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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作者:绛紫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缕清淡的药味随风送到鼻尖,跪着的苏子衿偏头朝门看去。


    只见一抹雪青色消逝。


    “这就对了!”


    班主按捺不住上扬的音调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城门司的税吏老爷催好几次了,画了押,明晚便去他府上唱堂会抵税。”


    “快签吧。”


    “好。”


    苏子衿又应一声,掐指迎上文书,却在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手腕翻转抚上发间。


    “不过班主,您可知……”


    他拔下发钗,上头的羽饰随动作颤颤巍巍,银亮尖锐的钗头抵在脸上,尖锐的刺痛瞬间抵达。


    “这身皮相若是破了,毁了……”


    苏子衿歪着头,眯起眼睛,嘴角勾起贯来惑人的弧度,不紧不慢如唱词般补完一句:“可就一文不值了——”


    “你!”戏班主大怒,后退一步:“你别不识好歹!”


    “别人都当得,为何偏就你当不得?”


    苏子衿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钗头锐利得很,渗出几滴血珠。


    “我怎知为何别人当得?”


    他敛眸,力道却分毫未减。


    “我只知,这宁为玉碎,不瓦全——呀!”


    那腔调似忧似怨,连白话都说出一股子戏腔味。


    可听在戏班主耳中,却是哪哪都不对味了。


    他看着苏子衿那双含泪又满是倔意的眼,那抵在颊边的钗头浅浅陷入皮肉里,渗出的血珠明晃晃,激得心中的火气不断往外冒。


    “好,好,好。”他额间青筋跳动,“你用这招闹多少回了?真当这身皮肉是护身符了?”


    苏子衿攥紧发钗,警惕更甚。


    “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了法子?”


    突然,戏班主毫无征兆狠踹他腿弯一侧。


    “啊!”


    苏子衿腿骨剧痛,当即身形不稳朝前扑。


    持钗的手刚撑地,便被班主一手扣住,另一手狠狠劈在他手臂麻筋上。


    “撒手!”


    发钗哐当落地,被班主一脚踹远。


    “小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


    戏班主死死捏着苏子衿双腕,目光阴鸷地扫过他脸上血痕,恶狠狠道:


    “我是舍不得伤你这张脸。”


    “可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还愣着干什么?”戏班主朝旁边呆住的武行师傅吼道:“给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拖到后院水井边去!”


    “还有这身碍眼的行头,都给老子扒了!”


    苏子衿被推搡着,脚步踉跄来到水井边,身上只余薄薄的一层里衣。


    未有缓冲便是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苏子衿浑身湿透,寒意侵蚀四肢。


    他止住寒战,压着嗓子讽笑道:“您方才还说待我如亲子……”


    “这亲爹教子的手段,倒和那戏文里的后娘不相上下。”


    戏班主怒极反笑,登时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他的后脖颈压进盛满水的水桶中。


    “老子让你犟!”


    冰凉的井水瞬间淹没了苏子衿的口鼻。


    他本能地开始挣扎,试图摆脱后颈那只手,却呛入更多的水。


    无边的窒息中,全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痉挛。


    越是窒息,意识就越是清醒。


    屈辱、不甘、恨意交织在一块,被窒息无限放大。


    他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可当肺部最后一口气化作气泡从桶底浮上水面时,他绝望中突生出一股别样的情绪。


    好想,活下去。


    他好想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时,头皮传来撕扯的剧痛,一股大力拽着头发向上拉,脱离了水中。


    “咳!咳咳……呕!”


    苏子衿剧烈地呛咳着,掺杂着干呕的恶心。


    戏班主的手还死死钳着苏子衿的后颈。


    他俯视着手中狼狈不堪的少年。


    被水冲刷后,少年精细勾画的油彩只晕染些许,唯独唇上那点口脂花得厉害,斑驳地染在唇角。


    细碎的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顺着白皙的颊边蜿蜒流下。


    这模样,竟是越破碎,越勾人。


    果真是尤物。


    戏班主的目光死死黏在他的脸上,突然改变了主意。


    这股子勾魂摄魄的劲儿。


    若只给税吏老爷实在太可惜。


    若是能驯服……


    这京城的大官如此之多,一个个轮过去的话……


    思此,戏班主声音放柔:“想通了吗?”


