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霄留在地上感慨万分的功夫，黎戈已经到达地底，寒气蹿入袖口，他没忍住。
“啊求——”
黎戈默默把衣襟又拢得严实些，发现这地底莫名比地面上还要冷，顶上的光层层剥削，到这个深度已经所剩无几。
四周漆黑一片，偶尔有水滴打在地面上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裂谷。黎戈往深处走，过了一会，即使黎戈作为修士五感通明，也无法夜视，他便只好分出灵力用来照明，右手始终搭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寒气越来越重，呼出的热气似乎都在一瞬间被冻得掉在地上。黎戈手被冻得隐隐作痛。
此时此刻，他不免怀念起几年前的那几朵九叶寒霄花来，虽然那个讨厌的当铺负责人老是鸡蛋里挑骨头，指出一堆小瑕疵来压价，可是再怎么说都是货真价实的九叶寒霄花……早知道如此，他当日当完妖兽皮毛牙齿，之后就可以甩脸色走人，一朵花都不给当铺，他们又用不明白，还不如都给赫连霄。
可惜这世上从不缺早知道，晚了就是晚了，做不得后悔状。
只能往前。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黎戈顿住脚步，只见不远处，一朵九叶寒霄花开的正好，如天一般的蓝，萤萤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黎戈摘下它却还是皱眉，一朵太少了。一枚寒霜清脉丹至少需要三朵九叶寒霄花的花液。他没有停留，继续往溶洞深处走去，至少，至少再摘两朵。
卜算没有辜负他，地势猛然开阔，是个很大的溶洞，洞穴深处的九叶寒霄花并不比当初的少，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是这里的温度格外低，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黎戈和之前一样，提前屏了自己的呼吸，提步要往前走去，然只是左脚刚一落地，他六感不安，抖袖，长生出鞘，霎那间斩去一片花。
打草惊蛇，摧花现鬼，躲藏在花海里的东西终是按捺不住，被剑气逼了出来。黎戈眯起眼想要看清是哪种妖兽，随后却是突然瞳孔缩紧。
那东西，不准确来说是那些东西，没有清晰的轮廓，身体微微透明，每一团都长得千奇百怪，像是把妖兽碎尸然后再拼凑起来拧出来的怪物，密密麻麻填满整个洞窟。
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黎戈看，嘴张开，有涎水一样的东西流淌出来，恶心又怪异。
黎戈轻声自问：“幽魄？”
幽魄并不奇怪，根据记载在妖兽冢中偶尔会出那么一两只，是一群妖兽死后带着怨念的魂魄糅杂在一起形成的东西，既不是活物，又算不得正常魂魄能自己去死界投胎，往往需要死界的幽冥判官亲自来生界跑一趟处理。
幽冥判官找和灵魂相关的事务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和办法，再偏再隐蔽的地方都有法子找到应该找的魂魄。除非魂魄是心甘情愿被镇压在哪里无法动弹，亦或是虚弱到快要消散的地步，连去死界的力气都没有。
不然修真界岂不乱套，随随便便就能长生。没有特殊情况，死界不可能放纵那么大一批幽魄躲藏在这里。黎戈能猜出这些幽魄可能和上面的兽潮有关，却不知晓它们如何躲过幽冥判官，但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他方才斩花时已经趁乱摘了一大把，转身就走并不是件坏事，那叫见好就收。
黎戈把剑横在胸前，慢慢后退不去刺激那些幽魄，既然是妖兽魂魄所化，自然带着妖兽生前的习性，把后背留给它们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有几只妖兽生前大概已经到了快化形的程度，已经能口吐人言，此刻做了鬼看见人，大张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但一声比一身尖锐急促。黎戈听清其中一只口中在说什么以后，当机立断用剑将扑过来的这只幽魄一分为二，剑气搅进幽魄身体，把它撕裂得渣也不剩。
幽魄纷纷侧头注视这位先当出头鸟的同伴，似是忌惮不再往前朝黎戈靠近。黎戈抓住机会，死死盯着这群幽魄，一点点后退。眼看着退出几十丈，其中一只幽魄按捺不住，又龇牙咧嘴地朝黎戈扑过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剩余的幽魄也接二连三地扑过来，甬道窄小，容不下那么多幽魄，它们就呼啸着相互挤压疯狂往黎戈这里涌动着，有几只被同伴挤爆了。碎的不能再碎的肢体散落一地，甚至还在蠕动，相互缠绕覆盖，转眼又生出新的小幽魄出来。
黎戈眼一冷，稍稍站定身形，便又是一剑，前面的幽魄即刻被剑气绞杀，但黎戈真实的意图在于破坏洞穴石壁构造，这招虽险，但黎戈把控得恰到好处，大的石块从石壁上脱落，几声巨响，转眼就堵满整个洞口。
黎戈不敢多留，立刻转身离开。
他是对的，碎石只能拦住这群幽魄一会。不过几息，石头之间的缝隙中流出猩红的神似血液的阴影，阴影一接触地面，就从里面爬出了数只幽魄，咆哮着疯狂朝黎戈的方向爬去。
饶是黎戈身法不错，在攀爬裂缝重返地面的时候都差点被这帮东西揪住，很多时候都是一片衣角堪堪从幽魄的嘴下擦过。
幽魄咬空后愈发愤怒，裂缝回荡起它们幽怨凄厉的哭嚎声。
“留下吧，留下吧，你的血肉。”
“我们等了太久，这口美味我们从生等到死。”
