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经洗了手脚,走进卧房,见妄河忙忙碌碌,将柜子里的被褥拿出来,铺在床上。
干净的木床铺上松软的被褥,一下子就有了家的感觉。
夏经抱着胳膊看着他动作,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他瞧着一丝霉味也没有的被子,道:“你儿女还怪有孝心,离家那么久,家里陈设干干净净,连被子都没坏。”
“想必是经常洗晒吧。”
妄河没说话,被子铺好后,对他道:“大爷,今晚怎么睡啊?”
夏经一丝自己是客的自觉都没有,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当然是我睡床啊。你爱睡哪睡哪。”
活是妄河干的,他自然不能吃亏,也合衣躺下,和他肩并肩:“那就挤挤吧。”
躺下后,妄河挥手灭了灯,几息无话,但并无睡意。
良久,在黑暗的房间中,夏经幽幽开口:“你睡了吗?”
妄河:“睡了。”
夏经用肩头撞了下他的肩膀:“少来!你明明没睡,眼都没闭!”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妄河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说真的——”夏经转了正形,问道:“咱们躲在这里可以吗?”
妄河:“怎么不可以?我曾经在这里住了三十年。”
“三十年。”
夏经重复一遍,心里泛起涟漪:“三十年,那么久啊。”
一时陷入沉默,过了许久,夏经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外面都是神灵越的布控,处处受掣肘,妄河才带着他回了西冥。
妄河顿了顿,没有正面答复:“为什么要走呢?”
夏经又被他激起了情绪,一说到正事,他就急躁起来:“怎么能不走?凡朝她们还等着我们呢!”
他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生气地看着他在昏暗月光下的侧影:“你不会不想走了吧!”
妄河再次避开话头,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他放下心防,慢慢讲起故事。
“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吗?”
夏经:“三百岁?五百岁?”
“反正感觉没多大。”
妄河叹了口气,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他:“六千岁。”
夏经倒吸一口凉气,眼睛蓦然瞪大,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另一人自顾自说道:“整整六千岁,第四代神主继位的时候我就在了。”
“这么些年,我睡一阵子,醒一阵子。”
“做过货郎,做过豪绅,也做过某大族的幕僚。唱过戏,讨过饭,甚至还种了三十年的地。哦对了,我还在莲心宫当过域主的乐官。四域中州都待过,大苍这片土地上,没有我没去过的地界了。”
“当然,除了曦舞,我烦那地儿,不想去。”
夏经笑了声:“怎么,你这么能耐,咋不去曦舞闯闯?”
“别介。”
妄河很有自知之明:“我能活这么久,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我没经历过?手握千金,千金散去,何其畅快。与人把酒言欢,后相忘于江湖。手握大权,一遭墙倒众人推。悲欢离合,生死离别。财富、地位、权势、样貌——受人追捧,被称赞,被追随,被明哲保身,被唾弃,被厌恶,被恐惧,这世间的种种相呐——是高兴?是喜悦?还是痛苦、悲伤、愤怒、忧愁,个中滋味,经历多了,总归麻木。”
“人本无相,附着相后,终归无相。”
他话说得惆怅,眼睫低垂,眼里散出阵阵疲惫。
让一旁始终瞧着他的夏经,有了种第一次认识他的感觉。
这才是真实的他吧。
话到此处,夏经反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像今晚这样,与人谈心,很多次吗?”
妄河轻轻道:“很多次。”
“多到我都数不清了,后来他们都化为了一捧尘土。唯有我还在这世间游荡,什么也没改变。”
夏经抿了抿嘴:“怪不得你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奋斗,在你眼里,会觉得很幼稚吧。”
“怎么会?”他的话把妄河从虚无中拉了回来,呵呵一笑。
夏经总是有这种能力,平白把他噎一下。
“你们很有勇气啊,我欣赏这种勇气。我只是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
听他这话,夏经反而怒了,又刻薄地看着他,出言质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着我们?继续做你的西冥乐官不好吗?!!”
他话把妄河问的一愣,半晌才坦诚道:“我看见你了。我好奇。”
夏经可不管他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个快活成老古董的玩意,还会好奇呢?我不管,你跟上来了就得负责。”
他的手搭上妄河的肩膀,沉着说道:“你不觉得很无趣吗?活了六千年的六千年你都在干什么?”
“没意思的生活重复六千年,和循环往复只活了一天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出口,启烛愣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小自己几千岁的小屁孩教训。
那小孩还言辞凿凿地教他该怎么活。
启烛:“我……”
夏经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道:“你刚才说天下哪里都去了,唯独曦舞没去,为什么?”
启烛话里带上自嘲:“还能是为什么。”
他们是一类人,还需要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夏经却道:“那造成我们成为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呢?你不想推翻这一切吗?”
“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周而复始,一日接着一日、一年接着一年,有什么意思?”
“该叫这日月换新朝了。”
他年轻的,带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语,深深撩拨了启烛的心。
不久后,夏经睡下,轻微鼾声响起,启烛却没了睡意。
他转过头,望着窗外的明月,照耀进来的柔和月华,在此刻变得刺目起来,甚至晃得人不得安宁。
翌日,一大早,一阵敲门声就将二人唤醒。
喜儿外边叫喊:“爹——爹!起了没啊,俺给你送饭来了!”
