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的火热持续了三日,这是整个盛夏最热闹的时刻。
休沐后的百官春光满面上朝,迎来两件惊天大消息。
第一件是荣国公李遥豢养私兵,逃狱造反,被斩杀于青阳关。
第二件是痴情首辅方延昌有个私生女,就是那位考入太医院的女医方梨。
对这两件事,百官心中各有计较。
先前李遥被查,朝中官员大半与他有牵扯,生怕自己被拖下水,如今他自寻死路,其他人乐得一了百了,另投他人门下。
有人暗嘲,百人也敢造反,属实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李家剩一个空杆子太后,蹦不起来了。
有人沉默,已经到了青阳关明显准备逃走,突然动手肯定是被逼无奈狗急跳墙,至于是谁逼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怎样,有一点肯定没错,杨家要起复了,不然方延昌瞒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承认自己有私生女,还偏偏是杨贞的未婚妻?
方延昌负荆请罪,称自己有女不养不堪为父,私德有亏愧为表率,请求辞官告老还乡,以后好好补偿女儿。
官宦人家有私生女再平常不过,即便这人是皇帝的姨夫,可难就难在他当众罪己,方延昌是股肱之臣,皇帝岂会容他因这等微不足道的事致仕。
或许真想给女儿光明正大的身份,又或许这个女儿与杨贞的关系,让他不得不公开,甚至希望公开承认,但又有谁会去追究呢。
君臣之间,需要给彼此一个台阶。百官为方延昌求情,皇帝假装为难,罚奉半年以示惩戒,但默许方梨认回方家。
没过多久,方延昌就为女儿准备了盛大的认亲喜宴。
梨花已经提前住进方家,此刻正在梳妆。
无论真方梨还是假方梨,都不愿认方延昌为父。
方梨在手札中写过:“抛妻弃女,此生不谅,若非母亲对此人仍有情,便连那无情簪一并丢弃。”怨到连一根簪子都不想要,更何况让她认亲呢。
梨花也一样,她亲生父母恩爱有加诞育独女,养父李守仁对她悉心照料传道授业,纵使没有荣华富贵,也得无价真情,作为父亲而言,方延昌远远及不上他们。
可拿到寒玉床的条件便是回到方家,梨花妥协了。
谢舟调查清楚那木勒死亡案,真凶就是红牡丹。
红牡丹在醉仙楼受那木勒摧残,心生不忿,趁其不备杀人。
里面漏洞重重,那样特别的凶器从何而来,她一个病弱女子如何潜入摘星楼,还有她怎么成为花神,又为何在游街结束悄然自尽在花神车里?
但谢舟的结案陈词,无人敢质疑。
梨花觉得奇怪,当她看到红牡丹写在轿中的遗言:“大仇得报,天理昭彰。”她又想,这样结案未尝不可。
望着镜中珠光宝气的自己,梨花逐渐恍惚,来京城这段时日好像大梦一场,卷入权力争斗的是非漩涡,老爹没找到,莫名认了个新爹。
阿香正给她梳头,为了与小川见面,阿香学着一般女子穿衣打扮,涂脂描眉,梳头发的手艺也娴熟了许多。
梳到尾时却不慎扯到梨花头发——还是不太娴熟。
梨花这才回神,看阿香吐舌扮鬼脸笑出声。
梨花穿一身大红色织锦裙,七分姿色也衬出十分,阿香道:“这样好像送你出嫁啊。”
梨花羞赧回头挠她痒痒,“乱说什么。”
阿香连连讨饶继续梳头,良久,阿香问:“你真得想清楚了吗?”
“什么?”
“嫁给杨公子。”
梨花斩钉截铁道:“想清楚了,我愿意嫁他。”
梨花来京的点滴阿香都参与见证,她与杨贞约会寥寥,言谈客气,连接他们的更像彼此的救命之恩,而不是男女倾慕之情。
虽说女为悦己者容,梨花每次见杨贞都精心打扮,可她明明是跳脱的性子,却要装成温柔淑女,那还是真实的她吗?