“我们不需要你的灵魂，你的躯壳就能喂饱我们……骗你的，你的灵魂也得留在这里。”
哀嚎声太激烈，整条裂缝都在颤动，石壁咔咔作响，终于是裂出让人不安的新的裂缝，黎戈差点脱手。情急时刻，另外一只指尖带有轻微燎伤痕迹的手抓住他的左手 ，尽力一扯，把他整个人从裂缝中拽了出来。
“你又招惹什么鬼东西了？我真是服了！”赫连霄边拽着黎戈跑顺便不忘再埋怨几句，说着，他没忍住往后头看了眼，这一眼差点没让他汗毛倒竖：“黎戈！你顺带着还真招惹鬼了是不是！”
黎戈没说话，只是甩开赫连霄的手，右手扯住赫连霄的腰带往自己怀里一拢，跳上长生一飞冲天。
“你有没有纯……”黎戈话还没有说完，赫连霄转身掐诀，纯阳符附着他炼丹用的阳火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前面的幽魄被后面的同伴挤压着全部撞了上去。
“呲呲呲——”像是冰块丢入火炉，幽魄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叽叽嘎嘎地消融了。后面的幽魄接着同伴魂飞魄散的时机，又挤了出来。赫连霄来不及掏出纯阳符，眼珠子稍稍一转，突然喊了一句：“判官大人！您终于来了，这群幽魄胡作非为，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
幽冥判官威名响彻三界，即使凶猛如幽魄，此时也抑制住对食物的渴望，颤抖着转身往身后看去。赫连霄毫不客气地又掏出一把纯阳符，这沓符箓之厚，神似板砖。从赫连霄手上被丢出去的瞬间，飞速散开结阵冲着幽魄当头炸开。
哗——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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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了两个时辰才终于落地的赫连霄气没喘匀就把黎戈惯倒在雪地上，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直接把雪堆炸开花来，其中部分溅在黎戈脸上，纤细浓密的睫毛上染上一丝薄雪，像是乌木塑像染上一点珠光。
赫连霄没心思管这个时候的黎戈好看不好看，扯着黎戈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真有魅力，说说吧，你怎么让那么大一群幽魄为你如痴如狂的？”
黎戈偏过头，不想解释。赫连霄却是咬牙冷笑，双手胡乱抓起黎戈的左手摸，果然如此，他左手上还缠着纱布，隐隐散发出血腥味：“你不说点什么吗？什么时候发现的？”
黎戈知道他发现了，叹气道：“结丹以后。”
赫连霄眯起眼，估摸着算了下时间，右手还按着黎戈的手，左手掐着黎戈的脸颊道：“时间倒是对上了，你小子就是打那个时候被一群妖兽围着咬的吧。怎么不好好继续装下去，偷偷拿血来救我这种人，你是真不怕我把你血放干来研究啊？”
“你不会的。”黎戈平静但肯定道，“你又打不过我。”
赫连霄脸上浮出黑线，掐黎戈脸的手用了力重了些：“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就没见过妖兽馋人肉馋成这幅德行，更没见过哪个人的血具备救人功效的，你不会真是什么灵果仙草修炼成精吧。难怪如此不通人性！”
之前一次醒来嘴里有血腥味，赫连霄还以为自己是昏迷时又吐血了，之后从雪屋醒来的那次，赫连霄越想越不对，真让他琢磨出点问题了。两次睡醒嘴里莫名其妙有血腥味的时候，丹毒都莫名其妙缓解了许多，一次是巧合，两次对赫连二公子来说就是人为。方才把黎戈拽上来，混乱中也感受到黎戈手上缠着什么，又听了几耳朵幽魄的嚎叫，福至心灵间隐隐有了猜测。
“说话。”赫连霄举起拳头在黎戈鼻尖晃了晃，威胁着说道，“不然我真要动手了。”
黎戈的手得了自由，快速虚搭在赫连霄腰上，一施力，翻身用巧劲把赫连霄轻轻甩进雪堆里，自己站起身，拍落身上的积雪；“就算我给你搜魂，你也得不到答案，因为我也不清楚。”
呸呸呸，赫连霄吐掉嘴里的冰碴子，也站了起来，撇着嘴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黎戈：“我懂了，你这个家伙也不能用常理去解释。夜里灯火旁的幺蛾子还没你身上来的多。啧。”
“那二公子能不能用常理去解释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幽魄。”黎戈错开赫连霄的视线，看着来时的方向道。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别说那裂缝里面一开始就藏着那么多幽魄。”赫连霄道。
黎戈点点头，赫连霄难以置信：“不是吧？那么多幽魄，还是这种荒郊野岭的地，自然能形成那么多幽魄？死界的判官居然放纵，听之任之?!”
“死界的事，我们活人又能笃定几分。”黎戈依旧眺望着远方，看天与雪交接的地方没成一线，随后被风雪遮掩了最后的痕迹。
“除了偶然办差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判官，我们对它的情况了解少之又少，民间杜撰的数个版本还满天飞，谁知真相如何。”
“活人都个个呆愣不像话，魂魄还能好到哪里去。”赫连霄没忍住，自嘲一笑道，“不过你居然也不知道吗？看来那本小说作者似乎偷了懒，没写死界奇遇。说来也是，除非主角死一遭，不然地府里的事情谁说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