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天狐……”赫连霄未曾把话说全，但众人皆知他是什么意思。
宫榷思索片刻，道:“我和大公子分析过此事，除去我们一开始就被欺瞒的可能，我们更担忧是天狐一族出了其他差错，抛去它们在妖族的地位不谈，祭坛关系天道，倘若出事……”
“祭坛一切安好。”黎戈终于开口，“甚至生机盎然，全然不是有碍的状况。”
赫连昭和宫榷齐刷刷看向他。
赫连霄突然想起黎戈这个冷不丁冒出事实真相的情况好像没怎么“迫害”过这两个人，正欲解释，宫榷先开口道:“小黎，是天道告诉你的吗？”
赫连霄一愣，随即意识到这是宫榷残留的认知，宫榷又道:“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多加小心。天道衰微，最先受到影响的，必然是你。有什么事情，要记得开口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职责。”
这算得上是宫榷第一次同黎戈对话，黎戈歪着头，凝视着这个他对此一无所知的师兄，许久，才道:“谢谢。”
“既然祭坛无事，那么便是天狐一族有事。”赫连昭思忖道，“不过我暂时还不想把月渊摆在对立面，先出迷雾在行观望。”他目光又扫向两个“不懂事”的弟弟，嘴角略微上扬，皮笑肉不笑:“好了，现在轮到你们两个了。说说吧，怎么帮，要是被我知道你们两个是脑子一热就做出这种决定实际上自己心里也没底，我保证，在被鬼火或者叛军发现前，你们两个可以先一步完蛋。”
真·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某人吹着口哨，缓缓将另外一人护至身前。黎戈开口道:“我知道如何寻找古阵生门。”
“霄儿。”赫连昭仍是笑道，却和催命鬼话一般，“那你呢？你来做什么？”
赫连霄一颤，扯鸡毛当令牌，搬出酆天子:“是大人让我来的，我一个凡人，怎么敢忤逆祂，只能服从命令。”
时空罅隙中，酆天子翻看生死簿的手一顿。
一旁判官问道:“大人，怎么了？”
酆天子轻笑一声，没什么，看来他们两个已经见到自己要见的人了，稍稍遇到一点麻烦，我的名号似乎没那么管用。
判官玩笑道:“大人名震四海，天底下居然还有不服您的存在。究竟是何等大不敬的人物，着实可恶。”
还能有谁，酆天子笑道，随便拉一个姓赫连出来都算，就比如，赫连昭。
判官面上笑意不变，却不再多语。
“宫师兄宫师兄，救救我。”赫连霄心里自有一套标准，给人分出“三六九等”，见事不对，躲在黎戈身后是万万不靠谱的，这事别说是他，天道来了肯定处理不了，于是他当即“抛下”黎戈，闪身又躲到宫榷身后。
宫榷比黎戈“好用”许多，他啧了一声，拿平日自己画符的朱笔敲了赫连昭脑袋:“别闹，要发火出了秘境再说。你一个少掌门，危难之际，还在这里打打闹闹，像话吗？”赫连昭还想说什么，宫榷不说话，只是咳了两声。
赫连昭自认下风，偃旗息鼓，一摆手，转身道:“既然如此，麻烦黎师弟了。”
赫连霄从宫榷背后探出半个脑袋，暗自庆幸逃过一劫，宫榷不客气，也拿笔敲了他脑袋:“成天就知道耍滑头的小鬼，我顶多再帮你一回，下回你自己去想办法吧。”
下次复下次，总还有下一回的。赫连霄心里是这样想的，面上却装乖，连连点头，随后回到黎戈身侧。
黎戈正将长生插入焦黑地面，剑身没入三寸时发出嗡鸣。见赫连霄过来，他抬起头，语气淡淡:“哦，你回来了啊。”他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赫连霄还是闻出淡淡的酸味。刚应付完两个兄长，又要面对这一遭，对兄长的那一套总不可能套用在黎戈身上，他只好背着那两人偷偷捏住黎戈的手，小声哄道:“你生气了?别嘛，大不了下回，我带着你一块躲宫师兄身后去。”
黎戈轻哼一声:“没有下回。”
趁着赫连霄头大时刻，黎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占算上，他以剑身为心，剑鞘为笔快速划圆，剑鞘过处留下刻痕。当首尾相接的刹那，整个阵法突然立起半透明的光壁，将浓雾隔绝在外界。
从黎戈怀中取出的蛇骨挂签被抛向阵眼，那些骨头刻制的签条在接触地上符文的瞬间纷纷竖立。它们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开始沿着卦象轨迹飞速重组。最终所有挂签首尾相衔，化成一根细若游丝的银线。
这根银线在浓雾中微微颤动，如同蛛网感知着远方生机。线头突然指向东南裂隙，沿途触到的雾气竟纷纷退散，在迷雾中撕开一条通道。
