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冷白如玉的肤色在有些昏暗的房内格外显眼,修长的脊骨顺着脊背而下,最终阴隐没于身下。
简俞白此时上身不着一缕,就这样背过身,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后背交付于身后之人。
说扎针便是真的扎针,因为行程问题这几日一直没有给简俞白医治。
再加之……
温予柠这一举动是存着试探的意味,她想,如果简俞白真的全部恢复了正常,那么至少应该会有些许抗拒。
晨光渐渐爬上树梢,顺着窗沿蜿蜒进屋内。
明亮的光线灼过床上人的背脊,平日里看着清秀的背脊在这一刻紧紧绷起,有力又强劲。
唯一不同的是,原本修长直挺的脊骨此刻却弯了起来,甚至还有些瑟瑟发抖。
动作虽小,却可以看出是主人极力忍耐出的效果了。
“姐姐……”简俞白微微侧头,红着眼眶,无错中又带着莫名的蛊意,“能不能轻点。”
曙色在这一刻贯穿整个房屋,原本冷白的肤色被镀上了暖色。
那些背脊上淡淡的长度不一的,浅粉色疤痕也悄悄藏匿进了其中。
温予柠先前便知晓那些疤痕的存在,但她从来没有开口问过。
可现在,她却莫名觉得那些伤疤有些碍眼。
就像是,原本一块精美无暇的壁玉存在了一道的残缺。
虽微不可察,却格外刺眼。
可能是朝阳的光线太烫,施针过程中不可避免无意擦过那些伤痕,温度莫名灼手。
在简俞白为自己挡箭,临时为他做手术都能沉稳不动的那只手,此刻轻颤了下。
“……”
温予柠眼帘半垂,眉头不自觉皱起,“我轻点,你再忍忍。”
“很快就好了。”
简俞白眼底晦暗不明,脸上却是浮现出了淡淡的微不可察的笑。
温予柠嗓音依旧很清,只是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到后半段话时还带着从所谓有的柔意。
直到很久之后,温予柠听简俞白提起才明白过来。
——心动的开始,是心疼。
-
不知是不是因为简俞白怕疼的缘故,这次针灸的时间格外久。
将近进行了两个时辰,刚刚结束,慕凡便忙不慌走了进来。
“主子,顾家那位来了。”
“顾家那位?”
温予柠洗好手,随意甩了下手上的水珠,下意识便问道。
慕凡还在思索该不该告诉温予柠,又该如何告诉温予柠,便看见自家主子极其自然的拿出手帕,温柔中带着些撩拨。
“姐姐,洗完手要记着擦。”
简俞白修长的指骨握着手中纤细的手腕,另一只则仔仔细细的用手帕一一擦过温予柠手上的水珠。
等擦干净了,简俞白才悠悠道:“是国公府嫡子,顾砚清。”
温予柠早就习以为常了简俞白这些小动作,反正平日里他也总是这样。
但当听到“顾砚清”三个字时,温予柠眼眸不自觉亮了亮,“他真的来了?”
“来了吧。”简俞白脸上没什么神色,低声道,“应是来找我谈黜州一事的。”
目睹一切的慕凡:“?”
这正常吗?主子明明已经恢复正常了,怎么会再如从前般做那些举动?
而且,他怎么就是从后半段话中听出了些其他意思。
后半段话不就是在说:顾砚清是为黜州而来,温予柠最好不要多想。
自家主子的心思向来难猜,慕凡只得尽责的再开口:“那主子,是不是现在就请那位进来?”
“顾家的人,自是怠慢不得。”
慕凡应了声便退了出去,见要谈事温予柠自然也不会留下,便一齐跟着慕凡走了出去。
走出门口时,温予柠终于见到传闻中与简俞白并列“悬月”的男人。
同简俞白外表的温和无害不同,面前的人鼻梁高挺,面部线条凌厉,冷淡而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的人也没有什么行礼的举动,只是微微颔首。
“三王妃。”
声音低沉磁性,却是格外冷淡。
连带着稍稍暖和的早晨也被硬生生割成了截然相反的两部分,冷得入骨。
原本的好奇心在这一刻被打回原形,仿佛被冰冻了般。
冷,真的冷。
温予柠素来不喜欢这类男生,虽然不喜,她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兼并着不得罪人,绝不树敌的理念,她微微点头算是应和,便与之擦肩而过。
只是同顾砚清在一起的,还有一道刺眼,艳丽又熟悉的身影。
原本以为那人会同顾砚清一齐进去,可女人却抱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知道为什么顾砚清没有行礼吗?”
简晞前不搭后语,也不管身前的人应不应话。
顾家是百年世家,位高权重,先帝在世时顾家甚至可以直接干预朝政,与其共治天下。
朝中大半官员近乎都与谢家有所关联,就算到了如今的大胤朝,谢家的人也依旧分布在朝堂各个地方。
不过好在,顾家一族自古与世无争,卑躬谦虚。
但念其有功,从先帝那会儿起,便免了顾家嫡系一带行礼,可与皇族同荣。
温予柠一直都知晓顾家权利高深,却没料到竟到了这等地步。
她眨了下眼,:“谢晞姐科普,予柠知晓了。”
“……”简晞轻笑,就是不放温予柠走,“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想要同你说。”
那日被叶子几人算计,简晞明显也是其中一环。
这关系太过于明显,温予柠心中虽然有气,却也还没傻到对着人发脾气。
于是她低垂下眉眼,遮掩住情绪,“公主只管讲就是了。”
“不管你信不信,”看出温予柠没再打
算走人,简晞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模样,她眉宇间染上些许燥意,“那日种种并非我所愿。”
到底是因为自小娇生惯养的习惯,公主从来都不会低头,更不擅长解释。
于是本来示好的话,在这一刻显得有些生硬又凶巴巴。
人的成见一旦认定,那便是再怎么看怎么说,便都已成定局。
就好比此刻温予柠已经认定了是简晞的算计。
于是简晞就听见了对面人含糊道:“我自然是相信晞姐的。”
“……”
仿佛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回应,偏偏对方还不轻不重来一句相信你。
简晞深呼吸一口气才忍住不动手。
没关系,这人脾性如此,她不生气,况且今后她还指望着对方看好戏呢。
“我确实一早便知晓那群乞丐的存在,但因为各方势力的阻挠,其他的我便再也查不出来。”
“我承认,为了引出那群人,我急功近利选择了用你和温婉当鱼饵。”
“我原本的打算是,他们一齐绑架我们三个,然后我负责一拳一个……”
说到这儿,似是想到被迷晕过去的自己,简晞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
“可谁想到,那群人竟然会做迷药,还不是市面上那些普通的迷药。”
难得公主会这样详细的同自己解释,温予柠不着痕迹撇了下嘴。
简晞这方法虽然冒进,却的确也是最有效的。
叶子一行人盯着他们的行程有一段时间了,却迟迟不敢下手就是因为怕得不偿失。
如果没有简晞这场意外,或许他们进了黜州都不能这么早得知那群人用女子实验一事。
叹息一声,温予柠才低声开口:“我知晓了。”
“你这是不生我气了?”
简晞见她终于松口,红唇重新勾起。
温予柠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但简晞就是莫名直觉,这人已经不生气了。
于是公主再次恢复了原来的自来熟,熟稔的伸出两个染的鲜艳的食指与中指,将对面人绷直的唇角往上提。
“小美人就应该多笑笑,总是默默生闷气一点也不好看。”
温予柠:“……”
习惯了简晞总是莫名其妙的想法,她有些纵容的顺着对方举动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然后又无奈开口:“晞姐。”
就就像再说可以了吧。
“这就对了嘛。”简晞满意一笑,随后又回过头来补充道,“哦对,记仇也不好。”
“记别人的仇就好啦,本公主的仇就不用记了。”
温予柠:“……………”
-
另一边,简俞白房中。
“好久不见。”简俞白面色如常,面上丝毫没有温予柠当时看见的虚弱。
“是好久了。”顾砚清顶着那张冷然的脸轻嗤,似是嘲讽,“久到三殿下在今时这种场合都会如此难耐。”
顾砚清算是简俞白为数不多的故交,两人虽然感情没有多深刻,却也算是共事过一阵子。
知道顾砚清在门外明显是听到了什么,且误会了。
简俞白清隽的眉眼微弯,丝毫不恼,甚至温和一笑,平静地望向来人,“毕竟春宵苦短,确是应该珍惜。”
从前简俞白脾性确是好,但绝无现在这般无耻,而且还无耻的正常。
“你还真是……”轻哂一声,顾砚清冷淡收回视线不再多说什么。
简俞白自然听出话里的嘲讽,却只是平静的抿了口手上的茶水,随后也淡淡道:“世子如今倒也是与从前不同了。”
“哦?”
“从前的你可不会随意插手别人之事。”
明白简俞白是在说自己私自将简晞从香玉阁放出来一事,顾砚清面色不变。
“二公主虽然行事鲁莽,却终归是皇后与陛下的掌上娇,我若不放出来,难保传出去对你不利。”
简俞白轻笑,扬起手中的茶杯对他面前的茶杯碰了碰:“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后者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依旧神色自若,“不客气。”
叙旧的差不多,顾砚清放下手中的茶杯,没再打趣,直接开门见山,“黜州一事,你可知晓这其中还有一人也参与?”
早在决定出发之前,知晓黜州出事后简俞白便派了一大部分亲信前往调查。
可不知是黜州真的只是小小疫情,还是有人权利通天遮掩了下来,手下的人皆是无功而返。
直到,在快要到达平山时,简俞白心下的不安愈发严重。
所以,当时出言劝温予柠折返,也是他在变相给对方选择。
黜州绝不只只是因为疫情的不可控风险,更因为幕后的操纵者。
世家最为厉害的便是,左相一族与顾家。
只是对比后者,前者的势力已经渐渐被削弱压制,再加之寒门科举的兴起,右相这个典型的寒门氏族更是牵动着左相,反观左相一族大部分旁支都被推到了地州。
其中最典型的,便是黜州。
可偏偏也是这样,最让人容易忽略的一点,一旦地方势力联合,那么将不堪设想。
简俞白没有回答顾砚清的问题,反而问道:“王家,是你们顾家的人,对吗?”
顾砚清挑眉,“是。不过魏家吃相太过难看,竟然真的相信了简清悠,而和左相一起胡作非为。”
一切都已经被点明,双方没必要再打哑谜,再加之简俞白更没打算替自己那位亲兄长隐瞒。
“依简清悠的脾性,他此番无非是想要借魏家血洗各个世家,随后斩草除根。”
左相行事向来谨慎,与之交往最为密切的就是魏温两家。
因着病情原因,黜州虽然没被交给简清悠,却也一直被默认为他处理。
“简清悠之所以一直没什么动作,恐怕就是表面上装作和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
“是。”顾砚清点头,“简清悠错就错在,他不应该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无辜的性命搭进去。”
“皇兄……还是如从前一般视人命如草芥。”简俞白轻笑,似是嘲讽又似是陈述。
“王氏留下的血脉很聪明,她特意留下了诸多线索。”
“比如保下来的那群乞丐。”
目睹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顾砚清开口,“既然知晓,你就不应该对老鸨动手。”
简俞白的身手顾砚清很清楚,当晚的一切他的人都有告知自己。
能弄成那样一番阵仗,身体至少是百分百恢复了的。
“算计了不该算计的人,”简俞白眼都没抬,只陈述道,“死有余辜。”
“王氏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或者说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参与。”
王应行事谨慎,从一开始虽然知道魏宏文的打算,却也只装作不知晓。
并尽职尽责的装作给他招纳偏房,实则是在推动此事爆发,并再将线索传递给几人。
这件事关联各个世家,范围广泛,顾家不可能坐视不管。
“因为没有彻底参与的原因,王氏只告诉了我黜州与锦州,甚至上京都有所关联。”
简俞白皱眉没说话,旁边人继续道:“今日我便动身前往锦州,黜州这边王氏会与你们接应。”
不等简俞白出声,门外便有人直接走了进来。
“你们聊得差不多了?那该我来了。”
简晞几步走到简俞白身前,伸出手,“把那群乞丐交给我。”
“谁允许你进来的?”简俞白冷眼看着她。
“你恢复了?”简晞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我想进来就进来喽,反正快点把人交出来。”
“没了。”
“……你把她们杀了?”简晞不可置信。
简俞白扫了她一眼,如实开口,“送给温予柠了。”
“你……”
叶子几人因为被王应隐藏了行踪,才没有被幕后之人发现。
可现在,简俞白却公然
把人交给温予柠。
作为这场妇女实验唯一逃出来的知情人,一旦被发现,那将万劫不复。
“简俞白,”沉默半晌,简晞冷笑,“她到底是你的妻,还是你的棋。”
第52章
现下科举寒门崛起,已经有好些世家蠢蠢欲动。
而今,温予柠更是在春日宴上公开表明自己想要开医馆经商。
一旦有了先例,那么将会有千千万万个人开始。
或许刚开始只是女子开医馆,但当愈来愈多的女子开始发现自己也可以在外有一番天地作为时。
那可能就不单单只是一个人甘愿当普普通通的小商户,或者大夫这么简单了。
温家倒台不过早晚的事,但翰林医使一职是万万不可能空缺出来的。
依照温予柠好强的性格,她也绝不会单单只在后院当个王妃这么简单。
既然她想往上爬,那么简俞白当然也不介意助力一把。
只是这其中背后又有多少势力盯着,那就不得而知了。
温予柠先前同自己讲的话在脑中回荡,简俞白阖了阖眼,终是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既然做了选择,那就总得付出些代价。”
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座的都是身居高位之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简晞原先的信誓旦旦在这一刻被残忍的打破,她眸中尽是嘲讽,“简俞白,你倒是心狠。”
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原先预想着的路线走,可简晞却不知为何,就是有些难过。
身为皇家之人,不论是她,还是简清悠和简俞白,自幼便被父皇母后告诫,不能把自己的一颗心全部奉献给其他人。
人心善变,唯爱永恒。
但爱亦是一个人最大的弱点。
生在皇家这一刻就注定了,他们中不论是谁,都不会付出全心。
简晞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现在看来,她还是比不上自己的哥哥和弟弟狠心。
第一次,她后悔了。
当时就不应该减少药物剂量,就应该让简俞白爆体而亡。
“简俞白,你现在和简清悠真是没什么两样。”简晞没管在场的另一个人,直接厌恶般开口,“都恶心透了。”
-
这场谈话注定不欢而散,简晞不但没有要到人,还自讨苦吃吃了一肚子气。
温予虽然柠不知道几人究竟谈了什么,但只要看简晞绷着的一张脸就知道她有多生气了。
公主向来不论开心还是生气都是笑着的,这样一副样子倒是难得。
俗话说美人不论做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所以毫无疑问,简晞就算是扳着一张脸也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许是注意到温予柠的视线,简晞终于转了过来。
她阁下手中装着早膳的木碗,“柠柠,你看不出来我现在很生气吗?”
柠柠?
被面前这个人至少取了三四个称呼了,温予柠现在就算听到这两个字也没多少意外。
只是这还是穿越以来有人这么亲昵的叫自己,她有些哭笑不得,却只能装作认真道:“嗯,我看出来了。”
按道理听到这么生硬的回答,生气的人只会更生气,可简晞却笑了。
她上手扒拉住温予柠手臂,“那你现在应该哄哄我呀~”
温予柠:?
这顿早膳难得四人都聚在了一张桌上。
旁边的简俞白自始至终都冷冷看着简晞表演,至于顾砚清是听到后半话才淡淡撩起眼。
简晞和简俞白的对峙,顾砚清有幸见到了全过程。
可以看得出来简晞当时是真的很生气,可生气后竟然还能撒娇委屈的,简晞绝对是第一人。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简晞委屈又生气的模样,但很快那点倒映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砚清收回视线,继续平静的吃着桌上的早膳,眸中依旧是一片清冷寡淡,不通一丝情/欲。
温予柠没有哄过人,但她还是试探着开口:“那我哄哄你?”
正当简晞要点头时,另一道声线温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人说:“阿柠,我也需要你哄。”
顾砚清握食箸夹菜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瞬。
悠闲的将食物咽下后,他才好整以暇看向发声的男人。
简俞白面色清隽,一根发丝滑落,从眉眼到高挺的鼻梁再到薄唇一一划过,男人垂下长睫,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却恰恰也是这样,看得人落魄又可怜,莫名勾人心弦。
“简晞骂我,她说我恶心。”简俞白的声音依旧没变,却也是这样恰好显得更叫心疼。
温予柠没忍住被呛了一口,不知是被前半句“阿柠”,还是后半句给呛到的。
……
一顿饭下来,不但看了一场好戏,还让顾砚清对这简家姐弟的认知刷新了一大截。
在几人分道扬镳时,顾砚清意味深长对着简俞白来了一句:“殿下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简俞白浅笑,“有机会说不定真会去。”
顾砚清挑眉,“那我拭目以待。”
简晞定然是不再可能和简俞白几人同行,于是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朝着相反的方向朝锦州走去。
温予柠见没影了才上前问道:“为何公主会突然骂你?”