    他不住捏着那后颈上的软肉,细滑的手感让他啧了声。


    “上哪寻得这般好的事?”


    “躺着等人伺候,你只需安心体验那销.魂的滋味,这一夜夜啊,就这么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苏子衿不住干呕着,斜着眼狠狠瞪过去,生生从牙缝中逼出一个字。


    “不!”


    意料之中的回复,戏班主不以为意,吩咐武行师傅。


    “继续涮,别弄死了。”


    话罢,苏子衿再一次体会到那种极致的痛苦。


    一次次窒息与呛咳中,起初反抗得有多激烈,后面就有多无力。


    直至再无挣扎的气力,任人宰割。


    前院噤如寒蝉,后院只余留单调的水声。


    日头落下时,连风声都明显几分。


    戏班主叼着烟斗,佯装心疼:“哎哟,瞧瞧,这是何苦呢?”


    他走到苏子衿边上:“梨园的伶人本就下九流。”


    戏班主啧啧摇头:“你说朝廷为啥禁娼不禁优?”


    “若是没有名气的角儿,那下场……”


    “惨呐!”


    苏子衿浑身湿透,面上的油彩早就被水冲涮干净,露出一张清隽又柔美的脸,双眼却空洞得有些失焦,对外界的刺激都失去了反应。


    戏班主见这招对他没用,话音一转:“我知你心气儿高,跟那些个儿庸脂俗粉不一样。”


    “你心里头是不是一直想着……做个清清白白的自由人?”


    话音落下,他看见苏子衿有些涣散的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有戏!


    戏班主越发柔和:“这样,只要你应下明晚税吏老爷的堂会,帮戏班渡过了这道坎儿……”


    他声音带着蛊惑的低沉:“我便让你清清白白离开这戏班。”


    恍惚间,班主的话如一叶轻舟落在死湖般的水面,在苏子衿心中激起涟漪。


    班主肯放他走?


    明知可能是陷阱,但即便是再细弱不过的微光,他也想抓住。


    “好……”


    他喉间溢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应答。


    而后,所有的感知都彻底陷入黑暗中。


    戏班主满意地看着昏过去的苏子衿,两撇胡子伴着吐出的烟雾一翘一翘。


    “啧。”


    他不屑地嗤声,手指夹着烟斗晃着:“想清白离开?”


    他转身离开,细不可闻的声音被风吹散。


    “有一次便有第二次,熟了便放开了,那点矜持便丢了。”


    “往后的钱自然是源源不断入我苏贵的荷包里,美得很呐。”


    *


    翌日傍晚,城门司税吏私宅。


    院中,税吏握着酒杯一饮而尽,回味一般地咂巴两下嘴。


    “可惜还缺点滋味。”


    他将酒杯重重落桌,瞪向那搭好的戏台:“那戏子怎得还未到?!”


    话音落下,敲小锣的声音密集响起。


    伴着鼓点,丑角手持天官赐福与加官进禄的条幅进场,热闹非凡。


    税吏称心了,徐缓靠回座椅上,手指随节奏轻点在桌面上。


    吉祥戏唱罢,酒意也开始上头。


    月琴拉响,悠扬旋律轻快响起,一道身影从上场门亮相。


    苏子衿戴凤冠披蟒袍,捻着折扇,眉眼间清亮带着些慵懒。


    抬手起势间,媚态尽显。


    税吏眼神亮起,持着酒杯摇摇晃晃站起身,直奔戏台前。


    “好,好啊!”


    他灌下一口酒,满身酒气,还未等初句戏词唱出便生生打断。


    “这前戏太长,跳过,跳过!”


    税吏醉醺醺地爬上台,凑到苏子衿身边,扬起酒杯:“酒可都是现成的。”


    苏子衿不着痕迹后退一步,将折扇抵于胸前,眉间轻蹙。


    “老爷,这不合规矩,这唱戏惯来都是假物件……”


    “规矩?本官这从来没有规矩一说!”税吏将酒杯强硬塞到他手中,还极为不老实地摸了一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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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我说的办!”