“这就结束了?”赫连霄诧异道。
黎戈摇头，赫连霄心想的确哪有那么容易时，黎戈又开口:“你们都还没沿着挂签走出迷雾，怎么算结束了。”
赫连霄:……
行，你是天道，你有理。
黎戈又道:“不过这个古阵应当是上一任天道在时设立的，历经多年，修改过几次，不是它初始设立的模式。若非如此，我找出生门可以再快一些。”
赫连霄:……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这个速度已经很恐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设立这个古阵的人，据他所知，这种可以围困住他哥这种存在的古阵，即便是那群号称堪破天命的天机阁长老来了，想要算出生门，也得一群人团团打坐，闭目三天三夜后才堪堪可以破解一丝阵法构造，勉强找出生门。
这在记录中，已经被天机阁奉为奇迹，吹了几千年。
不过转念一想，天机阁是问卦于天道，黎戈终究和他们不一样，速度快“一些”，只需要半柱香浪费在画阵上，其实实属正常……
应该。
赫连昭比赫连霄更有准备，但不多。嘴角抽搐了几下才面带正色，朝黎戈行礼致谢，随即命令一直远远观望的众妖修排成一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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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者跟着银丝，后者抓着前者的衣物。
赫连霄同黎戈行于最后，赫连昭独自在前方开路。
他先前只是因为迷雾误导，失了方向，鬼火和叛军都会消耗他的精力，这才以躲藏为主。如今有了方向，而大部分叛军在像无头苍蝇，乱碰乱撞时已然被鬼火吞噬了大半修士，余下的和他们一样，被那些神出鬼没的绿色光团折磨得不清，对现在的赫连昭而言，不足为惧。
只是途径之处，尸骨遍地，还是不免让人心悸。无数巨大到令人心智崩坏的蛇类骨骸铺就的绝望平原。它们相互倾轧、堆叠，蜿蜒着伸向视野的尽头，将大地彻底覆盖。
行走其间，脚下是松脆的骨渣，每一步都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抬眼望去，或许昨日还是敌人，如今那些骸骨空洞的眼窝凝视着灰暗无光的天空。有些头骨还保持着临死前的姿态，下颌夸张地张开，形成一个无声的、永恒的惊叫。
月渊，如果你们天狐族有这般手段，当年突遭叛乱又何须如此狼狈。赫连昭心中暗想，一卷手中的穗子，随即甩开。
走在最后头的赫连霄自然也看见这些画面，只觉得这不是战场，更像是一座坟墓，再难听点和乱葬岗差不多。除了尸骨就是尸骨，它们虽已化作枯骨，但那凝固在骨架中的疯狂与怨毒，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想快点逃离这片被死亡彻底浸透的土地。
“欸，黎戈，那鬼火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没忍住，拿胳膊肘撞了撞黎戈，好奇道。
黎戈解释道:“本应该是狐火，算是它们天狐一族的传承能力。但我就是觉得不对，纵使它的的确确只有妖气，再无其他构造，可行事风格，更想那些东西。”
赫连霄心有所感，又道:“我们原先以为剩下几只魂团，分别是天支二号，阎和，以及他的父亲。但阎和告诉我，他父亲一开始并非魂团。若他是七只魂团之外的存在，那应当还剩一只。嗯——不对，参考我们在魔族遇到的情况，也有可能是天支二号所为。”
“阎和说那玩意会读心，这就有点难办了。”赫连霄无奈道。
“比起读心，更麻烦的是它一直藏身在时空罅隙中，即便现世，也只是分身。本体只在上一世天支七号逼迫天支一号杀死它时出现过一回，可惜时间太短。天道无法在上落下因果烙印，捕捉起来会很困难。”
赫连霄扭头看了眼黎戈，清楚他不是“想起”，只是“知道”后叹气:“唉——就没什么法子可以把它骗出来吗？”
黎戈摇头。
“唉——”赫连霄又叹气，抬眼正欲和黎戈说些什么，黎戈又开口:“如果——算了，没有如果，下次再见，无论代价是什么，我都会先杀死它。”赫连霄顿感不妙，又去掰黎戈脑袋。
阎和那时充斥着仇恨的眼神此刻同黎戈交叠，虽然转瞬即逝，只是一眨眼，又恢复平静，赫连霄还是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