简俞白低声轻笑,自然的牵过她的手,“可能因为我做错了事吧。”
温予柠想问是什么事,可不管之后再怎么套话,简俞白也不说了。
既然不愿意说,那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温予柠自然也就不会再多问。
看着爬上树梢有些刺眼的光线,温予柠这才重新开口:“叶子和温婉一行人被你先一步送去黜州了吗?”
“嗯,我们先不去晋城,简清悠现在已经去了晋城,我们再去定也查不出什么。”简俞白点头,“倒不如先去一些周边疏于看管的小镇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此次疫情虽说不严重,但不确保这些小镇上的村民病情又会如何。
魏家虽然愚蠢,但还不会蠢到放任那么多人命逝去,所以只有可能这次疫病之下隐藏着他们不知道的真相。
有了云意和温婉打掩护,简清悠现在也只当简俞白几人还逗留在平山。
却殊不知看起来极其恩爱,穿着布衣的一男一女,正牵着手走进了黜州西南方向的十里镇。
-
为了遮人眼目,简俞白和温予柠并没有招摇大摆的坐马车进黜州。
但这么长一大段路定然是不可能不行的,于是就成了简俞白带着温予柠策马到的十里镇。
考虑到温予柠是第一次骑马,简俞白尽量控制了些速度,却抱不会吓到她。
可结果温予柠反倒嫌弃的说:“你是不是技术太差了,怎么那么慢?”
简俞白哑然,却好脾气道:“这里距离十里镇不算远,不用特意赶时间,而且我怕太快了你害怕。”
她害怕?
除了鬼屋温予柠没有玩过,其余所有刺激类游戏近乎被她玩了个遍。
其中有一次就因为听人说骑马的感觉很爽,温予柠便毫不犹豫的挑了一个最好的马场,又挑了一匹最好的马。
可说到底那个马场为了保证客户的安全,里面的马再好也只是圈养的。
跑起来根本就没有多快不说,甚至让她觉得这和自己打出租车时一会儿踩油门、一会儿踩急刹的车没什么两样。
反正丝毫没有体验感。
于是温予柠道:“没事,你有多快就多快,不用考虑我。”
“嗯。”见温予柠说得是真的,简俞白便没再说什么,轻轻应下后便真的加快了速度。
一路疾行,简俞白和温予柠恰好赶在了夕阳落山之时赶到了十里镇。
温予柠翻身下马,难得的久违感到了些刺激,于是她亮着眼对简俞白道:“我们回去的时候,能不能也纵马回去啊?”
简俞白将马交给慕凡,没有答应
也没有拒绝,只是道:“姐姐很喜欢骑马吗?”
“谈不上喜欢。”温予柠摇了下头,眼底潋滟,“我只是很喜欢体验一些刺激极限的游戏。”
“嗯?”
“这一类游戏总是能让人处于一种临在状态。”
“当处于这种状态时,人总会觉得自己正濒临死亡。”
“而这时候,我才能的的确确的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十里镇风总是很大,温予柠抬起头,素衣的衣摆随之飞扬,鬓前的碎发被吹拂开。
一双眸子仿佛被雨水濯洗过,愈发清冷剔透。
毫无疑问,温予柠是典型的清冷系美人,但因为她面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这就让她的美少去了些许攻击性。
但此刻,不知为何,温予柠的眸中却透出些空灵的美。
就好像,这个人能随时消失一样。
简俞白没由来的心底一紧,他低声:“温予柠。”
这一声太轻了,温予柠没能听见,她转过头,“什么?”
日光落在温予柠身上,将先前昏暗阴凉的地方照亮,也勾勒出了温予柠站在阴凉处的轮廓。
简俞白狼狈的垂下眉眼,这一幕之前自己也见过,在温予柠和自己大婚之日她为曲蓝璎接生那会儿也是这样。
等再开口,那人声线低哑,他甚至不敢叫出“温予柠”三个字。
“姐姐如果喜欢,那我也可以陪姐姐一起玩,到时候姐姐能叫我一起吗?”
这就是简俞白,他不会因为自己不理解就出言告诫教育她,而是陪着她一起。
温予柠一愣,却是很快浮现出笑来。
她应道:“好啊。”
话间,他们已然进了十里镇。
十里镇不大,却也没有简俞白他们描述中的贫瘠。
大胤朝繁荣昌盛,黜州临近边境,与之最近的便是曾经二话不说就表示降服了的小国。
小国并没有西域国家的繁荣,且那里的人只贪图安乐,安于现状,也因此黜州的商业贸易总是得不到发展。
虽然各类能源与手工业落后,但也好在,农业经济水平一直持着良好发展,也就奠定了黜州自给自足的发展。
可奇怪的是,街坊间每一个房屋都紧紧闭着,就连独一无二的一条市集上也只有零星一家店铺开着门,冷冷清清。
直到不远处穿着素白的衣裳,簪着白色花朵的小儿一边嬉笑打闹着,一边又唱又跳的哼出一首歌谣随风飘荡过来——
“月上树梢黑雾起,乌鸦啼鸣哭泣声。”
“上巳过三更后,素裙掠过十里街。”
“母亲数着小儿衣,井底深处传来指甲声。”
“十二双小鞋绕枯井,墙缝深处红血引苏娘。”
“苏娘坟头为何长出新脚印,石像为何长出睫毛与头发……”
第53章
正值太阳下山,风声习习,稚嫩天真的孩童歌谣随之飘进耳里。
本应是天使般可爱的声音,此时让人听了去却格外像是某种远方传来的诅咒。
那种阴森而又让人惧怕的感觉慢慢在空气中凝固。
温予柠面色发白,她抬眼望着周围熟悉却又陌生的建筑。
与京城的繁华不同,黜州的建筑一直偏于古朴,现下十里镇这个边缘化小镇就更是了。
周边的建筑大多都有些老久了,甚至还有许多房屋明显是空了许久,残破不堪。
“咯吱,咯吱——”
不知是街道处哪一栋空置许久房屋的窗户被风吹动,发出了令人刺耳的声音。
温予柠没忍住抬眼往上看去,却是在这时瞳孔猛的一缩。
那栋房子的构造,甚至颜色与破旧程度都与记忆中的那栋老宅一模一样。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温予柠指甲深深陷进手心,蚀骨的疼痛提醒着她眼下必须保持清醒。
是什么样的人明明连接近死亡都不怕,却会害怕一栋房屋与虫子?
简俞白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着声色侧过身,挡住女孩瞧着建筑的视线:“姐姐,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回忆里那些黑暗又无助的景象被挡住,再抬头是穿着一身青衣的男人。
温予柠松开了手,生硬道:“只是看那栋房屋有些眼熟。”
童谣依旧在空中断断续续的飘荡着,简俞白张口想说什么,却突地被一道声音打断。
“嘿,小兔崽子!谁教你们唱这歌的,找死吗?还不快回家!”
一个面色黝黑,顶着张圆润肉和的脸的男人几步走上前,直接给了不远处各个孩子屁股上一脚。
其中一个孩子捂着自己的屁股拍了拍,“娘亲总是在自己念这首歌谣,我们当然就会了。”
“疯婆娘。”男人像是嫌晦气一般朝身后吐了口唾沫,“你娘疯了,你们可不准再唱了。”
说着,他弯下腰对着孩子们比了张鬼脸,“要是再唱,小心今夜苏娘就来找你们!”
“哇——”
不知是不是鬼脸起了效果,还是最后一句话里的“苏娘”起了效果。
总之孩子们面色皆是一变,然后惊呼一声各自跑开了,只原地留下了两个孩子。
男人哼笑一声,随便往旁边草丛里摘了根不知什么品种的草放进嘴里,然后弯腰抱起地上的一个小女孩。
随后又转过头,对着另一个孩子道:“走喽,回家,今晚给你们做了最爱吃的鸡。”
地上的孩子有些不满,他追着男人还不忘抱怨:“爹,我也想要抱抱,你每次都只抱那丫头。”
“她是你妹妹,作为哥哥就是要让着妹妹。”
听到这话,女孩熟稔地抱着男人的脖子,食指扒拉下下眼皮,对着地上的男孩道:“略,爹爹就是宠我。”
“…………”声音渐渐飘远,一家人迎着灿红的夕阳走去。
也是在这家人背影消失的瞬间,另外几个男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谁让你们同这家人玩的,今后给我离他们远点儿,知道吗?”
“又去找李家那两小孩儿玩了啊?你们可不准欺负他们啊。”
待其中一个男人快要掠过温予柠和简俞白时,后者突然拦下了其中一人。
“大哥,”简俞白眉眼温润,礼貌柔和的对那人道,“我们是旁边小国前来黜州做生意的,只是怎么这十里街会如此荒凉?”
“荒凉?”男人眼神奇怪扫的了眼面前看似恩爱的小情侣,“我们十里镇从几年前就这样了。”
“看你们还年轻,”男人压低声,甚至还伸出手在嘴边挡了挡,“年轻人听大哥一句话,你们要是想做生意就去晋城,不过晋城疫情严重你们最好还是过段时间再去。”
“但若想好好的活下来那就离我们十里镇远点儿。”
简俞白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大哥,此话怎讲?”
男人摆手,随后不论简俞白怎么婉转开口,甚至拿出了整整一袋银两,他都避而不谈,甚至嘴里还嘟嚷了几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
就像是在对着空气中的某样东西承诺什么一样。
温予柠不动声色将两人的互动收尽眼底,无声扯唇,这人还真是什么都没藏着。
就这么放心她么?还是……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
因着十里镇民风朴素,再加之鲜少有外人前来的情况,所以根本就没有客栈在此处开。
于是当温予柠问起住处是,简俞白也只是说提前找了户人家在里面寄宿。
在进入十里镇看见那栋宅子的建筑后,温予柠心里便是发怵的,她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走进里面。
对于那段记忆造成的伤害,温予柠从来没有去想,所以就造成了一种自然的躲避。
如果不能克服,她已经做好了露宿街头的准备。
“我找的住处并不是十里街的那种。”简俞白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又再一次补充道,“也没有虫子那些庄家在。”
“虫子和庄家?”温予柠听到后半段
话时,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问出了口。
“黜州大多以农作为生,所以大家的小院都会种植些农作物。”
有植物的地方自然也就会有昆虫,简俞白解释完才重新望向她,“姐姐竟然不知道么?”
温予柠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给自己挖了个坑,身为大胤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各个地方的习性。
她无声垂眼:“在乡下呆久了,大家大都有自己的事情忙,并没有人同我说这些。”
“是么?”
简俞白淡淡,像是随口一问。
温予柠心下一紧,本能迫使她抬眼望向那人,却恰好撞进了那双温和的漆眸。
不等她想好说辞,就听简俞白清沉的声音响起,“那今后,我就多与姐姐说说大胤的事吧。”
话落,两人恰好站在了简俞白一早就找好的人家门前。
面前的人家就在十里街的末端,却是与十里街周围的建筑完全两模两样。
面前的房屋和现代的四合院相差不大,只是这个四合院相较于其他的小了一些。
她张了张口:“这就是你找的人家?”
“嗯。”简俞白点头,“喜欢吗?”
温予柠听见这话噎了下,她纠正道,“我们本就是来办事的,喜不喜欢都不重要。”
温予柠这话本是为了告诉简俞不用如此这般照顾她,本就是为了解决黜州一事而来,如果因为她而耽误了事就不好了。
可结果就算这样说了,却换来了对方的一个“好”。
好?好什么?
不等温予柠回答,简俞白便道:“如果姐姐不喜欢的话,那我们处理完黜州一事,将这套宅子卖出去就好。”
“什么?”温予柠听见他这话愣了瞬。
“十里镇的住所虽然差不到哪里去,但主要还是因为风俗习惯。”简俞白说,“但我怕你住不习惯,所以便提前命人买了下来。
简俞白其实想过只是借宿,但十里镇的住所无论大小几乎院子里都是有各类庄家虫子的。
临时因为他们的到来就把那些庄家撤走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简俞白就想着还不如直接买下来送给温予柠。
温予柠清楚简俞白这类人有钱,却没想到只是因为出来一趟住不习惯,就直接买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房契也还没交给自己,那就不算是自己的。
想通这点,温予柠只是看着他道:“下次,别再这般破费了。”
温予柠本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指望简俞白会再回应,可偏偏对方又道。
“不是破费。”
简俞白垂眸,微微俯下腰,与女孩那双清透的眸子对视,声线低沉而又郑重。
“你值得最好的。”
……
四合院是简俞白清醒那日便派人买了的,所以里面的建筑与原先的陈列都被人换成了崭新的。
温予柠看着面前这一切的时候没由来一暖,只是很快又被另一个人的记忆所覆盖。
身侧的手动了动,温予柠在心底重复了一遍:男人最是擅长欺骗了啊,你忘记妈妈为什么抛弃你了吗?
因为房间充足的关系,叶子和温婉几人都已经被安插了进来。
饭桌上,温婉刚碰到盘中的某个菜,就突然被另一双食箸压住。
温婉顺着食箸望了过去,果不其然还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她没好气道:“你做什么?”
叶子将抢来的菜送进口中,“怎么,你有意见?”
“我当然有意见!”
“这明明是我先夹的,你懂不懂礼仪,知不知道先来后到?!”
温婉第一次碰见这么不要脸的人,她将碗筷放到桌上。
“温予柠,我早就说了,不能让这种粗人和我们上桌。”
“你看看,吃个饭就像八辈子没吃过一样。”
温予柠撇了她一眼,温婉这人是真的不愧是上京贵女典范,就算是生气也没有重重搁下碗筷的习惯,也并没有伸出手指着对方。
嗯,只是那张嘴就不一样了。
温予柠不说,总有人会说。
“喂,你是有什么双性人格吗?”这几日叶子和温婉相处的时间甚至比温予柠还多,所以她顺势往后一靠,“怎么那个简清悠在的时候比谁都娇弱,现在又比谁都娇气。”
“哦,不对。”
“应该是彪悍。”
“你说谁彪悍?!”
温婉不可置信拔高了声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
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我看你才是最奇怪的那个,不男不女,究竟是什么性别都不知道。”
“…………”
没由来的,温予柠听见温婉这话就想到了两个字。
——人妖。
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都笑了,温予柠吃着饭的嘴角也没忍住跟着扬了扬。
原本紧绷着的情绪因为两人的互动在不知不觉中被冲散。
与这头的松弛截然相反,慕凡眼看着两人争吵时就没忍住冷汗直流。
主子可是最厌恶喧哗的,这两人如此吵闹,定会被主子不耐烦扔出去的。
慕凡慌忙咽下嘴里的饭,就等着自家主子下令。
可他等了一息、两息、三息……
许久过去了,简俞白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慕凡悄悄抬起眼,胆战心惊又小心翼翼的看向简俞白的方向。
结果就看见对方面上依旧是从前那般温和的笑,甚至还趁那两个人争吵的间隙,将盘中最后一块肉送进了温予柠的碗中。
男人压着声音,凑近到温予柠耳边道:“姐姐想到了什么,这么开心?”
温予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底一颤,但还是保持着笑意同简俞白说了一遍人妖。
因着对方是刻意压低声音的,所以慕凡并不知道简俞白同温予柠说了什么。
但光看那样子,就像极了简俞白在勾引……
慕凡不可置信的眨眼:不是,这正常吗?
自家主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些小心思?
第54章
入夜,国家博物馆外。
温予柠看着面前灯火通明的建筑皱了下眉,这地方它之前研学时来过一次,但也仅仅只是一次。
之所以来这地方还是因为得要陪着裴老教授,否则她根本就不喜欢来这种地方。
不知是不是心性使然,温予柠从来都不关心外界的任何东西。
她关心的,不过是怎样才能让自己今后的路一片风光,更要让监狱里的那个人一辈子尝遍悔恨的滋味。
她喊了几声“温芩”,却怎么都得不到回应。
温予柠皱眉,只得抬脚走进博物馆。
江宁市作为首都,国家博物馆也是坐落于此,作为国内最大的展馆其占地面积不言而喻。
温予柠本以为自己得要找上些时间,却没想到整个博物馆内亮着的灯光都指向了同一条路。
温予柠不清楚温芩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还是顺着亮着的灯光走进了其中一个展馆。
“你来了?”温芩身体依旧是趋于透明,那张与温予柠相似的脸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
温予柠扫了一眼这层展厅,不同于其他,这小间展馆内只有零星几个文物在橱窗内,其余的大多是一些对历史介绍的文献。
一眼认出了那段历史内流失的文物,但她却只是问道:“怎么想到来这儿?”
