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祯：“等等！我去找表兄。借粮的事，他想亲自与你谈谈。”说完拨开他的手就往回去寻齐盛，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他凑巧在，那就现在好好谈谈，也省得到时候拉上郁玮。
竹林后面有一条清溪，流水潺潺，波光粼粼。仨人背靠着竹林站着，面向溪水，黄叶在风的拨弄下，时不时地掉落几片。
齐盛客气地向对方行礼：“见过丛将军。”
丛屹点点头示意，态度虽随和但隐约带着上位者的倨傲。
齐盛不比郁玮，郁玮为人正直自律，丛屹将他视为知己，两人互敬互谦，没有身份高低之分。但齐盛乃一公子哥，为人散漫自由，丛屹向来不喜欢这样的人，与他们接触多带着疏离和客气。
郁祯站在齐盛身后，微微蹙眉，她看不惯丛屹这般拿乔。她轻声提醒道：“说正事吧！”
齐盛直截了当地道：“表妹已经同我讲了，将军想找裕丰借粮。我想确认将军允诺之事要如何兑现，若将军有个意外。所立字据岂不是白纸一张？”
“只要盖上西北军右监军指挥使的章，就算我不在了，只要是西北军夺了这天下，都算数。”
“有您这句话，我们裕丰也就放心了。”
丛屹提醒道：“我要的是全部粮食。我找人探过了，裕丰粮仓里面起码有两万石，所以裕丰给我的不能低于这个数。”
郁祯走上前补充道：“您有所不知，昨日不巧被流民劫道开口要了两千石粮食。裕丰如今只能拿出来一万八千石。”
“我听闻齐家还做药材生意？”
“......”郁祯和齐盛都在揣测他这句话暗含的意思，氛围突然变得肃穆。
“正是。不过都是些小本生意。”齐盛有些心虚地回道。
丛屹哑然失笑：“齐郎君过度紧张了。我有些好奇，南属义仓旁的那个齐家仓库里面堆着的是什么？”
齐盛一听南属义仓旁的仓库，简直头皮发麻，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这人才到绵山县几天就将他们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他继续说道：“光天化日之下被劫道，就这样忍气吞声？不想找出这幕后推波助澜之人？”这话明显是在点他们。
“若将军有线索还请告知一二。”齐盛抱拳示意对方直言。
郁祯不想让丛屹继续聊南属齐家仓库的问题，及时抛出一个在她心中谋划已久的计策。
“将军若是嫌粮食少，我有个办法。既然流民能劫道，西北军自然也能劫道。成都府附近县城有钱的有粮的商贾不止裕丰一家。若将军能找出这幕后操纵之人，我们裕丰愿意陪您演一场杀鸡儆猴的戏。到时候将军手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
丛屹看着郁祯，发自肺腑的笑了出来，一笑显得人都俊朗不少：“郁姑娘跟之前大不一样。”这话说的暧昧，郁祯用目光瞪回去，警告他不要在齐盛面前说这种一语双关的话。
丛屹自然看到少女的眼神中带着杀气，他轻扯嘴角不以为然。
齐盛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郁祯。大不一样？有什么大不一样？他怎么没发现？还有这两人讲话怎么暗藏玄机呢？
“你说的杀鸡儆猴，是如何一个法子。”
“比起裕丰，成都府有钱人的商户数不胜数，裕丰愿意做那只被宰杀的鸡。”劫道等同于劫财，这个捐粮的暗亏不能只有裕丰一家独自承受。
“等西北军将幕后之人找出来，我们可以配合西北军演一出劫财的大戏，这戏里的主角自然是各大豪绅商贾。这样裕丰两万石粮食被西北军劫走的风声也能散播出去，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盯着裕丰粮行。”
齐盛被郁祯这个计划震慑住，这确实是个一石二鸟的计谋。既可以报劫道捐粮之仇又能将裕丰被西北军劫粮的事宣扬出去。但对于其他无辜的商贾来说有点坑。
丛屹：“法子是好法子，但事发后你们要确保自己能摘出去，否则就是伙同叛军作乱。”
“我已想好说辞。”这事其实只要瞒过县衙就行，要瞒过县衙就等同于瞒过大伯，但是郁家大伯大概率是瞒不过的，大不了被打一顿，到时候就说被西北军挟持了。
“对了，将军打算如何将这粮食运出去？”郁祯继续说道，她本想说可以举荐肖家镖局，但转念一想又怕丛屹赖账。算了，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走水路，我已安排好，具体的事宜就不劳两位费心了。”
走水路？一艘江船只能载两千斤的粮食，那岂不是要雇九艘江船，且绵山县的码头靠不了大吃水的江船，运粮的动静未免太大。不过丛屹一向算无遗漏，或许他早就谋划好了。
“如此，我们就静待将军的消息。时候不早了，我与表妹不多打扰，先告辞！”，齐盛说完拉着郁祯拔腿就往外走。
他刚接受到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将成都府商贾钱袋里的钱谋划的一清二楚。
“你刚刚说的那个计划着实胆大了些，怎不提前与我说。这件事要是被姨夫知道了如何是好？”
“我那是急中生智，那就尽量不要让伯父知道。再说了不这样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找你要粮的流民。那又待如何？”
“我可以把粮仓打开了给他们看。里面是一粒米都没有了！”齐盛无奈道，他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但郁祯的办法实在是惊险，若是被府衙查到是他们伙西北军揭了成都府那些商贾的底，两兄妹少不了一顿打。
