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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山雨欲来,杀心直生

作者:几云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面前离她不过一臂距离的男人,面色依旧毫无波澜。


    负手而行的他,被她拦住去路,停驻下来颔首看她,眼睫微垂,只是如往常一般略带嫌意地扫她一眼。


    此般打他个猝不及防,他若真是装聋作哑,定当不会如此镇定自若。


    姜幼安一时半刻,竟有些说不清自己是庆幸,他没有听到她那些胡言乱语;还是失望,岑霁是块真真切切的哑玉。


    她打开竹笥,欲要将整理好的手语录交给岑霁查阅,便得以换取解药了。


    昏暗夜色被晚风吹皱了些,微凉晚风夹杂对方身上气味掠过她。


    姜幼安微微皱了皱鼻子,这气味不对。


    墨香,


    药香,


    之外。


    还有脂粉香!


    姜幼安鼻子比狗还灵,一下便闻出这是漱玉香。


    漱玉香是怡红院专门研制的香,也讲究一个物以稀为贵,不对外售卖,只熏在怡红院一处。


    只消闻及漱玉香,便知此人位高权重,能入怡红院,引来他人艳羡。


    她不禁向前一步,想近一步仔细闻闻究竟是不是漱玉香。


    若真是,岂非岑霁也去了怡红院?


    说好的不近女色、高岭之花呢?


    ooc了呀!


    桥上二人,身量玲珑的那位一步步逼近身形颀长的那位,还不自禁踮起翘头履、抬起如意钗。


    前者疑惑,因着那点儿喜欢极其浅薄,以至于她没有半点儿拈酸心思,只是看热闹地想验证他是否真去了红尘地,向前一步。


    后者蹙眉,怀疑她投怀送抱还不满足,眼下要借一身酒气行更不轨之举。


    更是于心中腹诽她自知中毒,还不管不顾吃酒,毫无自制力。


    后退一步。


    三步之后,岑霁忍无可忍,勾起一根玉指,用骨节重重敲了下姜幼安的额头。


    冥顽不灵。


    如观世音点化泼猴。


    “啊!”姜幼安被这一点,禁锢在原地,嘶喊出声。她转而蹙眉不悦嚷嚷道:“岑霁,你干嘛敲我额头?!”


    “就你长得高是吧。”


    “你有本事长到250CM!”


    观世音岑霁只拂袖而过,连肩也不想与身后恼羞成怒的泼猴擦上一二。


    岑霁对姜幼安起了杀心。


    先前在屏风后听及姜幼安那番宽慰言语,他首先绕开了她是有感而发,还是居心叵测在讨好。


    他直接抓住了她话中纰漏。


    如若他耳聋,定当听不见赞誉也好,谩骂也罢的评头论足。


    便不会如她所说伤心、难过。


    岑霁以为,姜幼安或许已然察觉他在装聋作哑一二。


    先前突如其来的试探,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猜测。


    岑霁无从知晓,姜幼安话中纰漏,不过因着对他那份唏嘘与怜惜,情真心切罢了。


    而他已然在心中谋划,如何令姜幼安人间蒸发。


    他身后的姜幼安,捧着竹笥迈起小步子追上他,还发现岑霁腰侧常佩戴的那块玉环不见了,变成了块白玉青莲佩。


    然而,那朵五瓣莲在眼中愈发晃,晃出虚影,晃成了十瓣、十五瓣……


    姜幼安也如同一节又一节逐渐败落的莲花瓣,脑袋向后仰,上身向前凸,膝盖一折,直生生倒在了青砖上。


    她连同竹笥一同摔落,在缄默中撞出两声砰然巨响。


    黑夜逐渐窄成一条缝,什么也看不清,姜幼安才竭尽全力微弱出声:“毒发了……”


    可,为何一点征兆也没有。


    已然下桥的岑霁,忽听桥上两声巨响,不免揣测姜幼安又在耍什么花招。


    但他还是行至柳树影下,于晦暗处,瞥了桥上一眼。


    空无一人。


    须臾后,他确认姜幼安应当真是摔倒了,否则以她的性子定当装不过片刻,这才回到桥上。


    然而情况与他想象不同,姜幼安并非摔倒。


    而是,昏倒。


    他蹲下身去探她的鼻息,翻她的眼皮,确认了她并未死亡。


    倏地。


    一只苍白瘦削的大手,足以盖过姜幼安整张脸的大手,落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岑霁一只手便完完全全掐住了姜幼安的脖颈。