喜儿端了一案板饭食,有馒头有大米饭,还给炒了俩时蔬,切了满满一大盘腌肉。
这年头,粮食不值钱,可肉食却是顶顶珍贵的。
启烛从床上坐起来,穿鞋的功夫,就变回了老头模样。
他叹了口气,朝睡眼惺忪的夏经看了一眼,起身去开门。
门刚打开,喜儿走进堂屋,就勾着头往卧房里瞅。
依稀间,她看见床上被子里一抹红色,那是她老爹的床,喜儿一愣,一时明白了点什么。
她将案板放在桌上,朝妄河道:“爹,小娘还没起呢?”
妄河本在拿水漱口,听到这话后,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没、没没,别乱叫。”
喜儿笑得揶揄:“爹呀,您别害臊。俺们都懂,您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就是俺这小娘,委实年轻了点,看着跟俺差不多大。”
妄河连连摆手,要把她推出去:“行了啊,别乱叫,那就是我结识的一个朋友。”
“好了,饭送到了,你快走吧。”
喜儿被他推着往外走,笑得揶揄:“好好,行了爹,俺懂!”
妄河:“你懂个屁懂!”
她要知道,那小娘其实是个男人,不知该吓成什么样呢。
等人走后,夏经起床,瞧了瞧一桌子的饭,扯了嘴角轻笑:“你儿女真怪孝顺的。”
启烛没说话,他又道:“可惜啊,你儿女把你当天王老子一样供着,而他们对你来说,仅仅是过客罢了。”
听他这样说,启烛这才开了口:“凡人寿命短,这是你我都没办法的事。”
说到这里,他抬了头,定定地看着夏经:“你又怎知我不在意?”
夏经无意与他争辩,坐在餐桌旁,只瞧着饭食,却一筷子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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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放冷后,菜里的油都凝成冰,启烛才端起来,全部倒到泔水桶里。
就这么在王李村住了下来,几月过去,天气转寒,眼看就要过了冬天。
年关将近,夏经待不住了。
躲了那么久,外面兴许已经没有追兵了。
他心里记挂着事,便一日比一日焦躁起来,拍着妄河的肩膀:“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妄河:“走哪?”
“找她们去啊!”
夏经的大眼睛瞪着他,嘴角一扯:“你不会真不想走了吧!”
谁知妄河摇了摇头,坚定道:“不。”
“这段时日,我认真想了想,你说得对。”
“该过点有意思的生活了。”
“那——”
妄河先下结论:“再等等。”
年关将近,喜儿和乐儿串门频繁,甚至一整天都赖在妄河家中,似乎想把这么些年的思念倾泻干净。
他们一来,夏经就躲在卧房里不出门。
喜儿乐儿只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也不去打扰他。
乐儿端着一大盆菜,一点点摘着。
要过年了,各家各户都忙碌起来,为过年做准备。
喜儿乐儿干脆会老爹家备菜,到时候两家子都来老爹家过年,热闹!
喜儿拎着刚去村头屠夫家换的猪肉,进了家门,向妄河问道:“爹,你过年想吃卤鸡还是卤鸭,今年俺家小鸡喂的多,准够吃。”
妄河靠在门框上,笑呵呵道:“别准备那么多。”
喜儿不同意,刚要说点什么,她儿子和乐儿闺女一溜烟跑了进来,小女儿边跑边唱道:“天家一谎遮蓝天哟~”
小儿子话还说不全,跟着唱道:“蓝天哟~”
“牵着命线骗人间——”
“红线缠住飞仙翅呀——”
“生生世世做奴仆~”
“做奴仆~”
妄河敏锐地发现了什么,拦住他孙女道:“唱的什么?”
小女孩怕人地钻到爹爹身后,乐儿将她抱到跟前,温柔问道:“爷爷问你话呢,唱的什么啊?再唱一遍给爷爷听好不好~”
小女孩点了点头,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妄河,用最稚嫩的童声唱出了诡异的歌谣:“天家一谎遮蓝天哟~”
“牵着命线骗人间——”
“红线缠住飞仙翅呀~”
“生生世世做奴仆——”
“今日我们破天去哟~”
“同心同道踏云来——”
“红衫青衫乘风聚呀~”
“相遇初时斩阴霾——”
“斩!阴!霾~~”
夏经听到歌谣,推开卧房门,悄悄来到院中,屏住呼吸细听。
听完完整的歌谣后,他转过头,和妄河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如出一辙的震惊。
妄河揉了揉孙女的头,转过头去,搂着夏经,回到卧房,关紧了房门。
门才关上,夏经就迫不及待道:“你听到了吗?这绝对是凡朝放出来的。”
启烛点了点头,坐在床上,抬起头来,用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神情注视着夏经。
他眼里满满都是势在必得,里面盛满了胜券在握。
这种情绪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五千岁,仿佛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伙一般。
接着朗声笑道:“好啊!凡朝,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夏经也点点头,既然凡朝能放出来这种话,还传播了那么远,她一定逃了出来,且有了更万全的准备,要跟神灵越杠上。
岂止神灵越,她要跟整个神家杠上。
他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和激情,向妄河说道:“对!她在召唤我们,歌谣里的青衫和红衫,就是我俩。她需要我们!”
妄河点了点头:“没错。”
他站起身,拍了拍夏经的肩膀,脸上绽放出笑意。
“是时候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