幻境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却也是真
实的。
温芩透明的指尖隔着玻璃柜摸着里面的物件,“这里的物件,怎得缺少了这么多。”
国家博物馆内的藏品超过140万件,已经不算少了。
但听温芩这样说,温予柠还是扫了一眼周围的文献。
确定了日期,她也没有瞒着温芩,“估计大多流落了海外了吧。”
“你倒是记得清楚。”温芩收回手,一眨不眨望着温予柠。
“我?我从不关心这些。”
“裴老。”被她望的不自然,温予柠只得解释道,“也就是我的导师。”
“她对这些文献相关的东西向来关心。我虽然不喜,但记忆力却是不错的,她常常念叨,我自然也就知道了些。”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流落海外的途中,也有一部分文献下落不明,甚至缺少了部分历史中存在过的朝代。”
“历史漫漫,时光就如同一条不见底的长河,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温予柠打了个哈欠,“不过不管是下落不明还是不为人知,都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管的。”
“怎么会没有?”
见温予柠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温芩也不恼。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东西的存在是因为人们的认可。”
“当所有人都否认了它的存在,甚至选择遗忘。那么这件物品则没了存在的意义,它或许会就这样消逝在慢慢长河中。”
温予柠一愣,“什么?”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遗忘。”
温芩指着扫了眼周围寥寥无几的文物,“它们中承载的是成千上万个灵魂,其中有为国、为家、为己牺牲的灵魂,也有自私自利陷害英良的小人。”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属于那一带的灵魂。”
与其说是文物,倒不如说是存在的证明。
亦是承载着千千万万个灵魂的载体。
“当所有人都开始遗忘时,那么就算载体存在,属于里面的灵魂也无法再存活。”
温芩环顾一圈,指着远处一段文献道。
“那里的文献里就缺少了历史长河中的一部分。”
温予柠顺着温芩的指尖望了过去,她张了张口,“那一部分的文献确实是到如今都没有找到下落……”
“之前有一段时间,国内部分缺少了的历史也曾被人猜测过,甚至还有人对其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分析。”
话落,温予柠话锋一转,“不过这些,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是猜测,也是一种直觉。”温芩低头笑了笑,“或许是因为对你们现实世界的好奇,我总是会在幻境里格外关注这些。”
当一个纸片人意识觉醒,还走出了原本设定的世界,来到了现实世界。
这就算换成是谁都会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骗局。
可温芩却依旧坦然的接受了一切。
温予柠哑然,只得移开话题,“那你参观这些历史长河参观的如何了?”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温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深深瞧了眼那些文献,便移开了视线。
“这条街过去一点就是一家中医馆,我们过去那边吧。”
-
西西身上的妇科病温予柠有办法解决,可是真正头疼的是她身上交错复杂的各类毒素。
解决这些毒素才是重中之重,丝毫不能耽搁。
温芩将几位中药材递给温予柠,“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方案,再加上这几味药材做辅助,祛除西西体内一部分毒素应该足矣。”
温予柠手上做笔记的手不停,待在本子上画了几笔才重新抬起头,“西西身上的毒素太多,你确保这些中药材和我的药水混合真的不会相冲吗?”
“那些人无非就是想用女子勾搭权贵,‘魅骨散’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例。”
温芩将手中写好的书递给对面人,她握着手中的笔指了指其中几个药型。
“这些药虽然功能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温予柠盯着眼前被人仔细罗列出来的成分配方,“使人的身子娇软白。”
“对。”温芩柔和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厌恶,她收回手,“他们想让女子变成理想中的‘女子’。”
“而娇、软、白、嫩,就是再理想不过的女子。”
温予柠指尖稍稍一顿,随后蜷起。
冷淡的目光寸寸冷了下去,露出了本能的冷寂。
“这群人疯了么?”
“疯?”温芩挑眉,“不过是拿准了女子在这个社会的无能为力罢了。”
温予柠垂下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个瓷瓶拿了出来。
将之前发生的一些叙述了一遍,她淡淡开口:“这是解药,要不要给温婉你自己决定。”
“给她。”温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头做了打算。
“就一点儿也不犹豫了么?”温予柠想过对面人会给,却没想到如此干脆。
“温予柠,我说过的。”温芩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这世上事并不是绝对,并非所有事都只有个善和恶。”
“所以,你是觉得温婉对你做得那些事还不够过分,是么?”
温予柠可不管什么善恶,她只知道,只要这个人做错了事,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不是的。”温芩摇了摇头,难得的开口解释,“温婉确实做错了事,但并非全部是她的过错。”
“我看过你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几千年以后的世界。”
“可是你也经历过我们这几千年以前的世界了,生在大胤就注定了所有事并非由己。”
“我是,温婉亦是。”
“温婉本性并不坏,只是错在,她被养在了温家。”
“温婉有着一颗比寻常女子都好胜的心,所以当我回到温家时,我就成了她的一个污点。”
温予柠皱眉,“你……”
“因为我,原本名满京城、骄傲的天之骄女一朝被打上了假千金的名讳。”
温芩叹了口气,
“当一个人有了一个污点,那么这个污点将会成为最显著的存在。”
“当所有人再提起温婉时,没有人会在意她之前是个多么多么优秀的医女。”
“她们只会说,那还不是一个假千金。”
温婉性格好强,再加之温负的教导,以至于让她变得开始自负。
“我曾经怪过她,甚至怨过,却唯独没有恨过。”温芩说,“她总是想要和我比个高下,父母的爱、医术的高低、包括男人的偏爱……”
“但唯独,她的初衷从未想过害我。”
“真正下毒手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简清悠,从叙事的角度上来看,温婉确实是推动事情发展的那一方。”
“可事实就是,温婉不过只是在变相像我展示自己还是那个他们偏爱的人。”
“而简清悠,这个男人也不过是将计就计,借着温婉的手对我下毒手罢了。”
温予柠没有温芩的大度,所以自然也不会理解这样的说法。
她往后一靠,“所以,你是想要说,只要给温婉正确的教育,她定不会如从前那般?”
“不。”温芩摇头,“就算换谁来,温婉也依旧不会改变。”
“她有她的野心,她会为了她的野心而去不择手段。”
“但若给予正确的世界观,温婉一定也会拥有一颗感知世间冷暖的心。”
因为在温家,因为温负的种种表现让温婉觉得这个世间人人都是利弊分明,人并没有人言可畏。
唯有权,才
能得到一切。
而温家教导给她的女戒,更是将她框在了条条框框的规矩里。
女性不可独立,女性只可依附于丈夫,女性生来就应该归于后院,更只应该相夫教子。
温婉原先试过,她试过自己独立成为医女。
可结果就是,如果没有温家的保驾护航,她根本就不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所以温婉一直选择委身于简清悠,放下自己一身的骄傲,想着靠对方的身份平步青云。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温家之所以能保驾护航,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温婉自己就很厉害。
“温婉还真应该感谢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温予柠撑着下巴,不知是真心的夸赞,还是在讽刺。
“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温芩也不去管她话里究竟是何意,只是认真望着来人。
“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要告诉你。”
“善恶并没有真正的定义,有时太过于善恶分明,累的只有你自己。”
“我这个人,心胸向来狭隘。”温予柠揉了下脸,眨眼,“所以从不会觉得累。”
温芩没再说什么,只是望着她笑了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
第二日晌午,温予柠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对方。
“这是什么?”温婉打开瓷瓶的塞子,凑近闻了闻。
“解药。”
“解药?”来人不可置信重复了一遍。
“既然说了合作,那自然也不会骗你。”温予柠脸上没什么表情,递给对方物品后便静静调着手上的针水。
沉默许久,见来人久久没有什么动作,温予柠终于抬起头来。
“放心,没下毒。”
“为什么给我?”
和温予柠的话同一时间落下,温婉定定看着她。
“因为你是我妹妹。”昨夜女人的话在耳边回响,温予柠捏了捏眉心,“因为太善良了。”
最后一句话没带称呼,不知是在说谁。
温婉自觉略过最后一句话,“你就不怕我拿到解药后突然反悔吗?”
“你倒是了解自己。”温予柠眉眼抬起,轻哂,“要谢,就谢谢你有个好姐姐吧。”
温婉:…………
许是第一次见记忆中的人如此自夸,她张了张口,“你,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那你就当是吧。”温予柠为床上的西西插上针头,答得自然。
“温予柠,”这是温婉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叫她,“你知道就算如此对我,我也依然不会回头,依然会跟着简清悠吗?”
“知道。”
“所以才说是个善良的好姐姐嘛。”
“…………”
温婉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突然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明明还是如前世一般,还是如前世一般对自己毫无戒备,甚至连关心都一样。
可温婉却突然觉得脖颈间酸涩的厉害,她知道自己此刻狼狈极了,所以背过了身极力压制住情绪。
“我出去看看药。”
温婉本就生的乖巧,连着一副嗓子也是娇娇嫩嫩,所以就算对方极力压制,也足以听清里面的颤抖。
极其忍人怜爱。
“温婉。”
不知是被这幅样子打动,还是因为不想让那人失望,温予柠最终在她快要推开门时叫住了她。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成为权?”
“什么意思?”温婉身侧的手紧了紧,却依旧背着温予柠。
“不需要依附简清悠,不,应该是不需要依附男人。”这次温予柠没再装样子,她声音平淡又冷静,没有一丝温度,“自己救赎上位者,自己成为权利本身。”
“温予柠,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笑了吗?”
这些话听着热血,但温婉可不是什么中二少女。所以当这些话落入自己耳中时,她只觉得讽刺又好笑。
“你如今能站在那,能成为众人口中温家的希望,你敢说没有靠简俞白吗?敢说没有三王府,三王妃的助力吗?”
温予柠听见这话笑了,直接点头承认:“我就是在靠简俞白啊。”
开玩笑,在封建社会靠自己,这才是最大的笑话吧?既然有助力,有大腿,为什么不抱?
“我是让你不要依附任何人,没让你不靠任何人。”
“那不就成独行侠了么?”
“什么意思?”温婉迟钝一瞬。
“你要先将自己放在首位。”
“不需要摆脱依靠,而是借着依靠,借力共生。”
“成为‘他’,取代‘他’。”
“直至你自己就是权利本身。”
温婉不由看向一脸坦然的温予柠,女人面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几缕青丝垂落略微遮住了眉眼。
却莫名给疏离清冷的样貌添了丝妩媚。
心下一直摇摆不定的答案,在这一刻得到了答复。
“姐姐。”温婉顶着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眸,笑得好看极了,“可能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这么高的理想抱负,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娘。”
所有事情点到即止,真说开了,谁都不好看。
但温婉却是话锋一转。
“姐姐才刚到十里镇不久,应该还未打听过吧?”
“十里镇上巳过后通常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昨夜或许没有。”温婉笑得无辜又漂亮,“但说不定今夜就有了呢?”
她得寸进尺的上前,恶劣又带着试探,隔着一指的距离对着温予柠面上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姐姐怕不怕,但也要小心些才是。”
趁温予柠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温婉先一步退回了身。
“莫要因此失了分寸。”
……
不知是温婉说的话起了效果,还是因为镇上又有人开始吟唱起了那首歌谣。
并且这一次的歌声除了稚嫩的童声,甚至还有些空灵又轻盈的女声。
当天晚上也顺势下起了暴雨。
温予柠近乎是一进屋就将门窗锁死,随后点燃足够的灯火,然后对着床上的男人道:“我们今夜不熄灯了,好不好?”
第一次见温予柠这幅有些紧张的模样,简俞白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反而笑着挑眉:“姐姐今日从那间房屋出来就很起怪,是不是听到些什么了?”
温予柠犹豫片刻,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还是将温婉的话说了出来,“十里镇上巳过后,貌似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姐姐还信这些?”
温予柠自然躺进简俞白铺好的床铺中,“还是小心为好。”
简俞白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虽然不信,却还是耐心给人解释道。
“姐姐,人死后魂魄都会一同死亡。”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就算有,那也是有人刻意装神弄鬼。”
温予柠点头,“嗯,我知道,但提防些总归不会错。”
温予柠话不多,但只要每次心虚便会多出那么几个字。
简俞白深深瞧了她一眼,这样和平日性格相反的反应,莫名有些可爱。
他没戳穿她,只是帮人拉了拉被角,“睡吧,我在。”
……
温予柠这一觉睡的极其不踏实,梦里虚虚假假,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半夜刺眼的闪电率先划过黑夜,紧接着就是一道响亮的雷声终于将她从噩梦中惊醒。
不知是不是温予柠的错觉,她总觉得房屋已经陷入了记忆里的黑暗。
而不远处的歌谣再一次响起——
“月上树梢黑雾起,乌鸦啼鸣哭泣声。”
“上巳过三更后,素群掠过十里街。”
“母亲数着小儿衣,井底深处传来指甲声。”
“十二双小鞋绕枯井,墙缝深处红血引苏娘。”
“苏娘坟头为何长出新脚印,石像为何长出睫毛与头发。”
“…………”
“原是苏娘回来了。”
“轰隆——”
震耳刺眼的电闪雷鸣打断了正在吟唱的歌谣。
温予柠不怕打雷,可却怕在黑暗处听见雷声。
耳边不单是雷声,甚至还伴随着“吱吱吱”指甲刮过墙壁的声音。
街道处不停传开“哒哒哒”人体跳动的声音,细听甚至还有衣裙摩擦过地板的声音。
温予柠浑身冰凉,从前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在这一刻争先
恐后袭来。
只是不等记忆重现,一只温热的手臂便环抱住了自己,男人柔软冰凉的唇瓣紧贴在她后颈。
两人距离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身后人颤抖的身子。
简俞白唇瓣贴在温予柠耳廓,气音低沉而又磁性,他说:“姐姐,窗外站了一个人,我害怕。”
第55章
“轰隆——”
刺眼的白光划过黑寂的天空,紧接着一道刺耳的雷声唤醒了每个在睡梦中的人。
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空灵的女声飘荡在整个十里镇。
一阵阵脚步声在街道处响起,一个、两个、三个……
紧接着是一道道痛苦又凄凌的女声融入了整个雨幕。
“哒哒哒——”
长裙扫过每一个街道,衣裙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住,不知是哪一户人家的房门被敲响。
似是一直没人响应,街道处一道悲凄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天际。
木门、以及周围的墙壁缝开始流出暗红色的液体,生锈了般的铁锈味混杂着空气中难闻的泥土味传播进各个人的口鼻中。
……
温予柠这一觉睡的本就不是很安稳,更是在听到雷声那一刻便已经被惊醒。
尽管闭着眼,可她依旧能感受到雷光亮起时眼中一片红色的感觉。
身旁的人睡觉一直很规矩,从来没有越矩一说。
尽管如此,平日里温予柠也是能感觉到背后人的温度的。
可此刻,背后仿佛空无一人不说,甚至还透着丝丝凉意。
十里镇上的女声越来越多,尖锐的女声、粗犷的女声……
但无论是哪一种女声,无不是在悲鸣,甚至还细细念叨着什么……
细长尖锐的指甲划在墙壁出处,刺耳的声音也格外明显。
温予柠仿佛再一次被拉回了幼年时,被人关在那栋破旧烂尾的老房子。
刺鼻的酒精味、破碎了的挂饰、透风的窗户与破旧的大门、以及不停狂风大作,雷声轰鸣的夜晚。
只是不同的是,尽管浑身冰凉,甚至还有着细细的颤抖。
温予柠却没再选择逃避,在充满血腥混着泥土的气息里,她挣开了那双一直紧闭着的双眸。
白光又一次冲破黑幕,照进了房屋,也照亮了一切。
一个披着散发,穿着衣不蔽体、破烂白裙的女人正站在窗台,她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却也是在那一秒钟的时间里足以看清,女人裸露出来的身/体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除了已经干涸的血迹,还能看见裸露在外萎缩了的白骨。
女人被挖空了的双眼正流下了两行血泪,她诡异的盯着窗内的人。
瘦弱的只剩皮包骨的双手拍打在窗户上,细长的指甲被她用力的划过,与街道外那些声音重合。
温予柠和那个身影整整对视在一起,她倒吸一口凉气,近乎是下意识便与记忆中那天晚上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从前的阴影与恐惧一齐快要冲破她刻意隐藏起来的保护壳,只是不等那些逃窜出来的记忆重现。
原本冰凉已久的后背在这一刻被温热的怀抱拥住,紧实有力的手臂也越过肩头怀抱住了自己。
明明是呈一副保护姿势的拥抱,可温予柠却感觉那人比自己还害怕,甚至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两个人距离太近,男人炽热滚烫,又极不稳定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
怀中的人身体僵硬,原本呈戒备甚至如一直惊弓之鸟的人,在这一刻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松弛了下来。
这是这么久以来两人如此贴近在一起,简俞白在黑暗中紧紧抱着怀中的人。
察觉到女孩没有抗拒,甚至无意识的贴近了自己,简俞白眸底的墨色愈发浓烈。
借着黑暗,他低下头,柔软又冰凉的薄唇带着些颤栗与小心翼翼贴在女人柔弱又细长的后颈。
随后又依依不舍的移开,贴在温予柠的耳廓,气音低沉中又带着无助。
他说:“姐姐,窗外站了一个人,我害怕。”
温予柠近乎是被他这一声叫回的神,紧紧咬住下唇的动作松开。
下一瞬,口腔中也随之弥漫开血腥味。
温予柠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其他动作,她就这样任由男人抱着自己。
似乎是借着男人怀抱的动作,她这次只是平静的望向窗外。
可也是眨眼的瞬间,窗外已经没了任何人的身影,唯独留下了几道血痕与血色的巴掌印。
连带着街道外原本悲鸣不断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停止。
这一切停止了,可淅淅沥沥的大雨与雷声却没有就此作罢。
胸腔中的心跳声比哪一次跳动的都快都重。
可温予柠只是就那样看着窗外渐渐被大雨冲散开的血迹。
简俞白没有开口,他只是静静的起身点燃蜡烛。
墨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里衣也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中间的胸膛半露不露展示在外。
尽管如此,被温予柠打磨成小熊样子的小熊依旧被他挂在腰侧,纹丝不动。
比烛火先一步照亮那张冷白面容的是记忆中恐惧的闪电。
可这一次,白光中照亮的不再是那张狰狞着的面孔,也不再是破碎不堪的小熊。
白光中的那张脸熠熠温柔,主人小心翼翼却又温柔的说:“姐姐,对不起,吓到你了。”
温予柠闭了闭眼。
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不是最清楚了么,越温柔就越是心狠。
毕竟当初你就是这样被抛弃的啊。
明明最应该做的就是说一句“没事”就此揭过,明明在心底诫告过自己。
可没用啊,温予柠在这一刻才发觉。
在黑暗里呆久了的人,就算早已习惯,那也会渴望有一束光为自己而来。
曾经没有,那是因为她清楚没人能照亮你,你自己就足矣照亮自己。
可事实就是,她也渴望过,渴望被爱,渴望只爱。
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如从前,却又大不如从前。
也或许是简俞白太像那个女人,温予柠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为什么对不起。”
女孩垂着眼,声音轻缓,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简俞白微皱眉,他这一晚其实根本就没有睡,十里镇是个不惹人瞩目的小镇,却也因此更容易让人借机下手。
十里镇关于上巳后冤魂的传言已经久已,他从不信鬼怪传闻一说,再加之暗卫打探到的情报,和王应传递给顾砚清的消息,十里镇确实是存在不干净的交易。
这几日他们这些镇外人突然在这个入住进来,定会有人坐不住。
所以简俞白更是笃定了对方一定会在今日夜晚动手,只是没想到依旧是这样一副下三滥的手段。
但意料之外发生意外的人,是温予柠。
简俞白这一晚本是打算温予柠睡下后便命人一齐查看,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向来冷静的人却格外紧张鬼怪一事。
尽管有十四在,但简俞白却是不知为何就这样推迟了计划。
果然如他所料,温予柠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甚至整个人都在流着冷汗。
简俞白并没有叫醒温予柠,他清楚这是所谓的梦魇。
梦魇、梦魇,说白了就是心里真正恐惧且害怕的噩梦。
温予柠性格倔强,可是什么事能让她选择躲避,却又恐惧呢。
简俞白不清楚,但他知道,温予柠迟早要面对这些,与其不停躲避,倒不如直接面对。
所以他私自灭了屋内所有烛火。
烛火熄灭不久,雷电响起,那些所谓“女鬼”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街道,甚至还有一个走进了简俞白特地命人不用防守的院内。
简俞白看都没看窗外女人一眼,就这样静静观察着温予柠的反应。
令他意外的是,温予柠远比自己想象中冷静,她甚至就这样睁眼看着窗外的人。
当一个不肯面对的人睁开眼,这一刻起,就注定了她已经走了出去。
简俞白清楚,自己这一刻应该继续放任不管,应该让温予柠独自面对站起来。
可他也在那一刻,简俞白才发现,他舍不得。
亦如此刻,近乎本能的,他不想骗温予柠。
简俞白眉间情绪颤动,最终却只是认命般走过去,然后停在温予柠身前,“说好保护你的,却还是让你受到了惊吓。”
温予柠何等聪明,就算风雨再大,屋内也关紧了门窗,再如何也不可能让这些上好的烛火熄灭。
再说,就凭着简俞白身边暗卫的实力,整个四合院又怎么可能无人看守。
如果说之前是猜测,那么简俞白这句话就是实打实的答案。
这件事一直是温予柠心底不可提及的禁忌,可现在简俞白不但碰了,甚至还试图改变。
明明她应该生气,应该恼火,可温予柠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如此放纵一个人在自己眼前不停蹦跶?
