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你想回去看看吗?”赫连霄看着低头沉默的黎戈,支支吾吾道,“要是不想,我们现在走也没事。”
他隐约察觉黎戈和他养父母之间的孽缘很重,但黎戈看着又不像对他们怨气很重的模样,很多时候都只是在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描述他们。就赫连霄目前知道的信息中,黎戈的养父母收养了黎戈,之后又生了一儿一女。对黎戈这个养子算不上亲厚,但也不能说虐待,大概就是给口饭没饿死的状态。
把黎戈逐出门,一半是因为黎戈的眼睛,另一半赫连霄却觉得大概是家里粮食不够吃了。毕竟十几年前那场席卷了人族的大荒可谓是影响颇深,天和宗近乎空了大半,水系木系的修士常年驻扎在外,想尽各种办法喂饱饥饿的灾民。其他系的修士还要提防大灾面前,趁乱为非作歹的邪修。
饶是这样,死去的灾民数量还是日益增长,那段日子里面赫连明秋和赫连昭的脸色都很阴沉,家里弥漫着硝烟味。
二人各自在外奔波,难得见面动辄因为一些不同意见大吵一架。过了两三年,天和宗辖区的灾情稳定下来,二人脸色也只是稍稍好转一些。
赫连霄那个时候才六岁,经常在二人口中听到青云宗这个名字,幼时不理解,但长大了却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母亲和哥哥是在埋怨青云宗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在大灾面前还在抢羽化老掌门的位子,对辖区灾情敷衍了事,甚至闹出大范围易子而食的情况。
至于这个辖区,很不幸就包含了三族边境处。
在黎戈的只言片语中,赫连霄能大致推敲出这样一段故事:地痞流氓时真的地痞流氓,但已经不是小偷小摸的程度了。对他们而言,最大可能性是盯着黎戈家中为数不多的口粮,亦或者是那一对弟妹……
然而黎戈家中其实也没了存粮,他杀了地痞流氓并没有缓解什么,家里依然没有粮食……甚至养父母是担忧黎戈也看上倒在院中的尸体。
打住,不能多想。
和赫连霄不同,黎戈却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很久很久前,起码弟妹还没出生前,他站在母亲身侧,她带着他一路走到枣树下。
养母一手牵着他,一手摘下枣子塞进他嘴里让他多吃点。
她塞得速度太快,黎戈压根吃不完,木着脸不嚼不咽也不肯张嘴。
养母却问:“你高兴吗?”
黎戈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露出一抹绝对完美的淡笑。
养母并不因此感到喜悦,只是叹着气,捏了捏他的脸,失落道:“算了。我是疯了才觉得让你有点情绪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五岁?四岁?甚至更早?
黎戈记不清了,于他而言更熟悉的是看完那本小说后,刻版而又麻木的养母。
为什么又想起这件事,大概是因为他又看见那颗枣树罢了。
这都没什么了。
黎戈摇摇头,转身欲走,却正好遇到一队打完野味,拖着棕熊尸体回家的猎人。黎戈和赫连霄挡住了他们的道路,也不说话,直直要撞过来。
赫连霄拉着叶枫同黎戈一块闪开,看着猎人们熟悉的呆滞空洞的眼,下意识拿神识去探查他们的躯壳。
“怎么了?”黎戈扭头看向赫连霄猛然揪住他衣袖的手,问道。
赫连霄牙齿打颤,偷偷指了指猎人,轻声道:“他们……他们也是死的,和宫师兄一样!”
黎戈察觉不对劲,也同样把神识探入猎人的身躯中,结果不言而喻。
赫连霄道:“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灵尸傀好歹都有一点魂魄碎片,他们身体里面什么也没有!完全是空的!”
黎戈道:“要不要跟上看看是什么情况?”
赫连霄百般犹豫,艰难抉择后,一咬牙,将叶枫牢牢抱在怀里:“就去看一小会。”
叶枫不理解大人间的风云涌动,只是一个劲挥着手去够在天空中飞舞的冰蝶。赫连霄平日不管叶枫这个爱捉小虫子的爱好,但今天却很严肃地对叶枫说道:“嘘——我们在和别人玩捉迷藏,小枫也要和我们一起保持安静。”
叶枫立刻捂住嘴,认真点点头。
一路跟到黎戈养父母所在的村落,还好,看得出它在那场灾难动荡中顽强地活了下去,过程如何狼狈泥泞并不重要,只要活着便是喜事。再怎么哭泣绝望,如今也是家家户户贴上对联的气象。
黎戈看了眼村口的梅花,有些恍如隔世。
谁知赫连霄又拼命扯着他袖子,传音道:“这个村庄,全是死的!没一个活人!”
