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她动这幅图的?”
突如其来的冰冷声音,让唐月手一抖,蘸满颜料的笔尖险险悬在《九域志》上方,差点就点错了地方。她猛地抬头。
值房门口,唐砚礼负手而立,玄色龙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目光直直在唐月和她手中的笔上。
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的侍卫,将本就狭小的值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屋内的管事太监和小路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话都说不利索:“陛、陛下息怒!奴才……奴才该死!”
唐月也慌忙放下笔,跪伏在地。
唐砚礼缓步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那幅《九域志》,污损处明显被精心处理过,大部分茶渍已淡去,正在进行最后的补色,手法看起来……竟颇为专业和老道,远超一个普通小宫女该有的能力。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颗低垂着的额头上。
“抬起头来。”
唐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慢慢抬起头,但眼睛依旧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他龙袍上冰冷的刺绣。
唐砚礼看着这张的脸,心中的那股无名烦躁感又隐隐冒头。
“谁给你的胆子,擅动御用之物?”
一旁的管事太监连忙磕头,颤声解释:“陛下息怒!是、是奴才……奴才看这图污损,怕陛下怪罪,才……才私下寻人试着修补,绝不敢擅专啊陛下!”
唐砚礼没理会太监的辩解,目光依旧锁在唐月身上:“你很缺钱?”
唐月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该怎么回答?
说是?会不会显得贪财?
说不是?那她冒险来干这掉脑袋的活儿图什么?
见她犹豫,唐砚礼的声音沉了下去:“说话。”
唐月把心一横,低下头:“……是。奴婢缺钱。”
值房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几个太监粗重的喘息声。
“缺钱……”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所以就能不顾宫规,胆大包天?”
唐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预料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唐砚礼忽然转身:“把这两个办事不力的奴才拖出去。这幅图,既然她动了手,就让她负责到底。若是修不好,数罪并罚。”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管事太监和小路子吓得涕泪横流,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值房内,只剩下唐砚礼和跪在地上的唐月。
压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令人窒息。
唐砚礼走到桌边,修长的手指划过那幅《九域志》被修复的区域,眼神晦暗不明。
“继续。”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朕就在这里看着。若是再出一丝差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冰冷的威胁意味弥漫在空气中。
唐月头皮发麻。在皇帝本人的死亡注视下进行精细操作?这简直是地狱难度!
但她没有选择。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支细笔,努力忽略那道视线,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笔尖和地图上。
她的手有些颤抖,但每一次下笔都异常谨慎和精准。
唐砚礼就站在她身侧不远处,沉默地看着。
他的目光从她紧张抿起的嘴唇,到她微微颤抖却努力稳定的手腕,再到那专注的侧脸……
唐月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她私下里也有照顾镜子,这个宫女的长相平凡无奇,和唐月几乎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年龄也相差不少。
所以唐月确信,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唐砚礼是不可能认出她来。
直到唐砚礼移开视线,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只有笔尖细微的沙沙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终于,唐月完成了最后一点补色。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笔,后退一步,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带着虚脱般的疲惫:“陛下,奴婢完成了。”
唐砚礼上前一步,仔细审视着地图。
污损处几乎看不出痕迹,补色的部分也与原图融合得天衣无缝。这手艺,绝非寻常宫女能有。
“起来吧。”
唐月站起身,垂着眼,不敢说话。
“修补得尚可。”唐砚礼语气依旧冷淡,听不出赞赏,“看来你除了会走神、磨墨粗劣之外,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唐月:“……”谢谢您嘞。
让人意外的是,唐砚礼日理万机,竟然还能记住一个小小的宫女的行径。
……莫非是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手笨的宫女?
“既然你这么缺钱,”唐砚礼话锋一转,仿佛随口一提,“紫霄殿后书房近日整理前朝典籍,缺个负责登记造册、清理修缮的。活儿不少,但给的赏钱也多。你,明天过去当值。”
唐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后书房?
那几乎是紧挨着他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去那里当值?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到底是赏赐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不愿意?”唐砚礼挑眉,语气微沉。
“奴婢不敢!谢陛下恩典!”唐月赶紧低下头。我愿意个鬼啊!天天对着你这张阎王脸,我怕我折寿!