起初是因为简俞白的身份,后来是因为要利用简俞白,再后来是因为那一丁点微不可察的感动……
可无论是哪一种,温予柠都清楚,自己此时并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她是真的,不生气。
雨声与雷声依旧,可屋内却是寂静的可怕。
温予柠突然忍不住开始思考,是啊,就如同温婉所说,现在自己能如此是因为简俞白在。
那当简俞白知晓自己的目的呢?
她又会是什么下场?
以前的温予柠总觉得,只要自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只要自己爬到了某个高度,就算有人想要动她,那也得思量思量。
可经历了如此多变故,寻常百姓的叶子,历朝世家的温家……
每一个人其实不过都在为了一个权,为了没人能威胁自己罢了。
或许是因为故人的记忆重现,温予柠突然就在想,简俞白这样的人如果对自己动手那不是更轻而易举?
“轰隆隆”的雷声再次炸响。
温予柠眯了眯眼,她好像又一次看见那个女人抛弃自己时决绝的身影。
想了这么多,她突然惊醒。
自己上面这些都不是理由,她真正怕的是——
再一次被人毫不留情的,抛弃。
没人是不渴望被人爱的,温予柠喉间有些哽咽。
她知道的啊,简俞白一直在默默帮她。
如果没有背后的助力,她这一路根本不可能如此顺畅。
女人单薄的身影就这样在床榻上定定坐着,简俞白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想也知道她这时候是不高兴的。
没有犹豫,男人就着原先站立的姿势,在床沿边跪了下去。
“姐姐,不要一个人生闷气。”
“我保证,下一次再也不会自己擅自下决定了。”
“简俞白,”温予柠扣在窗沿的手指动了动,“你不用这样的。”
她盯着眼下一如从前那般听话的人,似是怕听到意料之内的答案,终于问出了前几次被她刻意避之不及的问题。
“当时我拿归玉为什么不告诉我,就那样被糟蹋了。”
简俞白双膝跪地,那双湿润的眸子仰望着床榻上的人。
他动了动,却不是温予柠意料之中的拂袖而去。
夹杂着暖和的雪松味,骨节分明的手温柔地扳开那只死死扣在床沿处冰凉的手。
那双手克制却又紧紧地握着,仿佛在给她取暖。
“柠儿,”这是简俞白第一次这样,正式却又带着某种情愫,“你是我的夫人。”
“我的就是你的,从来没有糟蹋一说。”第56章
黜州的天气总是多变的,上一秒或许还是晴天,下一秒就有可能阴雨密布。
晚间的十里镇气温明显下降了几个度,再加之突如其来的暴雨,几丝凉气莫名寒的让人发颤。
温予柠转头避开身下跪着人的视线,简俞白没有强求,只是就这样定定看着他。
“姐姐是不相信我吗?”
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跳动。
温予柠分不清是对雷雨天的惧怕,还是因为对接下来要说的话紧张。
从一开始接近简俞白,甚至有意无意表现出的喜欢与纵容,都是因为要利用对方。
可现在温予柠却发现,这些好像都不够。
她想要更多,想要的比自己预想中多得多。
这份欲望就像一条永不见底的深渊,永远也填不满。
温予柠不是什么迟钝的人,她清楚自己这是产生了何种多余的感情。
这种错误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应该被掐断,她更不允许任由发展。
母亲毫不留情丢下自己转身就走的背影,那个所谓好丈夫好父亲狰狞的面孔,被男人立马带回家的女人………
她轻轻闭上眼,眼前是从前刻入心底,又被她用力遗落在角落与时间长河里的画面。
这些画面就像是狰狞着的恶鬼,争相恐后要将她拉入那永不见天日的深渊。
眼眶酸涩的厉害,可视线依旧清晰。
是啊,早就已经失望了千百次,怎么可能还会流出眼泪呢?
地上的男人从不是什么善类,他精于算计,狠厉又冷淡。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对着自己时总是温柔又听话……
你看,这就是男人。
他们总是善变又能伪装,只要感兴趣,他总是能装出千百副面孔。
温予柠永远不会因为某种不确定的情愫,就傻傻把自己的人生交接给这样的人。
她这一生,本就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然后孤独的走向死亡。
沉默几秒里,房内两人究竟想了什么无人而知。
但下一刻,简俞白便听见女人一如往常的语气,她说,“那如果,我想要当太子妃呢?”
“好。”没有询问什么原因,简俞白只是就这样沉沉看着她,语气低哑而温柔,“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
-
或许是因为简俞白答应的太过利索,也或许是因为夜里发生的种种,温予柠心下总是有些不安稳。
对方表现出的所有迹象,就好像在告诉她,所有事情都在简俞白的掌控之中。
这一觉显然是说不上睡得好的,心里有事,温予柠起得格外早。
身后是暖和的温度,腰侧还放着一只漂亮修长的手。
温予柠抬头,不其然对上了男人凌厉冷白的下巴,再往上是男人干净而又清秀的五官。
简俞白显然依旧还在熟睡,纤长浓密的睫毛拓下一层阴影。
温予柠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
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的位置。
简俞白里衣敞着,顺着敞开的衣领,结实有力的胸/膛就这样大咧咧的裸露在空气中。
而温予柠的手,好巧不巧,正正的压在了上面。
这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动作,女孩就这样整个人被男人抱在了怀里。
离得太近,温予柠又一次闻见了昨夜简俞白身上缠绕着的,原本应该是冷冽的雪后松木的冷香。
可此刻,却莫名夹杂了某种软和又温暖的气息。
温予柠怔愣一瞬。
直到手心越发传来烫人的温度,她才忙不慌收回了放在男人身/上的手。
女人皱眉,究竟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明明昨夜自己还特意和简俞白拉开了一段距离。
记忆如潮水缓慢却又清晰的涌来。
昨夜那个“女鬼”出现时,简俞白的衣裳便已经有些散乱了,后来……
后半夜男人不知是又看到了什么,对温予柠说自己害怕。
当时温予柠本就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她没有精力去管其他,也懒得去管。
于是习惯使然,便模模糊糊的转身抱住了颤抖着说害怕的简俞白。
温予柠:“…………”
她近乎是窒息般就要抬手推开来人,却又在抬手的瞬间顿住。
温予柠深呼吸了口,才压下了自己的举动。
她小心翼翼移开腰间的手,随后利落又悄无声息的离了床。
看都不曾看床上人一眼,温予柠穿戴完毕后便立刻离开了睡了一夜的房间。
但在房门合上的那一刻,原本熟睡的人也立马挣开了眼。
那双清澈的眼里没有一丝晨起时的朦胧,反而透着晦暗不明的笑意。
-
“姐姐,”温婉坐在院内中央的石凳上,看见温予柠的身影后便一改常态,笑盈盈地对着来人道,“昨夜睡得好么?”
温予柠看了她一眼,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她没什么表情:“你呢?”
“我?我当然睡得好啊。”
温婉双手一合,撑着下巴,笑得愈发天真。
“毕竟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咯。”
“你说呢,姐
姐?”
温予柠皱眉,想说什么,却很快被叶子一行人突如其来的话打断。
“你们昨夜,有没有听见什么?”
宿木几步跑到温予柠身边,“姐姐,你看到了吗,我昨夜看见窗前站着一个人。”
宿样难得没否认,却还是道:“木木,别乱吓人。”
温婉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宿木抱着温予柠手臂的动作,轻轻撤了下唇。
“你们在这周边呆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打听过十里镇的消息吗?”
宿家两兄妹一顿,宿样最先抬眼看向她:“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温婉无所谓耸了下肩膀,“这就要问一问你们的叶子姐姐了啊。”
“叶姐,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宿木生性单纯,一时没明白过来便开了口。
温予柠本来的打算是,就算十里镇发生了什么,她也绝不会插手。
如今她要做的不过是答应温芩的事,以及让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安全无忧的活下去。
想要安全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要所以沾手其他事。
温予柠虽然怕鬼,却也清楚知晓这世上本就不存在什么鬼怪。
但根据昨夜那副声势浩荡的场景,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察觉到叶子的视线,温予柠抬起眼,明白了对方是知晓这一切的。
不过先前都是在伪装罢了。
她避开叶子征求意见的视线,直接道:“既然不想说,那便不说。”
这是一句变相拒绝对方说出真相的话。
叶子张了张口,最终眼下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那些话就这样被堵塞在了喉咙里。
“扑哧。”
在这一副寂静的可怕的氛围里,温婉笑出了声。
“姐姐,你曾经可是最爱多管闲事了呢,真是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拒绝。”
“我倒是好奇,”温予柠清楚温婉这是在说前世的温芩,“妹妹明明只和我相处了几日的时间,又是如何知晓我真正的性子的?”
“叶子她们不是神。”
温婉依旧扬着笑,她没去管温予柠问的话,也没有回答。
“她们不过是知晓十里镇传言的全部过程和一些对传言的猜测罢了。”
温予柠没出声,但温婉却是看出了对方没有拒绝。
她眼底划过一抹果然如此的意味,随后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姐姐,原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你的眼光和脾性,还真是一如既往。
一点儿没变。
“十里镇,这个小镇本就是黜州边缘的位置,大多数年轻人都选择了外出谋生养家。”
“而另一部分,当然也有选择留在小镇里的。”
“这一部分留在镇中的农户通常并没有太高的收入,他们只能靠着农田庄家获得一些收入。”
温婉指了指院内一大部分被铲平了的,被水泥填平了的原本的田地。
“但众所周知,黜州本就是靠农作为生,所以你说买卖庄家能赚到什么钱?”
“生活空虚,物质得不到满足,自然就会出现一些……”
温婉迟钝了下,似是在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奈何她本就是大家闺秀教育下长大,自然说不出什么粗俗的词。
叶子看不下去,替温婉说出了口,“就出现了一些人性变牲口的行为。”
十里镇大多数人家都只有自给自足的能力,但如果家庭中多出了一个人一张嘴,那么毫无疑问可能都会成为负担。
可是就算如此,大家也都清楚,子嗣的延续是万万不能断的。
可是神奇的是,十里镇那阵子近乎生出来的孩子都是女婴。
女婴能有什么用?女婴能做什么?
女娘先不说能成什么大事,就连最后都是要嫁出去的。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个累赘。
但大胤朝自立国以来,便有条律规定过,不论是何种性别,都不得弃养孩子。
否则,一经发现则是死罪。
无法,这样一条规矩下来,就算是想,也没人敢答应。
可也就在这时候,有一位自称医士的人前来告诉他们当怀胎到一定时间,可以根据孕妇的肚子前来查看是男是女。
如果孕妇肚子尖,那就是男孩。
但如果孕妇肚子圆,那就是女孩。
起初,并没有人愿意相信,直到那个医士说这是根据真实案例推测出来的。
但尽管这是真的,孩子又该如何取出呢?
于是,那人又说,他可以根据药物注入人体,随后引产出胎儿。
这一切太过于离谱,第一次听说几个月大的孩子也可以接生。
没有一个产妇愿意。
但恰恰意外却发生在了一天。
十里镇一户人家的女娘因为嫌弃自家丈夫太过贫穷,于是私自与外男苟合,并有了孩子。
女娘不守妇道一向是大忌,于是所有人瞬间把矛头对准了那名名叫做苏琼的女娘。
苏琼无数次哭泣自己什么都没做,可是那又如何呢?