“天真，你真以为大家都那么好忽悠？”郁祯丝毫不给余地反驳道。
“表哥不用有负担。若日后西北军夺取天下，他们还要往脸色贴金呢，你信不信那些商贾还会吹嘘说自己高瞻远瞩资助过西北军。”她脑中已经浮现那些肥头大耳的豪绅在酒后如何与亲朋好友吹嘘当年‘资助’西北军的光辉事迹。
两人一前一后转出竹林。丛屹还站在溪边，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昨日，夏进向他禀报，流民围困裕丰粮行东家，逼迫其放粮施粥。他还在担心她会怎么破解这个难题。但就在刚才郁祯给出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计划虽险但可行。
丛屹没有见过这样运筹帷幄的郁祯，她好像一把刚打磨得恰到好处的利刃，日光下展现出锐利的光芒。确实跟之前大不一样了呢！
之前的郁祯是怎么样？
坚韧但不锐利，聪慧但不算计，仁爱但没野心，美好却易碎。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他相信她已经从之前的经历中走出来了，她把自己打破又重新埋在土里，用心灌溉滋养，让这副躯体重新长出枝桠，开出灿烂的花。
不在他的身边她过的更好，更有生命力，更尽兴地活着，更灿烂地笑着。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是他没有照顾好之前的郁祯，才会让她枯萎消殒。
丛屹深呼一口气，想让胸口处压抑的浑浊的气息排出去。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这一世他们没有错过，他还有时间和机会重新来过。
丛屹又稍站了会，太阳开始西斜，他绕过竹林朝余平乡的方向走去。
丛屹手下的动作很快，只消两日便派人送了一封信给郁祯。
信的内容极其简单：永利粮行和谷丰斋派人煽动流民到绵山县劫粮。
永利粮行在成都府经营粮行已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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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绵山县也有粮铺，东家姓刘，大家都称他刘老爷。此人也是粮商行会的会长。裕丰在成都府开分铺时还特意送礼去拜访过，不曾想竟将裕丰视为眼中钉。
永利粮行只卖口感更好的粳稻，向来看不上裕丰卖的便宜籼稻，两家也算是各做各的生意，从未有客源之争。且因刘老爷是行会会长，每逢佳节，齐盛都会备上厚礼相待。
谷丰斋就是绵山县本地的粮商，铺子不大生意一般，去年收粮时候他家听到风声也跟着裕丰囤了些，只是小商铺并没有齐家的大手笔，但赚一笔还是够的。
真是贪心不足蛇囤象！
郁祯想到此处，心中一口恶气难咽。她叫来田大，将这封信原封不动送至齐宅。
傍晚时分，齐盛走进了霞光苑，自从郁祯和郁悦长成少女后，他就几乎不来霞光苑了，郁玮亦是。
他站在霞光苑的月洞门口处，待婢女黄莺进去禀报。
郁祯和郁悦正在屋内用膳，听黄莺说齐盛来了，两人也不避讳，拉着他一同用膳。今晚蓝俏做了好几道菜，还有条大青鱼，一鱼三吃，两姐妹正愁吃不完呢。
“蓝俏的手艺可真好！”郁悦不由感叹道。
“什么时候新招的婢女？我怎么没见你带出来？”齐盛疑惑地问道。
“几天前从太原府来投靠亲戚的，谁知道亲戚都没了，我就将她收做婢女了。”郁祯对谁都是这副说辞，她让蓝俏也这样对外人道。反正不能说是丛屹将人从太原府带过来的。
“黄莺这年纪要许人了吧？”
“她家里已在给她相看了。”郁祯随口答道。
黄莺比郁祯大两岁，今年刚好十九。蜀地女子一到双十年华就可以相看嫁人。其他地方更早，女子双八年华就嫁人的都有。
“你们俩跟黄莺差不多年纪，过两年也要相看人家咯！哎，女大留不住。”齐盛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我们俩留不住那是自然，正所谓郁家有女百家求！可是表哥你，风流浪荡，整天出入风尘场。怕是名声不好，难找妻子哦！”郁悦毫不留情地揭露他最近频繁出入各个欢场。
“我那是应酬！总不能请人家去爬山观景吧？”齐盛反驳道。
齐家现在将多数生意都交由齐盛料理。裕丰的事他几乎不插手，直接撒手给郁祯、郁悦打理。他这人酒量也一般，喝醉了直接睡在欢场，好几次都是让小厮抬出来的。久而久之齐家大郎风流的名声就传播开来。
郁祯夹了一块鱼头给齐盛：“就数你最辛苦了。多吃点！”又夹了一块鱼腩给郁悦：“这块肉最好吃！”。好歹是平息了这场斗嘴的风波。
三人吃完饭，蓝俏端了一碟葡萄上来，紫色的葡萄外皮带着白灰，颗颗饱满让人垂涎欲滴。
齐盛吃着葡萄想到下午郁祯递给他的信，一时间心塞不已，再看这葡萄竟觉得毫无食欲。他把葡萄皮往骨碟上一扔：“我未曾想到竟是刘老爷做的。自从裕丰去成都府开了铺子，我从未怠慢过他，老王八蛋竟然给我玩阴的。”
“这些年刘老爷打算让他家小儿子接管永利，可这位刘家三郎就是个花架子，长得一表人才却毫无经营才能。他都六旬老人了，还不得为自己的谋划一番？”郁祯下午思索了一番，心里已有答案。
裕丰此番囤粮会间接吞掉许多客源，特别是大的客源。到了冬天大家都没有粮卖，裕丰一家独大，整个市场求粮的客商都会找到裕丰。
永利作为百年粮行最不愿出现这般景象。所以他要暗中消耗掉裕丰的存粮量而且是借他人之手。
但最让郁祯气恼的不是永利粮行，而是谷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