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今日可有别人进这绮竹轩。”林枫在院中询问守门仆童。
“回公子,我方才曾进入房间洒扫添茶,此外再没有别的人进来。”那仆童年纪尚小,声音还有些稚嫩。
“好,你且去外面守着。若有新的消息,立马来报。”林枫吩咐道。
“是,公子。”
门“吱呀”响动一声。
能让林枫撇开音律指导,一早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今晚倒是来对了。
林枫坐到红木桌前,伸手给自己倒一杯茶水,放在嘴边慢慢品咂。他又看向那花瓶中的两枝红山茶。
在白百合的映衬下,那红色格外显眼。
他放下茶杯,伸手小心触碰山茶的花蕊,指尖沾染几星淡黄色的花粉。凑近后,只余一缕极淡的香。
比起百合的浓香,野山茶的香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山茶那层层叠叠的红花瓣,别有一种繁复热烈的美,这又是百合所不能及的。
林枫像是忽有灵感,淡笑着取下腰间的竹笛,阖上双眼,轻轻敲击。
张晚晚在床底下趴了半天,见林枫只是静坐着品茶品花写旋律,觉得有些气闷。
“公子,有消息了。”一盏茶后,门外传来那年轻仆童的声音。
“进来。”林枫道。
那童子手中拿着一小张卷起的纸条,递到林枫手中。
林枫展开纸条,阅完消息,欲放进茶罐中点燃。
打开茶罐的一瞬,他细长的手指在空中停滞了一下。
“公子,怎么了?”一旁的阿金注意到林枫的反常,关切地问道。
“无妨,大概是旧疾犯了。”林枫摆手示意阿金不用搀扶。
“公子,我去为您煎一副草药吧。”阿金犹豫片刻,皱眉道。
“也好,算起来已有近两个月未疏通经脉。”林枫说。
“疏通经脉?”张晚晚心中想道,“这林乐师脸色惨白,一副短命相,果然是气血滞涩导致的。”
“阿金。”林枫叫住仆童,表情严肃,“月神祭一事,你不要牵扯太深。”
“公子,我早就身在其中了。”阿金鼻尖酸涩,惨然一笑。
林枫眼神微颤,眉心深锁。没说完的话被咽回,化作风里的叹息。
待阿金走后,林枫走到赤竹图前,拈起一根掉落的,极细小的绒毛。又见床下一片更深的阴影,于是笑意盈盈道:“出来吧,客人。”
被发现了,张晚晚眸光微闪。思考一瞬后,她从床底下爬出,自然地站到窗前,隔着几米,抱剑面对林枫。
“姑娘深夜到访,有何指教?”看着面蒙黑纱身形玲珑的张晚晚,林枫鼻尖微动,嘴角勾起一抹笑,神色却一松。
这人又戴上了温和无害的面具。
他回到桌前,把指间那一丝绒毛轻轻掸掉,伸手倒杯热茶,轻推给张晚晚。
举止优雅,仪态天成。
“莫非姑娘你,也想来听我林某人吹两声笛?”林枫通身都是清雅之气,眼中却带着几分冷淡的笑,“没有邀请,不下拜帖,姑娘倒是很自来熟。”
张晚晚听得眉梢微沉。
林枫看她一眼,面上露出一丝探究。
“不是为了这个,那姑娘就是有别的事情相求。只可惜林某一介伶人身份低微,帮不上姑娘什么忙。夜已深,姑娘还是请回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她,端起茶壶和茶杯,径自往露台走去。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那人虚虚望了一下栏杆外的某个院落,神色寂寥。
茶具被放在高架,他熟练地爬上栏杆。爬得比之前几次都要高,顶端的那级木栏只能堪堪挡在他膝下。
秋风瑟瑟,吹灭草木生机。林枫却扬起宽大鼓胀的袖子,好似扑水的人,在这寒冷肃杀中尽情戏耍。
相隔不到五米,张晚晚得以确认先前所见——林枫身上确有旧伤。而且他手臂上,又添了几处新的。
“疯疯癫癫。”张晚晚刻意撇过头,不去看他。
“还不走。要吃花生吗?毒疯赘婿的茶花姑娘。”林枫忽然扭头,对张晚晚露出一个幽幽打趣的笑,“你身上的香气,可比瓶里的两枝花要浓。”
他瞳中藏着一簇暗火,像是要将世界焚灭。
张晚晚猛地看向他。
这人哪里还有雅致佳公子的模样。扒掉浅浅的一层乐师皮,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疯子!