阿香问:“感动和爱,你真得分清楚了吗?”
梨花犹豫了,她好像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有些支吾,“他爱我。”
“那你爱他吗?”
不等梨花思考回答,下人催促前院要开席了,梨花蹭一下站起,刚迈步就踩到裙脚摔在地上,她趴在原地叹气,“真是个不好的开头。”
说罢爬起来提裙跑了。
她跑起来带着喜悦的风,杨贞在前院等她,阿香咽下最后一句话没说,她希望她不是因为被爱而爱人。
花朝节那天,谢舟给她令牌,让她调动隐在暗处的谢家旧部一起找梨花。藏了五年的底牌这么轻易就用了,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那天他受了内伤,梨花不懂武功看不出他受伤,也许是没心思看。
这些谢舟自己都不曾与梨花说,她又如何开口。
一切都是梨花自己的选择,只要她开心,她无条件支持。
————
方延昌不喜奢华,行事低调,过往极少摆宴,这次为了女儿竟然在家中搭起高台,广发请帖大摆宴席,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参加,除了岳丈顾弘光。
当年方延昌与顾凤初两情相悦自愿入赘的佳话,此刻全成了笑话,不过前首辅和现首辅的笑话,没人敢讨论。
受邀前来的除了方延昌的客人,还有梨花的朋友。
在后堂等待的梨花悄悄探出个脑袋来看,小川一下就发现她,对着她单眼一眨勾唇笑。
小川从醉仙楼来,陆鹏从义庄来,庚娘小丫孤儿寡母,方延昌暗示过梨花,她现在的身份不适宜再与这些三教九流的人往来。
梨花道:“是你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可爱善良的人。”
方延昌自觉亏欠,只好随她去。
不多时,门口传来通传声:“杨贞公子到”。
杨贞受伤后回家修养,杜仲忙惠民药局的事情,他的病情由宫里派专门的太医照料,梨花本想亲自去照顾,奈何首辅之女的身份掣肘,反倒不能随时探望。
众人回头,就见新任太医段霄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杨贞进来。
有一般宾客席,有梨花朋友席,众人都等着看杨贞坐哪里。
坐一般宾客席,代表杨贞以方延昌同僚身份而来,是平辈;坐梨花朋友席,代表以未婚夫婿的身份来,是晚辈。
段霄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杨贞指了一下阿香:“我们坐那里吧。”杨贞的选择足见他对梨花的看重。
又听通传:“明月公主到、秋美人到。”听见这两人,宾客议论纷纷,民间女子怎会与公主和后妃有交集。
有几位妇人低声说:
“我想起来了,马球会公主和方小姐比赛,那时她们好像不太友好,公主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你见过带着比头还大的夜明珠找麻烦?”
