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清淡的药味随风送到鼻尖,跪着的苏子衿偏头朝门看去。
只见一抹雪青色消逝。
“这就对了!”
班主按捺不住上扬的音调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城门司的税吏老爷催好几次了,画了押,明晚便去他府上唱堂会抵税。”
“快签吧。”
“好。”
苏子衿又应一声,掐指迎上文书,却在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手腕翻转抚上发间。
“不过班主,您可知……”
他拔下发钗,上头的羽饰随动作颤颤巍巍,银亮尖锐的钗头抵在脸上,尖锐的刺痛瞬间抵达。
“这身皮相若是破了,毁了……”
苏子衿歪着头,眯起眼睛,嘴角勾起贯来惑人的弧度,不紧不慢如唱词般补完一句:“可就一文不值了——”
“你!”戏班主大怒,后退一步:“你别不识好歹!”
“别人都当得,为何偏就你当不得?”
苏子衿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钗头锐利得很,渗出几滴血珠。
“我怎知为何别人当得?”
他敛眸,力道却分毫未减。
“我只知,这宁为玉碎,不瓦全——呀!”
那腔调似忧似怨,连白话都说出一股子戏腔味。
可听在戏班主耳中,却是哪哪都不对味了。
他看着苏子衿那双含泪又满是倔意的眼,那抵在颊边的钗头浅浅陷入皮肉里,渗出的血珠明晃晃,激得心中的火气不断往外冒。
“好,好,好。”他额间青筋跳动,“你用这招闹多少回了?真当这身皮肉是护身符了?”
苏子衿攥紧发钗,警惕更甚。
“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了法子?”
突然,戏班主毫无征兆狠踹他腿弯一侧。
“啊!”
苏子衿腿骨剧痛,当即身形不稳朝前扑。
持钗的手刚撑地,便被班主一手扣住,另一手狠狠劈在他手臂麻筋上。
“撒手!”
发钗哐当落地,被班主一脚踹远。
“小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
戏班主死死捏着苏子衿双腕,目光阴鸷地扫过他脸上血痕,恶狠狠道:
“我是舍不得伤你这张脸。”
“可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还愣着干什么?”戏班主朝旁边呆住的武行师傅吼道:“给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拖到后院水井边去!”
“还有这身碍眼的行头,都给老子扒了!”
苏子衿被推搡着,脚步踉跄来到水井边,身上只余薄薄的一层里衣。
未有缓冲便是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苏子衿浑身湿透,寒意侵蚀四肢。
他止住寒战,压着嗓子讽笑道:“您方才还说待我如亲子……”
“这亲爹教子的手段,倒和那戏文里的后娘不相上下。”
戏班主怒极反笑,登时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他的后脖颈压进盛满水的水桶中。
“老子让你犟!”
冰凉的井水瞬间淹没了苏子衿的口鼻。
他本能地开始挣扎,试图摆脱后颈那只手,却呛入更多的水。
无边的窒息中,全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痉挛。
越是窒息,意识就越是清醒。
屈辱、不甘、恨意交织在一块,被窒息无限放大。
他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可当肺部最后一口气化作气泡从桶底浮上水面时,他绝望中突生出一股别样的情绪。
好想,活下去。
他好想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时,头皮传来撕扯的剧痛,一股大力拽着头发向上拉,脱离了水中。
“咳!咳咳……呕!”
苏子衿剧烈地呛咳着,掺杂着干呕的恶心。
戏班主的手还死死钳着苏子衿的后颈。
他俯视着手中狼狈不堪的少年。
被水冲刷后,少年精细勾画的油彩只晕染些许,唯独唇上那点口脂花得厉害,斑驳地染在唇角。
细碎的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顺着白皙的颊边蜿蜒流下。
这模样,竟是越破碎,越勾人。
果真是尤物。
戏班主的目光死死黏在他的脸上,突然改变了主意。
这股子勾魂摄魄的劲儿。
若只给税吏老爷实在太可惜。
若是能驯服……
这京城的大官如此之多,一个个轮过去的话……
思此,戏班主声音放柔:“想通了吗?”
