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门敞着。
刨开的膏土落进敞开的墓道,潮湿泥泞,也不知空气进去了多少。
每多敞开一刻,墓内的保护便延误上一分,帝陵的陪葬品骤然接触污垢与湿润的空气,随时可能氧化。
想起那些残缺剥落的壁画,伏檀沉重下来。
修复壁画不是项轻松事,要有足够的耐心、细心、以及体力。
对许多同事来说,这是项枯燥而漫长的坐牢关,每一步环节、修复室里的每个人都要打起十二分谨慎。
从分析成分、处理病害到加固剥离,他在无数个星空下与墓中揭取的壁画一遍又一遍地对望,看着古老的景物在眼前,与它们画中的墓主人一同,一点一点恢复千年前的生机。
无声的壁画发出呼唤,用亦新亦旧的身躯,诉说着曾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故事。
任何一点环境湿度、土壤水量都会对壁画产生破坏。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那些壁画,不能再损坏分毫了。
“我可以配合你们做任何事,但……”伏檀瞥向墓门,“鄙人怕遭亡魂报应,可否先回填了这座墓?”
“头儿,别信他!杀我们时怎么不见怕遭亡魂报应呢?”
伏檀道:“埋在此处的是女帝刘煌,岂是凡夫俗子能比拟的。”
“你!”小李郎一个横踢扫腿过来,在腿挨近的前一刻伏檀腰身如落叶去柯,就着树倒下,在地上重咳起来。
“如此金枝玉叶尊荣绝色之主,”他又咳一声,“我一介泥身擅闯她的幽眠之所已是死罪,能有什么坏心?不过是想为女帝赔罪罢了,没想到这位兄台竟如此疑我。”
刘煌扶住伏檀的肩,双眉宁和,开口问道:“女帝刘煌好看吗?”
如林下美人的男子哽了一下,困顿、疑惑。
片刻道:“好看。”
见刘煌反应缺缺,愣了瞬又补充:“姑娘定然也好看。”
老李头气到发晕,“你骗鬼呢!她的脸都黑得看不清了!”
刘煌一个眸光清冷扫过,没说话,老李头忙不迭改口:“头儿好看、头儿好看、”
“算你有点识相小白面!还知道我们头儿好看!”
刘煌扶在伏檀肩上的手一松,他缓缓坐直身子,青丝散在唇边,“多谢姑娘。”
说着不忘回以旁边一口一个小白面骂着的李家兄弟一个促狭余光。
却听刘煌语气平缓,说出最瘆人的字词,“你若是在宫里此刻已人头点地。”
冷意骤降,伏檀徐缓仰头,头顶女子一身葛衣粗布玉立在月华下。
“我问她长得如何不是为比较,”女帝刘煌从不屑与任何人比较,“只是想知道你可曾见过她,以及,试试你是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那姑娘试出来了么?”
刘煌道:“阿嬷,再多捆他一圈绳。”
对于男人想给女帝修坟的说法,刘煌是不信的,盗都盗了,该冒犯的、不该冒犯的都冒犯了。
墓室空空后说怕鬼敲门?
“你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她回绝。
男人的眸光可见地黯了,神色依然平静,“为何。”
刘煌看了眼烧热刚褪的阿婴,“人命关天,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孩子的身骨不知何时会再烧起来,她不能赌。
“那请姑娘恕鄙人难从命,无法带你取药。”他躬下腰在地上稽首。
“我会杀了你,你知不知道?”
“知道。”伏檀面色不改。
“若姑娘杀我得以解意,请姑娘杀后替我将帝陵修好。”
刘煌轻抿檀唇,怎的又绕入牛角尖了?
眼前人宛如一根筋,在墓中打斗时说不清道不明的痴魔又回到了他身上。
“疯子。”老李头啐一口,“墓都盗了装什么样子?头儿,他定是想趁你埋墓时偷袭。”
刘煌提剑轻轻拨开男人的衣襟,“你就不为自己求饶?”
“我不知道何愁何怨姑娘要求特意寻女帝刘煌的墓,”他轻笑,“既然我今日落在姑娘手上注定要死,算我死前替自己积阴,为何她求饶。”
“宣帝刘煌,乾和十三年和亲,十六年弑父,大业初年践祚,三年治乱,三年治外,四年天下皆安,托孤四大臣,死前仍御案朱批,她保一方水土,保你们先辈平安生下后代,就算走投无路来摸金,她的墓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刘煌的剑放下了。
正视对绑在树下的男人投来目光。
听着自己的生平从旁人口中说出、回响在自己的陵墓前,是种奇异的感受。
刘煌望着那座没有什么感情的封土,“修复她的墓对你就如此重要?”
