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四年八月,清普寺寺主兼僧曹大僧统弘映法师坐贪墨僧祇粟,盘剥僧祇户而下狱,清普寺名下的田产店肆尽数收缴国库。清普寺本身虽未受到查封,但僧人们惶惶不安,有门路的纷纷逃去别的寺院挂单。香客们对其也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人知道自己以前没少往里捐香火钱。
一时间偌大的寺院就这么寂静了下来。
百年前,和尚道敬目睹了战乱中易子而食的惨剧,无人收殓的尸骸和家破人亡的流民,于是发愿“在此苦海之地,筑一处安心之所”。
清普寺在最初的十几年里,只两间寒寺,一个老和尚和三个小和尚。那时的清普寺虽寒微,道敬和他的三个弟子却是真正在普度众生,以至于京中百姓至今有人在家中供奉着道敬的像。世事沉浮,百年之后,清普寺成为了首屈一指的洛京大寺,一场变动之后,又回到了最初凄清的模样。
当清晨的第一缕熹光映照于宝殿的金身佛像之上,不知在普照众生的佛光中,是否会有人见到曾有一个黑袍布衣的和尚曾在此虔诚地发下弘愿:
见此间地獄,愿尽微力,引众生生暂得清涼。
洛京和地方各寺院所占隐田隐户尚在由雍王郎中令姚约和司隶校尉裴歆查办,只洛京下狱的僧人和僧官就不下百人。自前朝以来,上至皇子后妃,下至平民百姓,一向崇佛信教,甚至有舍身佛寺,将家产全数投献的,以至妻儿生活难以为继。可在孟临衡近日雷厉风行的打压下,周人别说佞佛了,简直可以说“谈僧色变”。
钟太尉因曾荐举弘映而自劾,并上疏奏请:“元元之命,实可矜伤。请听平益民还乡课输,俭乏之年,周给贫寡,若有不虞,以拟边捍。”
孟临衡准了钟太尉关于平益民之议,并颇为仁慈地体恤钟太尉:“小人奸诈难防,太尉宽厚长者,一时被蒙蔽也是情有可原,太尉不必自责。”
虽然朝廷准许平益民还乡,但背井离乡多年,世事多变,益州早已没有属于他们的屋宅和田产,大多数平益民仍旧留在了京畿的平益郡。至少他们现在已算大周的编户齐民,不再受僧曹的压迫,日子总算是比过去好过得多。
钟含章掀起马车帘幕的一角,和煦的晨阳照得她面上一暖,今日是洛京入秋以来难得的响晴天。她不禁将眼睛也闭了起来,凉爽的空气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金桂香气,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舒心让人的心情都欢愉了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不急不徐地行进着,钟含章的心思一放松下来,意识也跟着逐渐模糊了起来。
这一觉她睡得没多安稳,迷离之际她仍在默默盘算着今日诗会之事,以免尚有遗漏。
怀着这种不踏实的心入眠,自然连梦境也不踏实了起来。
梦中一座阁楼火光漫天,她站在火光之外,不停地有人从她面前走过。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火焰中挣扎,有人不管不顾地冲进火光里。
一幕幕的画面如皮影戏般闪过,她却只能站在火光之外看着。
一个青衣女子从她面前跑过,跌跌撞撞地冲进火焰里。她拉住那个女子,想要告诉她那幢阁楼已经快被烧塌了,别去送死了。
青衣女子回过头来,钟含章却看到了自己满脸泪痕的脸。她恐惧地松开了手,看着自己决绝地走进火光里,被大火吞没。
钟含章拼命想要醒过来,但她的意识却像被这场大火困住了,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这是钟含章生平第一次感到对自己力量的无能为力。
车轮似是磕到了什么,车厢跟着重重颠簸了一下。钟含章终于醒了过来。她伸手摸了一下后颈,已经是一身冷汗。
在恍恍惚惚中钟含章见到车厢对面坐了一个人,她的双眸瞬间清明了起来。
那人头上扣着一顶宽檐斗笠,笠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乌黑的长发被一根半新不旧的深色发带一丝不苟地拢在头顶。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青衫,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看清了来人是谁,钟含章方才瞬间紧绷的后脊才松懈了下来。
那人见她醒了,才开口道:“你做噩梦了?”
“没有。”
“骗子。”
“你有事吗?”
“你今日要去琼林诗会为何不告诉我?”
“劳烦你拎拎清楚,我是你的主人,又不是你是我的主人,我为什么要事事和你禀报。”钟含章抬手轻轻按压着额头的穴位,方才半梦半醒的小憩反倒让她徒增了几分疲惫,她的头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说话自然也没好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琼林诗会天下士人云集,明争暗斗,鱼龙混杂。你既是主持之人,难说会不会有人意图对你不利,你不该自己一个去。”
“明争暗斗左不过是口舌之争,总不会有人敢拿刀砍我,你去也无用。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去,钟德琏不就在后面跟着吗?”
“钟珺?你这个好兄长文不成武不就,遇事说不定他比你先吓晕过去。”
钟珺毕竟是钟氏子,听别人这么说,钟含章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但那人确实也没说错,她无从反驳,只好恨恨地咬了咬牙,把钟珺默默咒骂了一遍。
“我此前已邀约了孟策纵,他既答应前来,便是我的客人,那些人不敢做什么。”
听到孟策纵的名字,那人沉默片刻,不再说什么。
有风自帘外吹来,险些吹落了他的斗笠。斗笠之下,有道浅红色的疤痕自额角劈开左眉,直没入鬓发。这道伤显是不久前所添,在他那张剑眉星目的面孔上倒像青瓷上淬裂的金丝。
那人随意地抬手扶正了斗笠,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眸再次隐没于阴影之下。
“钟小娘子算无遗策,江某多虑了。”
说罢,他掀开帘幕就欲离去。钟含章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那人身形一顿。
“你到哪里去?”钟含章问道。
那人不羁地一笑:“听环翠姑娘说醉春风的桂花酥洛京一绝,入秋以来供不应求,她前几日去排了大半天的队都没买上。方才正巧闻到玉桂飘香,又想起这事来。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自然不敢奢望这种东西,但现在我跟了个有钱的主子,何不趁闲暇饱览洛京风华?”