“嗯。”唐砚礼似乎满意了,不再看她,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把东西收拾干净。”
说完,他便带着侍卫离开了,留下唐月一个人在值房里,对着那幅修复好的地图和一堆烂摊子,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这算……因祸得福?还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跟着引路的太监,前往紫霄殿后书房。
这地方比想象中更靠近权力核心。空气里似乎都飘散着墨香和一种无形的威压。
领路的太监低声提点:“在这里当差,眼睛要亮,手脚要快,嘴巴要严。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陛下偶尔会亲自过来查阅典籍,机灵点,但也别往前凑,记住了?”
“记住了,多谢公公提点。”唐月低声应道。
书房里已经有几个太监和年纪稍长的宫女在忙碌,整理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古籍。
管事的是个姓钱的老太监,面容严肃,打量了唐月一眼,也没多问,只指了指角落一片区域:“你就负责那边架子上第三、四排的书册登记造册。书目、册数、破损情况,都详细记在这个册子上。若有需要修补的,单独挑出来,放在那边的酸枝木盒里。动作轻些,这些都是孤本,弄坏了,咱家可保不住你。”
“是,奴婢明白。”唐月接过登记册和笔墨,走到指定的区域。书架很高,她需要踮着脚才能够到上层。
工作枯燥且需要极度细心。唐月沉下心,一本本翻阅,登记。
从前是公主,并没有什么机会能让她做这些事情,现在她却发现自己的现代灵魂带来的条理性,和对信息整理的本能,让她做这事效率意外的高。
她甚至下意识地按照经、史、子、集的大类,在指定的货架范围内,做了更细的归类摆放。
上午相安无事。中间有太监送来茶水点心,大家轮流悄无声息地用了些。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书房里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
唐月一边登记着手中的诗集,眼角余光却不断扫向书架更高处,那些卷册无一不落了灰尘,书脊也更为古朴。
她在找——找任何可能记载三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祭天大典,乃至更早相关仪轨的典籍。
终于,她的目光锁定在一本深蓝色缎面的厚册上。
书脊上隐约能辨出《祀典纪略》四个古字。
她左右看看无人特别注意她,便小心翼翼地踮脚,费力地将那沉重的册子抽了出来。
她迫不及待蹲下,翻开。
书页泛黄脆弱,记录着历代重要祭祀的流程、异象和主要参与人员。
她的手指将一页页飞快地翻过,目光贪婪地搜寻着“明祚十六年”、“南郊”、“天坛”等字眼。
找到了!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指尖按在那一段记载上。
上面不仅详细描述了典礼过程,竟然还在附录里简单罗列了当时参与核心仪式的部分人员名单。
目光急急向下扫视,好奇着官方记录会怎么写那场变故。甚至担心着会不会记载某年某日某日,从天上掉下来一男一女,巡逻的人要将他们抓捕起来时,男的还扬言是公主亲戚……
终于,她找到了那个名字——楚攸!
她太过专注,全部的神经都紧绷在那几行墨字上,手指无意识地快速翻动着前后的页张,发出窸窣的声响。看着他的生平介绍,她的眼睛慢慢放大。
周遭的一切,包括门口传来那阵轻微的骚动、钱公公陡然挺直腰板快步迎上的脚步声,她全然未觉。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了她手中的书页,一个冰冷的声音几乎贴着她头顶响起:“你在找什么?”
“啊!”唐月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猛地就要站起来,却完全忘了自己正面对着书架蹲着在。
“砰!”
她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某个坚硬的下颌。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头顶传来。
唐月彻底慌了神,也顾不得自己撞疼的脑袋,连滚带爬地转身跪下,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面:“奴婢该死!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周围死寂一片,所有太监宫女都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钱公公脸色惨白,几乎要晕过去。
唐砚礼捂着下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大概从未在宫里有过如此“冒犯”的体验。
他深吸一口气,挥开了旁边想要上前查看的侍卫,目光先是扫过吓得瑟瑟发抖的唐月,然后,落在了她刚才慌乱中掉落在脚边的那本《祀典纪略》上。
好在由于刚才过于慌乱,唐月的手无意识抛开,《祀典纪略》已然在落地后倒扣了起来,书脊朝上,而下面的早就不是那一页了。
他弯腰,捡起了那本书。
“《祀典纪略》?”他翻动着书页,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对祭祀典仪也感兴趣?”
唐月的大脑飞速旋转,搜刮着借口:“回陛下,奴婢不敢说感兴趣。只是……先前在值房,听几位大人闲聊时提起,说祭祀乃是国之大事,蕴含天地至理。奴婢愚钝,便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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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多知晓一二,或许……也能更好地当差,不至于总是愚昧无知,冲撞圣驾……”
这一套话下来,不算磕巴,也不算流畅。
值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天子的反应。
唐砚礼道:“听了闲谈,便能专门来翻查《祀典纪略》?还看得如此专注,连朕来了都未察觉?”