帝陵是自己的埋骨处,也仅仅是一座埋骨处,一块无生命的土包,活着的阿婴才是自己真真切切的子民。
她是不大理解的,为何一个盗墓贼比自己看重这座土坟得多。
但挖坟容易,填坟则是另一码事了,“墓中的土泥一时难以回填,墓门也被你我撞开,并非我不帮你。”
她们人手不够。
“但若你带我取药归来,我能替你将她的墓修好。”
伏檀不为所动。
“填坟很快的,我可以指导你。”风吹动他浸染淤泥的下衣。
“你填过?”
“填过。”
在千年之后,他一抔一抔土,填了许多遗迹,当然,也挖过许多的遗迹。
伏檀望向身前的女子,眼眸清如莲子:“我教你。”
刘煌刚要否绝,袖侧传来微豪的拽动。
这份拽动熟悉亲切,她向下望,女娃娃水灵的眸子布满炽红的血丝。
“阿婴!”
“阿姊……土、填。”她笑着,气脉虚薄。
“阿姊,我听到了,这里是神仙的家,比好多好多的庙都重要,如果离去不关门,神仙会生气的。”
女帝曾是许多人的信仰。
在远离京城的乡野,阿婴听着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娃娃成为皇帝,听着她变成一座丰碑。
“我不想神仙生气,她生气,就不要阿婴……不来接阿婴了,以前阿婴打破碗,阿嬷说女帝不要我了……现在打破了她的家门,她会、不要我的。”
“她不会不要你的。”刘煌贴上她凹瘦的脸颊。
“那阿姊能把神仙的家门关上吗?”阿婴抬起小手。
“我先去给你备药。”
“阿姊不关门,我就不吃药。”
刘煌想暂时劈晕阿婴,霎时间,一只满布皱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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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爬上她肩。
“老身来埋罢。”老妪矍铄,祥和笑着。
钉耙就这样从刘煌手中抽走。
“只要这位郎君告知老身如何动土,老身一定能将女帝的墓填好。”
“阿嬷,你的身体?”刘煌蹙眉。
“你不必担心,我从前是干农活的,脚不好但手利索,气力也大,若换个冒失惯了的毛小子,那才是不干不净冲撞神明。”
她有些踉跄,生怕刘煌不答应,几乎是跪在刘煌膝旁。
“姑娘,若阿婴有事,老身也没了活的盼头,去取药吧,这里交给老身。”
刘煌扶住老妪,望伏檀一眼。
靛蓝衣袍的男人终于松口,同意此权宜之计。
墓门周遭的路障被清出,最后确认一遍没有会绊到老人腿脚的石粒,刘煌牵住绑人的藤绳将伏檀带离帝陵。
捏出一颗藏在手心已久的土丸,朝伏檀喂了下去,美其名曰是烂肠丸,从乱兵中偷来,若是胆敢让她发现取药是幌子,七日之内穿肠破肚。
“你说你住在帝陵附近?”刘煌问。
“准确而言再过一片梅林就到了。”
不对,刘煌陷入思索。
前朝有过女官,女子一度能当朝为官,前朝韦后甚至几欲登基。
但一场宫变后,韦后毙命于离御座一步之遥,后世开启了长达数十年对女子当政者的毁墓,无数女官之墓被捣毁无踪。
故而生前选墓址时,刘煌特意挑了个方圆百里没有人烟的山头。
眼前的男人无论是对于自己生平、陵墓、以及山峦地势都太过熟络,太过细节。
居然知道自己死前仍御案朱批。
“姑娘总看着我做甚?”
他似乎晓得自己很貌美,特意挑了个月光能照得柔和的角度。
“走你的路,不许回头。”刘煌冷冷一语,勒紧藤条。
收紧的束缚令伏檀吸一口冷气,他如弱柳扶风,“姑娘,你好凶。”
“‘女帝三年治乱,三年治外,四年天下皆安,死前御案朱批’,”刘煌重复着他说过的话,讶异于他对女帝刘煌的了解。
这不是寻常不认字的百姓听些传闻能说出的措辞。
“当初你骗我说自己是女帝殉人,”刘煌道:“若非帝陵没有殉人,我都要怀疑你是墓里爬出来的殉人了。”
“若我真是呢?”
秋风萧疏,山路前处梅林一片,暗香馨然,刘煌直截了当:“帝陵没有殉人。”
在外多时她也听闻了不少帝陵殉人的传言,连老妪给阿婴讲的传闻里也会添上一句扑朔迷离的女帝殉人。
身为墓主,刘煌确信生前没命任何人殉葬,为她操办国丧的宫人与礼官也不会忤逆她的意思进行人殉,民间所传个顶个夸张离奇,连刘煌听了也啧啧称奇。
包括她的死因,有说女帝是难产而亡,有说托孤四大臣之一害死了她,更有甚者信她是天上神仙转世,走了也就回天庭复命,不再回来了。
到今时今日,她的死仍为人所揣测,千奇百怪。
但有一点,刘煌深信,她的帝陵没有殉人。
不知怎的,朦胧中月色仿佛一道身披袈裟的人影。
可那道身影只是她脑海补出的幻象,转瞬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