从始至终,他都知晓她的身份和武功。
心念百转后,张晚晚思绪渐渐通明:被人当刀子使了!
她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巾,露出本来面目。眉毛半扬,看着林枫讥讽道:“刘晋因救太傅之子有功得高升,是莫家灭门案的实际经手人。他派来牵制监视你的嫖客被我废掉,林公子作为刘晋仅剩的心腹,想必可以爬到更高的位置了?”
“所以姑娘是想兴师问罪?”林枫眼尾带笑,看她一眼,“姑娘,我的确算准了那废物会遇上你。但他若不沉迷酒色,欺凌无辜,也不会有此一劫。不是吗?”
“难道他自行离开,你还会放过他?”张晚晚眼神如刀。
“自然——不会!”林枫俊雅的双眉一挑,像个有些顽娱的孩童,“不过是让他再多活几天。林某谋划的事情太过重要,又怎容得下他人窥视?姑娘古道热肠替天行道,实在感人肺腑。”
“借我之手,刘晋才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聪慧。”
“所以你这般汲汲营营百般谋算,是在查莫家灭门案吗?”张晚晚冷静下来,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看林枫,随口道。
果然,在听到“莫家灭门案”几个字后,林枫垂下眼睫神色一冷,第一次对张晚晚露出了遮掩不住的愤怒。
张晚晚挑衅一笑。
楼高风急,几缕发丝拂过眼睛。林枫静静端详张晚晚:
双眸亮而冷,带着明晃晃的刺探之意。长相秀丽可人,亲善无害,内里却像绮竹轩里真正的竹:
光风霁月,不折不弯。
“茶花姑娘,我不过是借你之手除掉一个恶人小喽啰。姑娘大人有大量,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收起情绪,林枫笑得温柔,恍惚间,又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美仪态的乐师。
他好生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莫家灭门案里的水太混。小姑娘家,在河边玩两圈还行。要是卷入中心漩涡里,呛了水,哭着求人来救,可是没用的。”
“我做事,与你何干!”张晚晚冷哼出声,反唇相讥,“林公子倒是很喜欢在危墙下走!”
她在笑他不是君子。
“不是君子又有什么打紧的呢。”林枫看着院中那一丛金镶碧嵌竹,笑意浅淡,语气哀伤,“我见过的君子,可全都死光了。”
人痛苦时会是什么模样?肝肠寸断,撕心裂肺?还是涕泪沾襟,哽咽难言?都不是,也许只是一点几不可察的黯然神伤。
“他在这世上只剩下一个朋友了。”张晚晚突然想起小鱼的叹惜。她看着林枫,一时之间没有出声。
“茶花姑娘,你既决意要入这局,不如委屈一下,与我合作吧。”林枫从栏杆跃下,携着冷风走近张晚晚,眼神含笑。
“我为什么——”
“你不想知道你师父的去向了吗?”