人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于是万念俱灰下,苏琼接受了所谓的引流。
引流很成功,当巴掌大的小孩被接生出来时,大家瞬间震惊了。
随后大批户人家争先恐后接受引流。
引流中的人家有成功的,也有失败后一尸两命的。
而那些引流成功后的孩子,则被为了遮人眼目丢进了一个干涸已久的枯井。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概率事件,起初,大家还都能接受。
可后来,却有母亲开始拒绝。
就算是女孩,那也是从她们肚子里掉下去的肉啊,没人不心疼。
后来甚至还有母亲做梦梦见,那些个小小的不成形的婴儿在井底发出哭泣声。
也是从那日起,大批量的女娘突然开始得了失心疯一般夜夜坐在床头数着小儿的衣裳。
后来,最先发生异常的是苏娘。
苏娘突然发了疯般说都是报应,她说,那些被打掉的孩子都会回来的,她说自己的丈夫不得好死,她说所有男子都不得好死。
那日正是上巳,苏娘的丈夫疯了般求她不要死,求她不要离开自己,说自己从来都不怪她与别人苟合。
可苏娘只是疯癫了般跳下了那口曾埋葬了千千万万个女婴的枯井。
也是自那日起,上巳节后十里镇总是怪事不断。
苏娘死的那日,他的丈夫接连几日不分昼夜守在井底,可是哪又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啊。
最终,是因为苏娘留下的两个孩子,他的丈夫才不得不苟活下去。
可偏偏意外也发生在了苏娘去世后的第七日。
所谓头七回魂。
那日夜里,枯井接二连三发出了指甲刮过墙壁的声音,甚至里面还发出了无数声婴儿的啼哭声……
越来越多的人心惊胆战,于是大家决定彻底封锁井口。
由苏娘的丈夫来。
彻底封住井口的第一日,终于没有那些噪音。
但也仅仅只是那日。
后来某夜,街道处开始传来“咚咚咚”人体跳动的声音,甚至还夹杂了许多女人的哭泣声与嬉笑声。
更神奇的是,一部分人家里的妇人竟然神奇般的拿起针线,一针一针的开始缝补小儿的衣裳。
后来不知是拿户人家的房门被敲响,一抬头,大家就看到了窗外衣不蔽体,浑身湿漉漉的苏娘。
第二日清晨,家中的孩子也离奇般消失不见。
那些缝好了衣裳的妇人也疯疯癫癫,整日唱起了那首童谣。
自此,所有人都说——
是苏娘,是苏娘回来了,她是回来报复村里的每一个人。
……
“噔噔噔——”
一整急躁的敲门声打断了温婉的话。
温予柠皱眉,心下划过一抹不好的预感。
温婉见状弯了弯唇:“来了。”
所谓引产一说,叶子只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见过。
可现在这个十里镇却也出现了……
温眠和宿木眼疾手快拉住了起身的温予柠。
“小姐,您不能现在去开门。”
“姐姐,你不能开门。”
难得听见这样异口同声的话,温予柠转过身,面上云淡风轻,“既然都找上门来了,我们定然不可能这样一直躲着。”
她轻轻推开两人,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先不说这十里镇的鬼怪之说下有多少阴谋,就那什么医士的引产手术就是最可怕的。
现下的医学技术并没有现代发达,叶子曾说过那些人用无数女子做各种实验,其中自然也就包括这一条。
为了查看女子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他们活生生将一个女人弄成孕妇,随后又活生生刨开还在孕期的女人查看。
其中一大部分较尖肚子的孕妇刨出来就是男子,而另一部分圆肚子的孕妇则是女子。
虽然也有例外
,却也只是例外。
于是,关于“上坏男下怀女”的定论就因此产生。
只是单单这样是不够的,他们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于是一众人开始研究,研究如何在还在孕期就能流掉女婴。
显然,现在这些人已经光明正大把手放进十里镇了。
温予柠素来最分得清利弊,无论从前多风光,现在也是在古代。
说白了如今的她也只是人群中千千万万个不起眼的小女子,她最不应该做得就是淌这趟浑水,得罪那些权贵之人。
可是……
那些都是千千万万条生命啊,他们在踩着女性的尸体宣扬自己的成功。
她曾经想过漠视,想过置之不理。
可真到了这一刻,温予柠才发现。
无关理性更无关感性,她只是厌恶,厌恶那些人总能安然无恙披着一副无辜的嘴脸,干净龌龊之事。
生育权理应掌握在女性手里,何时成了他们可以随手掌控的?
温婉看着温予柠一步一步走到大门前,最终没有丝毫停顿的打开大门,若有所思牵了下唇。
只是视线里,另一道身影快速挡在了温予柠面前。
那是……那晚守着温予柠的那个男人。
好像叫做,宿样?
温婉视线缓缓扫了眼不远处紧闭着的房门,乖巧无害的面容愈发笑得开心。
有趣,看来这一趟真是没白来。
-
房内,慕凡不安道:“主子,王妃开门了。”
“看来她做出选择了。”
男人半垂着眼,修长漂亮的手指杵着太阳穴,淡淡道。
简俞白自恢复后说的话也一直是云里雾里,慕凡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主子,那我们不出去吗?”
“出去做什么?”简俞白恹恹撩眼。
王应给出的线索里十里镇是一个重要节点,再加之暗卫查到的线索,十里镇一众人近乎全都参加了那场毫无人性的实验。
慕凡张了张口:“这时候您就应该站在王妃旁边,保护她啊。”
轻嗤一声,简俞白难得有些嘲讽道。
“谁告诉你的?”
“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慕凡一脸笃定,“想要利用对方,就要先得到她的心。”
听到后半段话,简俞白一顿。
温予柠那些各种暗示与迁就实在是太过明显,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只是当答案被人这样血淋淋说出来时,原来还是会有些难受。
“这样么?”
几秒后,男人垂眼背过身,没等慕凡应声,他透着些自嘲,在暖和的屋内愈发显得冷淡。
“既然这是她的选择,那当然就应该负责。”
如果温予柠连这些窝囊废都不能解决,那又谈何在上京开医馆,对付那些朝廷之上的老滑头。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温予柠竟然选择了淌这趟浑水。
他原本以为以对方的性子,答应下帮助叶子几人已是极限,可现在对方就用事实狠狠打了一遍他的脸。
似乎每一次都出乎了自己的预料啊。
温予柠善吗?她从不是什么善良之人?
可是你说她狠心吗?答案是不的。
就好比现在。
因为知晓了十里镇之下藏着的是千千万万条人命,所以她选择了以身试险。
谨慎却又勇敢,知世故却不世故。
饱经世故后依旧一身孤勇,冷淡却温柔。
简俞白漆眸微暗。
刚开始是好奇,可现在他分明是更想深入了解对方。
“可是主子……”慕凡不清楚自家主子的心理变化,只是尽职尽责将窗外的一切告诉他,“王妃身边好像还站了个宿家那位长子,啊,他挡在王妃身前了。”
“吱呀——”
房门近乎是瞬间被打开,穿着青衣的背影一眨眼就消失在眼前。
“主子?”
方才不是还说让王妃自己处理么?
慕凡下意识喊了一声,便随后快速跟了上去。
第57章
“你们还我孩子!”
“我的孩子还那么小,都是因为你们!”
一打开门,比人先一步的是激动又气愤的声音。
门外浩浩荡荡站着十多个男人,温予柠粗略扫了一眼,这些男人中甚至还夹杂着孩童。
每个男人旁边站着三四个孩子,这些孩子中有男有女,有看起来五六岁的,也有十多岁稍显稚嫩的。
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孩子面上都挂着泪水。
温予柠抬眸看向为首说话的男人。
男人穿着完好的布衣,头发略微有些凌乱,脸庞依旧一副圆润的样子,唯独眼下却是一片乌青,连带着单眼皮都有些肿起。
一看就是伤心过度的样子。
梅序正午的艳阳渐渐灼热起来,烫的可以灼烧一切。
微风拂过,清冷的街道处堆积起的青丝被吹动,最终散落在愈烈的光线里,直至消失不见。
温予柠见过这个为首的男人。
在刚进十里镇时,那一家三口,抱着小女孩牵着小男孩回家的人。
空气有些沉闷,温予柠向来讨厌这种气候。
在迎面而来刺眼的光线中眯了眯眼,她扯唇一笑。
“不知各位在说什么,小女子不过是来黜州做些生意。”
装样子谁不会,温予柠表面好奇又无辜。
“只是奈何晋城突发疫病,这才无奈到十里镇住下。”
看见温予柠这幅模样,人群中另外几个男人更是迫不及待指着门里的人道。
“我们昨夜都看见了,苏娘来找你们了!”
“只要你去陪苏娘,我们就能安然无恙了!”
“苏娘?”温予柠状似不以为意,好奇眨眼,“各位好像很怕这位苏娘。”
“苏娘就是个怪物,她就是个讨债鬼!”
“李大!”为首的男人眼眶又红了一圈,他扭头便嘲那人吼道。
“田卫,你敢说这一切不是因为苏琼吗?”
另一个男人情绪也有些激动,“因为苏琼我的娘子疯癫而死,因为苏琼我的孩子离奇消失……”
听见这些声音温予柠内心依旧平静,她甚至开口问那些人,“所以你们的娘子呢,总不能全疯了吧?”
“死的死,疯的疯,没有例外。”
“那些婆娘整日缝着小儿衣裳,唱着歌谣……”
苏琼是为首男人的娘子,她嫌平爱富,抛弃自己的丈夫田卫和家中两个孩子,勾搭外男。
被人发现后却又不堪其辱,投井自杀。
本以为苏琼自此去世,可谁知她竟然半夜出现了。
出事的第一家妇人是常年辱骂苏娘,甚至对她拳打脚踢的人家。
那家人的娘子当晚自尽投井,孩子也不翼而飞。
接下来便是千千万万个人家,自此镇上所有女人要么当晚就无意识跳了井,要么第二日开始疯疯癫癫唱起歌谣。
苏娘的死不是他们造成的,却也是他们促成的。
流言足矣杀死封建社会里的任意一个女子。
听完这些讲述,温予柠也没戳穿这些话里的真真假假,只是点了点为首的人,“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她恨你们所有人,却不恨这位田大哥?”
“田大哥待她极好,她怎么会恨?”
“所有体力活,甚至捕猎而来去市集上摆摊都是田大哥亲力亲为,苏琼只是在家带个孩子而已。”
“可是苏琼呢?她非但不感激,甚至时常大吼大闹。”
“有一次田大哥到外摆摊赚钱,那疯婆娘竟然去那里打闹一场。”
“就连最后她去勾搭外人,田大哥都只是默默忍受……”
“够了!”田卫重重一喝,“她是我的娘子,她做什么我都可以忍受。”
“田大哥你就是太心软了……”
“再心软又有什么用,你看苏琼还不是对自己的孩子下手了……”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话题无非就是环绕在苏琼死后为非作歹,而那个叫做田卫的男人多么心底善良。
温予柠脸上扬着笑,随意往门框旁靠着。
这些人既然要演,那么她很乐意陪他们演下去,就像当初演死自己亲生父亲那样。
“不!”
不知人群中哪一句话刺激到了田卫,男人突然掉着泪水,并指向一言不发满脸笑意的温予柠。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们,如若不是因为你们,这一切早该在昨夜就应该结束。”
“她会来的,她还会来的……”
“对,只要你们这群外来者偿命了,我们的娘子和孩子就没事了。”
接二连三的男人开始附和点头,并再次指向温予柠和院内的其他人。
“既然你们每次都会死的死疯的疯,消失的消失。”
“那怎么现在又关乎我们了呢?”
温予柠自始至终都没有门外人预想中的慌张,她只是就这样安安静静有问有答的问他们。
“我们的妻儿都已经遭了报应,明明,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旁边的男人浑身颤抖,“可现在因为你们,是你们的到来打扰了苏娘的安息。”
“我记起来了!”
“那日就是你们进了我们十里镇后,原本放置苏娘石像的宅子里突然发出了异动。”
“怪不得!”
“就是你们!”
“都是因为你们!”
在一声一声的责怪与怨恨声中,田卫突然跪了下来。
男人双膝跪地,一步一步挪动,最终在高高的门槛处停下。
他双手攥住温予柠垂下的裙摆,不停磕头。
“求求你们,你们让苏娘安息吧。”
“我和苏娘的孩子消失没关系,但万万再不能祸及其他无辜之人了!”
“扑哧。”
原来从这么早就盯上她了呀,温予柠笑出了声,这是她第一次翻脸。
“知道吗?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她垂下眸,直接扬脚将身下的男人踹翻,“不过可惜,是一个死去的故人。”
冷眼看着毫无防备的男人翻在地上,温予柠慢慢直起身。
晦暗不明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在场每一个闪过不可置信男人的脸庞,最后脸上又再一次挂上了柔和无害的笑。
“搞半天,原来你们就是想让我们这群人去陪苏娘啊。”
“田大哥!”
人群中不知是哪一个人率先回过神,慌忙拉起地上的男人。
“这怪不得我们!”另一个人几步冲到温予柠面前,“要怪就怪苏娘盯上了你们,我们此举也属实无奈。”
见这些人的反应,温予柠眼底浮现出一抹得逞的笑。
原本还担心这些人会不会适可而止,但现在看来,显然是急不可耐了啊。
三,
二,
一,
随着温予柠心底默念的最后一秒,距离自己只有半寸不到的男人的手,被身后及时赶到的另一个人稳稳握住。
“咔嚓——”
“啊——”
伴随着骨头折碎的声音,男人痛不欲生的惊呼一道响起。
身后是陌生的气息,温予柠微不可察皱眉。
微微侧头,身后的人赫然是板着脸,故作成熟的少年。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
温予柠呼吸微顿,她这一举动确实是临时决定的。
在原本的计划里本是与那群人周旋,可当看见那群人摆着一副为妻儿的样子,她突然就不想周旋了。
她感觉得到,这些日子以来,简俞白不说喜欢,但对自己至少是有点兴趣的。
只要对一个人或物有兴趣,那么他就一定不会纵容自己感兴趣的人这样逝去。
毕竟都还没有探索彻底,又怎么能彻底失去兴趣的。
所以在她临时改变的计划里,身后的本应该是另一个人。
可现在看来……还是太过自信了啊。
温予柠不动声色将手心里这几日和叶子研究出来的毒粉藏进袖子,然后撇开眸子,直接打断了少年的话。
“我知道。”
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和那日夜晚在寺庙如出一辙。
宿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又闭上了嘴。
“今日你们要么叫人,要么谁都别想好过。”
那群男人退开,露出了隐秘于后排带着刀子棍棒的其他大汉。
“怎么?你们还想入室杀人不成?”温婉不知何时走到了大门边,抱臂看着那群人。
“杀人倒不至于。”
刚进镇时,他们便打听过这群人是隔壁小国的人。
再加之这一屋子的女人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姐,握着大刀的壮汉咧嘴一笑。
“我们只是让你们去陪一陪苏娘而已。”
“那你们可以试试,到底是谁陪谁。”
不等其他人开口,身着单薄,和温予柠身上衣裳同色系,玉簪束发的青年便一步一步站在了女人身边。
来人眉目柔和,温润端方,淡淡的视线停留在门外众人面前。
随着这一声依旧温柔有礼的声音落下,原本气势汹汹的来人周围瞬间被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卫围住。
众人脸色突变,“你想做什么?”
简俞白垂眸,轻轻一笑,面上愈发清隽柔和。
“不是想要陪苏娘么,那自然是让你们与苏娘团聚啊。”
原本隐于人群中的田卫袖中手攥起,却又不知是触及到前方哪一个人,突然就松开了手。
他忙不慌上前,如温予柠几人初见时的模样,满脸堆着小心翼翼的笑。
“几位公子小姐,误会,都是误会。”田卫点头哈腰,态度一百大十度大转弯,“我就是家中孩子消失太急了,这才误会了在场的小姐。”
温予柠皱眉,这人明明方才是想要生气说些什么的,可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温婉抱臂的手动了动,若有所思顺着田卫方才状似无意一瞥的方向看去。
宿样?
宿?
上京城中有哪一个大户人家姓宿的么?
想不到,温婉将所有叫得上名的世家都想了个遍,却还是没搜到有姓宿的人。
……
宿家并非世家出身,宿洪能走到锦州通判的位置全凭自己。
朝中世家与寒门科举两大势力素来敌对,世家根深地种,对于一部分人自然也就会选择顺从世家。
宿家素来安分守己,只是没想到苏洪如今竟然也做出了选择。
简俞白自然没错过田卫看宿样的眼神,他遗憾收回视线,这些人太蠢。
他原本还想着抓住这群人还需要花费些时间与诱饵,却没想到这群人自投罗网不说,还公然全员出动。
“都抓起来。”男人清缓温润的声音淡淡落下。
看都没看旁边的宿样和温婉,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就这样再次拉起身边人的手,便头也不回和身侧的人回了屋。
温予柠不甚在意随意地扫了一眼简俞白,也没挣扎。
虽然过程不顺利,但现在看来至少结果是她要的。
-
整个十里镇的所有男丁都被抓了起来,神奇的是,家中的女娘也都消失不见。
夜幕降临,黑暗潮湿的屋内终于射进一道微弱的光线。
宿样只身一人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小少爷,是您,真的是您!”田卫见到来人眼前一亮。
“闭嘴!”
宿样知道自己父亲和那群人做的事,曾经田卫来找父亲时,他也见过。
那时他曾好奇,田卫这样的农夫是如何弄到这么多妇孺的,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宿木呼出一口气,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个答案。
“小少爷您不是知道了吗?”田卫不明白宿样的话,“我交由您父亲的人,可都是我们十里镇新鲜的小儿和健康的女娘啊。”
伴随着一道风声,尖锐的匕首正正怼到他眼前。
只是又被人生生停住。
“小少爷您这是做什么?”田卫全身被绑着,却是忍不住的发抖。
“其他女娘在哪?”
