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漕运驿站
叶羽正翻着点货册，听到声音抬眼，目光扫过四周，只瞧见凌逸晓一人，“怎么就你自己？他们呢？”
凌逸晓拍了怕堆得齐整的粮袋，“萧音一早就出门了，没说去做什么。我哥才奇呢，天刚亮才从外头回来，还换了身身新的衣裳，回来就说身子不适，一直歇在房里没下来。”
“他清晨换了新衣回来？”叶羽眉峰微挑，翻阅册子的指尖停顿了瞬。
“可不是嘛！”凌逸晓啧了一声，“谁能想到，我哥居然能干出这事，你这什么表情，惊讶也不该这个表情啊。”
叶羽收回思绪，摆摆手：“没什么，这事今晚再议。眼下先把这些粟种仔细清点清楚，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别出了纰漏。”
同一时间，客栈内。
客栈的木窗透着午后昏沉的光，萧无穷正倚在桌边发呆。
敲门声轻叩三下，不疾不徐。
“进。”门轴吱呀转动，萧音的身影撞进眼帘。
萧无穷抬眼，眸底掠过一丝诧异：“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今天不是去取粟种吗？凌逸晓他们一早便去了，怎么没见你？”
萧无穷避开她的目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便没去。”
“要紧吗？”萧音立刻走近两步，眉梢蹙起，伸手就探他额头，“脸色看着是不太好，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
“没事，歇歇就好。”他乖乖的让萧音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姐姐找我，是有什么事？”
萧音这才想起正事，眼睛一亮，往后退了半步，神秘兮兮：“你先闭上眼睛。”
“啊？”萧无穷一愣。
“快闭上，不许偷看！”她催促着。
他依言合眼，耳畔传来她轻手轻脚的动静，还有几分抑制不住的笑意。片刻后，清脆的“当当当”响起，伴随着她雀跃的声音：“睁眼看看！”
萧无穷睁开眼，便见她手里举着一柄匕首，乌木柄泛着温润的光，刀鞘上缠着细密的银线，透着崭新的锐气。
“匕首？给我的？”
“对啊，你快试试顺不顺手！”萧音凑过来，满眼期待。
匕首入手沉坠，出鞘时寒光一闪，刃口锋利无匹。
“怎么样？我那天挑了好久，这把匕首我一眼就看中了，是不是特别适合你？”
“所以姐姐那天在街上，是因为这个才不开心的？”他抬眼看看她，眼里带着温柔。
萧音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啊，被你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伪装得挺好。没办法，它比预想的贵了些，这边的东西样样都贵，超出预算了。”
“姐姐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没有突然。”萧音立刻反驳，语气认真，“很早之前就想给你换个新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手里存不住钱，攒了好久。”她嗔了句，“父亲也真是的，送匕首居然送一把新的一把旧的，你那把都旧成什么样了，把柄上的字都快磨没了，一看就是别人用剩的，把它扔了，以后就用我这个！”
“扔了？”萧无穷喃喃重复，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他迅速敛去眼底的复杂，话锋一转，“对了，我也有礼物要送给姐姐。”
掌心托着的，正是那日铺子里那枚流光溢彩的穗子。
萧音眼睛猛地一亮，随即捂住嘴：“你居然真的买了？”
“知道姐姐一定会喜欢。”
萧音小心翼翼接过，指尖抚过细腻的流苏，眉眼弯成月牙：“喜欢是真喜欢，可它也太贵了……”
“姐姐喜欢，这就够了。”
“这么会说话啊。”，萧音萧音抬眼看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好。”
门轴刚发出半声轻响，萧音的身影又猛地折了回来，“对了！把你那把旧匕首给我，我去帮你扔了它！”
“我……”萧无穷喉结狠狠滚了一圈，藏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那柄旧匕首的刀柄抵着掌心，“518”三个编号的刻痕像三道嵌进骨血的烙印，尖锐地硌着他。
指尖攥得发白，连指节都泛了青，过往的血腥气仿佛顺着刻痕漫上来，呛得他呼吸发紧。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萧音三步跨到他面前，眼底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拿起桌上的新匕首晃了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呀！你看我双锏上的穗子，新的我还天天换呢，你那把匕首都旧成什么样了？还当个宝贝似的攥着。”
她说着，忽然把新匕首往他眼前一送，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你快看这里！是你的名字，萧无穷！我一笔一划亲自刻上去的，怎么样，漂亮吧？”