“也是,看来交情匪浅呐。”
“秋美人好像入宫前就与方小姐相识。”
“那天花朝节宴席也是她陪在皇上身侧呢。”
闻言,男人们似乎懂了,意味深长道:“宫外结识杨贞,宫里攀上公主,又送进去一个宠妃,全运作好了才认亲,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梨花本来担心宁照夜不会来,李遥的死横亘在公主与杨贞中间,她与杨贞的婚约架在她们友情之上,可看到宁照夜带来一颗巨大夜明珠当贺礼,她们彼此心照不宣:
她们是毋庸置疑的朋友,无关马球输赢,无关男人喜恶。
宾客陆续坐定,管家悄悄对方延昌说:“少爷还没回来。”顾承嗣自从知道方梨是自己的姐姐,已经几天没归家了。
突然得知有个姐姐,父亲对母亲的爱并非独一无二,任谁一时也接受不了,方延昌微微点头,“算了,随他去吧。”
礼官高呼:“时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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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轻吸一口气,缓缓从后堂走出来。
牡丹髻高高竖起,本该戴金冠,却只插着一支阴阳鱼发簪,颈间佩戴双龙戏珠金镶玉项圈,每走一步流光溢彩。身上艳丽红裙用金线绣着朵朵梨花图案,在太阳的映照下开得缤纷绚烂。
可能不习惯这样繁复的长裙,也可能冒认别人的爹心中不安,梨花每一步走得都极为谨慎,身体麻木僵硬,她看似微笑,实际紧绷下颌,这般姿态在宾客看来却是高傲端庄。
阿香目送她一步一步走上高台,眼眶泛红,她最在意的家人终于找到了。
小丫拍手乐呵呵叫好:“梨花姐姐变成仙女啦。”
庚娘搂着小丫感慨,“还不嫌弃咱们身份低微。”
陆鹏道:“她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女,而是坚持人人平等女医。”
秋水仙闻言温柔一笑。
宁照夜则一脸得意,她慧眼识珠看到梨花的内在,这些庸人只能看到华丽的衣裳,哼,浅薄。
小川胸腔发沉,今天的梨花分外耀眼,他很难再把她与难民营里的小乞丐联系在一起,他环视桌上众人,他们只是短暂坐在一起,宴散各归各位,他郁闷地灌下一杯酒。
杨贞静静凝视梨花,心中竟生惶恐,她成长于广阔乡野,为了他将自己困进深宅大院,情深义重不敢辜负,惟愿此生好好庇护她,让她不再患得患失。
梨花在平台上站定,礼官诵唱,指引她敬天地、拜父母,她不想拜方延昌,只敷衍虚拜。
方延昌以为女儿累着了,心疼地险些老泪纵横,连道几声:“好,好。”
他扶起梨花,极力从她脸上找寻自己的影子,眼睛不像,鼻子不像,嘴巴不像,耳朵轮廓倒有三分相似,一看就是亲生女儿,高兴地又道几声好。
众宾客起身道贺,梨花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找寻某个人的身影,没注意到隐在树上的那抹黑衣。
管家正要宣布礼成,突然一道声音传来:“慢着。”
众人闻声望去,门口顾承嗣摇着折扇信步而来。
“认亲环节怎么能少了我?”
还是一贯的风流倜傥,路过宁照夜时轻轻挑眉,随后站到梨花身旁。
方延昌皱眉:“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不答,侧过身将梨花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半晌才道:“我不晚来,怎么帮父亲分辨这是李逵还是李鬼。”
众人听他语气来者不善,方延昌难得当众脸黑:“这种时候不要任性。”
紧接着顾承嗣便大声道:“她不是我姐姐。”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梨花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着,极力克制双腿发抖。谎冒他人身份是重罪,更何况方梨还是拐着弯儿的皇亲国戚,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虽说不是她想当什么首辅之女,可现在骑虎难下,由不得她不当。
她想说什么为自己辩解,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毕竟她只有一份路引和一支簪子。
方延昌气得胸膛上下起伏,梨花脸色煞白双眼茫然,宁照夜看不下去,站起来道:“你认与不认她都是你亲姐姐,在这种场合无理取闹,你羞不羞?”
她给顾承嗣的行为定性,陆鹏悄悄竖起大拇指,还是公主敢说。
秋水仙立马打圆场:“顾公子少年心性,与姐姐打趣呢,快入座吧。”她端起皇妃的架子,代表皇帝的意思,谁都要给她三份薄面。
众人扼腕叹息,独生子接受不了突然多出的姐姐,人之常情,纨绔子弟破坏认亲喜宴,可以理解,于是谁也没当回事。
梨花暗暗松了口气,好在大家只认为顾承嗣耍脾气,没往其他方向想,她心中祈祷这宴席快结束吧。
礼官很有眼色,立刻高呼:“礼成——”
岂料话说一半被顾承嗣折扇一点,止住动作。
“我是说,她不是方梨,她是个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