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自秋岂会不明白,李焉隅特意前来,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上这一番话,就是要将周家的消息递给他,好像在平静无波的湖面轻飘飘地抛下一枚石子,等着看他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偏生他还真的不能按兵不动。
窗外的天色是整片洗水蓝的晴天,万里无云。关自秋的心底却极快地掠过一丝阴翳。
去年那桩书院案被重新翻出来时,他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以他对圣上的了解,上面也并非真要将这桩旧事彻查到底。只要有个圆满的、合乎心意的交代,大抵就能搪塞过去。
何况是十五年前就已经盖棺定论的旧案,人事皆非。昔年的鹤鸣书院如今连木头渣都不剩了,还有什么可追究的?还能追究出来什么?
不过是迫于时局与天下悠悠众口,一时兴起,风吹过也就散了。
朝中上下都明白的道理,偏偏就是这个李焉隅,和那个容斟和,整整一年来,不肯善罢甘休。
面前的茶水静悄无波,和他的眸子一样。关自秋沉默许久,久到仿佛窗外的阳光都微微西斜了一些,光线愈发柔和起来。
他步入内室,换上一件鸦青色的绸子罩袍,悄然从一处侧门出了府,混入市井往来的人流,往一处府邸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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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攸跟李焉隅乘着马车,晃晃荡荡地往晋王府行去。
日光澄澈,透过绡纱车帘,落在二人衣袂上。
李焉隅倚在车壁,懒懒道:“关自秋手里知道的应当还不少。且等等罢,只要后续有所动作,便容易应对,只怕他按兵不动。”
方才在关府费尽心思地一通搅和让他很疲惫,这身华丽丽的衣服也十分不适——说来他已经连着穿了三日锦服,繁琐非常,当真难忍。
谢攸指尖微顿,将帘隙挑开些许,朝后望去,关府的朱门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李焉隅见状撑起点身子,侧首看他,笑着问道:“怎么了 ?”
谢攸放下车帘,想了想,看向李焉隅,语声里带着些许迟疑:“你明日……当真要离京了吗?”
李焉隅闻言却敛了笑意。他垂下眉眼,羽睫微颤,轻轻道:“你不愿意与我一同走吗?”
谢攸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车厢内银炭偶尔噼啪轻响,衬得这一室寂静愈发深沉起来。光影流转间,二人相对无言,唯有未尽之语在空气中交织盘旋。
谢攸想,他确实是要走的,却并非与李焉隅同行。可话语辗转至唇边,看着那人低落的神色,终又悄然咽了回去。
书院案迷雾重重,他所自以为的“真凶”,未必就是最终答案。
容斟和、关自秋,这些人都像谜团一样,雾里观花,在书院案中究竟扮演何等角色,尚且难以分明。
倘若书院案果真是他认知里的那般,是他下毒害了学子,那这些人,又在试图隐瞒些什么,搅乱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李焉隅为何会主动揽下这桩棘手的案子,但是作为主审,他或许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个人。
一念及此,谢攸的心绪便如风中丝缕,微微动摇。
李焉隅见他沉默,便不再多言。车行一路,唯有日光相伴,直至晋王府前。
方才下车,谢攸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阶前,晴日照耀下,更显其姿态凛然冷寂。
他微微蹙眉:“柳院判?”