萧无穷的目光落在乌木柄上，那三个字刻得不算规整，却带着几分笨拙的认真。他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去，触感真切，带着鲜活的温度，不是冰冷的钝痛。
那一瞬间，过往的风雪似乎都静了，掌心的刺痛与心头的滚烫撞在一起。
萧无穷听到自己道，“嗯，很漂亮。”
“那可不！”萧音扬了扬下巴，眉眼弯弯“这么漂亮的新匕首，换你那把又破又旧的，你还不愿意？”
萧无穷抬眼望她。午后的阳光斜斜淌进窗棂，落在她脸上，绒毛都染着金辉。
而她的眼底盛着午后最暖的光，纯粹、明亮，没有一丝杂质。
恍惚间，他想起很久之前在她话本扉页上看到的一句句话——灭世的魔王，终是因为一个人，原谅了这个世界。
他当时只觉得荒诞可笑，是话本先生编出来骗眼泪的戏码。可此刻他忽然觉得那个灭世的魔王是如此的幸运。
他听到自己笑了，“愿意的。”
“这才对嘛！”萧音立刻伸出手，掌心向上，“那给我吧，我亲自去帮你扔了它。”
他抽出身后的旧匕首，松开紧握的手指，放到她掌心。
“姐姐亲自帮我扔，那就扔了吧。”
萧音的脚步声渐远，午后的阳光缱眷温柔。他垂着眼，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新手柄上的那三个字。
“五年了，好快啊。”
“还恨吗？”
这个问题在心底盘旋，他却愣了许久。
那些暗无天日的挣扎、刺骨的寒冷、蚀骨的恨意，竟只剩一片朦胧的影子，连具体的痛感都变得迟钝。
活着回去报仇曾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全部。可此刻回想，竟觉得陌生又遥远。
他已经好久没想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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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既然已经记不清，那就忘记吧。”
指尖仍停留在“萧无穷”三个字上，他忽然弯了弯唇角。
“萧无穷，其实也挺好听的。”
“萧无穷，那就萧无穷吧。”
他抬眼望向院外，天光正好，树影婆娑。
“昨天那四个人，应该……就只是赌场那边派来的吧。”
他又偏过头，望着窗纸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喉结滚了滚：“我和他，其实长得也不像吧？
他将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与窗纸上的轮廓反复对比，寻找不同，然后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像的，就只是儿时长的有几分相似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变了这么多，已经和儿时天差地别，不像的。”
只要他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他应该就可以只是萧无穷。
*****
晚上，客栈烛火暖黄。
叶羽将册子递过去，“都点过数了，你瞧瞧可有遗漏。”
萧无穷接过册子，低头翻阅起来。
楚风坐在角落，犹豫了半天才细声细气地开口，“这、这么多种子……泽丘山的山匪，真会让我们顺顺利利带回去吗？”
萧音当即接话，“应该不会吧？不然朝廷早把种子运进去了，哪轮得到我们来跑这一趟。”
叶羽，“不仅不会放行，他们怕是早就在半路等着我们了。”
楚风脸色一白，“那、那可怎么办？我们还有种子，要和他们打吗？”
萧无穷已经翻完了册子，“啪”地合上，抬眼与叶羽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藏着默契，他勾了勾唇：“他们想要，我们便给他们。”
楚风瞪大眼睛，茫然地看向他：“什、什么意思？”
萧无穷刚要开口，就被凌逸晓抬手打断：“停，你们心里有数就好，我可不想听什么战术布局，一说又是好久，明天可是还得早起赶路。”
萧音也打子哈欠附和：“你们讲的那些弯弯绕绕我也听不懂，但是听着还挺助眠的哈。”
萧无穷他们听到这话都被逗笑了。
楚风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她们两个都不想听，那我回去单独跟你说一遍。你也正好帮着看看，这法子可行不可行。”
楚风连忙点头：“好、好的。”
叶羽环视一圈，“好了，没别的事了，大家都回去早点休息吧。”
看着众人纷纷起身，叶羽道：“萧无穷，你留一下。”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叶羽才走上前，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看着也没受伤。”
萧无穷眉峰微蹙，抬眼看向他：“什么？”
“是有人找你麻烦了？”叶羽直截了当。
萧无穷忽然低笑一声，“你怎么不猜，是我找了别人的麻烦？”
叶羽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萧无穷收敛了笑意，“放心，没事。”
“有事别自己扛着。”叶羽看着他，神色认真，“我们都在。”
“我知道。真没事，真的……没事。”他迎上叶羽的目光，最后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