宿样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冷冷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我们什么都没说。”
田卫以为宿样是怕自己出卖宿家,于是重复了两遍。
“那些婆娘我也处理好了,我将她们藏进那口枯井里了,今日夜里她们一出来,您放了我们,我们就里应外合捆了这一屋子的女人。”
“她们?我和你们加起来,包括那群人恐怕都动不了她们。”
宿样收回手里的刀,却没有道出简俞白一行人的身份,他毫不留情背过身。
“我不会杀了你们,你们应该对自己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
“包括我的父亲。”
……
“哇——”
“哇哇哇——”
月上树梢,死寂的街道处,嘶哑惊栗的乌鸦声划破了送终夜色。
原本封死了的井口不知何时大咧咧敞开,发出一阵阵令人发呕的腐烂气息。
井底处再次传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指甲声。
“啪——”
月光下。
一只血肉模糊的手率先扣住井口。
那双手仿佛被铁烙过,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后,又被烫焦止血,就连裸露在外的骨头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终于,那只披头散发,少一块秃一块流着血的头颅探出了井口。
随后整个人笨拙却又麻木地爬出。
女人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称呼为衣服,被血迹浸湿了的,几块零散的布料随着晚风飘荡,发出浓重又恶心的铁锈味。
分不清到底是身上的血,还是头部亦或是手上的,满身满脸的血像是不要命般往下流。
裙摆尾部不停在青石地板晕开一朵又一朵艳丽夺目的红色花朵,开得盛大而又灿烂。
紧接着,更多的。
与第一个同样模样的人,一个接一个爬出了井口。
整个井口染满了新鲜的血液。
如若不是空气中弥漫着的铁锈味,甚至都会觉得那不是血液,那是用红色油漆泼到了上面。
“咯吱——”
不知是谁动了下身子,寂静的空气中瞬间响起骨骼像是被生硬断裂的声音。
披着头发的人,接二连三发出了歇斯底里,痛苦又嘶哑的叫喊声。
像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
井底处瞬间响起婴儿哭喊的声音。
听见那些声音,原本还一动未动的,浑身是血的女人们也发出了更凄厉的叫喊声。
透过明亮的月光,甚至能看见那已经血肉糜烂的脸再次留下两行新鲜的,冒着热气的血。
那是两行血泪。
饶是前一夜在房内隔着层窗模模糊糊见过,可这一幕视觉的清晰和一览无余,依旧叫人头皮发麻。
也难怪那些人会说是女鬼。
温予柠曾经在鬼片里见过无数种女鬼的妆造,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远没有此刻的震撼。
她猜测过,猜测过这些女娘或许过得不好,却没想过竟被人如此对待。
井口附近的人已经不算是人了,更像是一种被剥了皮,只剩一副骨架。
脸色有些难看,温予柠能控制住喉间的惊叫,却忍不住想要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在她没忍住倒退一步,就要倒吸一口气时,另一边墙角处突如其来的,一直柔若无骨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许是方才的冲击力太大,温予柠一瞬便要挣扎开身后禁锢住自己嘴巴的人。
“别动。”
直到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温予柠这才止住了动作。
见人没了那会儿的激动,温婉才放开了捂住温予柠的手。
然后压低声用气音道:“不想找死,就别出声。”
温予柠转过头,在黑暗里注意到隐秘于深处的另一个人,“你们怎么在这儿?”
“自然同你一样。”温婉眨眼,“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原来也就那样。”
身后的宿样:“………”
他可没忘记当时在巷子里撞到温婉时,这人一脸惊恐便要叫出声的样子。
不远处,带人守在井口附近的人顿了瞬。
腰间挂着的黑白透明小熊在月光下晃了晃,原本清隽端正的背影突然转了方向。
简俞白清淡盛雪的眼眸直直望向不远处深不见底的小巷。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便重新收回了目光。
温予柠没有搭理温婉,只是看向身后的宿样,“简俞白方才是不是察觉到我们了?”
宿样皱眉,这样的距离按道理来说应当是听不见才对,再加之简俞白刚刚大病初愈。
于是他开口道:“应当没有,但还是小心些。”
温婉状似无意扫了一眼温予柠。
“还以为你们俩情比金坚呢,原来也就那样。”
第58章
“咔擦——”
血肉糜烂的人只是轻轻扭动了下脖子,便轻轻传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爬出井口的大约有十几个人。
待都站定地面,众人默契的发出嘶哑的哀鸣声,只是待她们抬起渗人的脸是却是怔住。
深不见底的夜色里,月光勾勒出了静静站在青石板上那道清隽如玉的轮廓。
那人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指节随着动作朝前一挥。
温予柠呼吸近乎一滞。
温婉收回视线,略带嘲弄,“姐姐,准备好为她们收尸吧。”
温予柠近乎是下意识便要抬脚往外走,可却被人先一步拉住。
像是预料到了她的举动,宿样几乎是迅速抓住了她。
却在触及对方视线后又快速松开。
皇室三位后人除了简俞白,近乎都是暴虐成性的主。
别人以为三皇子是心善、是温润,可经常为宿洪办事的宿样最清楚。
与其说这位殿下不争不抢,倒不如说,这位才是最冷漠无情的。
这种人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关心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事和物。
没有在意的,自然也就没有可失去的。
他见过简俞白和叶子谈判时的样子。
那会儿所有人都觉得简俞白会出手是因为被打动,可其实不然。
与其说被打动,倒不如说是因为这件事是发生在黜州,是发生在自己兄长的手中。
所以他不会袖手旁观。
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件事如果办的好,那就定能铲除左相一族以及朝中那些蛀虫余孽。
宿样太清楚了,这些位居高位的人,他们只会不择手段利用一切达到目的。
人命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唯独温予柠,她是这些人中的例外。
她看着比谁都计较得失,可是当真的发现所谓“真相”时,只有是她第一个站出来。
也只有她提出带叶子一行人走出那个沼泽。
这样的人,宿样觉得至少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他眼睫微动,沉沉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①
温予柠眼睫微动,“所以呢?”
“这天下不过他们轻轻一句话,只要他们想,你现在出去又有何用?”
左相向来谨慎,这么多年来皇族也没人找到他的把柄。
黜州则是最重要的关键。
这场女性的悲哀是各个上位者一笔造成的。
简清悠之所以纵容甚至不惜助力,就是在为这件事的曝光做准备。
现在看起来不算多大的规模,可一旦事情一成,左相定会忍不住亲自下场。
京城众花楼里已经被安插进了他们培养的数不尽的“魅骨”女子,这些女子都是他们的眼线内人。
甚至上京部分高官家中的偏房小妾,都是他们互相勾结的成果。
“他不会这样做。”
昏暗的小巷内,温予柠眼睫抬起,浅栗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外头那人的身影。
“你,”宿样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怔愣一瞬,“那你方才……”
“那里。”
顺着温予柠抬起的手,不远处的树枝上有一只猫正浑身是血的挂在上面。
似是觉察到有人注意到了自己,小猫那双在黑夜里泛着光的眸子也望了过来,宛如两个大大的电灯泡。
小猫咧嘴,嘴里发出如婴儿般的嘶吼。
怪不得,怪不得温婉来这里的时候把这猫的声音误以为是婴儿发出的声音。
可真正的婴儿有怎么可能发出如此凄惨的声音。
婴儿的哭声,猫儿的嘶吼,女人的悲鸣……
温婉不自觉冷笑,这群人还真是准备的充分。
“你不会想去救那只猫吧?”她没好气道,“那只猫明显已经有应激反应了,你现在去是找它挠吗?”
“它,很像……”
一句话就像是酸涩的果子卡在了喉咙,怎么样也说不出。
“很像什么?”温婉皱眉。
温予柠轻垂着的睫毛微颤。
很像,很像……曾经那只母亲送给自己猫儿。
……
“砰——”
温予柠愣神的瞬间,不知简俞白朝井边的人说了什么,那些人竟然真的安安静静地待在了原地。
随着简俞白挥手的动作,那些身着黑色服饰的男人先是带着那些衣不蔽体、血肉溃烂的女人进了不远处空置的房子,其余则是一个接一个纷纷跳了下去。
最后,整个街道就只剩下简俞白一人。
简俞白竟然真的没有杀人。
这个认知让宿样近乎是下意识的一紧。
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简俞白愿意帮这些人平反,那这场交易是不是真的可以就此打住。
小巷内各个人暗含心思,直到街道处那人从容又泛着冷意的声线响起。
“出来。”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发现的他们?
宿样近乎不可置信,自己明明推算过的,这样一段距离,绝不应该察觉才对……
除非,简俞白对他们当中某一个人安插了眼线。
夜间的风裹挟着血腥味,只轻轻一吸,便叫人浑身发冷。
温润儒雅的背影转了过来,平日里无害的眸子这一刻黝黑冰冷。
他的声音漠然,不带一丝遮掩,“还不出来么?”
从一开始简俞白便知晓巷子里的人是哪些,也从一开始他便知晓,自己一离开,温予柠便也独自出了宅子。
因为简清悠不论做什么都能轻松超越别人的缘故,幼时的简俞白也曾执拗地想追上哥哥。
所以他背着所有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整日整夜的习武、学习。
刚开始十四传递温予柠离开宅子的消息,简俞白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以为对方会先去那栋安置苏娘的宅子。
毕竟那是不用想也知道,最安全的一个线索地点。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最先听到巷子里那两个声音之后,竟然又多出了另一道声音。
那是温予柠的。
“是我。”
温予柠压住巷子里的另外两个人,示意他们离开,便只身走了出去。
月色有些朦胧,却依旧清晰勾勒出了女人眉眼间的淡然。
几丝凌乱在额角的发丝拂过那双如水的眸子,带着无辜又害怕的神色,同以往的温予柠截然相反。
她一步一步走近,最终停在男人身前。
“我……”
“姐姐。”
简俞白第一次被气笑了,温予柠这时候竟然还选择保护其他人。
他打断了温予柠的话,声音含着笑,眼眸低睨下来,固执的望着眼下女子柔弱的身影。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温予柠当然知道。
这口井能被那些人传的多么诡异,那么里面一定也就藏了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这里面可能是女人,也可能是死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更多、不为人知的人或东西。
女人依旧安安静静。
他敛了下眸,慢条斯理道,“我知你不信我。”
“但你想来,可以同我说。”
温予柠心口一滞。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简俞白没去管她的反应,只是懒散随意地挥了挥手中剑。
眼睫垂下,遮住了他眼底的阴翳,“这样一个地方,最是适合悄无声息杀死一个人。”
“姐姐觉得呢?”
话落的瞬间,原本还被那人随意把玩的长剑倒映出了女人白嫩脆弱的脖颈。
那把剑被简俞白架在了温予柠的脖颈上。
“喵——”
似是察觉到了危险,枯树上的猫儿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喊叫。
温予柠不知是被简俞白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因为记忆中与猫儿重叠的惨叫声。
她背脊一僵,面色近乎煞白。
“说话。”
见温予柠这幅反应,简俞白心底仿佛有什么炸开,那些火苗被瞬间点燃。
可他依旧这样静静看着她,没有大吼,也没有责怪。
握着长剑的手未动,平日被人称作温润君子的人上前一步,侧身挡住小巷内可能看过来的视线。
近乎是将人挡在怀中,揉入身前。
“姐姐,我现在很生气。”
简俞白只是稍微动了下手中的剑,怀里的人便更加僵住了。
似是轻叹:“你看,你明明自己也很怕。”
停顿瞬,细细望着怀中的人。
“哐当——”
那把原本架在温予柠脖颈处的剑,被简俞白准准丢进了那漆黑的巷子。
温婉和宿样准备上前几步走出巷子的步伐一顿。
温婉本就犹豫,现在面色近乎瞬间就白了下来。
宿样本来急匆匆的面色同样也说不上好看。
那把剑,就这样停在了他们的脚边,直直插进了地板。
宣誓着放他们一马,却亦是警告。
也在告诉他们:滚。
那头简俞白没去管巷子里不多时慌乱远去的脚步声,稍稍停顿,他笑了。
这一笑,原本就清纯的脸庞更加无害动人。
“你看姐姐,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
温予柠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被刀架住时,那两个巷子里的人也依旧没有及时走出来。
甚至在他出手后,那两人也毫不犹豫离开。
可明明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而且她出来也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其他两个人和简俞白并没有什么关系,简俞白甚至可以以两人添乱为由处置。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
尽管简俞白身上不确定因素数不胜数。
可始终他还用得到自己,甚至温予柠还赌上了那点微乎其微的喜欢。
“温予柠,我不知道是谁教了什么。”
这是简俞白第一次在她面前连名带姓的叫出温予柠三个字,没有一丝柔情,只有平静的低沉。
像是知晓此时对方的想法,他就着之前的姿势,缓缓俯下身,将人搂在怀中。
“但至少在性命面前,你自己才是首位。”
“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明明就连来井边都不信任他,都选择自己悄然进行。
可却在发觉自己近乎变了个样,真实面目时,又选择只身站出来,让另外两个人离开。
如果说之前简俞白只是有些生气,那当温予柠一个人静静站出来时,那便是真的恼怒。
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将那把剑架在了她的肩颈。
不出预料,女孩虽然面上情绪不显,可她的身体却是诚实的。
是啊,当危险降临时谁都怕。
可温予柠却根本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她选择用自己,去换另外两个人。
今天站在这里的是自己,那如若不是呢?
难道就因为一个三王妃,亦或者任意某个原因,她就又要站出来了吗?
简俞白低声清哑,缓缓抬手,终于整个抱住了怀中的人。
“姐姐,有时候我很希望你活得自私些。”
“自私了,自然就没有那些所谓多于的烦恼。”
第59章
“喵~”
似是察觉到了周围人没再有危险,枝桠上的毛色与血迹早已分不清的黑猫一跳,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温予柠本要上前一步的动作就这样被生生止住。
眼睫轻颤,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与之同时,井内的人也被暗卫一个接一个丢了出来,紧接着几个落魄打扮的妇女也被送了上来。
那些妇女头发凌乱,衣裳松松垮垮,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红痕。
眼眶处一片通红,那是事后的表现。
但她们却是不哭不闹,自顾自低头系上身上的衣裳。
麻木又习以为常。
反倒那些被丢上来的男人依旧骂骂咧咧,甚至其中一个直接指着简俞白道:“你们哪来的,是想要找死……”
“刷——”
一瞬刀光划过,男人脖颈处喷涌出鲜红的血色。
他迅速捂住脖颈,嗫嚅着道“你……”,便死不瞑目倒了下去。
手上长剑的血迹汇聚,最终滴落道青石板上洇开。
慕凡面色不变:“现在知道我们是谁了吗?”
在男人旁边,以及身后的人被带出来的血迹滋了一脸,滚烫的叫人难以呼吸。
近在咫尺的人就这样直直躺倒在地,身后的脚还若回光返照般蹬了蹬,瞳孔涣散,最终留下一片余白。
“你们想要做什么?”
谁都没想到这些人竟敢直接动手,另一个男人惊恐却又气愤。
“错了。”
随着这一声落下,原本说话的男人已然再次倒地。
浓墨月色下,一直静静不说话的男人笑了笑,慢条斯理看着他们。
“不应该你们问我,应该是我问你们。”
“你们,想要做什么?”
简俞白的话依旧温润,他缓步上前,居高零下看着那些被吓倒在地的男人。
一身青衣,儒雅随和。
那张清隽不染的脸被月色拂过,终于照亮了猩红的面色。
“三……三殿下……”
人群中陈斌难以置信跪地。
是简俞白,竟然真的是简俞白!
随着陈斌这一声落下,众人原本的面色顺变,齐齐跪了下去。
“殿下,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主子。”暗卫默默将井里搜集的物品交了上来,“井里有暗道,至于连接到哪里属下还在尽力彻查。”
温予柠看着那些物品倒吸口凉气,那是各式各样的刑具。
让人穿上脚底烫伤、较劲断裂铁制的红绣鞋;放在火上烤,造成严重烫伤的铁裙;甚至还有用于挖阴术的器具和骑木驴等等。
其中更有标着字的各类药品。
“什么都没做吗?”简俞白浅浅扫过那些陈列出来的物品,语气依旧。
“我……”
“我们这是……”
没有人说出来,也没有人敢说出来。
最终不知是谁指着旁边那些女人道:“她们都是自愿的,不信您问她们。”
“不。”出乎意料的,原本安安静静的女人们突然坚定的出声,“我们从不是自愿的,都是俺们家的那些男人骗我们,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是自愿。”
简俞白含笑,依旧从容,他似是随意指了指那栋稍显废旧的房子。
“既然意见不统一,那就去那里静静坐着聊聊?”
听见这话,地上的人皆是慌张摇头,“那地方太脏,废弃已久,怎能污了您的眼。”
“没关系。”
男人背过身,朝暗卫吩咐道,“记得替本王请上所有人。”
视线在身旁人稍显停顿的嫣容上停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声线清哑,他询问道:“姐姐,你要去看吗?”
该怕的早在那一晚就已经被生生吓没了,温予柠看了他一眼,“去。”
-
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近乎一个模样刻出来的大门。
温予柠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虽然外观相似,可到底里面的分布还是截然相反。
这栋宅子显然荒废已久,肉眼可见的蜘蛛网,以及摇摇欲坠破烂的窗户。
除了浓重的灰尘,其中还包括一股糜烂腐臭的味道。
但神奇的是,除了蜘蛛网,这栋宅子竟然没有类似于蟑螂之类的虫子。
收到主子的眼神示意,慕凡几步上前凑到温予柠旁边。
“王妃,怎么样?这栋宅子干净吧?”