北风还在刮,村庄沉浸在春节的喜悦中,家家户户挂了红彤彤的灯笼,烛火给大地染上暖色的祝福,这是祥和安宁的一天。孩童不惧冷,三五成群在外面跑,有几个拎着爆竹嬉笑着经过黎戈和赫连霄,人跑远了,但是清脆的笑还弥漫在空气中。
他们在笑,他们在闹,他们肆意挥霍这个岁数应该能有的童趣浪漫。
但是他们死了。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从未活过……
赫连霄毛骨悚然,再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早就在不知情的时候走到冥界去了,不然为什么一天到晚看见这种阴间的怪事。
“娘!宗门有规矩的,我不能离宗太久,我真的得走了。”一个无奈的女声突然响起,赫连霄下意识朝声音源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简朴道袍的女子站在院门口抓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的手,依依不舍道:“我给你带的补品一定要给自己留一份,不要做人情把它们全送出去,还有,你身子不好不要硬撑,冬天就在家里待着别外出,要是病了难受了,一定要拜托隔壁李大叔帮你写家信寄给我,我好歹也在青云宗里修习,多少可以给你寄一些好用的草药。”
“家里一切都好,咳咳……你娘我是个硬骨头,最多每天咳嗽两声,能出什么事情。”老妪长吁短叹,“就是妞妞你,咳咳……一回宗就是好几年,娘这个岁数见你一面就少一面,娘舍不得你啊。”
“娘……”女子声音略带哽咽,但很快恢复平静,“再等等我,我再攒一年的月钱,你就和我一块去青云宗,城里面什么都有,我挑一挑,给您挑一个山门下有小院子的宅子,您可以种点菜,我有空时可以下山来照顾您。”
老妪拍着女子的手,叹着气,却笑道:“好好好,娘的囡囡是最有本事的,但是娘不要宅子,娘只希望你在仙家那里做事可以平平安安的。”
“谁!”
在赫连霄的神识触碰到那女子的那一刻,她顿时扭过头,眼神凌厉起来。
女子转过身时,黎戈看清她的全貌,她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山风就能卷走。外袍干净崭新,穿在身上熨帖齐整,一派肃然,可惜纹饰已经旧了,细细观察下还能发现她背上灵剑的剑鞘口已经有了几道豁口。脸是极其清秀的,熟悉又陌生,眉目中带有一丝憔悴。下巴尖尖的,唇色很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显出一种透明的苍白。
当然,这不是重点,最大的重点是,她是这个村落中唯一一个活人。
近乎只是凝滞一瞬,她皱着眉上下打量赫连霄和黎戈,最后目光落在黎戈的脸上,看了一会才不确定地试探道:“黎哥儿?”
赫连霄胳膊肘撞撞黎戈,传音道:“熟人?”
黎戈抿着唇,对赫连霄这个问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朝那女子点点头,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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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真是你啊?”女子略略放松警惕,缓和了语气,指了指自己道:“不认识我了?夏艾姐,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喂过你米糊的。”
黎戈歪了歪脑袋,总算在寡淡的记忆中扣出一点这个女子的印象,夏艾是他同乡的姐姐,和她的母亲相依为命,比他大了十来岁,待人热情明朗,经常帮村子里的人搭把手。黎戈很小的时候,养父母外出种地时,她还照顾过一段时间的黎戈。
可惜在十几年前的大旱中,她为了养活母亲的几斗米,自己背了一个简陋的包袱上了人牙子的车。
两个一起背井离乡的人偶然重逢,四目相对间,通通做了哑雀。
过了一会,夏艾才转头晃了晃她娘的胳膊道:“娘,你看,是黎哥儿,他回来了。”
老妪还是搭着夏艾的手,眼神麻木,没什么反应。
夏艾也跟着呆愣起来,仿佛是在奇怪她娘的反应,但很快,她又扭过头看向黎戈,眼神复杂,只是确认黎戈身上的道袍以及淡淡的灵力波动后才勉强露出一点笑,柔柔道:“黎哥儿,你长高了很多……这些年你也入了仙门对吧?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夏艾又看了眼抱着叶枫的赫连霄,多年在宗门的摸爬打滚中,她看出赫连霄与叶枫衣着不凡,又观赫连霄周身气度,推测出他应该不是一般修士,极有可能是什么世家子弟。她一时拿捏不准这三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只好先试探一二。
赫连霄先是揖礼致歉,为自己“随意”拿神识看人编了个合理的理由,随后想了想道:“我是黎戈的同门师兄弟,同在天和宗下修习,我名……叶霄,这是我妹妹叶枫。”
“原来是叶道友。”见赫连霄不是什么跋扈的少爷性子,夏艾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回了一礼自我介绍后,又看着黎戈,艰涩开口:“黎哥儿,你是现在才回村里吗?”
黎戈目光在夏艾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移开,重新投向童年枣树的方向,语气依旧平淡:“是的。”
他大致能从夏艾的语气中读出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其实那也没有什么,他离开这里多少年了,又会有什么感情呢。
黎戈顿了顿,像是例行公事般问道:“他们还好吗?”
夏艾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刷得一下难看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节发白,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黎哥儿……”
“嗯。”黎戈微微点头。
“你不要难过……”夏艾支支吾吾,言辞混乱道,“那年饿死的病死的,都没……都没撑过去……”
她再也说不下去,闭着眼咬牙道:“陈伯钱婶……还有你弟妹都……都没了。”
情理之中,黎戈暗想。
……
四人齐刷刷站在坟前,黎戈静静注视着那几块大大小小的墓碑。
“我听我娘说,当年大荒,你爹进山打了几头野味回来后,你娘就割下几条肉煮了……但没熟透,你的弟弟妹妹还小,吃了以后当天夜里发烧就没了。你爹娘把他们的尸体葬在枣树下,然后吃掉了所有的食物,他们是吃饱走了的……”夏艾道。
她见黎戈眼神冰冷,什么也不肯说,便不再多言,默默离开,让黎戈和他曾经的家人独处。
赫连霄也不敢打扰黎戈,抱着叶枫跟着夏艾离开了。
只是当事人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有悲哀沉痛的情绪,黎戈只是盯着那几块坟,想起自己午夜梦回时,他们就站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不断重复着让他离开。
原来那么多年,他都做错了梦。
原来这里早就没有那四个人。
原来在梦中凝视他的,理应是四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