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色依旧墨黑,公主府的马车便碾着清冷的石板路,驶向沉寂的皇城。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和未散的硝烟味。
车内,气氛凝滞,只闻车轮辘辘之声。
唐月穿着一身符合身份的庄重宫装,倚在软垫上,她对面,坐着新婚的唐砚礼与裴冉。
唐砚礼换下喜服,穿着一身靛青色锦袍,颜色沉稳,却愈发衬得他面容冷白,神情是一贯的淡漠疏离。
裴冉则是一身新妇的端庄打扮,妆容得体,仪态无可挑剔。她微微垂着眼睫,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温婉静好。
他们本该在婚后第三日依礼入宫请安,谢恩兼聆训。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血腥叛乱,打碎了一切礼数与喜庆。
拖至今日,只因公主府内清理余孽、安抚人心、处理云昭党羽及抚恤伤亡等诸事千头万绪,直至此刻才勉强抽出身来。
宫门深重,守卫比往日森严了数倍,层层甲胄与凌厉的查验目光。马车本应经过重重盘查,但看在是唐月的马车,只例行公事地看过两眼便让通过了。
等马车缓缓驶入,早有皇帝身边得力的内侍躬身等候,引着三人沉默地行在空旷寂寥的宫道之上。
清晨的寒风吹拂着衣袂,唯有规律的脚步声在朱红高墙间回响,压抑得令人心悸。
皇帝的寝殿外殿烛火通明,不断有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清冷的檀香拂过。
“参见陛下。”三人依礼跪拜。
皇帝坐在御案后,不过短短几日,仿佛苍老十岁,眉宇间积压着阴郁。
“都平身吧。”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唐月身上:“月儿,快起来。朕听闻府中事务皆由你一力支撑,千万保重自身,莫要过于劳累。”
其实府中那么多事,她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大多都是唐砚礼协同管家在处理,她就像“三省六部”中的“门下省”。
但说是起到一个批审的作用,其实也就相当于给她过个目,因为挑不出毛病,没给她驳回的机会。
“劳陛下挂心,”唐月如实说:“些许劳累罢了。倒是母亲,她……伤势究竟如何?太医怎么说?”
皇帝闻言,脸色更加晦暗,沉重地叹了口气。
“你母亲她性命是无忧了。太医用了最好的药,外伤也在慢慢愈合。只是……爆炸时,一枚毒火雷的碎片正中左眼,伤势极重,眼球已然保不住了。
右眼虽未被直接击中,但受爆炸冲击与毒烟灼蚀,视物也极为模糊,泪流不止,太医说恐有失明之虞,即便能保住,视力也必将大损。”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残酷的诊断,唐月仍是觉得胸口发闷,有些难以接受。那样一个骄傲锐利的人,往后余生却要陷入无边黑暗,该是怎样的折磨?而无论起因如何,这份灾祸确是因护她而起。
她微微敛眸,声音低沉了下去:“怪我,没有护好母亲,还让她为了保护我而受到如此伤害。”这话三分场面,七分真心。
皇帝摇了摇头,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带着难得的温情:“这如何能怪你?说来,是朕疏忽。朕以为,云昭若要发难,必先强攻皇宫,故而将大部分精锐布防于宫禁。万万没想到,他竟将主力矛头直指公主府,行此中心开花、斩翼削枝的毒计!是朕错判,致你府上兵力空虚,险酿大祸。”
唐月说:“陛下深谋远虑,自有考量。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身系天下安危,自然应该以护卫宫城为重。万乘之躯,不容有任何闪失。”
皇帝却苦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朕虽为帝王,亦是人兄、人舅。让你们置身险地,终究是朕之过。”
他话锋微顿,目光看向唐月:“不过,令朕意外的是,公主府兵力既显不足,你们最后竟能力挽狂澜,反败为胜,诛杀逆王。月儿,你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唐月说:“陛下谬赞。我不过是仗着母亲往日布置,府内暗道机关颇多,加之提前得了些风声,让一朋友联络了些江湖上的朋友,又仰仗母亲留下的部分忠心死士,里应外合,方才侥幸支撑到援军到来。”
皇帝缓缓摇头,“月儿说的那个朋友,朕也听你母亲说过,是你府上的一位贵宾,与你私交甚好,有这样可靠的朋友,朕自是欣慰。只是……”
皇帝指尖轻叩御案:“朕接到的密报却称,混战之中,似乎还有另有一股训练有素、来历不明的人马介入,作战骁勇,手法利落,并非乌合之众。直至朕的援军赶到前夕,方才悄然退去,踪迹全无。月儿可知,这又是何方神圣?”