“?”温予柠看了他一眼,“干净?”
“啊,不是。”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慕凡挠了挠头。
“是主子下令让我们来把这栋宅子里的虫给抓了的。”
“但又为了保证不改变基础环境好找线索,所以我们又不能打扫干净,就这样了。”
前方那抹身影不动神色慢了下来,然后皱眉转过身。
他重新走到温予柠旁边,将人挤走,沉声道:“慕凡。”
慕凡:……
以前怎么没发现主子竟然这么小心眼。
明明是他让自己跟王妃说的,既然要说那肯定就要压低声悄悄说啊。
结果简俞白自己还醋上了。
虽然这样想,慕凡却还是毕恭毕敬道:“是属下逾矩了。”
简俞白看都没看他,直接带着温予柠走上前,“姐姐,莫要听他胡说。”
温予柠抬头,看着男人依旧无辜清纯的脸。
最后似笑非笑地重新收回眼。
简俞白内力深厚,之前在巷子里那么远的距离都能听见声音,更何况这种几步之遥的距离。
她没有戳穿他,甚至纵容地回握住男人的手,然后配合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简俞白嘴角无意识上扬,连带着手下的动作也紧了紧,双眸带着亮光,轻轻应了声“嗯”。
对于常人温予柠可以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出“谢谢”二字,可对于亲近之人温予柠总会觉得有些别扭。
下意识里,温予柠并没有将简俞白规划进人生里重要人那一栏。
但本能的,触及到男人濯了清泉,单纯无害的眼眸时,她突然有些哑了声。
“谢谢。”
温予柠生硬的移开视线,声线无意识都小了几声。
“不用和我说谢谢。”
简俞白低下头,不躲不避让身边的人直直和自己对上视线,带着浓浓的缱绻。
“我们之间不论发生了什么,姐姐都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和谢谢。”
“我是你的夫君,理应为你提前铺好路。”
“就算姐姐伤害了我,”
“那也一定是我哪里没做好,才让姐姐不满生气。”
这一段话充满了暗示意味,二人渐渐推到了人群末端。
男人突地停下,低下头。
温予柠眼前投下一片阴翳。
那人慢慢垂下身,似是在给对方足够拒绝的机会。
可温予柠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她就这样站在了原地。
耳垂处落下一抹温热,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丝颤抖。
那声音贴在自己的耳畔,温柔却又勾人。
耳垂愈来愈热,甚至因为那人发出轻微的水泽声。
似乎是嫌不够,一抹湿润微凉的气息划过。
意识到男人在做什么,温予柠面色一红,羞耻感爬上心头。
扫视了一圈其他人已经上了楼她才松口气,然后将人重重推了出去。
“简俞白!”
女人面色泛着不寻常的红色,平日清冷的乌眸更是被雾气打湿,明艳又动人。
简俞白长睫轻栗,他阖下眼,遮住眼底的狼狈。
等在抬起眼,那双眸子已然恢复了往常水灵灵的无辜。
他小心翼翼的,讨好的攥住女孩的手,“姐姐对不起,我错了。”
-
有了简俞白这个插曲,温予柠原本有些紧张惧怕的心思是已经被全部打乱了。
以至于她看到苏娘墓碑前放着的石像时,也全然没有同从前那些记忆联想起来。
也或许是因为
那些男人挡在石像前声泪俱下的模样,实在太恶心。
“王爷,这地方是苏琼从前的宅子,这婆娘死后也一直不安分,大家这才特意将她安置在了此处,并特意打早了这些石像安置。”
“对对对,殿下我们还是快走吧,莫要打扰了亡魂啊。”
“…………”
简俞白挑眉,静静听着他们的话,等都安静了才挥手让侍卫将清晨那群人丢了进来。
“没关系,最爱苏娘的夫君也在此处,我相信苏娘有了夫君,那就定然不会伤害我们了。”
所有人都在这栋宅子里聚集了。
田卫知道这群人,他们就是和自己交易的人,可现在他们竟然也被生擒了。
他近乎不可置信,却在人群中怎样都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出为首的人,陈斌面色一变:“田卫,是你,是你告诉了殿下!”
近乎是陈斌的话落下,众人就纷纷将矛头只想了田卫一行人。
“对,对!”
“殿下,就是他,就是他们这些十里镇的人亲手将自己的娘子和孩子送给我们的,是他们!”
“我没有!”在所有否认里当属田卫最激动,他红着眼,面色狰狞,“是那婆娘先背叛我的,是她!”
“呸!”对面的另一个人吐了口唾沫,“明明是你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将苏娘送到其他人床上,也是你亲手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了我们。”
说着,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对,还有你们。”
“你们整个十里镇的男人啊,都亲手将自己的妻儿交到了我们手上!”
这一声声中,十里镇的人当然全都反驳。
终于,陈斌侧身露出了身后的石像。
“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些石像很神奇,已经看不出来最初的样子究竟是什么。
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那些石像外神奇般长出了一缕一缕的黑色发丝,以及向外附着在表面的长指甲,和那些一个个浓密的睫毛。
陈斌很平静,他对简俞白道:“殿下可以看看,这些石像里藏着的,都是些什么?”
简俞白没说话,他眼底略过些烦躁。
好不容易被他之前移开注意的人,现在脸上是一片惨败与死寂。
别人或许不知晓,但温予柠从见到田卫的第一秒就知道这个人是个多么善于伪装的人。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看见“打生桩”。
之所以认识打生桩还是因为之前家里的老房子曾经有过一段谣言。
那些人说,海边的房子总是地基不稳的,于是就有人特意用童男童女的身体从天灵盖刺入钢针,美名其曰封印灵魂。
随后再将还没有死透的尸体,埋与地基。
只是在这里,他们竟然活生生将人埋进了石像。
简俞白迟迟没有出声,温予柠知道他的犹豫。
她没丝毫停顿,坚定却又固执的道:“砸了吧。”
“砸了就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了。”
“砰——”
话落的瞬间数十个石像被人砸倒,碎了一地。
腐烂发臭的味道弥漫散开。
石像是一层层空心的,从内到外一层又一层包裹住里面的尸骨。
最里面的尸骨早已分腐烂分不清是何部位,唯独最外层还新鲜着的,血肉模糊的头颅“咕噜噜”转了好几圈。
最终停在一个浑身是血的“女鬼”脚边。
原先衣不蔽体的衣裳已经被人换上了完好的、精致的红色衣裙。
许是已经处理好的原因,也或是因为红色衣裳容易与血色融为一体的缘故,那些女人原先的血竟真的不见了影。
除了衣裳改变,其余大都没有太多变化。
那些女人依旧向前披散着头发,只微微分叉,漏出通红充血的双眼。
她们用那双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地上的脑袋。
然后一步、一步。
将那些干透了的枯骨,与未干透了的、某个身/体部位的尸骨,送到了那些男人面前。
第60章
田卫出生十里镇,邻里街坊都知道田家的这位儿子为人憨厚,勤奋又老实。
反观苏琼乡野出生,没有多少文化,性格自然也就没有那些寻常女子柔顺。
不过好在两人依旧能相濡以沫十余年,丈夫脾气好,往日里就算苏娘发起脾气打骂对方,对方也依旧一张笑脸陪笑。
最主要下地干农活,去集市买卖打猎而来的牲口也都是田卫亲手亲为,从不忍心苏琼做这些劳力活。
镇子上所有人都说她好命,更有人羡慕她嫁了个好男人。
但很多时候,苏娘也会因为家里的孩子对田卫有所怨言。
尽管孩子再乖,到底也是几岁的孩子。
晚上孩子哪里不舒服会哭闹,饿了也会吵着要喝奶。
而作为父亲的田卫则说他明日还要摆摊养家,直接换间房子继续倒头大睡。
独留下苏娘一个人照顾孩子。
一次两次还好,可时间一长谁又能坚持。
于是那日她冲到了田卫摆摊的地方,她似是发疯般留下了泪水,责骂男人只顾赚钱,全然不管家中的妻儿。
按道理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忍受这样被妻子对待,可田卫却是没丝毫犹豫就认下了错。
他说怪自己,都怪自己想着为家中多添些钱,想着提高苏琼和孩子的生活质量,却没想到犯了错,忽略了他们。
因为这件事,所有人话锋一转。
那些说苏琼幸运的,开始说她不知好歹,生在福中不知福,说她贪心,说她不懂体贴丈夫。
丈夫的反应,和街里乡亲的话传到耳中后,苏娘开始反省,反省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不对。
毕竟如大家所说,自己只用操持家务,带带孩子,做做饭,而田卫则是累得多。
生活就这样过着下去,直到有一日,这个近乎十全十美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
他泪流满面说:“苏娘,我被人骗了,我欠了好多钱。”
“他们说如果不赔钱,就要杀死我。”
田卫拉着苏娘的手,第一次在妻子面前漏出如此不堪难过的一面,近乎毫无尊严。
他又说:“苏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面对这样的丈夫,就算不心软也只能心软。
苏琼扶起地上的男人,将这几年的积蓄全都交给了他。
可隔日,男人却再次泪流满面的哭诉说不够。
那已经是家中所有的积蓄了,再多的再也没有了。
苏娘张了张口:“家里已经没钱了。”
田卫闻言只是摇头,然后加大力道抓紧了苏琼,“不,有办法的。”
“他们说,只要让你去陪他们一晚,就能抵消所有债务。”
为了保住丈夫的性命,也为了维持住这个家,苏琼答应了。
她被自己的丈夫亲手送到了那些人床上。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苏娘和那人在一起的一幕被人撞破了,并且还有了孩子。
田卫疯狂为她辩解,说不关她的事。
可是所有人依旧骂她,他们说她不守妇道,他们说她嫌贫爱富,甚至说她浪/荡成性。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他们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苏娘想要解释,可当看到田卫为自己豁出去的样子,她不由考虑到丈夫的声誉,于是又一次心软了。
恰巧镇上来了一群医士,那些医士说可以引流。
在丈夫每日眼眶通红的样子下,苏娘选择了第一个做引流的人。
引流很成功,可是依旧有人说她不知检点。
当谣言愈演愈多,苏琼心理也愈发接近临界。
就连田卫也一改常态,他不停责骂自己,他说她小题大做,说她整日哭丧着脸,说她怎么连这都想不开……
压死苏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的孩子们。
小小的孩子,他们委屈却又迷茫,他们说:“娘亲,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年幼的妹妹替母亲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娘亲,他们说的是假的,你才不是那样的人。”
哥哥也跟在一旁附和,“娘亲,莫哭。”
那一刻,原本止住泪水甚至想要自尽的苏琼突然就大颗大颗流了下来。
她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
或许是因为孩子的话,苏琼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醒。
察觉到最近田
卫早出晚归的时间,她阴差阳错悄悄尾随了上去。
也是这一跟,她看见了田卫和镇上的所有男丁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说:“田卫,你怎么还不下手,知不知道那边已经在催了?”
“还是说,你舍不得?”
“舍不得?”田卫那张憨厚的脸笑了起来,“别担心,我只是想要她死得自然些。”
“什么意思?”
“苏琼一死,紧接着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将所有女人都送进去,还有那些女童。”
“到了那时候,不是想要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吗?”
田卫那双看起来单纯老实的眼里全是算计,“但我们就要先把第一个人处理好了,只有处理好了,后面的事才能不露破绽。”
“你们几个,多在那些婆娘面前提一嘴。”他指了指其中几个人,“以苏琼的心理,定然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自愿去死。”
……
短短几句对话,苏琼却是听明白了。
原来全部人都知道。
他们为了钱财,和那群人合作。
他们用自己的妻儿为赌注,再押上十里镇所有女人、孩子。
一切的一切,早在很久之前便是田卫的算计。
那日她走出房门,想要将真相告诉所有人。
可苏琼不知道,这一出,便是一辈子。
那群人等不及了,苏琼被田卫和那些权贵之人先一步绑了起来,他们将她丢进了井底。
苏琼拼了命在井口说他们会遭报应的,那些被打掉的孩子会回来的。她说田卫会遭报应的,她说所有男人都不得好死。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那群人对外宣传自己是不堪其辱投井自杀。
镇上的那口枯井之下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暗道,没人知道暗道通向的地方是哪里。
苏琼被那群人和自己以为憨厚的丈夫关进了昏暗无光的井底,井底的各个房间里有各式各样的刑具和药物,还有从未见过的工具。
苏琼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她在墙侧一脚看见了一个罐子。
她下意识便揭开了罐子。
里面浸泡着巴掌大的小婴儿。
那婴儿已经死了。
可苏琼却知道,那和自己选择引产时的孩子一模一样。
一股本能心理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刚退了一步,便有人走了进来。
“都看见了啊?”
田卫那张脸格外笑得令人发呕,他悠闲上前拍了拍她。
那日他说让苏琼扮鬼游荡在街道,再出现在某户人家窗前。
苏琼当然不肯答应。
于是便换了一群人,那群人对她用各种各样刑,甚至还有各种药,他们夜夜看着自己像条狗一样,没有尊严的挣扎。
可就算这样,苏琼也没有松口。
直到田卫搬出了孩子,苏琼不得不应下。
于是以孩子安危为威胁,苏琼开始扮鬼,每夜游荡在街道,最后又出现在某一家人家窗前。
所有人都说,苏娘回来了,她是回来报复的,所以妻子才死的死疯的疯,孩子也不翼而飞。
可事实就是。
那户人家的丈夫里应外合,趁乱将自己的妻子丢进了枯井,至于孩子自然也是卖给了那群人。
越来越多的女子被他们丢下井,沦为了那些人的试验品,和犯罪的工具。
她们试过逃出去,甚至也有不惜牺牲孩子也不肯屈从的。
可是没用啊,她们逃不出去。
甚至有些个倔骨头,直接被那群人活生生解剖成了各类肢体,然后被刷上水泥,做成了石像。
一个二个如此,可怎么能让这么多的人丧命呢?
于是大家出了个法子,她们编写了一首歌谣。
只要有人来,只要有人在,那就一定有人能听到这些词。
……
女子只是不善于表现自己,但并不是傻子。
那些还幸存着的人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丈夫。
可就算如此,她们也逃不出去,整个黜州都是那些人的眼线,甚至更远。
于是大家干脆如了他们的愿,她们开始装疯卖傻,学着童谣里的话作出那副模样。
做实童谣。
因为没有反抗的能力,她们只能拼尽全力警告其他人。
同时,也寄希望有人能听懂,能来救她们。
-
“胆子很大。”
寂静诡异的房内,简俞白声线淡淡,听不出情绪。
另一帮人慌忙上前,“王爷,都是他们将人交给我们的,与我们无关啊。”
“噗呲。”
昏暗的屋内,热血喷洒在地上的骸骨和头颅上,以及周围人的脸。
寒色的剑端活生生从那人脖颈穿过,一剑封喉。
是简俞白亲自动的手。
整个屋内人都习以为常,只有十里镇的那些男人惊叫了起来。
下/体一股热流涌出,那是被吓出来的。
“王爷,王爷,您不能杀我们。”那群人跪着不停磕头,全是惊恐,“我们是为大王爷办事啊!”
“简清悠?”
一尘不染的衣裳被血色溅染,再一片片晕染开来。
那张清隽的脸却是笑得格外开心,“下一个就是他。”
简俞白怎么敢,他们背后可是大王爷啊……
那些人睁大了眼,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想要活么?”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俯了下来,从容随意,似是在聊什么平常事。
“想,想。”众人忙不慌白着脸,颤抖着应声。
“可以。”
简俞白重新直回身,答得轻巧,随手将身边暗卫的长剑丢了下去。
“你们当中选一个,只有一人能活着。”
陈斌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眼底夹杂着恨意与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就是权利,无数人为之赔命,却又人人都向往。
因为对面之人是皇家后嗣,是当今三殿下,所以就可以任意妄为。
而人命呢?
人命究竟又是什么呢?
人命二字,不过是他们权利者的玩物。
甚至连那些牲口都不如。
有的人生来便是一帆风顺。
一辈子最难承受之事,便是生老病死。
而另一部分的人呢,从生下来便注定一辈子苟延残喘。
对于别人来说只是简简单单“活着”二字,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比登天还难。
想要活下去,那就只能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虽然可怜,却也能活下去。
可往往有一丁点希望,生活便会毫不留情抹去。
她最心爱的妹妹死了。
死在了她的手中。
死在了那群人手中。
乐乐,都怪姐姐。
姐姐现在就来给你报仇……好不好?
“噗呲。”
昏暗的房屋内,一排人率先倒下。
这一剑太狠,血肉横飞,滚烫的血近乎全滋满了陈斌的脸。
她却笑得释然,活像是地狱而来的修罗。
“陈斌——!”