压力陡增。唐月硬着头皮继续编:“……奴婢只是好奇,大人说‘仪轨繁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便想看看究竟是如何繁复……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擅动典籍了!”她再次磕头。
唐砚礼微微眯起眼,旁人对他的态度,除了憎恨,要么,就是惧他怕他。
眼前的这个宫女似乎有所不同。
他在她的身上感受不到憎恨,更感受不到讨好,甚至在对他的解释里,也没有夹杂什么害怕的情绪,似乎只是在逃避着什么。
唐砚礼再开口,问的却不再是责难:“那你翻看之后,可看出什么‘繁复’与‘毫厘’了?”
唐月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顺着这个话头问下去。
她不敢不答,这小子跟个人精似的,也不好满嘴跑火车得太严重。
“奴婢愚见。只觉得……仪式步骤环环相扣,似乎每一处细节,诸如时辰、方位、器物、乃至主祭辅祭人员的站位次序,都皆有深意,仿佛……仿佛一套精密无比的机关。一旦其中一环出错,或许……或许真的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她闭上了眼,希望能糊弄过去。
唐砚礼没有对她这番说法作何评价,只合上书册,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既然有此等见解,”他顿了顿,“跟朕过来。”
唐月懵了。
过去?去哪?
但她不敢问,只能爬起来,垂着头,跟在唐砚礼身后。
钱公公等人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唐砚礼并没有走出书房,而是走到了书房内侧一张专门用来临时阅览典籍的大书案前。他自己在案后坐下,随手将那本《祀典纪略》丢在案上。
“你,”他指了指案前一侧的空地,“站这儿。”
唐月依言站定,心跳如擂鼓,完全猜不透这位阴晴不定的“主”想干什么。
唐砚礼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忽然开始发问:“既然你说步骤环环相扣。那朕问你,祀天典中,燔柴告天之后,为何紧接着便是奠玉帛?二者次序可能颠倒?”
?
唐月越来越不理解他到底要干什么了。
刚想说“不知道”。
唐砚礼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是敢装傻充愣,朕现在灭了你。”
“……”
呵!这话说得跟玩笑似的,唐月却一点也不会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她只得再度搜索记忆。作为曾经的公主,虽然不耐烦这些,但耳濡目染总听过一些。
而且林风也曾吐槽过这个,说“先烧后献,是不是怕神仙收了礼不办事?先给个甜头再上大餐?”
她道:“回陛下,奴婢以为,燔柴升烟,意在通达上天,告之以诚心。然后奠献玉帛,才是呈上心意贡品。若次序颠倒,恐怕会有无礼冒犯之嫌,心意也难以上述。”
唐砚礼继续问:“那迎神之后,为何需奏‘中和之乐’,而非‘肃和’或‘雍和’?”
唐月认为这个问题有些许超纲了,她应该可以不回答,直接是道:“奴婢不知……”
谁知,话音未落,下一秒只听“嗖”的一声锐响!
一道冰冷的寒光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飞过,带起的劲风削断了她几根扬起的发丝,随即一声闷响,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深深钉入了她身后的书架立柱上,刀尾兀自颤动不休。
那几根断发缓缓飘落在地。
整个世界都被抽走了声音,死寂得可怕。
书房内所有跪着的宫人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唐月僵在原地,瞳孔骤缩,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她难以置信地缓缓抬眼,看向书案后的男人。
唐砚礼的眼神平静得吓人,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与他无关。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彻骨的威压,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令人恐惧。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不是在提问,他是在命令。
他不像是在无理取闹,是断定了她应该知道,或者说,他断定了她绝非凡俗宫女,必须知道。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委屈感莫名地冲上唐月的心头。
她又何尝不是许久未受过这样的性命威胁了?更何况,眼前这个人,从前即便再怎么与她不对付,也从未真的对她动用过这等手段。
鼻子忽然酸得发疼,眼眶瞬间就红了。
真是离谱……我还是你妈呢……
她深吸一口气,逼回眼底的湿意,道:“奴婢妄加揣测……迎神之后,神明已至,所需并非肃穆的敬畏,也非盛大的赞颂,而是天地阴阳调和,人心安宁的中正平和之气?‘中和’之乐,或许正合此意。”
唐砚礼像是没看到她的情绪,问:“你叫什么名字?入宫前,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