啊……
皇帝这么一问,唐月脑中又开始飞快回忆。那日场面极度混乱,刀光剑影,血火交织……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些身影,格外悍勇,却又并非府中侍卫或长公主麾下熟悉的任何一队人马。
她当时只以为是长公主还有后手,或是林风找的人太过给力,并未深想。
此刻被皇帝骤然问起,她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正欲再将林风推出来顶缸——
“陛下圣明,洞若观火。”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唐砚礼上前半步,微微躬身,接过了话头。
“只是那所谓人马并非奇兵,亦非私蓄。是几家与砚礼略有往来的商行护队。砚礼此前经办些庶务,与南北货栈的东家们有几分薄面。彼等行商天下,常雇好手押运贵重货物,以防匪患。”
他略一停顿,语速不急不缓。
“那日府中骤变,情势危急。砚礼便以公主府名义,许以重金,急调了左近几支正准备押镖出城的护队前来援手。事急从权,未及向陛下禀明,砚礼知罪。”
裴冉余光瞥向唐砚礼。新婚夜那时,他所说的出去“透风”,难不成正是为了调遣这些护队的人?可是那时府上无任何造反动静,他……难道早便有所预料?
皇帝目光幽深地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掂量这番话的真伪。殿内一时静极。
半晌,皇帝才缓缓开口,意味不明:“哦?商行护队?竟有如此战力,堪比精锐了。”
唐砚礼垂眸,应对从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且其为保日后与公主府长远生意,自是拼力死战。陛下若需,砚礼可呈上各家商行名目与雇佣契书。”能想到这个借口说辞,自然是早有应对之法。
他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显得坦荡无比。
皇帝盯着他看了几息,终是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罢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护主心切,反应迅捷,倒也难得。”
他不再追问那股势力,话题随之转向,“只是,终究是搅了你的新婚大喜。朕心甚为歉疚。”
他将目光正式投向一直安静垂首的裴冉:“裴氏,委屈你了。这场婚事,原是想着佳偶天成,却不想闹得如此收场。”
裴冉立刻屈膝行礼,声音柔顺:“陛下言重了。逆贼作乱,危及社稷,臣妇与夫君未能分忧已是惭愧,岂敢因一己婚事而心存怨怼?陛下与殿下安然,便是万民之福,亦是臣妇之福。”
回答得滴水不漏,全然一派以国事为重的世家女风范。
皇帝果然面色稍霁,颔首道:“你能如此想,甚好。朕心难安,总要补偿你们一番。朕记得……”
他沉吟片刻,“朱雀大街似乎还有一处前朝王府旧宅,规制不小,也还算清幽。便赐予你们夫妇,另开府邸吧,也算全了你们新婚的体面。”
唐月微微挑眉。这皇帝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之前她想给唐砚礼求个婚旨,还没开口呢,赐婚圣旨就下来了。她只不过脑子里闪过一回分府别居的念头,也只是随便一想,这就真要落到实处了??
然而,不等裴冉谢恩,唐砚礼却再次开口:“砚礼谢陛下厚恩。然母亲重伤未愈,公主府经此大变,内外需人。此时分府别居,砚礼实在于心难安。恳请陛下允准砚礼与……夫人,暂居公主府,侍奉母亲榻前,协理府务,待母亲凤体康健,府中诸事平稳,再论其他不迟。”
他理由充分,字字句句不离“孝道”与“责任”,甚至于皇帝都不管唐月是否真的“重伤未愈”,只觉得留一个靠谱的人在唐月身边,好歹算有个帮衬。
皇帝微微点头,“既是你一片孝心,朕便准了。好了,月儿,你也去看看你母亲,说话轻声些,也莫要再刺激着她。
裴氏便不必去了,你去给皇后请安吧,她近日也受惊不小,老是念叨着你。”
“是,月儿先行一步/臣妇告退。”
三人行礼,缓缓退出了大殿。
*
自从唐砚礼要成婚起,一直到云昭的那件事之后的好几天,唐月一直都没有上过防身术的课了。
有关防身术,唐月虽然没有上过很多的课,但到底一直都在坚持。从前的时候偶尔会让唐砚礼教她那么一两招,后来因为发生了种种事情,唐月便跟长公主提过一嘴想正经学些防身术,总不能每次都指望别人来救。
长公主行动力惊人,转头就给她请了位先生来。
这位名唤楚攸的先生,据说是长公主精心挑选的。唐月第一次见时,就怀疑长公主该不会是误会了她想学防身术的初衷,以为她是想换个名目招揽新人吧?不然怎么找来这么一位先生。
楚攸生得极好,并非唐砚礼那种带有一定侵略性和少年感的俊美,而是疏朗清逸,一袭青衣窄袖武服,衬得人身姿挺拔,眉目间自带一股书卷气的温和,但偏偏动作起来又利落干脆,反差极大。
按理一般习武教学等都是早晨,尤其是那种天还没完全亮的状态,就需要闻鸡起舞了。她想赖个床,况且有时候还需要入宫请安,所以每回都是把时间约到下午。这天也不例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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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许久未练的防身术,便召了楚攸入府。距离上次见面已有段时日,楚攸依旧是一身利落青衣,风姿清雅。
考虑到她生疏了,楚攸便选了个相对基础的缠腕反制技巧。