有人惊呼出声。
他们这群人绝说不上多注重道义,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背后是简清悠。
就算被查到,那也得考虑考虑这位大王爷的身份。
就算如今对面的人是简俞白,他们也料定了——
顶多就是死一两个
人,绝不会全部赶尽杀绝。
就连一旁十里镇的男人们都被这幅模样的陈斌吓得不敢出声。
记忆里的这个男人是个没脾气又耐心的老好人,他负责相关人的安全,必要时对那些试验品实施些强制暴I力手段,让那群人规范安静些。
其中一人明显也意识到陈斌的不对劲,嘴上一边说“陈斌你竟想独活”,一边朝身后往后退。
结果却是一瞬刀光掠过,那人就这样直直睁着眼,当着所有人的面倒了下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愈来愈多的人在陈斌手下倒了下去。
猩红的血液,如同从前屋内石像里那些枯骨残核被人凌迟时的绝望般喷涌而出。
刺骨的铁锈味与从前重合,只是这次却是换了身份。
“陈斌!你他妈疯了吗?”寥寥无几的幸存者里,男人崩溃大喊。
刚才不久,田卫杀的人里,是他的弟弟,他的亲弟弟!!
陈斌终于抬起了脸,许是血水溅了太多在脸上,那些血珠垂落在自己眼睫,最后模糊了视线。
她无所谓抬起手,摸了把脸。
陈斌的手上早已沾满了数不清的鲜血,是如今这些人的血,还有从前那些人的血。
有罪的,无辜的,全都沾满在了这只手上。
脸上糊满了血,可这一次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明。
没有了往常的卑微讨好,有的是无尽的恨意和杀意。
“疯了?明明是恢复了正常才对。”
“你在说什么鬼话?”男人面色泛白,“那是我亲弟弟,你怎么能连他也杀?”
男人是为数不多同陈斌最亲近的人,他自认为待陈斌不差,却没想到被这样对待。
他哑了声,嘶吼,“你就算杀了我们,三殿下也绝不会放过你。”
“杀的就是你弟弟。”陈斌笑了,却也算有问有答,“况且,谁告诉你们我想活了?”
“你……你什么意思?”其他几人浑身僵直,声线颤抖的不成样。
“哈哈哈哈!”闻言,她突然笑了起来,粗旷的声音却带着重重的恨意,“老娘不是什么陈斌,老娘是陈冰。”
她伸手,从衣襟处拿出一块手帕。
那块手帕是很嫩的粉色,材质一看就是京城大户人家小姐用的上好的布料,上面的刺绣是一朵精致的君子兰,一看就是上好的银线绣制而成。
那块手帕……
剩余人瞳孔一缩,那些被遗忘的回忆瞬间涌了上来。
手帕的主人是个小姑娘。
而那个小姑娘亦是他们盯了许久的猎物,与试验品。
……
陈冰和妹妹自小便没有父母,就连名字她们也没有。
偶然幸识几个字,陈冰为自己妹妹提了个乐,自己则是个最简单的冰。
两姊妹相依为命,困了就在大街上睡,饿了就去吃垃圾。
可哪能一年四季睡大街?哪时时都有可以吃的“垃圾”?
女子本就难在这个世上生存,她们只能选择发卖自己。
运气好,或许可以去个好人家;运气不好,或许就是被那些富贵人家才在头上一生备受欺凌。
陈冰可以受苦受累,但她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受苦。
所以她找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改名换性。
从此,她叫做陈斌,她是个男人。
小小的陈斌混迹在各种场合,她像条狗一样卑微讨好,再加上有些底子,终于惹得一个老板注意。
老板教自己武功本领,但同时自己也要无条件服从与他。
陈斌同意了,只要能养活妹妹和自己,让她做什么都行。
收留她的人做得事情并见不得光,尽是些关乎人命的事情,可陈斌不在乎。
后来,那位收留陈斌的老板被人杀死了,也算是自食其果。
而陈斌一行人,也成功被另外一群人接手。
那群人需要嘴严,需要心狠手辣,需要不择手段的。
毫无疑问,陈斌就是个不二人选。
于是,他们带着陈斌来了黜州。
那群人在黜州各个地方都有接应点,而陈斌负责的地盘则是十里镇。
十里镇的枯井之下是不见天光的实验室,是连通黜州、锦州,两大州的地道。
刚开始,那群人是在那暗无天光的地下室研究各种药物。
后来那群人不知从哪运来了一批一批的少女、妇女、婴幼儿。
陈斌也是女人,那些人对其他人做的一切她都尽收眼底。
后悔、恐惧,第一次占满了她的大脑。
可她知道,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不过所幸,她的妹妹并不知晓此事。
在陈斌尽职尽责的几年下,上头的人也愈发对她放心。
于是,她趁着上头的松懈,将妹妹送去了上京。
她以为,只要妹妹离自己远远的,离黜州远远的,便能安然无事。
可事实就是,没有人能逃过他们的手。
陈斌在上京不起眼的地方为妹妹买了套宅子,又亲自考察买了个小丫鬟,用于陪伴照顾妹妹。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群人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不可控的地方。
那个小丫鬟,也是那群人培养的众多眼线之一。
陈斌想妹妹,却又不敢见她。
于是每次都在可以脱身自由时远远看一眼。
她以为,妹妹会永远幸福,会找一个待她极好的夫君,会过上美满的生活。
独独没想到,妹妹会被自己亲自送上死路。
因为自己为上头人做事的缘故,陈斌一年可能也只能,远远见上妹妹一两面。
就在她准备闲下来,去看看妹妹时。
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陈乐。
那日,来了一群新姑娘。
他们说那些姑娘才及笄,正年轻,正是适合做新实验。
那时,他们做的实验是利用某一种药物,让女人不但变美吸引人,更能快速怀孕。
对于这种事,陈斌早已见惯不惯。
直到他被人叫去对其中一个不听话的女人行刑。
陈斌本以为,只要完成这一场行刑就能快一点见到妹妹了。
可当她站在审讯室门口时,整个人血液近乎倒流,浑身冰冷。
被绑在木桩上的人奄奄一息,原本天真稚嫩的脸庞近乎全是被人殴打的巴掌印,注重打扮的头发凌乱不堪,身上的衣物更是早已被人扒光,只剩下满身的印子,和浑浊不堪的液体。
见到门口来得人是谁时,女孩昏暗无神的眼光亮了起来,却又是很快灰败下去。
那里面的人是她的妹妹,她的亲妹妹!
当着所有人的面,陈斌第一次毫无顾忌,大步流星走到了妹妹面前。
浑身僵硬,双手颤抖又笨拙的为来人解绑。
在场的男人看见这幅模样的陈斌吹了个口哨:“斌哥,这个不错吧?就是性子太烈。”
说着,男人舔了舔唇,似是回味,“这是我们的人带回来的,不愧是被调教过的,带回来的味道也是真的好。”
要知道平日这些试验品不听话,都是他们这群人亲自调教,除了陈斌,这人从不参与。
顶多,就是上面人让他行刑,他才会动手。
陈斌没说话,她眼眶通红,下一瞬便想对在场的所有人动手。
可是却
有一只手更快拉住了自己的衣摆。
在陈斌和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浑身是伤的女人已经先一步夺过了她腰间的匕首。
“噗呲——”
那把匕首就这样被她迅速,又毫不留情的捅进了体内。
“乐乐!!”
陈斌瞳孔骤缩,惊恐又害怕的抱住了女人。
这样的意外谁都没来得及察觉出不对劲,只匆匆留下一句“你守好,我们去叫大夫”便匆忙离去。
怀中的女孩见周围人终于散去,才松了口气。
血液的流逝让浑身近乎冰冷,浑身都疼,她说:“姐姐,你骗我。”
“对不起,我错了。”陈斌第一次这样六神无主,本能的摇头,滚烫的泪水无意识掉落,“乐乐,别离开姐姐。”
“姐姐……”女孩摇头,却是笑了笑,“你不应该对我道歉。”
太困,太冷。
这个地方真的太冷了,她好想回家。
好想回到姐姐还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今日是你生辰……”陈乐用尽全力,将自己小心翼翼握在手心,保护着的手帕展开,“总是见不到你身影,本想着下次送给你的,姐姐生辰快乐……”
“还有……莫要,莫要再错下去……”
“答应我好不……”
女孩抬起的手重重垂落,手心隔着手帕被另一个人紧紧握住,漏出一角精致、挺拔的君子兰绣花。
后半段话终是再也说不出口,双眼垂下,她永远睡了过去。
怀里的身子渐渐冷了下去,陈斌却是一遍又一遍抱紧了陈乐的身子。
“姐姐错了,姐姐错的离谱。”
陈斌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失控,可她没有。
她只是抱着妹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承诺。
“姐姐都答应你。”
“都答应你。”
……
陈冰一直都知道这些人做得勾当,可她竟然天真的以为,只要躲得远远的,那就一定能安全。
可事实就是,只要被那群人盯上,你无论跑多远都没用。
无数人被他们从婴幼儿时期便开始培养,那些被分散出去,分散在各个地方的少女早已没了自我意识。
她们只能仅凭着本能,本能的去听那些人的命令,去执行,哪怕是死。
那群人有罪,那群人是恶魔。
那么他们这群袖手旁观之人就是助力者。
包括那些高高在上冷眼装看不见的人。
他们是无辜,但也绝不清白。
既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那么她愿意做那个站出来的人。
从那日起,陈斌又再次变成了原来那个陈冰。
陈冰开始暗中收集各类证据,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救下了数十个人,可这些远远不够。
终于,在一次交接任务时,她认识了王应。
从王应的口中陈冰得知,原来黜州这片的源头要从知府魏宏文说起。
为了讨好锦州那些世家,以及那些世家上面更高的家族,魏宏文提议以自己的黜州作为一个重要实验点。
最先消失的,是魏宏文府上的丫鬟以及各个通房。
后来,他们的手越伸越长,渐渐发展到各个小城、小镇、小村。
王应说她也是不久前才得知自己的丈夫竟然在做这些交易。
她说她曾劝告过魏宏文不要这么做,结果却换来了被对方软禁,甚至说如若她再提,并试图告诉其他人那便要休了她。
王应说自己也是女子,她不能看着这么多女子就这样被毁。
于是她问陈冰要不要合作。
王家背后是顾家,顾家是什么身份,是真正的百年世家财阀,是整个大胤都要顾忌的人,就连当今天子也不敢随意得罪。
陈冰知道,王应既然要和他合作,那么就说明这件事顾家也会出手。
顾家一带为人清廉,向来与世无争,温和谦逊。
长子顾砚清虽然性子冷淡,却也继承了顾家一脉的清正廉明。
没有任何犹豫,陈冰当机立断成了王应的内应。
就在不久前,王应让自己保留好收集到的所有证据,会有人到十里镇接应。
于是她特意带着那群人到了十里镇,又加大了给十里镇众人的酬金,让那群人急不可耐做出更多举动,露出马脚。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等来的人不是顾家长子,而是当今三王爷简俞白。
皇室之人不论性情如何,绝对都是无情之人。
她清楚,简俞白不可能放过他们。
于是她干脆顺水推舟,亲手杀了那群人。
当初碰过自己妹妹的人,终于,全部都死在了自己手上。
可陈冰清楚,除了这些人,更重要的是上面那从未露面之人。
若没有那人的默许,这群人万万不可能如此这般明目张胆。
他们轻而易举便能要了无数个女子的命,在他们眼里,那不是命,是玩物。
没有人能治幕后那人的罪,他藏的太深,太多人前赴后继为他卖命。
罢了……
能走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姐姐尽力了,可好像还是做了无力功。
乐乐,你会怪姐姐吗?
“砰——”
最后一个人倒下,陈冰就要对自己动手时,手腕处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中。
手一软,手中的剑就这样掉落在地。
“王应的人?”简俞白打断对面人的动作,懒散又漠然,“证人都被你杀光了,你说怎么办?”
陈冰猛的抬头,“殿下这是何意?”
“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他瞥过不远处隐秘在黑暗里,跟了他们一路的黑猫。
收回视线,简俞白说的漫不经心。
“想要给你妹妹报仇,那就先要活着。”
短短两句话,陈冰却听懂了。
陈冰早已满身余孽,不得苟活。
可现在简俞白却说她可以跟着他,亲手给陈乐报仇。
至于余生,余生她会忍下罪行,根据大胤律法亲自为自己的余孽赔罪。
明明早在妹妹离开时便已经再也不会眼红流泪,可却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红了眼。
胡乱擦过脸上的泪水,陈冰坚定开口,“谢殿下,臣女余生定会为自己余孽赎罪,在所不惜。”
类似这种感天动地的故事每日都在发生,简俞白早已见惯不惯。
换做平常,他断不会让陈冰活着。
但当想起温予柠,他突然觉得或许从前那些“平常”才是不对的。
这世上总有很多人身不由己。
有的被黑暗吞噬,有的迷途知返。
就像现在的陈冰。
等待她的应该是大胤的法律,而不是从前那般潦草的结局。
这样想,简俞白也就这样说了。
他回眸,望向身侧人,“你要谢的不是本王,是王妃。”
温予柠神色微动,她收敛起原先的情绪,眨了下眼。
轻声开口:“关我何事?”
“柠柠忘了吗?”
男人侧过脸,清峻的侧颜温柔至极,薄唇也跟着微微上扬。
“这都是你教于我的啊。”
温予柠想说什么,却是被陈冰骤然响起的话咽了回去。
“谢王妃仁慈,臣女定不负所托。”
既然简俞白非要将恩情送过来,那温予柠自然也不会傻到不识好歹再拒绝。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温予柠轻声道:“起来吧。”
-
因着陈冰精心布局的缘故,十里镇的罪行近乎全部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十里镇全部男人参加略买儿童不说,在明知对方目的下,还亲手将自己的妻子送了出去。
在妻子不服从后,这些男人还丧心病狂将女人解剖埋进水泥里,而后伪装成所谓的石像镇压鬼怪。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矣叫这些人死上上千回。
看着被那些女人送过来的头颅和残骸,众人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凭着本能不停流泪认错。
而送到田卫面前的头颅,正是刚死不久的苏琼。
在得知女儿被田卫交给那群人时,苏琼便疯了般试图找他们理论。
可这些人早已没了人性,能有什么用呢?
田卫亲自动手,讲这个利用完的妻子杀死再解剖,再次放入石像中。
没有干透腐蚀的头颅,就这样睁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田卫近乎惊叫着叫她走开,可是在场的女人却兴奋极了。
她们说,“你们想过这一天吗?”
“善恶终有报,你们这群畜牲都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
似是感觉到生命到了尽头,那群男人笑了。
田卫为首笑得近乎癫狂,“要怪,就怪你们是女娘
,要怪就怪,只要给你们一点点恩惠,你们就感恩戴德。”
“是啊,谁让你们如此天真。”
“我们说什么,你们就相信。”
被绑着的几个男人睚眦目裂,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了尽头,干脆也不再装了。
“多可笑,我们只要露出一点软弱,你们就心软,就原谅。”
“这都是你们纵容的!是你们!”
“哈哈哈哈哈,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一手造成的!”
死到临头,平日温顺老实顾家的男人们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我们不过是想多赚点钱罢了,我们有错吗?”
“是。”那只血肉糜烂的手不知从哪捡到了块碎片,她流着泪,却是恨恨插进了那人的下身,“是我们错了。”
“你竟然敢……啊——”
伴随着男人痛苦的哀嚎,女人再次加大了力道。
“你们都敢,我们凭什么不敢?”
在场的女人没有哭也没闹,她们早该想到的,这些男人竟然敢做出这些事,那就定不可能再有什么悔恨之话。
几个零星流着泪,祈求般抱住自己还幸存着的妻子裙摆,一把鼻涕把泪哭诉自己鬼迷心窍,哭诉自己做错了事。
可当其中几个被他们用刑的女人伸出那双手摆在他们面前时,那些原本还哭诉不停的男人突然就换了副嘴脸,本能又厌恶的往后一退,干呕起来。
多可笑啊。
上一秒还在表示自己有多爱,下一秒就能换成作呕的模样。
“恶心吗?还有更多呢。”
“在看不见的地方,我们身上有着千千万万个一模一样的伤口。”
“都是你们造成的。”
“可是这又凭什么呢?”
被关在不见天光的记忆再一次涌现,她们不敢忘,也不能忘。
被封进水泥,用于警告她们的残骸;枯井下千千万万个被折磨到痛不欲生,最后死无全尸的残骸……
“难道就因为你们是男子,就活该我们女娘受罪吗?”
“那就让你们也试试男子从此变成废物的感觉,可好。”
十里镇这些人犯下的罪过定然是不可能让他们活着走出去的,简俞白一行人的沉默,更让这些女人清楚,这是默许。
她们眼里有悔有恨,但就是没有惧怕。
全屋寂静,女人们发狠的举动带出的声音,和那些男人的哀嚎谩骂被放大再放大。
最终回荡在整个十里镇。
温予柠清明的视线突然被遮挡,陷入一片昏暗。
眼睫轻栗了下,带着薄茧有些微凉的指腹生疏又温柔的附过,那是简俞白的手。
连带着附在耳畔的声线都带着几分低哑缱绻。
男人低阖下眼,不去看眼前过于血腥的画面,温润如玉的眉间不着痕迹皱了皱,他说——
“姐姐,别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