说完他轻轻地推开钟含章的手,那道青影从车窗倏地翻身出去了。
钟含章卷起帘子再看时,车外已经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莫名其妙。”钟含章轻声说了一句,便放下了帘子。
车行不多久,钟含章隐约听到车后似有人在叫喊。
马车渐渐放慢了速度,车夫朝车内的钟含章禀报道:“娘子,似乎是大公子在后面喊我们。”
钟含章眉头微蹙:“你停下等等他。”钟珺本是与卢蔌玉同乘一车,好端端地喊她干什么。
等了一会,就见钟珺气喘吁吁地进了车厢。他吩咐了车夫一句“赶车,赶快点!离后面那辆马车远远的!”便倚靠在厢壁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这是怎么回事?”钟含章问道。其实看钟珺的神色,她大概知道八成是与卢蔌玉有关系。
“谁知道怎么回事。我不过闲谈起这次诗有些旧相识会来,还没说几句,她就大发雷霆,恨不得把马车掀了。”钟珺愤愤地说着,白面皮上两酡红晕不知是急跑来累的,还是和卢蔌玉拌嘴气的。
钟含章对两人成日的无事生非厌烦至极,又想起方才那人对钟珺的评价,不禁生起一股恨铁不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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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怒意。
她淡淡道:“你们和离吧。”
钟珺这下顺过来气了,他瞪大了眼睛,也看不出钟含章是不是在说玩笑话,只好小声嘟囔:“昭昭,你又说气话。”
钟含章轻叹了一口气。叔父钟通生前也是风流儒雅、圭璋特达的士林之秀,怎么钟珺半分没继承到?她又不禁联想起孟临衡和孟策纵两兄弟皆是城府比海深,而他们的子侄辈明泽小殿下简直算半个白痴。莫非一氏一姓的玲珑心窍皆是有定数的,孟氏祖上的心窍全给了孟临衡孟策纵两兄弟,所以留给孟明泽的心窍也就不多。钟氏的心窍全点给了自己,所以钟珺是个草包。
这样想来,钟含章心下宽慰了不少,看钟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包容和怜爱。
钟珺被钟含章意义不明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憷。
他虽是钟氏长子,但自知处处比钟含章不如。文韬自然比不上,武略虽然钟含章没有,但好在他也没有。钟衢所中意的下一任家主也是钟含章,而不是他。他并没有屈居人下的屈辱感,钟德琏最大的长处就是自知之明、知足常乐。他再清楚不过,钟含章才是那个能在如今风云动荡的局势中保钟氏无虞之人。
他能够为钟含章在下雨时撑起一把小小的伞,躲过一些明枪暗箭,清除掉一些碍眼的人和事,也算是不负为人兄长、为钟氏子的责任。
钟珺不愿再说他和卢蔌玉理不清的孽缘,便把话头转向了他欲与卢蔌玉相谈而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话题。
“昭昭,谢济川真会来诗会?”
钟含章点头:“他半月前已来洛京,就住在谢家旧宅。只不过他不愿迎客寒暄,没有声张罢了。”
钟珺微笑:“今岁的稀奇事真多,济川兄竟也愿意出仕了。那你向皇上请命主持此会也是为了济川兄了?”
“算是吧。本以阿兄之才,不需要我做什么,他也能拔得头筹。”钟含章顿了顿,眉间显出几分忧色,“但这段时间颇不太平,太后薨逝,雍王回京,恒国在南方蠢蠢欲动,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钟珺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她对谢汝舟这个表兄倒是叫得亲切,一口一个“阿兄”,对自己这个堂兄就称名道姓地呼来喝去。
马车在清风苑前停了下来。两人下车后,钟含章没有着急进去,她对钟珺道:“你先进去吧,我还需要在门口候一候人。”
钟珺朝道路口张望了一下:“皇上要来?”
以钟含章的身份,整个大周能让她站在门口等候的人一只手也能数过来。虽说今日雍王会来,但钟含章也不见得乐意在门口等着。
“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那钟珺就知道是谁了,他微微咂了咂舌。
他负手站在钟含章身侧:“那阿兄陪你一块儿等。”
钟含章没给他眼神,只道:“随你。”
清风苑门正对着风口,秋风萧索,吹在身上倒还真有几分寒意。钟珺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两步,恰恰好替钟含章挡住了风。
他们马车后面就跟着卢蔌玉的马车,没一会儿卢蔌玉就到了。钟珺把脸偏向一边,故意不去看她。卢蔌玉也没理会他,只捏一捏钟含章的手,莞尔一笑:“我进去等你。”
一辆鎏金镶玉的马车在清风苑前稳稳停驻。一只穿着丝履的脚,轻盈地踏在了早已备好的金楠木脚踏上。那鞋尖缀着一颗明亮的东珠,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却不容忽视的光华,一如它的主人。
钟含章微微低头,屈身行礼。
一双如碧玉般无暇的手将她轻轻扶起。钟含章抬头看向她,她的眼尾天生微微上挑,勾勒出一种自然的妩媚风流的弧度。
孟宜周轻笑道:“昭明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