“殿下,请看仔细。”楚攸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放缓动作,清晰演示了一遍如何感知对方发力、顺势扣腕、拧身反压的全过程。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兼具力量与美感。
“我试试。”唐月记下步骤,依样画葫芦。
但轮到发力关键处,手腕总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方向也略有偏差。
楚攸在一旁观察了片刻,温声道:“殿下,失礼了。”
他上前一步,站到她身侧,虚虚地用手掌托住她的肘部,微微向上调整,“肘部需稳,以此为轴。”
另一只手则点在她的腕关节处,“此处下沉,指尖发力,意到气到。”
唐月按照他的提示调整,感觉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但那个翻转手腕发力的瞬间,总是差之毫厘。
唐月有些泄气,“抱歉,是我太愚钝,总不得要领。”
楚攸却摇了摇头,“殿下学得很好,不过,或许看图更为直观。”他转身取来那本旧的图谱,递给唐月。
唐月接过册子,旁边恰好有个石凳,她便顺势坐下,大致翻了一会儿,这才找到了对应的招式图解。看着上面细致的人体线条和力道标注,若有所思。
指着其中一幅连续动作的转折点,她下意识地喃喃:“这个衔接…是不是要靠腰腹瞬间发力带动?”
她沉浸在图谱中,头也没抬,自然而然地就朝着身侧空处伸出手,想招呼楚攸过来确认一下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先生,你看这里是不是……”
话音未落,她伸出去胡乱招摇的手,仿佛碰到了一处奇怪的位置。
那手感奇特,隔着布料似乎都能感受到滚烫、紧实、敏感,而富有……弹性??
触感传来的瞬间,唐月先是愣了两秒,随后整个人僵住了。
石化的不止她一个人。
楚攸原本正俯身凑近,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身体猛地一滞,所有的动作和呼吸都像是被冻结了,全身紧绷。
他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疏朗,被惊讶和难以置信取代。两人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唐月像是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手,触电似的从石凳上弹起来,舌头都打了结:“对、对不住!楚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没看到,我我就是想叫你……”
楚攸直了直身体,压下脸上的异样,用拳头抵着轻咳了一声:“……无妨。是在下靠得太近了。”
唐月依然是有些过意不去,诚恳说着:“真的抱歉,楚先生,我刚还以为你还在那边,只是想招呼一声,没想到……”
楚攸虽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弄得有些措不及防,但到底为人随和,且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看唐月似乎还耿耿于怀,便笑着道:“我知道殿下不是故意的,孰能无过。况且,殿下府上英才济济,若真有‘指点’之心,想必也轮不到在下这粗浅功夫以此等方式献丑了。”
唐月一听,立刻明白他话里的“英才济济”暗指什么。不过她刚刚那动作,确实容易让人误会是想把这位清俊的先生也“纳入麾下”……
想来楚攸就是开个玩笑,为了缓解她的尴尬。唐月有些许感激。
“先生快别这么说了,”唐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们那些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先生一招半式实用。我这是真心想学点保命的本事。”
楚攸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眼中笑意温和,“殿下言重了。那我们继续?方才殿下是问什么?”
他的体贴化解了尴尬,唐月连忙顺着台阶下,凑过去讨论起来:“就是这里,我觉得应该是……”
两人正低头研究册子,一个婉转好听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夫君,在看什么?”
唐月循声望去,只见唐砚礼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院门廊下。他身边还跟着仪容得体的裴冉,似乎也是刚到,有些疑惑地看着唐砚礼。
唐砚礼没有回答裴冉,目光在唐月和楚攸身上掠过,眸色似乎比平时更沉静了些。他缓步走上前,对着唐月行礼。
“砚礼备了些晚膳,想请母亲一同用饭。”
裴冉就在不远处看着她们,也没说什么。
唐月想着刚占了楚攸的便宜,原本也是打算留下他来吃个饭,也好把她的赔礼道歉显得更有诚意。但是如果是唐砚礼做的菜……她再叫上外人来,是否对他又不太合理?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这顿饭局:“不用了,我……”
“楚先生教授辛苦,若不嫌弃,便请一同用些便饭吧。”唐砚礼道。
楚攸:“……”
唐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