    苏子衿捏着杯。


    手背被摸过的地方传来黏腻的恶心,争着往喉咙冲。


    他强行压下即将溢出的干呕声,生生挤个笑,重新起势。


    再忍忍……


    班主说了,只唱这一折。


    唱完他便自由了。


    听闻京城有几家戏班子,是正经给皇家唱戏的。


    他不敢奢望能给皇家唱戏,但若能寻得一处庇佑之处安身,便是极好的。


    这般想着,苏子衿抬手将那酒杯抵在唇边,翻袖间仰头硬是将酒倒入口中。


    辛辣的酒液霸道地充斥口腔,呛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他轻咳一声,眯起眼做出醉态,水袖轻扬。


    那点了朱红的唇微启,稳着四平调开腔:“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


    税吏再次打断:“听闻那杨妃醉后极为妖娆妩媚,她勾谁去了?”


    他上前一步,径直抓住苏子衿的手揉捏着:“罢了,管她勾了谁。”


    “你且将我当作他,扮与我看!”


    苏子衿想将手抽回,可那力道大得吓人,竟是丝毫都挣不脱。


    近在咫尺的酒臭味通过税吏的话语直扑面上。


    他竟像是被当做玩意儿似的……


    这般下作!


    苏子衿浑身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只得不断深吸着气,才不让情绪泄露在面上半分。


    “快点!”


    税吏不满他的沉默,手下用了几分力。


    疼痛霎时从手骨传来,苏子衿倒吸一口凉气,余光瞥见台下班主意味深长的笑,原本还抱有希望的那颗心沉甸甸地落下,摔得粉碎。


    原来如此。


    他就说,班主怎会这般好心。


    心底忽而生出强烈的憎恨,填满整个胸膛,硬是生出想拖着一切下地狱的恨意。


    毕竟,这位税吏老爷可是要扮那太监。


    他唇角微勾起,眼神重新变得朦胧,拖着长长的调。


    未被拽住的手甩出一团水袖,轻飘飘地从税吏脸上拂过。


    他的唱腔婉转,唱出的音有轻有重,音调直像条抓不住的蛇一般滑:“任凭这园中花开得再盛——”


    唱词刚出,砰的一声,苏贵扑在台边,死死攥着木栏,脸色煞白。


    “便是开到荼蘼……”


    苏子衿将班主的惊恐纳入眼底,唇角勾着嘲意:“终究是,生不了根呐——!”


    唱词全了,苏贵浑身发软,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


    完了……


    但凡听过戏的都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戏里的词。


    这小畜生竟敢借唱戏辱骂官员……


    他完了,戏班完了,全完了!


    正当苏贵万念俱灰之时,笑声响起。


    税吏一把拽过苏子衿的水袖,放在鼻下用力嗅闻:“好!唱得好啊!”


    他拽着人往怀里拉:“就是这个味儿!”


    苏子衿被税吏抱个满怀。


    “老爷……”他用力推拒着税吏,上半身后仰,躲避着那近在眉睫的脸,“您别这样。”


    瘫软在地上的苏贵劫后余生,忙连声道:“那小的们便不打扰老爷了。”


    台上,苏子衿耳边只剩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本就成粉末的希望再次被扬去,连渣都不剩。


    他的抗拒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引发得税吏越发兴奋。


    系带被粗暴地抽去,原本整齐的戏袍不受控地散开,凉意丝丝缕缕钻入。


    他早该知道的,饶是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恍惚之间,苏子衿仿佛闻到自己初登台时,看客赠桂花糕的香气。


    甜软的,是和眼前酒臭截然不同的味道。


    耳边不断传来税吏的狞笑声,与衣帛碎裂的声音叠加在一起。


    他还剩……几层衣?


    视线模糊着,只剩戏台顶处那团鲜红绸花,刺得人心尖发疼。


    无边的绝望中,他第一次生出求佛的心。


    倘若世间有神佛……


    能不能……救救他。


    谁都行,救救他……


    税吏拽拉着苏子衿最后一层里衣,笑得越发猥琐。


    “放心,会很舒服的。”


    “保管你尝过一次,便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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