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章凝视着孙女,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中,有震惊,有赞赏,有骄傲,甚至还有一丝凝重的深思。
他仿佛透过眼前沉稳果决的少女,看到了她被自己灌输的家族责任感的种子,如今已长成了能够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甚至……有些超越了他的预期。
半晌,顾含章猛地一拍桌子,做出决断:“就按阿妧说的办。”
连日的暴雨终于有了片刻喘息,虽未放晴,但雨势渐小。
顾家大门外的粥棚前排起了长队,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干粮暂时驱散了些许灾民脸上的绝望。
城内各处,由顾家组织的壮丁们冒着细雨,奋力清理着淤塞多年的排水沟渠,铁锹与石块碰撞之声络绎不绝。
正厅内,顾清妧正与顾廷松核对今日的粮食支出和工程进度,虽忙碌,却有条不紊。
一名下人快步进来禀报:“七姑娘,主事,门外有一人,揭了招募水利工匠的告示,说愿助顾家治理水患。”
顾清妧抬起头:“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男子步入正厅。
他身形高大,虽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却难掩其挺拔之姿。
斗笠压下,脸上戴着半边玄铁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薄唇。
他摘下斗笠,露出完整的半边面具,那双透过面具孔洞显露出的眼睛,炯炯有神,且目光中带着一丝凌厉、沉静的冷硬感。
顾廷松被他这身打扮和气势惊得微微一愣。
顾清妧面色不变,上下打量着他。此人虽遮掩容貌,但身姿气度,不似普通工匠。
“是先生揭了告示?”顾清妧开口。
“是。”男子言简意赅。
“先生如何称呼?”
“鄙姓墨。”男子答道。
顾清妧也不追问,直奔主题:“墨先生既揭告示,想必对水利之事有所心得。如今南阳水患,先生认为当务之急为何?”
墨先生目光微抬,看向顾清妧,眼神犀利:“疏堵结合,标本兼治。短期内清淤排水,保城内无恙,长远考虑,要固堤浚河,导洪入江。”
“哦?”顾清妧眸光微闪,“依先生之见,南阳诸河,疏浚之重点当在何处?又以何法为佳?”
“重点在白河与淅水交汇的回龙湾。”
“此处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历年泥沙淤积最甚,乃上游泄洪之瓶颈。并非人力挖掘可为,需以分流刮板之法,借水力自身,冲刷淤积,事半而功倍。”
顾清妧心中暗暗称奇,又问:“堤坝加固,又如何实施?如今雨水不绝,取土夯筑皆难。”
“就地取材,竹木为筋,碎石为骨,编织成石笼沉入水际,以固坝基。水中作业,虽难却稳。待水稍退,再以三合土夯筑加高。”墨先生对答如流,好似对水利一事颇有心得。
顾清妧沉吟片刻,抛出最后一个关键问题:“若欲根除水患,南阳地势低洼,支流纵横,水网混乱,雨季极易内涝,先生又有何长远之策?”
他略一思索,道:“绘水经图,厘清所有支流水脉。于低洼处,择地开挖减水河,分洪河道,汛期分泄洪水。于合适处,重建或修缮废弃水库,旱时蓄水灌溉,涝时蓄纳洪水。此乃仿古之陂渠串联法,虽工程浩大,却可保长久安宁。”
顾清妧听完,心中已有决断。
此人虽来历不明,但其才学见识,正是目前顾家急需的。
她不再多问,点了点头,语气郑重:
“墨先生大才。既如此,南阳治水之事,便要多劳烦先生了。顾家会全力配合先生所需人手、物资。望先生能不吝施展所学,助南阳百姓渡过此劫。顾家必有重谢。”
他开口,抛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条件:
“墨某助顾家治理水患,分文不取。”
厅内众人皆是一怔。
他缓缓道:“待水患平息之后,我只有一个要求,请允许我随顾家车队一同前往京都。”
“京都?”顾清妧纤细的眉毛瞬间拧紧,眼眸中透出疑惑与警惕,“先生要去京都做什么?”