几乎是瞬间,踏月的霜刃便逼在林枫颈间。
一道血痕出现在白玉般的肌肤上。
林枫不改笑眼,仿佛那刺痛的脖子不是自己的:“姑娘小心。”
张晚晚轻哼一声放下短剑。
林枫随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擦干血迹。而后走到山茶花前,从花瓶里取出一块木质令牌,递给张晚晚。
“莫云霆——”林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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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顿一下,“莫伯伯死前一旬交给我的,让我有事可去寻这令牌的主人。说她可助我,活命。”
莫云霆,便是那个带着莫家军守卫边境数十年,令北狄秋毫不敢来犯的镇国将军。
张晚晚看着手心。
这木牌不过巴掌大小,上面刻着一朵奇形怪状的芙蓉花,花瓣涂成深深浅浅的红。
她师父名叫——叶芙蓉。
木牌带着茶花和百合香气,张晚晚呼吸变乱,陡然想起了从前。
“师父,我为什么要叫‘晚晚’啊?”七岁的她拿着踏月开始学剑,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就是有些不满意自己的名字,觉得太过温柔,“我应该叫‘张吞日’,或者‘张北辰’才对啊。”
张晚晚在书房里翻到本诗集,读到“闷向酒杯吞日月,闲来诗句问乾坤”,“举手攀南斗,回身倚北辰”两句,虽然半懂不懂的,字也认不全,胸中却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澎湃之情。
她的名字应该像这样才对,英姿飒爽,豪气干云。
叶芙蓉面色古怪,顿生警惕,好说歹说把诗集从张晚晚手中骗走,一丢一锁,藏进了箱箧之中。
然后她买了两串糖葫芦,将张晚晚搂在怀里,抚着她的总髻轻声道:“‘春日晚’‘秋色晚’‘为时已晚’,世人多用‘晚’字来表达遗憾。晚晚,你的名字是你那病逝的双亲所取,他们只觉与你‘相见恨晚’,相伴太少啊。”
张晚晚突然悲从中来,含着块糖葫芦的糖衣,哭得泪眼婆娑,红涎三尺,仿若咔血。
叶芙蓉神情慌乱,擎着糖葫芦哄了好久,张晚晚的悲伤和眼泪才偃旗息鼓。
她从此不再提改名。
几日之后,张晚晚拿着一块踏月剑削成的木牌,一脸神秘地献给叶芙蓉,对她道:“师父,我的名字很好听,你的名字是朵花,也很好听。我们两个要互相陪伴着,一起活很多很多年,再也不要有遗憾了。”
叶芙蓉鼻尖一酸,这次换她低头掩泣。
后来的很长一段岁月,叶芙蓉都把这块丑木牌带在身上,走南闯北,视若珍宝。
张晚晚眼眶微胀,闭眼后睁开,其中的雾气便消失不见。只那一双杏眼更似琉璃,比平时更新了几分,更亮了几分。
“我师父,她在哪儿?”张晚晚开口,声音轻颤。
“莫家灭门后,我入狱待审,与外界断了联系。她却闻讯而来,见此木牌,扮作囚犯在狱中护过我半年。”林枫语气轻柔。
“后来呢?”
“前辈说要去查一个人。留下木牌,让我等她徒弟来寻,报一声平安。独自离开后,未再归来。”林枫说完,收起所有矫饰,沉沉地低语一声,“抱歉。”
抱歉什么?利用我除去障碍?用我师父留我在局中?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张晚晚问他。
“前辈说你喜着彩衣,尤爱红色衣裙。爱红茶花,爱吃小食。擅毒,有一杀人无形的宝剑,名‘踏月’。”
自小鱼说师父曾于莫家现身,张晚晚便一路蹑影追风来到桐城。打探多日未得消息,直至今夜来寻林枫。
“我师父既然护你,我便也会护你。况且我师父与莫家之案有关,仍下落不明。”张晚晚直直地看着林枫,眼中是一往无前的锋利,“说吧,我能做点什么?”
林枫看着张晚晚,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在囚牢里手指日月,潇洒恣肆的女前辈。
“新消息传来,月神祭有贵人将至。”林枫说。
“谁?”
“太傅之子,杨天翊。”言语里像是有千斤重的恨意。
“你想让我去监视他?”
林枫轻飘飘一笑,笑得像个端方的阎罗:“不,是杀了他。”
话刚落地,脸便骤然扭曲。
张晚晚悲悯地看他。
林枫呛咳几声,皮肤憋成红色,痛苦地吐出一口赤金的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