    他面无表情地用力,眼里没有任何杀欲,不似在取人性命。


    像只是在百无聊赖把玩一块精美的玉如意。


    他手下的姜幼安本能地胸脯起伏,微喘了下,低吟的,挣扎的,却丝毫没有令岑霁有任何松手之意。


    夜风习习,姜幼安蜷缩双腿躺在冰冷青砖上,脆弱的绯红裙裾被无情吹起,漏出云头履以及一小节小腿。


    岑霁没有一举用力直接掐死她,而是一面缓缓地、渐渐地收紧用力,一面竟还有闲情逸致,用另一只手为她盖好裙裾。


    风不仅吹动了她的裙裾,他腰侧的青莲玉佩,还有他们身侧竹笥中的麻纸。


    岑霁从竹笥上移开视线,再次瞥向姜幼安的脸。


    她下颌处明显有一块墨渍,理应是书写这些稿纸时,不经意间邋里邋遢地留下的。


    夜深人静中,岑霁倏地蹙起眉峰,阖上双眼。


    半晌后,他松开了在姜幼安脖颈上停留已久的手。


    转而用虎口掐住她的下巴,转动,拇指停在那块沾有墨渍的细腻肌肤上。


    那根拇指,顺着她的下颌,轻微摩挲了一下墨渍。


    而后,他起身拾起竹笥。


    此时一阵风吹过,一张麻纸被吹起,他眼疾手快地一抓,将这张差点儿飞落河内的麻纸紧紧攥在手中。


    他停在原地,意味深长地,扫了眼一动不动的姜幼安。


    对他来说,


    她无疑危险;


    但,也无疑并非毫无益处。


    几秒后,他一手绕过姜幼安腰间,单手将她横抱起来。再一手盖住她的后脑,令她的额头轻靠在他肩上,足以有一支撑点。


    再抱着姜幼安弯下腰,不忘拾起地上的竹笥。


    甚至在抱起姜幼安之前,还用手拂过了她裙裾上的灰尘。


    方才还在掐脖欲要姜幼安就此死亡的手,眼下挽住她的腰,防止她掉落,力度控制得不轻不重;她脖颈间,也不再是取她性命的手,而是为她舒适半分,足以依靠的宽阔胸膛。


    微弱的鼻息打在岑霁怀里,他无比清晰感受到她呼吸的方寸匀停。


    先前迟疑的几秒短暂,却是他这一生中,最漫长的几秒。


    他并非从未杀过人。


    他亲手弑杀之人,见死不救之人,一双手不足以数得清楚明白。


    他只是在留一线生机。


    至于是给姜幼安,还是给自己。


    他竟头一回,分不清。


    因着姜幼安身子虚弱至极,此处偏僻无人烟,岑霁只好携姜幼安一同回怡红院。


    驻守在怡红院前等候聂为的穿鱼,远远见一郎君还未入怡红院,便急不可耐抱一窈窕女郎,将要感慨大周真是世风日下。


    却发现,


    此郎君竟是自家郎君!


    他瞠目结舌片刻,对岑霁道:【郎君,你不可这般入内,有损你清誉】


    只见穿鱼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帷帽,既盖住自家郎君,又盖住不知如何缠上自家郎君的小娘子。


    然而这般遮掩一番,只是将将遮掩住了二人形貌与上身。


    分明是小娘子所着的裙裾裸露在外,以及被清逸出尘的郎君环抱在身,反倒更令人浮想翩翩。


    他们从鲜有人知的偏门进入,好几个郎君也好,娘子也罢,纷纷投向了话本子现世的暧昧眼光。


    岑霁置之不理,入了怡红院一间清净的雅间。


    作为文人骚客,官僚贵族驻足之地,此处并非全是风花雪月,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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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多得的议事要地。