他不住捏着那后颈上的软肉,细滑的手感让他啧了声。
“上哪寻得这般好的事?”
“躺着等人伺候,你只需安心体验那销.魂的滋味,这一夜夜啊,就这么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苏子衿不住干呕着,斜着眼狠狠瞪过去,生生从牙缝中逼出一个字。
“不!”
意料之中的回复,戏班主不以为意,吩咐武行师傅。
“继续涮,别弄死了。”
话罢,苏子衿再一次体会到那种极致的痛苦。
一次次窒息与呛咳中,起初反抗得有多激烈,后面就有多无力。
直至再无挣扎的气力,任人宰割。
前院噤如寒蝉,后院只余留单调的水声。
日头落下时,连风声都明显几分。
戏班主叼着烟斗,佯装心疼:“哎哟,瞧瞧,这是何苦呢?”
他走到苏子衿边上:“梨园的伶人本就下九流。”
戏班主啧啧摇头:“你说朝廷为啥禁娼不禁优?”
“若是没有名气的角儿,那下场……”
“惨呐!”
苏子衿浑身湿透,面上的油彩早就被水冲涮干净,露出一张清隽又柔美的脸,双眼却空洞得有些失焦,对外界的刺激都失去了反应。
戏班主见这招对他没用,话音一转:“我知你心气儿高,跟那些个儿庸脂俗粉不一样。”
“你心里头是不是一直想着……做个清清白白的自由人?”
话音落下,他看见苏子衿有些涣散的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有戏!
戏班主越发柔和:“这样,只要你应下明晚税吏老爷的堂会,帮戏班渡过了这道坎儿……”
他声音带着蛊惑的低沉:“我便让你清清白白离开这戏班。”
恍惚间,班主的话如一叶轻舟落在死湖般的水面,在苏子衿心中激起涟漪。
班主肯放他走?
明知可能是陷阱,但即便是再细弱不过的微光,他也想抓住。
“好……”
他喉间溢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应答。
而后,所有的感知都彻底陷入黑暗中。
戏班主满意地看着昏过去的苏子衿,两撇胡子伴着吐出的烟雾一翘一翘。
“啧。”
他不屑地嗤声,手指夹着烟斗晃着:“想清白离开?”
他转身离开,细不可闻的声音被风吹散。
“有一次便有第二次,熟了便放开了,那点矜持便丢了。”
“往后的钱自然是源源不断入我苏贵的荷包里,美得很呐。”
*
翌日傍晚,城门司税吏私宅。
院中,税吏握着酒杯一饮而尽,回味一般地咂巴两下嘴。
“可惜还缺点滋味。”
他将酒杯重重落桌,瞪向那搭好的戏台:“那戏子怎得还未到?!”
话音落下,敲小锣的声音密集响起。
伴着鼓点,丑角手持天官赐福与加官进禄的条幅进场,热闹非凡。
税吏称心了,徐缓靠回座椅上,手指随节奏轻点在桌面上。
吉祥戏唱罢,酒意也开始上头。
月琴拉响,悠扬旋律轻快响起,一道身影从上场门亮相。
苏子衿戴凤冠披蟒袍,捻着折扇,眉眼间清亮带着些慵懒。
抬手起势间,媚态尽显。
税吏眼神亮起,持着酒杯摇摇晃晃站起身,直奔戏台前。
“好,好啊!”
他灌下一口酒,满身酒气,还未等初句戏词唱出便生生打断。
“这前戏太长,跳过,跳过!”
税吏醉醺醺地爬上台,凑到苏子衿身边,扬起酒杯:“酒可都是现成的。”
苏子衿不着痕迹后退一步,将折扇抵于胸前,眉间轻蹙。
“老爷,这不合规矩,这唱戏惯来都是假物件……”
“规矩?本官这从来没有规矩一说!”税吏将酒杯强硬塞到他手中,还极为不老实地摸了一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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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我说的办!”