柳执因眸光轻转,淡淡地瞥他一眼,神色依旧清冷如秋霜,先向晋王的马车端方一礼:
“参见殿下。微臣今日偶得有关容大人所中之毒的新线索,想要与忌先生讨教一二。”
李焉隅掀起车帘,略一颔首,笑道:“我正要入宫一趟,你们自便。”
马车绝尘而去,阶前唯余二人相对。谢攸只得延手相邀,将柳执因引入自己暂居的院落。
步入室内,谢攸给他看茶,袅袅茶香如流云般铺散开来。二人对坐许久,柳执因只静静品茗,并无启口之意。
谢攸执壶为他续茶,水温氤氲:“柳院判既对容大人身中之毒有所洞见,愿闻其详。”
柳执因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青瓷茶盏搁在案上,发出清脆一响。
“愿闻其详?好啊。”柳执因的目光落在谢攸为自己添茶的身影上。
避重就轻,不知悔改,端得一副置身事外的从容模样,与昨日在容府所见一般无二。
“景初三十年冬,我父于江州一带行医,忽而一病不起。起先,只道是寻常风邪,用了药,施了针,却始终不见起色。最后,是一个疯子,剜取我父的心头血饮下,将九九八十一种毒草尝了出来,才解得此毒。”
柳执因面无波澜地看着谢攸,眸中却似凝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深不见底。
“我主张用更温和的药,徐徐以图之。他不肯,定要佐以马钱子。我二人争执不下,奈何毒性蔓延迅速,再耽搁不起。最终,我给我父用了我的方子,那疯子饮了带马钱子的药。”
他唇角牵起一丝极冷极讥讽的弧度。
“我竟不知,马钱子还有这等功效,能将他变成如今这般不敢以真容示人的模样。忌虚白,这倒真是个好名字。”
室内一时寂静无言,唯闻窗外细微的风声。柳执因端起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似是气极了,欲借这盏清茶平复一下心情。
茶盏凑近唇边,腾腾的热气将他的神情熏得明灭不定。
忽然,柳执因手腕一扬,茶盏带着滚烫的茶水狠狠砸落在地,碎裂声刺破满室寂静,瓷片四散。
他再也忍无可忍,起身逼近谢攸,将他胳膊狠狠抓住,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又冥顽不灵的脸,咬牙切齿道:
“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个解释吗?”
谢攸被迫对上怒意盛极的眼。那目光如同利刃一般,透过了他的面具伪装,直直看穿了灵魂深处。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唇瓣微动,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无声的沉寂。
否认么?他自然可以一口咬定这次解毒不过是巧合。忌虚白盛名天下,会解一个无人知晓的毒,也不算稀奇。
可是面前这人实在太熟悉他的用药章法。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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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知根知底十几载,这些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纵是千般抵赖,也难以在柳执因面前狡辩分明。
谢攸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他昨日决定在柳执因面前用药,便该料到的后果。
于是他抬眸望向那双怒意灼灼的眼,轻声道:“我应该解释些什么呢?”
连日来,所有压抑着的莫名与无奈,都在顷刻间沉沉落了下来。谢攸注视着对方惊怒不定的面容,声音不知不觉地染上几分涩意:“谢攸已经是个死人了,我还要解释什么呢?”
柳执因抓着他手骤然一松,整个人向后跌坐下去。满心的惘然与愤怒如潮水汹涌,却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该落向何处。
他望向眼前这个自幼便与自己处处不对付的师弟,一腔指责几乎要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可话到嘴边,竟像是被翻涌的心绪噎住了,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谢攸缓缓地蹲下身,修长苍白的手去捡拾地上碎落的茶盏。方才还冒着热气的茶,此刻在地板上蜿蜒流淌,早已没了温度。他拈起滴落着水珠的青瓷,寒意自指尖漫上来,一如此刻思绪冰冷。
他将醒来后所知所遇的来龙去脉一并细细说了,声音是低哑而又沉闷的。末了又道:
“我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的记忆也有损。残存的一点零星回忆告诉我,书院案的学子是我毒杀的,可我在京城辗转了两日,却发现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指尖无意划过锋利的瓷片边缘,血珠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悄然往下滴着,融入清浅的茶汤中,转瞬不见踪迹。
柳执因深知这人的性情,一贯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药时的大胆与离经叛道,没在为人处世上留下一星半点,只剩下退缩与隐忍。
想到这里,便更是怒不可遏,他霍然起身,木椅在地上拖出一声尖锐的响动。
“所以你便一声不吭离开京城,只留下一纸书信,此后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你可知你消失后,父亲四处托人寻你,找了多久!你说不愿卷入京城这些纷纷扰扰里,好。那你在归鹤台上,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说毒是你下的,这又演的是哪一出?”
谢攸捻了捻指尖那点血,冷白的皮肤上便融了一抹奢靡的红:“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再开口,却是掠过了柳执因的质问,只是接上了自己先前的话语。
“可即便知晓这些,我又能如何?难道去查案么?我无权无位,不过一介医者。纵使如今是充作‘忌虚白’之名,有个‘司灵官’的身份庇佑,难道能与那些权贵抗衡吗?内阁首辅、中书舍人、玄镇司指挥使,还有更多藏在暗处的人……如今晋王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尚且愿意听我几言,可他发现以后,难道还会相信我,相信这个将他老师身份假冒的人么?”
柳执因不由冷笑:“你当真一点长进也无。”
谢攸点点头:“我如今只想离开京城。不想再卷入这些是非里了,即便是……”
话音未落,柳执因却终于耐心耗尽,径直打断了他。
“父亲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