶进去这街道,嘴上说:“这里有家粤菜做的很是不错。”
就见路边几个黄种人小孩当街便溺,见少庭和沈灵均都看过去,陆华然道:“白人也有喝醉了当街大小便的素质低下人员。”
但想想还是找不了借口,最终解释:“美利坚华人二代,大多是当年来做铁路劳工的后代移民。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查查这段历史,洛杉矶与旧金山的铁路下俱是华人劳工尸骨铺就,能活下来的人和后代子女实属不会有什么地位。”
陆华然沉默良久:“……实在不能苛责光活下来就尽了全力的他们,要求那贫穷和体面能同时共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