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含章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事实上,她现在浑身都有点不自在。浆洗得硬挺的布料让她颇为难受,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颈侧。
江平楼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他收回了视线,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
老汉已经将杀好的鸡和鱼拎了过来。江平楼接了过来,掂了掂分量,觉得差不多,便对钟含章道:“走吧,我方才打听过了,洛川营的军户都安置在城东。我们赶一赶,太阳落山之前想必能赶到。”
钟含章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鸡和鱼,微微皱眉:“我们就带着这些东西去?”
江平楼扬眉:“钟小娘子,我们普通百姓能提这些礼物已然是万分不易,难道要拎盒人参去吗?”
钟含章不语。两人告别了千恩万谢的小桃父女,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去了城东。
城东一片的军户坊并不难找,泥墙草顶,和其他平民住宅相比显得更加破败,他们的屋子有多结实全看天意如何。
江平楼将鸡和鱼都拎在了一只手上,腾出一只手拦住了一个正赶着两只羊的老丈。老丈头发斑白,身形佝偻,那两只羊也显得骨瘦嶙峋。
老丈抬头,茫然地打量着两张陌生的年轻面容。江平楼笑着说:“老丈,我想向您打听下张猛家里该怎么走?就洛川营那个张猛。”他记得张猛是伍长,便准备先去张家。
老丈脸色突然变得很复杂,就好像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在哭丧一样,既觉得晦气又难免同情。
过来一会儿,老丈才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找小猛子?那你来晚了,他去年就死在洛川营了。”
江平楼和钟含章对视一眼,然后道:“唉,这事我知道,我是他的老朋友,眼看着要过年了,就带了点东西来看看嫂子和孩子们。谁能想到张哥会在那么一次剿匪中没了命,真是老天不开眼。”
“是啊,小猛子和小贵子他们都是洛川营里的好手。我本以为以他们的本事,日后混个什长、队主都是不成问题的。等再积累些军功,在长官面前长长脸,能当上个牙门将、校尉也说不准。到那时候他们一家子也能脱离士籍,不再受这鸟罪!谁能想到五个好小子竟把命送在那里,真是不开眼吶……”老丈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悲哀的神色,两只老羊也期期艾艾地叫唤着。
“老丈,您很了解行伍之事?”江平楼对他竟如此了解洛川营内的情况有些惊讶。
老丈重又叹了一口气:“我当然了解,我从前便是洛川营的人。九死一生,终于带着一把老骨头回到了家里。可怜啊没几年,我儿子到了年纪又去了营里。这命吶什么时候是个头……”
江平楼默然,张猛五人的暴死想必使老丈想起了同在营内的儿子,所以才格外悲戚。
老丈又吆喝着赶起羊来,他对江平楼二人道:“难得你们有心,还惦记着人家孤儿寡母生活不易。我正好要回去,顺道领你们去,就在前面第二个巷子口。”
走了没多久,老丈便指着一个看着不是很深的巷子口道:“就是这个巷子,最里面那间就是。”
江平楼向老丈道了谢,两人向巷子内走去。
洛京城东一带鲜有达官显贵的府邸,排水渠修得较城西敷衍得多。钟含章走在巷子里,只觉得一股腐败的污水味萦绕在鼻下挥之不去。
江平楼敲了敲最里面那户人家的木门,片刻后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应道:“来了,外头是哪个?”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条半人宽的缝,门后是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身形略微发福,眼角有几道明显的细纹,但仍旧可以看出是个长相十分周正的女子。
见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子,她明显警惕起来,门缝又被掩上了一些:“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江平楼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笑道:“嫂子,我是张哥在营里的兄弟江二。前段时间我们队立了不小的功,上头给我们放了半月的探亲假。我就带着我媳妇来看看你们,顺便给你们带了点东西。”
他说着顺手牵过钟含章的手,将她拉了过来。
钟含章没想到江平楼会给她编这样一个身份,当下有些恼怒,但也不好发作。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张猛的妻子,便学着江平楼,很是别扭地也叫了一声:“嫂子……”这倒是歪打正着地让她看起来确实像刚过门的小媳妇,江平楼低头看她,强忍下嘴边的笑意。
张妻见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媳妇儿,心中的防备才彻底卸下。她拉开门,抱歉一笑:“原来是张猛的兄弟,快快请进。对不住啊江兄弟,自从张猛走了,我们孤儿寡母住着,便时常有些不三不四地人上门骚扰,我才多问了两句。”
她招呼江平楼二人进屋后让三个孩子出来见人,两个男孩略大一些,约莫八九岁。一个小女孩才二三岁的样子,走路还踉踉跄跄。
张妻接过江平楼手上的东西,笑道:“那我就借花献佛了,今晚留在这儿吃饭吧。”说着,便进灶台忙活去了。
钟含章现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间狭小的屋子。这间屋子和小桃家差不多大,只是一切器具应用更破旧一些。
两个男孩趴在桌上,写着什么。钟含章走近去看,发现两人正在抄写《急就篇》。
她有些惊讶地赞叹:“你们的字写得真好。”
两个孩子被夸赞后脸上露出害羞的神色,个头稍高的男孩略微磕绊地答道:“谢姐姐夸奖,是……是先生教得好。”
“你们日日都去私塾上学吗?”