    只是在此之前,岑霁从未亲身入过罢了。


    他取出六分之一药丸碾碎,再于温水中搅拌,霎时间,雅阁弥漫一股发苦且如同臭鸡蛋发出的难闻气味。


    穿鱼不禁捂住口鼻。


    暗道,原来郎君不舍昼夜研制的药丸,竟是为了这位小娘子。


    他顿时又生出对姜幼安的一抹厌意。


    而岑霁并未做出任何措施。


    他掐住姜幼安双颊,樱唇随即微张。


    将白汤缓缓灌入她的口中,一面倒,一面用手轻拍她的脊背。


    待她完全饮尽,再拿起丝帕,轻擦过她沾有药汤的嘴角以及下颌。


    见药实在苦,姜幼安眉头紧缩成一条直线。


    他又用拇指撑开她的唇瓣,塞进一颗指盖大小的蜜饯。


    尝及甜头,姜幼安紧蹙的黛眉逐渐舒展开来。


    岑霁暗哂,倒是好哄。


    他起身离开,却被一只稚嫩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手腕,姜幼安神志不清道:“岑霁……别,别走……”


    摇曳的黯淡烛光下,岑霁眼神淡漠几分,无情抽出。


    穿鱼更是凌波微步,冲至塌边义勇愤慨道:“郎君,奴婢这就令对您死缠烂打、厚颜无耻、卑鄙下流的此女消失!”


    却遭负手的岑霁用一冷漠眼神狠狠打量过来,随即明白过来,拱手道歉:“是,奴婢鲁莽了。”


    岑霁寻出纸墨,在案几上写下几字询问穿鱼:【银铃娘子,来历。】


    先前姜幼安未曾试探出岑霁任何,反倒叫他推测出千丝万缕的信息——


    姜幼安与银铃娘子关系匪浅,且银铃娘子亦在装聋作哑。


    难以分辨口型的话语,穿鱼便书写下,方便郎君查看:【银铃娘子是打江州来的,奴婢明日便派人前往江州,自发卖她的牙婆入手查勘】


    因着姜幼安经脉已损部分,时而将先前的药汤呕吐而出。岑霁反复清理,又重新灌入药汤,见她蹙眉也仍旧塞一颗蜜饯。


    岑霁一直坐于她塌边矮凳上,悉数翻阅她所编纂的手语录,一张不落。


    岑霁未曾料到,姜幼安所计并非空中楼阁,无论条理抑或是全面程度,皆为可行之举。


    倒是有一定才智。


    是夜,此般反复折腾了几次,姜幼安才舒缓了些,沉沉睡过去。


    岑霁一夜未眠。


    翌日天未亮,姜幼安苏醒,见清冷背影背向而坐,回忆起她昨夜昏迷中做的梦,暗自低声嘀咕:“我去——”


    “我怎么梦见岑霁主动抱我了。”


    “我真是会梦。”


    她下榻穿好云头履,坐至岑霁对面。腿软难耐,一路扶着床架才未摔了去。


    姜幼安趴在桌案上歪着脑袋偷偷瞥岑霁一眼,他像是昨夜未歇息好,眼色略发青,谪仙相染上一丝烟火。


    姜幼安:【是霁郎君出手相救?多谢】


    岑霁:【嗯】


    还差一步杀了你。


    岑霁以为姜幼安毒发身弱,终于得以在他眼前消停几日。


    却见她难忍笑意,抿住嘴唇,埋进绯红直襟窄袖中,劫后余生地激动道:“啊啊啊啊啊压对宝了。”


    “岑霁果然比聂为靠谱多了。”


    “我看人真是太准了。”


    “平平无奇抱大腿小天才,还有谁?!”


    差点儿取她性命的岑霁,如葱削的指尖微顿,抿了口桌案上他素来不愿吃的花雕酒。


    此时,一阵紧促敲门声传来,如八面埋伏的琴声激人心弦,婢子高声传道:“姜娘子!聂大人找——”


    生龙活虎的姜幼安,瞬间被施了紧箍咒,死气沉沉。


    她手忙脚乱搀起岑霁的胳膊,将麻纸一通塞进他怀里,慌乱推搡他上塌:“快快快,躲床上去。”


    聂为可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唐僧。


    是活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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