墨先生迎着她的目光,并无丝毫闪躲,不容置疑道:“是墨某的私事,恕难详告。”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若顾七小姐觉得不便,不答应亦可。那么,墨某就此告辞。”
说罢,他竟真的微微拱手,作势欲走。
“且慢。”顾清妧出声阻止。
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顾清妧心中开始权衡,此人水利之术很是高明,是解决南阳困局的希望所在。
若放他走,再寻这般人才不知要等到何时,期间南阳百姓不知还要受多少苦楚。
可他提出的条件又着实古怪。
带一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回京,无疑是给顾家,带来了一个潜在的变数。
然而,眼下南阳万千灾民的生计,远比一个未知的变数更加迫切。
顾清妧抬眸,再次看向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凌厉眼睛。
她起身拂了拂衣袖,声线平淡无波:“我答应你。待南阳水患治理妥当,先生可随我们一同返京。”
墨先生颔首道:“一言为定。”
“既如此,”顾清妧不再纠结此事,转而对他说,“便有劳墨先生即刻开始勘测规划,所需一切,尽管向堂伯提出,顾家必全力配合。”
“是。”墨先生言简意赅,不再多言,转身便随着等候在一旁的管事大步离去,投身于那一片泽国之中。
顾清妧望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心中那根弦却并未放松。
治理水患是当务之急,而这位神秘的墨先生,他的私事究竟是什么?他与京都又有何关联?
这一切,恐怕要等到了京都,才能知晓了。
一直沉默的顾含章皱着眉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阿妧,此人来历不明,遮掩容貌,行迹可疑,所提要求更是突兀古怪。你怎可如此贸然答应?若他心怀叵测,混入我顾家车队,日后对顾家不利,该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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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你此举,太过冒失了。”
老夫人冷冷地瞥了眼顾含章,讥讽道:“站着说话不腰疼,顾阁老有更好的办法倒是提出来啊。”
顾含章气结,冷哼一声。
顾清妧面对祖父的质疑,眼眸直视着顾含章:“祖父,当下的首要之急,是解决南阳城的水患,是让田地不再被淹,房屋不再倒塌,不能再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如我们路上所见,沦为劫匪。”
“这位墨先生,虽目的不明,但其水利之术相当精湛,是眼下最快、最可能根治水患的希望。与之相比,带他回京的风险,难道比全城百姓的身家性命更重要吗?”
她将利弊得失摆在眼前,更将百姓性命置于最高处。
顾含章被孙女的话一噎,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久经官海沉浮的谨慎让他无法轻易相信这样一个满身秘密的人物。
他花白的眉头依旧紧锁,脸上不悦之色未褪,但看着顾清妧那坚定眼神,最终只是暗暗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拂袖转身离开了正厅。
显然,他虽未再反对,但心中对此事仍存有极大的芥蒂。
顾清妧看着祖父离去的背影,知道祖父的担忧不无道理,但眼下,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一月,暴雨渐渐停歇,久违的阳光偶尔穿透云层,带来一丝暖意。
南阳城内的疏浚工程在墨先生的指挥和顾家的全力支持下,进展迅速,沟渠畅通,积水渐退。
而钦差大臣雷厉风行,查实南阳知府贪墨修河款项、救灾不力等诸多罪状,抄家时搜出了数万两雪花银。
一部分银两当即被拨付给受灾农户以作补偿,另一部分则充入官库,专款用于水利修建。
知府被押解出城那日,街道两旁人山人海,烂菜叶、臭鸡蛋如同雨点般砸向那曾经的父母官,唾骂声不绝于耳。
而顾宅深处,一间隐蔽的暗室内,光线昏暗,墙壁上的油灯摇曳不定。
顾清妧端坐在一张圈椅上,神色平静,指尖轻叩着扶手。
她面前的地上,倒着一个身穿破旧道袍、头发虚白杂乱的老道士。
知夏站在一旁,手里拎着一个空木桶,桶沿还在滴着水。
地上那老道士猛地咳嗽了几声,幽幽转醒,茫然地睁开眼,待看清椅上的顾清妧和这阴森的环境时,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想要爬起,却发现手脚发软。
“道长醒了?”顾清妧冷声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抓贫道做什么?”老道士色厉内荏地喊道,眼神闪烁。
顾清妧懒得与他废话,直接开口,单刀直入:“你受何人指使,编造那等妖言,非要我顾家小姐的性命?”
老道士眼神一慌,强作镇定地摇头:“女、女菩萨明鉴。贫道是夜观天象,潜心卜算得出的结果,乃是天意如此,并非编造,更无人指使啊。”
“天意?”顾清妧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缓缓从圈椅上站起身,步履无声地走到老道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