“日日都去,娘说,不识字的人没出息……”
“真是勤勉的好孩子,怪不得字写得也如此好看。”钟含章眼眸带笑,轻轻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他们把头埋得更低,咯咯地笑着,显得很高兴。
江平楼已经把这间不大的屋子每块砖都快摸了个遍。他靠近钟含章,附于耳边,轻声说着道:“家里确实没有成年男子生活的痕迹。”
“这倒有些欲盖弥彰了。张猛才死了一年,人走茶还没凉,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么?”钟含章冷笑。
“到底是怕睹物思人,还是欲盖弥彰,这倒真是难说。”江平楼颇有兴味,觉得这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
张妻端着碗筷朝他们走来,她没听见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两人耳语喁喁,形影相依,恰似一对新婚眷侣,心下有些怅然。
张妻的厨艺很是不错,江平楼偷偷瞥了钟含章一眼,看她吃得并不十分勉强,暗暗松了一口气。
江平楼不动声色地提起:“嫂子,当初张哥下葬,我在营里出不来那是没办法的事。今天既然来了,还望嫂子带我们两个去坟上祭扫一趟,也算不辜负了张哥从前对小弟的关照。”
张妻闻言夹菜的筷子一顿,眼神中浮过一抹异样的神色,随即又被她掩了过去,边将一大块鱼肚放到钟含章碗里,边说道:“江兄弟也太多礼,你们大老远过来一趟哪里让你们黑灯瞎火去看那个死鬼的道理。营里的规矩张猛知道,他不会因为你没来怪你。”她朝堂中的供桌扬扬下巴,“家里有牌位,你要是念着兄弟之情,领着媳妇儿上两炷香也就算尽心了。他知道你平安无事还娶了媳妇儿,在下面也能高兴高兴。”
江平楼也不勉强:“那自然好,张哥不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
用罢饭,张妻自去收拾碗筷。钟含章走到供桌前,见上面确实摆着一方牌位,笔墨尤新,像是摆上还没多久。
江平楼拈起案前的线香,就着烛火点燃,两人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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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这不知真假的牌位心怀鬼胎地各拜了两拜。
江平楼将香插进香炉,发现炉中的香灰薄得很,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这两炷香插稳。
张妻收拾好东西后,又拉着钟含章说了一会儿话。士籍子弟不得与编户齐民通婚,张妻想这位江兄弟的娘子也定是军户出身。但见她细皮嫩肉,说话轻声细语的,倒像个官家小姐,想必在家里很受宠爱,从没吃过苦。
张妻长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成婚,那日后的生活便颇多难料了。她心中不忍,从柜中捡中一匹天青色的衣料塞到了钟含章的手中:“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这是我当年带过来的嫁妆,这水嫩的颜色我如今是穿不上了,配你却是正正好。”
钟含章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她朝江平楼看了一眼,对方明白她的意思后,对张妻道:“看到嫂子和侄儿们都好,我们就放心了。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张妻也没有多挽留,两人便走出了张家。
江平楼问:“其他四个人家里还去看吗?可惜东西买少了,不能再用这个法子上门。你要是想看,我们恐怕得做梁上君子了。”
梁上君子?钟含章有些愠怒,她不知道今日和他出门一趟怎么会如此狼狈。
她立马拒绝:“不必!既然张猛没死,其他人应该也没死。”
江平楼笑了:“你如此笃定?”
钟含章将那匹衣料递给江平楼:“你知道这是什么料子吗?”
江平楼摸了摸,手感丝滑柔软:“说不上来,我对这不了解,但肯定是个好料子,至少比我穿得好。”
钟含章道:“这是绢布,不算上好,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却价值不低。钟府的仆人也只有在人前侍奉的才能穿得上绢缣。若如她所说,是她的嫁妆,那家里拿出积蓄备上两匹充个面子也是有的。”她指尖点了点江平楼手中的布料,“但你闻闻,这匹布料却没有衣料积压日久的霉味。且这天青色布料是这两年南人流动至洛京带来的新风尚。看两个男孩的年纪,她成婚至少得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这种颜色的布料并不多见。所以我猜,这匹绢布她应是今年春天得的,春日里布庄才会大批采入这种颜色的料子。”
“张家虽家室简陋,但定然比表面看起来富裕,而他们的富裕应从去年或者今年才开始。”钟含章边走边说,“你看到那两个男孩了吗?他们在抄写《急就篇》,那是学堂里给小孩子开蒙用的本子,所以他们念书的时间不长,大约一年左右的功夫,也就是张猛死了之后他们才开始上学堂。这就奇了,一个寡妇如何能在丈夫死了后突然供得起两个孩子上私塾了呢?”
江平楼点头:“我也有此感觉,他们确实不像什么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我们带去的东西,多少也够一般人家感恩戴德地晒成干货留着过年了,但张家嫂子却没显得多高兴,直接当成晚饭做了。那些孩子们见到桌上有荤腥也不特别兴奋,似乎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来他们平常伙食本就不错。”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五个人借那场剿匪假死脱身,成为没有身份没有名字的人。而他们赖以谋生的方式,就是受人雇佣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比如……杀了吴绩。这也就是为什么孟策纵说凶手一定是洛川营的人。的确是洛川营的人,不过是洛川营的死人罢了。”
他们已经走出了坊里,那股萦绕在钟含章鼻尖的隐隐恶臭终于散去了,她深深吸了一口夹杂着寒夜凌冽的空气。
“可要怎么找到这五个人呢?”最快的法子是把他们的妻小都抓起来,逼他们不得不出来。
钟含章认真思考了一下,这种有损阴德的缺德事是不是让孟策纵来做比较好?
“我倒是有个办法。”江平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