苏子衿捏着杯。
手背被摸过的地方传来黏腻的恶心,争着往喉咙冲。
他强行压下即将溢出的干呕声,生生挤个笑,重新起势。
再忍忍……
班主说了,只唱这一折。
唱完他便自由了。
听闻京城有几家戏班子,是正经给皇家唱戏的。
他不敢奢望能给皇家唱戏,但若能寻得一处庇佑之处安身,便是极好的。
这般想着,苏子衿抬手将那酒杯抵在唇边,翻袖间仰头硬是将酒倒入口中。
辛辣的酒液霸道地充斥口腔,呛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他轻咳一声,眯起眼做出醉态,水袖轻扬。
那点了朱红的唇微启,稳着四平调开腔:“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
税吏再次打断:“听闻那杨妃醉后极为妖娆妩媚,她勾谁去了?”
他上前一步,径直抓住苏子衿的手揉捏着:“罢了,管她勾了谁。”
“你且将我当作他,扮与我看!”
苏子衿想将手抽回,可那力道大得吓人,竟是丝毫都挣不脱。
近在咫尺的酒臭味通过税吏的话语直扑面上。
他竟像是被当做玩意儿似的……
这般下作!
苏子衿浑身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只得不断深吸着气,才不让情绪泄露在面上半分。
“快点!”
税吏不满他的沉默,手下用了几分力。
疼痛霎时从手骨传来,苏子衿倒吸一口凉气,余光瞥见台下班主意味深长的笑,原本还抱有希望的那颗心沉甸甸地落下,摔得粉碎。
原来如此。
他就说,班主怎会这般好心。
心底忽而生出强烈的憎恨,填满整个胸膛,硬是生出想拖着一切下地狱的恨意。
毕竟,这位税吏老爷可是要扮那太监。
他唇角微勾起,眼神重新变得朦胧,拖着长长的调。
未被拽住的手甩出一团水袖,轻飘飘地从税吏脸上拂过。
他的唱腔婉转,唱出的音有轻有重,音调直像条抓不住的蛇一般滑:“任凭这园中花开得再盛——”
唱词刚出,砰的一声,苏贵扑在台边,死死攥着木栏,脸色煞白。
“便是开到荼蘼……”
苏子衿将班主的惊恐纳入眼底,唇角勾着嘲意:“终究是,生不了根呐——!”
唱词全了,苏贵浑身发软,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
完了……
但凡听过戏的都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戏里的词。
这小畜生竟敢借唱戏辱骂官员……
他完了,戏班完了,全完了!
正当苏贵万念俱灰之时,笑声响起。
税吏一把拽过苏子衿的水袖,放在鼻下用力嗅闻:“好!唱得好啊!”
他拽着人往怀里拉:“就是这个味儿!”
苏子衿被税吏抱个满怀。
“老爷……”他用力推拒着税吏,上半身后仰,躲避着那近在眉睫的脸,“您别这样。”
瘫软在地上的苏贵劫后余生,忙连声道:“那小的们便不打扰老爷了。”
台上,苏子衿耳边只剩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本就成粉末的希望再次被扬去,连渣都不剩。
他的抗拒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引发得税吏越发兴奋。
系带被粗暴地抽去,原本整齐的戏袍不受控地散开,凉意丝丝缕缕钻入。
他早该知道的,饶是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恍惚之间,苏子衿仿佛闻到自己初登台时,看客赠桂花糕的香气。
甜软的,是和眼前酒臭截然不同的味道。
耳边不断传来税吏的狞笑声,与衣帛碎裂的声音叠加在一起。
他还剩……几层衣?
视线模糊着,只剩戏台顶处那团鲜红绸花,刺得人心尖发疼。
无边的绝望中,他第一次生出求佛的心。
倘若世间有神佛……
能不能……救救他。
谁都行,救救他……
税吏拽拉着苏子衿最后一层里衣,笑得越发猥琐。
“放心,会很舒服的。”
“保管你尝过一次,便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